晚钟

长篇小说《晚钟》是面对“初心”对当代人灵魂的拷问。忠贞坚守者，在苦难中砥砺前行， 百折不挠，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生命赞歌。叛离者，整日里挖空心 思，在追逐权力和金钱的泥淖中蝇营狗苟，乐而忘返。意志不坚定者，遇了挫折，受到打击，便心生迷惘，脚下彷徨，失了初心，找不到前进 的方向……长篇小说《晚钟》极尽曲笔，一咏三叹，状写世态百相，叫 人读来不禁掩卷三思，感慨万千。

李安荣，1948年生，山西晋城 人，医生。种过地，下过煤窑， 学过木工、漆工、车工，从事过 办公室文字工作。退休后，伏案 十二年，笔耕不辍，十易其稿， 写成百万言长篇小说《晚钟》。

回家的路上，宇勤心不在焉地蹬着自行车，一肚子的不悦。 “你有理，你就说你怎么有理；我没理，你就说我怎么没理……大家 不都是想着要把事情办好？怎么看人还像是审查‘地富反坏右’似的…… 我不说，就没人说了？大家都不说，就等于强制食盐加碘没问题了？甚个 思维逻辑！” 就听有人喊：“喂！喂！说你呢！骑自行车的，想啥呢！” 宇勤一激灵，反应过来，猛地一捏闸，一只脚已经踩在地上。见路中 间的交警瞪着眼，一个劲儿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 了红灯。忙下车，不好意思地朝“警察叔叔”点点头，倒推着车子，退到 了斑马线后。 红灯闪几闪，绿灯亮了。宇勤这才推着车子紧走几步来到马路对面， 那“信”和“碘盐”的事就又浮上心头，满肚子就又涌起一波又一波说不 来滋味的难受。他不怪臧院长帮他说的那些好话，而是埋怨她没能叫自己 和来调查的人面对面说清问题，白白失去了个陈述事情利害的好机会—— 反倒像自己做了错事，理亏了似的。 “上面的人怎么啦？公安局的人又怎么啦？路是弯的，理是直的—— 你、我、他，不都是摆事实讲道理的吗？”宇勤心里嘟囔着，一直到了个 车少人稀的地方，才又一抬腿上了自行车。 与同龄人相比，宇勤应该算是个幸运儿。 1977年，十八岁的宇勤高中毕业了。尽管父亲在世时是省汽车运输公 司的老司机，可他和母亲的户口还一直留在农村老家，所以，拿了毕业 证，就等于在毛主席像前宣了誓——回老家去，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 的再教育！ 三伏天，玉米长得一人高，钻在里面锄草，就像闷在了蒸笼里。汗水 湿透了褂子，像虫子一样顺着脊梁、大腿往下爬…… 宇勤耐不住热，索性脱了褂子，光着膀子往前锄。一垄锄到头，前胸 后背两个膀子已经满是一道道的血印子，又疼又痒。 早已锄到地头、坐在树下歇息的长庚老汉见了，用烟袋竿子招呼宇勤 在树荫里坐下，拿长满老茧的手摸摸宇勤那细皮嫩肉，对刚从玉米地里拱 出来的宇勤妈说： “大妹子，孩子学习不差，按说，念完了高中，就不该再受咱这份 罪了。” 母亲见儿子那样儿，自然心疼，可又能说什么呢？只得又钻进玉米 地，拱到地的那头，捡来褂子，逼着叫宇勤穿上。 长庚老汉说：“大妹子，老韩不在了，你就没去找找汽车公司的领导， 看孩子能不能接了老韩的班儿？想想法子吧，大妹子，有这个条件，千万 不敢叫孩子接了咱这锄头的班儿。” 长庚老汉嘴里的“老韩”，是宇勤的父亲，开了一辈子的汽车，却没 等到退休，就过世了。 宇勤妈撩起衣襟小心擦去流到眼角的汗水，抬头看看天，长出了一口 气，说：“找了。人家说，今年的自然减员指标已经报过了。再报的话， 还得等到明年——不过，我觉得叫孩子吃吃苦、受受罪也好，省得日后身 在福中不知福，混成个败家子。” 在村里人眼里，宇勤妈是个极刚强极有主见的女人，是个吃得了苦， 受得了罪，遇事拿得了主意，拿准了主意就实干就要见到成效的人。五十 年代初，她凭着在农村夜校里上了两个冬天的扫盲识字班，就渐渐能看书 读报能写信了。后来，她当过妇女队长，还是公社里学“毛选”的尖子 呢！不过，她那“尖子”，可不是光溜嘴皮子，而是扑下身来踏踏实实地 干，直干到累得吐了血，昏倒在龙口夺食的麦田里…… 宇勤心里，母亲，就是一面旗帜！ 母亲心里，一辈子就宇勤这根独苗苗，所以，就更不敢娇着惯着。丈 夫不在身边，孩子好坏怨不得别人，全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她生怕孩子 沾染哪怕一点点坏毛病，毁了孩子，也就毁了自己，毁了这个家。 长庚老汉一边吸溜旱烟，一边听宇勤妈说。随后，在鞋底上磕磕烟袋 锅儿，悠悠地点了点头。 傍晚收工时，长庚老汉和宇勤妈走在后面。望着前面疲惫不堪的宇 勤，长庚老汉突然说：“大妹子，我那连襟——就是在煤矿上班的那个连 襟，有个闺女，和你家宇勤一般大，也是一边种着地一边等着接她爸那班 儿呢。要不，我给说合说合，你两家联个姻，等过个三头二年，孩子们年 龄也大了，班儿也都接了，一完婚，以后大人小孩儿可就都是市民户了。” 市民户？月月拿着供应本到粮站买米买面，见个人头还能买到半斤 油，多让人羡慕呀！ 就这样，宇勤和一个叫霍萌萌的女孩儿见了一面。 霍萌萌长得很俊，只上了个小学，已经在庄稼地里摸爬滚打了几年。 宇勤相亲回来时，母亲正在做饭，喜滋滋地问儿子：“怎么样？” 宇勤说：“模样儿不错，那两只手皮儿呀……粗粗的。” 母亲才在心里笑儿子看得倒仔细，突然，又心中一沉：“怎么，你嫌 人家闺女手皮儿粗？” 母亲停止和面，两只面手悬在腰间转过身来，盯着宇勤，面色明显有 几分不悦。她从小就教育宇勤，要勤谨，不能好吃懒做。在她眼里，怕劳 动，看不起农民，就不是个好人。 宇勤忙笑着解释：“不是。妈——我是说，你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家 里多个泼泼辣辣能帮你干活的人，挺好！” 母亲这才听懂了儿子“手皮儿粗粗”的意思。 就这样，宇勤妈又和长庚老汉约了个日子，和霍萌萌一家人见了一 面。随后，扯了两身衣料，给宇勤和霍萌萌订了婚。 订婚那天，宇勤叫了好朋友何天竹做伴儿。回来的路上，天竹说： “宇勤，你听说了没有？大学可能要恢复招生了——像以前那样，考试。 凭考试成绩录取，不再搞什么推荐选拔了。” 宇勤站住脚，上上下下打量着老同学，显然以为天竹在开玩笑。 “哪来的消息，不是骗人吧？” 天竹一本正经地说：“我第一次听说时也不信，可这些日子，不止一 个人传这消息哩。” 天竹家在城里，算市民户口。人家不知用什么法子避开了上山下乡， 现在已经在邮电局上班了；邮电局……消息自然要比宇勤灵通得多。 临分手，天竹说：“宇勤，我这人你也知道，初中高中混了它五年。 学工、学农、学军，就是没有好好学习，所以就不去丢那个人了。你呢， 学习不错，该去试试。” 试试？宇勤多想试试呀——可就怕这小道儿消息不确切。转念又一 想：宁可这消息是阵儿风，也不能错失了机会。有了机会，不去抓，抓不 住，那怨自己，那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宇勤把这事搁在心里，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把高中的课本重又倒腾 出来。 秋收秋种忙过之后，公社下了通知，说是为了庆祝粉碎“四人帮”之 后的第一个丰收年，元旦、春节要进行文艺会演，叫各村各队早早着手准 备节目。 掌鼓板的长庚老汉说：“宇勤，这堆儿里就数你文化高。你说，你演 个甚角色？” 宇勤有心事，不想把时间耽搁在这上面，却又不好明说，看着一村老 老少少热乎乎的心气儿，不参与的话也说不出口。 “姨父，我嘴 （手） 比脚还笨，从来就没登过台。这样吧，大家在前 台热闹，我在幕后给演员提戏词。” 大家都以为宇勤没登过台，脸皮薄，谁也没看出来，宇勤心里在着急 呢——过去大学开学都在九月初，现在已经十月天了，天都渐渐凉了，凉 得他心中那希望的小火苗忽闪忽闪的，忽闪出几分绝望的神情来——看 来，天竹的消息不可靠，这恢复高考的消息是骗人的。 可是，没承想，都快到十月底了，报纸上突然公布了今年大学要招生 的消息——瞧这时间安排的！ 宇勤这才觉得，不光是自己急，国家比自己还要急呢！ 当冬天飘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宇勤坐在那没有火炉的教室里，用嘴里 那点热乎气哈着两手，参加了十多年来的第一次高考。 之后，他就白天修大寨田，晚上混在人堆里排练节目。剧本已经烂在 肚子里了，但还是常常误了提词——他心里总要想录取通知书的事，走神 儿呢！ 一夜的西北风，老天爷捂了一场大雪。上不了地，干不了活儿，村里 的乐队、演员就都集中在舞台上，围着用八块土坯箍出来的炭火炉，排练 从山东吕剧移植过来的上党梆子 《三定桩》。演到正热闹的时候，众人见 宇勤妈从大门外跑进来，手里捏着个大信封，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宇勤，宇勤……通知书……录取通知书！” 长庚老汉抢先接过来，看了一眼，才递给宇勤。宇勤还没来得及撕开 信封呢，长庚老汉手里的鼓槌已经抡起来了，接着，那锣儿、钹儿、板 胡、唢呐……粗细音乐一股脑儿地响起来，奏出一台最热闹的景阳八音 会，欢送村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宇勤顺利地考入频湖医专，三年后，又留校当了助教。转过年，就与 已经是煤矿工人的霍萌萌完了婚，当年，便称心如意地抱上了一个白白胖 胖的儿子。 宇勤感觉，这一路走来，如那猴儿爬竿——真是顺溜得很呢！ 谁知，没过几年，这顺溜溜的日子却生出许多烦愁来。 烦愁是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开始的。那天，宇勤请了半天假，坐了三 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家——这时的家，安在霍萌萌上班的那煤矿附近的一个 农家院里。宇勤进了门，刚叫了一声“妈”，儿子韩晶就从奶奶的膝头上 出溜下来，扑进他的怀里。 宇勤把三岁的儿子高高举过头，晃着：“晶晶，又长高了。”

目 录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15 第三章 …………………………………………………………………032 第四章 …………………………………………………………………046 第五章 …………………………………………………………………061 第六章 …………………………………………………………………072 第七章 …………………………………………………………………083 第八章 …………………………………………………………………102 第九章 …………………………………………………………………108 第十章 …………………………………………………………………122 第十一章 ………………………………………………………………154 第十二章 ………………………………………………………………164 第十三章 ………………………………………………………………182 第十四章 ………………………………………………………………204 第十五章 ………………………………………………………………216 第十六章 ………………………………………………………………227 第十七章 ………………………………………………………………240 第十八章 ………………………………………………………………252 第十九章 ………………………………………………………………265 001第二十章 ………………………………………………………………320 第二十一章 ……………………………………………………………353 第二十二章 ……………………………………………………………368 第二十三章 ……………………………………………………………380 第二十四章 ……………………………………………………………393 第二十五章 ……………………………………………………………404 第二十六章 ……………………………………………………………424 第二十七章 ……………………………………………………………441 第二十八章 ……………………………………………………………467 第二十九章 ……………………………………………………………474 第三十章 ………………………………………………………………487第三十一章 ……………………………………………………………001 第三十二章 ……………………………………………………………022 第三十三章 ……………………………………………………………039 第三十四章 ……………………………………………………………057 第三十五章 ……………………………………………………………083 第三十六章 ……………………………………………………………095 第三十七章 ……………………………………………………………111 第三十八章 ……………………………………………………………123 第三十九章 ……………………………………………………………137 第四十章 ………………………………………………………………164 第四十一章 ……………………………………………………………179 第四十二章 ……………………………………………………………197 第四十三章 ……………………………………………………………232 第四十四章 ……………………………………………………………243 第四十五章 ……………………………………………………………256 第四十六章 ……………………………………………………………269 第四十七章 ……………………………………………………………290 第四十八章 ……………………………………………………………310 第四十九章 ……………………………………………………………333 第五十章 ………………………………………………………………350 第五十一章 ……………………………………………………………371 第五十二章 ……………………………………………………………390 第五十三章 ……………………………………………………………419 第五十四章 ……………………………………………………………438 第五十五章 ……………………………………………………………454 第五十六章 ……………………………………………………………476 第五十七章 ……………………………………………………………491 第五十八章 ……………………………………………………………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