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喜欢贺明洲的那个夏天，程双宜等到夏天快结束，才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和贺明洲说了第一句话。 彼时外面蝉鸣阵阵，酷暑炎热，人人都心烦意乱。 “贺明洲，你知道蝉的其他名字吗？” 然而被问到的贺明洲看她时愣了一眼，很显然，贺明洲对这种整日埋头学习的女生印象不深。 随即不以为意的回应：“知了。怎么了？” 彼时的贺明洲是璀璨耀眼的代名词。 程双宜是没资格让他记住的。 程双宜小心地藏起自己的这段喜欢，如同蝉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旦见光，便活不过这个夏天。 后来，程双宜再次见到贺明洲。 在学术报告厅门口，贺明洲递过来一把黑伞，此时外面依旧蝉鸣阵阵，酷暑炎热，人人都心烦意乱。 这次换作贺明洲主动问她：“双宜，你知道蝉的其他名字吗？” 这么多年，他终是明了——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在那个沉闷烦躁的停电夏天，一个用文字给予他希望的人。 她不是别人，一直都是程双宜。

玫瑰几何：喜欢翻阅记忆，喜欢幻想未来，喜欢记录当下。想用文字写下每一个值得记录的故事。

第1章：17年 　　“……它等了17年，才等到一个夏天。就只有这个夏天，它从泥土中出来，从幼虫成长过来。等秋风一吹，它的生命就完结了。”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程双宜恰好17岁。 　　那时候，她觉得她像蝉一样，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夏天。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别的学生正在过暑假的时候，准高三学生程双宜，她站在学校的书店里，翻到了这篇语文阅读练习题。 　　文章的名字叫《蝉》。 　　程双宜重复着默念这句话，然后把书放下，接着去看其他科目的教辅书。 　　没人会特意给语文买辅导资料，因为语文成绩总是温柔，舍不得成为学生的短板。 　　程双宜也只是忍不住翻看一眼。 　　好友陶之晴在微信上催促，说四叔已经到了，正在点名呢。 　　“四叔”是她高三的新班主任何四树，因为二中是跟班走的制度，何四树之前已经教过他们两年语文，今年才是他们的班主任。 　　程双宜发过去了一个“嗯”，然后随便拿了两本数理化方面的教辅欲盖弥彰，慢悠悠的离开。 　　书店外越过小花园，到连廊，连廊有高二值日生正在弯腰拖地，看到她稍微停顿一下，接着露出一个阳光的笑。穿堂风拂过，少女校服衣领处挂着一个长条形的铭牌—— 　　虞阳二中学习部部长 　　高三（17）班程双宜 　　高三楼，快到十七班门口时，程双宜才象征性的跑两步，营造出着急跑回班上的感觉。 　　“程双宜。” 　　到了十七班门口，恰好，何四树正点到了她的名字。 　　“到。”程双宜应声，站在门口，胸前起起伏伏的喘着气，好似她这一路跑的好努力、生怕迟到。 　　程双宜的成绩不错，再加上她怀里抱着几本教辅书，非常有说服力。老师们总对好学生有特殊滤镜。 　　何四树没有为难她，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进去：“下回别迟到了哈，先找个空位置坐下。” 　　程双宜立刻点点头。 　　她单手抱着书，扒拉两下刚刚因为跑得快而凌乱的头发，走进班级—— 　　这个时候，班里的学生几乎都到的差不多了。因为“跟班走”制度，从高一到现在，班里大部分都是程双宜的熟同学，于是没什么拘束，回班就像回家。 　　直到……程双宜看到了一个人。 　　倒数第二排，靠着走廊窗户的位置，是唯一的空位。 　　里面睡着一个男生，寸头，肩膀较宽，黑色背心外面套着件半袖白衬衣，他整个人窝在臂弯里，肩胛骨顶起衬衣，宽肩轮廓分明，只留给别人一个抗拒的背影。 　　但程双宜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贺明洲。 　　桀骜不驯，永远没人能管的住他。 　　程双宜压下心里的忐忑，又往四处看，运气有点爆，班里居然只剩下这一个空位置。 　　何四树催促她：“双宜，你先坐下。” 　　程双宜抿唇，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低头——凳子在桌子下面，她轻轻地把教辅书放在桌子上，然后，动作非常缓慢的去搬凳子。 　　动作已经极尽轻微，但贺明洲还是感觉到了，稍微挪了两下胳膊，然后，总归是没有醒。 　　程双宜缓缓松口气。 　　她坐在贺明洲旁边，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们这一届，鲜少有人不知道贺明洲的。 　　首先是他的长相，实在是过于出众。 　　贺明洲的长相不是时下流行的精致日韩风，而是一种中式传统的，非常硬朗、锋利的帅气，剑眉星目，硬汉味儿十足。 　　其次，是关于他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 　　躁郁症、混社会的、家里及其有钱……都不是什么好词。 　　很奇怪，明明有关他的说法都是这种神秘诡测而且危险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学校女生圈子里，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贺明洲本人也没那么多花边。 　　他的身边只出现过一个女生，而且那个女生也不像其他校霸身边的女生——是校花班花一类的风云人物，而只是个长相学习各方面都普通的女生，叫沐采薇。 想到这里，程双宜垂下头，迅速打住思维。心里的酸涩却在悄悄蔓延。 　　第一节课是班会，何四树简单说一下开学相关的事宜，以及安排好具体的班干部，高三的第一节课就结束了。 　　整整一节课，程双宜心跳着，一直在纠结——她想提醒何四树还没有安排换位置，但又舍不得这刻意的巧合。 　　就这样，一直等何四树完全离开，她也没有开口。 　　等下课何四树离开，程双宜缓慢呼了口气，她借着余光看一眼身旁——贺明洲还没醒。 　　程双宜干脆扭头，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看两秒，然后怕被发现似的，迅速收回目光。 　　她想，偷偷自私一次，先不找何四树换位置了。 　　说不定呢，和贺明洲坐同桌，这是高三给她的第一个幸运。 　　好友陶之晴下课过来，边走边喊：“双宜双宜双宜……” 　　程双宜抬头看她，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意味很明显——旁边有人在休息，不要很大声音。 　　……然而陶之晴从来不在意这个。 　　“贺明洲！”陶之晴直接嚷叫出声，还顺带拍了一下贺明洲的桌子。 　　贺明洲挪了挪胳膊，有醒来的趋势。 　　陶之晴继续看向程双宜：“不用管他！他是不是睡了一节课？” 　　陶之晴的语气有点作怪，很显然，她应该和贺明洲很熟，才能这么和贺明洲说话。 　　“嗯。”程双宜先应下。 　　陶之晴是程双宜高一时认识的同学，热情似火、长相漂亮，就像她的名字，像一个炙热漂亮的晴天。 　　因为性格缘故，程双宜从不打听别人的私事，像陶之晴认识贺明洲这件事，她也是现在才知道。 　　“唉，怪我。”陶之晴很快转移注意力，她坐在前排同学的位置上，捏了捏程双宜的脸。 　　陶之晴苦恼道：“原本我给你占了位置的，但没想到上个厕所回来被人占了，才让你在这儿受委屈。” 　　……委屈？！ 　　这个词用的有点奇怪，程双宜也稍微疑惑，然后右手食指向左戳了戳，指向贺明洲的方向。 　　陶之晴认真地讲道理：“他这种人，也配和你坐同桌？” 　　程双宜扭头，刚想看一眼贺明洲，然后打算用合理而客观的说辞反驳陶之晴。 　　结果，她刚扭头，贺明洲却醒着。 　　他半倚在窗台上，一双眼睛因为刚醒，显得眼皮有些惺忪，褶皱很明显，正整暇以待地看了过来。 　　也很显然，贺明洲刚刚听到了她们说话。 　　……听到了她们认真到近乎当真的玩笑，并且以戏谑的态度应对。 　　程双宜迅速收回目光，耳尖迅速红起来，一颗心又胡乱地跳个不停。 　　他都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你朋友？”贺明洲开口。他在问陶之晴。 　　“昂，我高中最好的朋友。”陶之晴大大方方的承认，继续介绍起来，“咱们学校学习部部长，程双宜。宜是宜室宜家的宜。” 　　“程、双、宜。” 　　贺明洲缓慢地重复一下，他的声音好听，再加上因为刚醒的缘故，又给声音带上了一丝磨砂般的质感，显得朦胧而又暧昧。 　　“宜室宜家，这名字不错。听着温柔。”贺明洲继续评价了一句。 　　程双宜耳尖的红，马上要蔓延至脖颈和脸颊。她感觉自己要炸，分不清是羞赧还是生气。 　　贺明洲为什么要说“温柔”？！他难道不觉得这个词很奇怪吗？ 　　见状，陶之晴皱了皱眉，声音骤然抬高，冲着贺明洲：“别欺负我姐妹！” 　　“我哪儿欺负了？我不是夸她的？” 　　贺明洲挑眉，掀了掀眼皮，习惯性地看一眼话题中心程双宜，然后看到她发红的耳尖。 　　乖学生，不经逗。 　　“陶之晴，你来这儿干嘛？”贺明洲转移话题。 　　“找双宜啊！”陶之晴说着，注意力也回到程双宜身上。 　　“我们中午还一块儿去吃饭！”陶之晴说起女生常聊的话题。 　　程双宜也很快接话：“书还在寝室里，中午午休我们去拿？” 　　“下午等大扫除以后吧？不知道四叔还换不换位置……” 　　程双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陶之晴说着话，余光里，她看到贺明洲打了个哈欠，慵懒、随意，又重新窝了回去，闭上眼睛。 　　程双宜把余光缓慢收敢吭声。 　　韩藤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陶之晴挖苦他：“你现在还笑？” 　　“多大点事？委屈成这样。”贺明洲从位置上站起来，然后让前排男生出去，他依旧，踩着桌子，迅捷地从桌子上翻过去。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贺明洲突然很想管这件事。 　　他在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 　　“或许，这是你离那个纯粹学生世界最近的一次。” 于是贺明洲站在程双宜面前，语气里带着股给人出气的感觉：“我在呢，能让人欺负到我家门口？” 第2章：蝉鸣 　　贺明洲说出那句话后，他就离开教室，接着，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在座位上。 　　程双宜其实没有把贺明洲的承诺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都只是学生，想做什么事，想法虽然有，但也能力有限。教研组组长想卡他们的作文，自然有无数个理由。 　　但贺明洲说出那些话，带着很明显的要为她出头，她还是有一点动容。 　　……直到第二天中午。 　　正常情况，程双宜等陶之晴做完最后一套题，二人照常去二楼餐厅吃饭。 　　因为昨天作文的事情，陶之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宽慰她：“二楼新开了一个窗口，做鱼的，听说厨子是南方来的，我们去尝尝？” 　　“嗯。”程双宜应了一声。 　　她和陶之晴认识两年多了，其实陶之晴想的什么，她都能猜得到，也正因为如此，她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当不了学习部部长就不当了。征文的事又不是完全没办法，校投不行，他们还能通过社会渠道以个人名义投稿。总会有办法的。 　　陶之晴安慰她，怕她伤心。但其实她也没有很脆弱。 　　二楼的新窗口大约味道是真的很不错，排队的人很多，程双宜和陶之晴混在人群里，小声聊天。 　　——“哎，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就贺明洲的事啊？” 　　…… 　　在窗口排队的时候，程双宜听到前面两个女生在说话。敏锐地听觉，让她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贺明洲”这三个字。 　　她的心微微跳动。 　　陶之晴也注意到，她的性格很是外放，立刻拍了拍前面女生的肩膀：“你们说什么？” 　　女生被吓了一跳，一扭头，发现是陶之晴和程双宜。 　　陶之晴和程双宜在学校都是很有名的。不过是两种极端的有名——陶之晴性格爽朗，朋友多，和谁都玩的开，几乎每个班都有认识的人。程双宜则是安静内敛，学霸里的佼佼者，政教处学习部的代表，带着“学习好，管的严”的标签，谁看了都想打个哆嗦。 　　这两个人是好朋友，大家觉得很意外，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那女生说话声音都紧张起来：“没、没什么。” 　　陶之晴挑眉继续问：“什么贺明洲，你们说清楚。” 　　程双宜也看向那两个女生，本着不想让人知道的私心，她改口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事？” 　　一句也不提贺明洲。她想，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双宜的声音幽静，像是古潭表面，看不见底下的涟漪。 　　这种平静反而让女生壮起胆子，如是说道：“是这样的，贺明洲上午来我们班，拿了一张大大的白纸，让我们每个人在上面签字。” 　　说完，女生又悄悄看向程双宜，补充：“部长，我们是在课间完成的，没有耽误上课！” 　　“什么白纸？”陶之晴迅速追问，“贺明洲让你们写就写啊？你们都不怕他把你们都卖了？” 　　“呃……这应该不会吧？”女生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她抿了抿嘴，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当时贺明洲是拿了一张白纸来，但好像还说了什么？ 　　“对了！”女生叫起来，“贺明洲还说了……” 　　女生说到这里，声音反而小了一点，脸颊上也带点红晕，“他还说，这次事关理重班征文的事，我们帮他签个名表个态，以后算他欠我们的人情。” 　　陶之晴立刻就受不了：“贺明洲这么二？还欠人情？” 　　陶之晴这么一闹，那女生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看向程双宜：“部长，我们也听说了，就是理重班征文比赛的事儿……” “谢谢你们。”程双宜突然迅速开口。她垂下眼眸，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突然很想打断这些——这些有关贺明洲的事。 　　送走女生后，程双宜没了什么吃饭的心思，和陶之晴随便对付几口，然后就要回教室。 　　“哎，双宜，你说贺明洲要别的班学生签名，他想干嘛啊？”回去教室的路上，陶之晴突然问。 　　程双宜摇摇头。 　　她好像可以猜测到一点，但不知道对不对。 　　……可以肯定的是，贺明洲也是在为了理重班能参加征文比赛那件事而努力。 　　可是这个“可以肯定”，也只是她的猜测。 　　程双宜甩甩头，告诫自己还是不要乱想了。 毕竟，她想，就算是为了班上的其他人，比如李佳佳，贺明洲大概率也会这么做的。 　　下午大课间，何四树突然来到班上：“双宜，你出来一下。” 　　程双宜起身，习惯性的，看一眼贺明洲的位置，带上午休时间，贺明洲已经离开一整天了，一直没有回来。 　　程双宜经常和老师们打交道，像老师找她这种事，在平时都很普遍——大多数都是把她叫在办公室里，询问一下最近的教学进度，以及班上同学们的学习情况。 　　所以程双宜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直到她跟着何四树离开教学楼，接着去办公楼，逐渐走近校长办公室。 　　这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 　　程双宜才有点疑惑，问：“四叔，我们这是去干嘛？” 　　何四树扭头，意味深长地开口：“你真不知道啊？校长有事儿找你。” 　　程双宜更懵了。 　　虞阳二中是分权管理，教务处和政教处分权管理，校长基本上不怎么管事，连程双宜这种和老师关系很近的学生，都没怎么见过校长。 　　校长找她干嘛？ 　　压下心头的疑虑，程双宜跟着来到校长办公室。 　　刚推开门，无孔不入的冷气最先袭来，紧接着，何四树往旁边站站，程双宜看清楚校长办公室的其他人——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教研组组长头顶冒着汗，拿着眼镜布一遍一遍擦着额头，还有……贺明洲。 　　贺明洲把一打纸仍在校长办公桌上，微扬起下巴，语气也第一次带上了正经的意思：“校长，这是理科班一共十八个班级，学生签名都在这儿。” 　　校长瞄了一眼签名纸，接着就转移目光，透过老花镜，看一眼贺明洲，以及，刚进门的程双宜。 　　程双宜顿时知道贺明洲要干什么。 　　何四树立刻把班上的情况说个明白：“这俩学生还是同桌呢！” 　　校长的目光继续在贺明洲和程双宜身上徘徊，且意味深长。 　　程双宜不怎么害怕校领导的揣测，尤其是贺明洲，她更加没有担心的必要。 　　她行的正坐的直，和贺明洲连话都没说过，这次征文比赛的后续也是公正公开，根本不怕。 　　校长瞎想也没用。 　　“跟我同桌没关系。”贺明洲却先开口，“现在是理科班全体十八个班级的学生都觉得，不让理重班参加征文比赛，非常的不公平。” 　　校长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贺明洲身上。 　　校长自然也是知道贺明洲的，从入学开始就是有名的刺头，很难想象，能有一天，贺明洲愿意给班上同学出头。 　　并且，还搞了这么大的阵仗。 　　一天时间能搞来所有理科班的学生签名，看来这学生刺头归刺头，在学生心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只是，之前没见贺明洲会为了哪个班级这么出头。 　　“行了，知道了，不会剥夺你们班参赛资格的。”校长呛了贺明洲一句，接着看向程双宜。 　　程双宜，同样很有名——书香世家，从省厅到高校，都有这姑娘的亲戚。当然，这学生也是很好的学生，成绩好，还能协助老师批改作业，在教务处和政教处那边，都很有名。 　　校长很会因材施教，对上好学生，语气立刻温和不少：“双宜啊？你回去把你们班的征文作文都整理整理，就现在，直接交给我就行，没人再为难你的。” 　　“嗯。”程双宜应声。 　　等走出校长办公室，那些无孔不入的冷气消散，她才彻彻底底的意识到，征文比赛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被解决了。 　　贺明洲收集了其他理科班的学生签名，半引导的方式，让全高三理科班的学生为他站队表态。虽然方法有点极端，但闹到校长那里，教研组也确实不能再一手遮天。 　　好像，就这么被贺明洲解决了。 　　程双宜鼻子一酸，顿时，昨天受的委屈忽然再次涌上来，泪花朦胧，但却带着一点释然的感觉。 　　别人好像很难理解这种释然，陶之晴是她最好的朋友，往往在面对这种事时，第一反应永远是先带她离开痛苦的根源。 　　虽然这样很好，陶之晴也很好，但程双宜心思敏感，遇到不公平的事总会多想，并且还会在她心底留下后遗症。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去解开了她的心结。 　　第一次，她有种共鸣感。让她感觉到，其实一直坚持着某些底线的，不止她一个人。总会有其他人一起。 　　虽然很巧，又是贺明洲。 　　“咔嚓——” 　　忽然，身后校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程双宜习惯性扭头，看到是贺明洲。他应该也刚和校长说完话，正准备离开，他们恰好碰上。 　　“喂，同桌……”贺明洲刚开口。 　　程双宜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好像没法做到若无其事，没法像个普通同学一样，和贺明洲打招呼，并且感谢他这次的帮助。她肯定会紧张，会羞赧，会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尤其她还想到，自己刚刚情绪上头，似乎眼眶里还有泪花。更不合适。 　　纠结不过半秒，她转身起步，头也不回，迅速地离开。 贺明洲站在原地一愣。 　　学校的速度这次异常的快。 　　到下午吃饭的时候，陶之晴和程双宜一起去食堂，就在学校公告栏看到了新的告示—— 　　“语文教研组组长就这么换了？！” 　　她们还没挤到，就先听到这一声惊呼。 　　紧接着，程双宜挤到前排，她抬头，公告最上面是一排大字，是公告的核心内容—— 　　“有关语文教研组组长职位变动一事的安排” 　　内容主要简单叙述一下，前语文教研组组长因为职业操守不够，现被革职。语文教研组组长一职暂时由何四树老师代理。 　　程双宜都惊讶不已，这反转居然还有后续！ 　　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吃饭，随便垫补两口，立刻回教室里，看看班上同学都什么反应。 　　班里大部分学生也都在议论这件事。猜测、惊喜、欢呼……总而言之，还是开心占据较多。 　　他们小声地议论着贺明洲。这两天贺明洲办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理所应当的，很容易再次联想到贺明洲。 　　韩藤站在门口，等程双宜回来，他立刻和程双宜说：“刚刚四叔找我，说让我在咱们班找一下，看谁没参加征文，挑几个人，去办公室帮他整理参赛作文。” 　　听到这个消息，班里一下子炸开，纷纷拍着桌子起哄：“四叔接手组长了？终于男人了一回！” 　　程双宜也露出笑容，她知道这些大多可能因为是贺明洲，于是更开心。 　　韩藤又补充：“对了，双宜，四叔说你已经把作文交了？” 　　程双宜立刻点头：“嗯，下午的时候直接交给校长了。” 　　送走韩藤，程双宜从桌子抽屉里取出点名册，准备挑选没有交作文的同学，低头时，看到自己抽屉角落里，还放着另外一些东西—— 　　学习部部长铭牌，还有，一张便利贴。 　　程双宜立刻抬头，等四下无人，她才小心地把铭牌和便利贴取出来。 　　便利贴上的字迹飘逸，龙飞凤舞的两句话，内容很是随意—— 　　【别那么轻易失望，这些事都不值得】 　　便利贴没有署名，但几乎第一时间，程双宜想到了贺明洲。 　　她小心地，去旁边同桌的位置，看一眼贺明洲摊在桌子上的作业本。 　　作业本上，有贺明洲之前抄写的证明题题目。 　　字迹对比一下，立刻清楚明了。 　　是他的字迹！ 　　这张便利贴是贺明洲写的，那么学习部部长铭牌也一定是他要回来的！ 　　程双宜整颗心跃起来。 　　这张便利贴是贺明洲给她写的！铭牌也是他帮忙要回来的！ 她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事实，几乎一瞬间，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飘浮在云端，欢愉不已。 　　午休的时候，程双宜被一阵又一阵的啜泣声音吵醒。 　　她揉着眼睛起来，见窗户外面，贺明洲和沐采薇相对而立，贺明洲是一副松散的样子，沐采薇低着头，声音一抽一抽的，看着委屈的厉害。 　　窗户没关，再加上中午的午休，往往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除了蝉鸣再无噪音。阵阵蝉鸣声的间隙里，程双宜可以零星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明洲，这件事是我做错，你要骂就骂我，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沐采薇抽噎着哀求。 　　贺明洲看她一眼，没骂她，但后退半步，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一种出自本能的远离哭啼的沐采薇。 　　沐采薇继续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干嘛帮理重班，又不理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贺明洲冷漠地看她一眼，有些奇怪她居然能把话题扯到这上面：“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打回理重班的作文，我是理重班的，帮我们班天经地义，怎么了？” 　　“我……”沐采薇低头，轻咬着嘴唇，原因似乎很难启齿，她只说起别的：“明洲，你以前从不关心班里这种事的，你这次怎么了？” 　　“沐采薇，我是理重班的，不在文重班。” 　　贺明洲冷冷地掀起眼皮，语气不重，但足够让沐采薇不敢再问下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贺明洲先开口：“就这样吧，我做什么事，没有义务向你报备。教研组的事，我压根儿没管，我只是把这件事传达给了校长，请学校领导们评理。你要说理去找他们，我不插手这种事。” 　　沐采薇咬着嘴唇。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贺明洲这几天格外高调，根本不符合他以前的行事作风。连他们班最内向的学生都听说了。 　　这一次，他亲自下场，非常高调的帮理重班讨回公道，闹得人尽皆知。 　　但最令她难以启齿的是，她来求贺明洲，他竟然一点忙都不帮。 她在贺明洲心里，到底算个什么呢？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贺明洲，哪儿会想到“理重班”这个概念？他明明是独来独往的，不会被任何团体所羁绊。 　　“还有就是。” 　　贺明洲朝着班里看一眼，正好对上偷听的程双宜，程双宜迅速收回目光，脖颈发红。 　　“不要午休再来找我，不要咋咋呼呼，打扰到我们班休息了。” 　　贺明洲说完这句，又看一眼已经缩回耳朵的程双宜，然后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班里。 　　沐采薇眼神恍惚，也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看到贺明洲的同桌程双宜，像是吞了千斤的委屈，抹着眼泪离开。 　　贺明洲从正门进班，程双宜动作轻微的站起来，给他让路进去。 贺明洲看她，目光向下，移至她左胸口处的学习部铭牌，微微挑眉。 　　几天过后，征文比赛有了进程，能代表二中的作文名单出来了，他们十七班有15个同学上榜。其中包括程双宜和李佳佳。 　　征文可以代表学校上榜，每个学生有学校奖励一百块的补助金。 　　夏天的末端，程双宜拿到了奖金，她立刻请全班同学吃雪糕。 　　此时的虞阳依旧酷热难耐，知了在树上嘶叫着，像是奋力燃烧出它们最后的夏天。 　　韩藤和体育委员许胜帮忙，把两大箱雪糕趁着午休之前搬到教室里，程双宜站在讲台上，让同学们随便拿。 　　张罗完这些，她低头，看到贺明洲坐在座位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拿着手机捣鼓，眉头紧皱着，约莫又是在玩乙女游戏。 　　想到这次征文比赛的事，他们班差点没有参赛资格，就不由得想起贺明洲的帮忙。 　　程双宜怀揣着一半的私心，一半真心实意的感谢，拿了一支雪糕走下讲台。 　　然后忽然有点后悔。 　　这支雪糕和班里其他同学的都一样，但贺明洲是实在地帮了她的忙，这么一支雪糕，会不会有些随便？显得她故意晾着贺明洲似的。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已经走到了贺明洲面前。 　　程双宜所有的说辞堵在喉咙里，她这才惊觉，开学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她和贺明洲坐在一起，却几乎没和贺明洲主动说过话。 　　或许是怕贺明洲看出什么。 　　又或许，是因为沐采薇，以及她单纯的懦弱。 　　程双宜拿着手里的雪糕，正在措辞以什么方式开口，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篇文章——开学那天看到的，名叫《蝉》。 　　她好像，有点像那个蝉。 　　班里同学们在抢雪糕吃，不算安静，窗外的蝉鸣更甚，更像给这乱糟糟的班级里增加了背景二重奏。 　　而掩饰不住的蝉鸣，很像，很像她内心深处，对贺明洲掩饰不住的心动。 　　“贺明洲。”程双宜主动，鼓起勇气开口，把雪糕递过去，声音尽量显得随意而平稳，“贺明洲，你知道蝉的其他名字吗？” 　　贺明洲闻言抬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转移过来，她手里的雪糕，以及她刚刚的话。 　　说实在的，有些惊讶。 　　好学生的善意，在他看来，就是奇怪的存在—— 　　比如给个雪糕，还要问一个弱智问题。 　　女孩的声音都发着颤，紧张的不行，但还要装的四平八稳的去问。 　　贺明洲接过雪糕，语气不以为意地回答：“知了，怎么了？” 　　“没事。” 　　程双宜快速回答，还配合着肢体动作的摇头，紧张又羞涩。 　　她把雪糕交给贺明洲以后，立刻转身回到讲台上，一颗心跳的飞快，脸颊也发着烫。 　　回去时，她突然有点庆幸，蝉的另一个名字，是知了。 　　刚刚贺明洲回答的时候，她甚至在脑海中幻想过，“知了”是贺明洲听到她内心呼唤时的回答。 　　知了，是蝉的另一个名字，也是知道了的意思。 　　这个词，在配上她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如同饮鸩止渴。 　　明明旖旎，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想。 　　雪糕分的差不多了，程双宜收拾箱子，余光里，趁机偷偷看一眼贺明洲。 　　他撕开了雪糕的包装袋，咬了一口，目光依旧盯着手机屏幕，随意而又洒脱，根本没有把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放在心上。 　　偷偷喜欢一个人真的奇怪，怕他发现，又怕他像根木头。 　　程双宜说不上是幸运还是苦涩，她沉默地收拾完雪糕箱子，回到座位上，拿着一本薄页试卷当扇子，呼呼地扇风，假装自己刚刚的脸红是因为天气很热。 而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晚上自习课，程双宜插了耳机，正在听英文广播磨语感。 　　班里乱糟糟的，留在班里自习的同学们正在讨论高一新入学的学生，热闹且群情激愤，程双宜倒是不参与此类活动。 　　贺明洲又换了个乙女游戏，cv大差不差的，也不知道玩的什么劲儿。 　　程双宜正听广播听的上头，忽然，左边有人掰住她的下巴，用小指一勾，扯掉了她的耳机。 　　程双宜茫然地抬头，看向左边贺明洲。 　　贺明洲换了左手在玩手机，右手刚刚掰住她的下巴，还扯掉了她的耳机线。 　　现在右手还没收回，作案工具也毫不避讳。 　　他好像不懂什么叫“界限”二字。 　　程双宜略带询问地看着他。毕竟，贺明洲平时还比较安静，也不会轻易动手动脚。 　　贺明洲抬了抬下巴：“往另一边看，有人找你。推了好一会儿桌子了。” 　　原来是有正事。 　　程双宜这才看向另一边，是上次打篮球崴到脚的李卓诚。 　　李卓诚的脚显然已经好了，站的很平稳。他见程双宜扭头看他，立刻红了红脸，拉着前面的椅子坐下，先喊了一声：“部长。” 　　“叫我名字就行。” 　　程双宜自从经过征文比赛那事儿，已经不怎么看重这些虚的。 　　她现在，更希望别人叫她的名字。 　　“双……宜？我可以这样喊吗？”李卓诚又问。 　　程双宜应他：“可以。” 　　“双宜。”李卓诚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感觉轻松不少，但接着，很快又吞吞吐吐起来：“我……你，双宜，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程双宜一愣，她倒也没想到，李卓诚来问的是这种问题。 　　下意识的，程双宜目光向左—— 　　贺明洲收起了手机，单手支着头，眉毛微微上挑，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看来他是以局外人的角度，丝毫不在意。 　　程双宜收回心，抬头，再次看向李卓诚：“你成绩怎么样？” 　　“啊？”李卓诚一愣。 　　程双宜尽量给他一个微笑：“我喜欢成绩好的男生。不说第一了，最起码，也得比我好。” 　　李卓诚脸涨的通红，他下意识的辩解：“我……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他成绩不怎么样，唉，我回去安慰安慰他。” 　　“那希望你的朋友好好学习。” 　　程双宜顺着台阶下，倒也给李卓诚足够的面子，没有拆穿他。 　　李卓诚挠了挠头，然后离开。 　　班里安安静静的。 　　无论是讨论布朗运动还是高一军训的同学，都没再说话，都把目光放到这里。 　　显然，刚刚她和李卓诚的对话，全班人都听到了。 　　同学们在情感八卦方面都有异常的天赋，对各种狗血消息，都有天然的好奇心和敏锐度。 　　他们自然，把刚刚李卓诚的小插曲当做晚自习的乐子之一。 　　程双宜却若无其事—— 　　因为是搪塞的，因为是假的，因为是她编出来骗自己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些谎话可以令她害羞。 　　她重新戳上耳机，继续听广播。 　　满腔的酸涩，重新咽回去。 　　班里不知道谁咳嗽了一声，又恢复热闹。 　　趁整理耳机的功夫，程双宜又悄悄看一眼贺明洲。 　　贺明洲收起了手机，双臂交叠着，窝在桌子上睡觉。很显然，刚刚的事，他只当做一段晚自习的小插曲。 　　他从不在意。 尽管他们坐的很近，但他从来都看不见她。 　　次日上午大课间，宋致再次来到十七班找贺明洲。 　　“二哥，你这次真的和沐采薇绝交了？” 　　宋致刚进门，就大剌剌的开口，搞得整个十七班都能听到。 　　陶之晴正坐在程双宜前面，在说一些女生话题。她听到宋致的话以后，立刻附和：“不错呀，贺明洲你一夜之间恢复视力了？” 　　贺明洲被搞得很无语。 　　宋致转眼间已经过来，还和女生们打招呼：“晴姐，部长，上午好啊！” 　　陶之晴回他一个白眼，程双宜微微点头。她不认识这个小短发 　　宋致自来熟，很快自我介绍：“部长你好，我是文重班的宋致，和沐采薇一个班。” 　　程双宜抬头，看向宋致。 　　陶之晴在一旁附和：“别理这傻小子！” 　　宋致还是嬉皮笑脸的，没有因为陶之晴骂他而生气。 　　程双宜想了想，回他：“你好，我叫程双宜。” 　　宋致立刻笑的更灿烂：“哎我知道！咱们算认识了啊，以后学习部别扣我分。” 　　程双宜也忍不住笑了下，她没想到宋致一直耗着是想说这个。 　　不是什么大事，她点点头：“嗯。” 　　宋致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贺明洲站起来，直接拍了一把他的头：“你来我们班干什么？废话这么多？” 　　宋致这才想起正事，他让陶之晴让让，坐在陶之晴里面，贺明洲的前面。 　　“就是沐采薇早上找我啊，说她让我给你捎句话。”宋致说。 　　提到沐采薇，贺明洲按了下眼角，显然有点厌烦的意味。 　　“她又想干嘛？”贺明洲开口。 　　陶之晴在一旁“啧啧”两下：“还理会？看来这眼瞎还没治好。” 　　程双宜和他们不太熟，只沉默地低头练字，没再插嘴说话。 　　她练字从来不印着字帖练，她是买的米字格纸，然后对照着字帖上的字练习。 　　字帖上的字，大多都是古今中外的名家名人名言，程双宜手里的王尔德精选，她已经练了很多遍。 　　她今天还在练，心却不在焉。 　　“她就让我跟你说，‘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宋致说。 　　“呵。”贺明洲锤了下桌子，向后一靠，疲惫地揉着眉心：“她赢了。和她说，不绝交也行，但昨天我说的话，她得遵循。” 　　陶之晴语气是不可置信：“就这一句话？你就又搭理她？我看你瞎的不止眼睛，还有坏的脑子啊” 　　“嗯，大概？”贺明洲回答的轻微，却懒得多解释。 　　程双宜机械地在米字格写着瘦金体，字写的却越来越没有瘦金体的章法。 　　怎么会是这句话？为什么会是这句话？ 　　贺明洲很喜欢这句话吗？ 　　甚至，因为这一句话就喜欢上沐采薇？ 　　这句话是王尔德在《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第三幕里的名言，“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程双宜低头，她写的字帖恰好也到了这句经典语录。 　　这句话给人的希望感很大。 　　让人身陷囹圄之际，也能保持希望和美好。 　　这句话是除了《快乐王子》以外，程双宜最喜欢的王尔德作品。 　　她在许多地方都写过这句话，尤其是高中以后，单纯的楷书落于平庸，簪花小楷、瘦金体这一类的字体更被人推崇。 　　程双宜在写字方面，便更加有兴趣，书本的扉页、草稿纸、书签、甚至包括图书馆随手送的便利贴，她都会当做自己练字的场地。 　　而练习最多的，就是一些喜欢的名人名言。 这句话她写过无数次，她从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喜欢上别人。 　　后来几天，沐采薇确实没再来过十七班，但宋致过来的多一些。 　　宋致偶尔拿些曲奇饼、小蛋糕，或者一些奶茶饮料一类的，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女孩子准备的。 　　贺明洲却很少动，有次，他甚至把奶茶推到程双宜这里，说他自己的牙疼，不能吃太甜的。 　　程双宜见状，倒没多想，只是帮他把奶茶扔到垃圾桶里。 　　贺明洲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程双宜前排坐着一个女生，叫刘欣怡。某个中午，宋致在午休时间过来，拿着一袋鲜草莓。因为是塑料袋装着的，动静闹的有些大。 　　午休时间宝贵，尤其是对高三学生。 　　刘欣怡被吵醒，有点烦：“你们文科班都不睡觉吗？天天往我们班来跑？” 　　宋致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啊这位姐，我不想吵你的，实在是二哥的好朋友催的急……” 　　程双宜也没休息，她在帮何四树整理教案。她见状做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们不要吵。班里大部分人还在休息。 　　然而刘欣怡也许是心情不好，没有听程双宜的，只吵的声音更大：“她怎么不自己过来？和贺明洲做朋友很牛吗？连送东西跑腿都得让别人代劳？” 　　这么两句，倒是把班里同学都吵醒了，大家都心情不太好。 　　有起床气的人甚至起高腔骂了一句：“刘欣怡你犯病了？” 　　“对，我就是犯病了怎么了？”刘欣怡更起劲儿。 　　程双宜一个头两个大，她也微微起了声音：“都别吵……” 　　结果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班级正门急冲冲的走进来政教处主任。 　　“吵吵吵，吵什么？！整栋楼就你们十七班特殊！连廊里都是你们班的声音！” 　　政教处主任叫冯建业，人送外号“疯子”或者“疯主任”，声音大、脾气臭、当过兵，整学生特别有一套，最刺头的学生在他那儿也捞不着好。 　　他这么一来，倒是彻底让十七班安静下来。 　　冯建业看向程双宜，学习部归政教处管，他直接质问自己手下的兵：“程双宜，怎么回事儿？午休时间，破坏学校纪律，该怎么办？” 　　“罚跑二十圈。”程双宜站起来，安静回答。 　　她的目光在班里四处转一圈，然后平静地揽下全部责任：“冯主任，是我管理不当。我自愿替我们班受罚。” 　　说完这句，程双宜从座位上起来，离开教室。 　　陶之晴也想站起来，被她眼神制止。 　　冯建业就是新学期照常来立个规矩，如今人也罚了，规矩也立了，他就没什么好说的，只又骂了两句离开。 　　班里再次安静下来。 　　陶之晴的位置最先发出“咯吱”一声，她用小腿推开凳子，主动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一肚子火，冲着贺明洲直接骂：“贺明洲，你继续瞎吧！看你搞出来的恶心事！” 　　说完这句，她立刻离开，去找程双宜。宋致把草莓放下，又给刘欣怡和整个十七班赔礼道歉，然后才离开。 　　贺明洲让人把草莓分了，盯着旁边的空位。 　　事情的源头是他不想再见到沐采薇。 　　所以沐采薇才会不断的托宋致给他送东西。 　　再加上他没有提前告知宋致，理重班的中午，大家都在午休，所以这个时候其实并不适合送东西。 　　纠结这么多，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 　　但现在，一个跑两步路都会喘着上不来气的女生，在替他受罚。 贺明洲都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程双宜独自来到操场，她知道现在是新学期，他们班暂时还没犯错，冯建业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立威的机会，所以主动担下责任，做了那个被杀的鸡。 　　更何况，班里的气氛对她而言，有些压抑，她也很想出来散散心。 　　沐采薇每天都让人来给贺明洲送东西，而贺明洲的牙疼，吃不了太甜的，也没见他拒绝。 　　程双宜默默地想，原来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这么照顾一个女孩子的心意。 　　想到这些，程双宜心里有些发酸，她尝试着让自己忙起来。于是弯腰系了一下鞋带，然后开始在操场上跑步。 　　夏末的中午依旧炙热，程双宜听着耳边呼呼的热风，感受着阳光透过校服闷在皮肤上的感觉……她想用身体上的疲惫，挤掉自己脑海里不断闪过的贺明洲。 　　陶之晴很快到操场，她身体素质好，几步就跟在程双宜旁边，两人并排跑步。 　　“我和你一块儿！来的时候我和疯子说了，他没拒绝。”陶之晴说。 　　程双宜眼角微弯：“谢谢你，之晴。” 　　女生相处起来是很纯粹的，她们都能顾及到对方的心思。在此时此刻，她们都不说话，一起往前跑，感受着脚底的橡胶跑道，以及头顶的大太阳。谁也不多说一句。 　　这一段路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跑了。 　　她们两个刚并排跑了半圈，刘欣怡、韩藤还有许胜，以及贺明洲，他们一群人一起过来。他们跟在程双宜和陶之晴身后，陪她们一起跑步。 　　“我们陪你一起跑。”韩藤和许胜扬起手，挥了挥。 　　程双宜点点头，她和陶之晴一起对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刘欣怡道歉：“对不起哦双宜，我中午心情不太好，说话有点冲。” 　　“没事的。”程双宜也没放在心上。 　　“事情起因在我。” 　　贺明洲立刻抢罪，他借用体型优势，挤开旁边的陶之晴，变成离程双宜最近的那个人。 　　“同桌。”贺明洲主动喊了一声，认错：“对不起。” 　　程双宜闻言抬头，看着他态度诚恳，想到他这是第一次和自己正经说话，心里却更加难过。 　　他主动道歉了。 但他是为了沐采薇而来的。 　　自那以后，宋致过来的次数也在减少。 　　就算每次来送东西，也都是趁着大课间这种比较热闹人多的时候。 　　因为贺明洲上次送草莓的举动，大家吃人的嘴短，倒也不再对这个心存不满。 　　九月份，正式步入高三。 　　程双宜桌子上的书也摞得越来越厚，贺明洲某个大课间从那儿经过，手机开着，大概在和谁连麦，不小心把程双宜的书给推倒了。 　　“先挂了，我这边有点事。”贺明洲挂掉手机，立刻扶稳剩下的书，“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在打电话没看见。” 　　贺明洲的动作不算慢，但还是碰掉了几本书。 　　“没事，捡起来就好了。” 　　程双宜不想多说他什么，主要是不想知道他和谁打电话。 　　她只是蹲下来，一本一本的在地上捡书。 　　好像是有点自欺欺人，但她确实不太想再知道贺明洲的任何事情了。 　　贺明洲把桌子上的书推整齐，然后也跟着弯下腰，半蹲着，帮她捡书。 　　然后，两个人一起拿到最后一本—— 　　《王尔德童话》 　　书脊处还有虞阳二中图书馆的编号，是程双宜在学校图书馆借的。 　　贺明洲挑了下眉，这本书他很熟，沐采薇那张瘦金体便利贴就是在这本书里夹着的。 　　但他也没想到好学生也喜欢这种书。他以为，程双宜和他第一天见到的那样，只会买教辅资料。 　　于是贺明洲随口问：“你也借了这本？” 　　程双宜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又砰砰直跳。 　　明明知道非常不应该，但她还是尽量平稳，压抑内心的惊喜，问：“你也借过这本？” 　　“不是。”贺明洲回答：“是采薇也借过这本。” 　　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程双宜如同在炙热的夏季时，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让她整个人凉到极点。 　　她以为是某种注定的缘分。 　　没想到，只是他想起别人时的契机。 　　程双宜夺过书，没再说话，她把自己的书先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那本《王尔德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 　　整个动作很快，她怕自己再慢一些，眼泪会出来。 　　看着她的背影，贺明洲动了两下自己空着的手，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默默闭上眼。 　　他刚刚，好像有点过分。 　　程双宜抱着书，图书馆的那栋楼在行政楼隔壁，何四树现在是语文教研组的代理组长，平时都在行政楼办公。 　　程双宜经过行政楼的时候，真的有一瞬的冲动，她好想去找何四树，让何四树安排换一下位置。 　　她再也不想离贺明洲那么近了。 　　真的……好难。 　　瞒着所有人，去悄悄喜欢贺明洲，真的好难。 　　但在行政楼前几经犹豫，程双宜还是没有走进行政楼的大门。 她转身去了图书馆。 　　大课间的下一节课是自习，程双宜不想回去，主要是不想见贺明洲，更不想见喜欢沐采薇的贺明洲。 　　程双宜到图书馆，先到前台，把这本《王尔德童话》还了。 　　然后走进图书馆，不知不觉，她又走到西方童话的书架附近。 　　王尔德的童话总是用童话的口吻去讲其他一些故事，所以总被归结到西方童话这一类别。但实际上，里面的道理却从来不是童话那般圆满美好。 　　她想到那本《王尔德童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上学期的一些事。 　　上学期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有次学校停电，她和陶之晴一起来到图书馆蹭空调。 　　程双宜给陶之晴讲了半天的题，有些疲惫，就给陶之晴留了半张卷子，让她独立完成。 　　程双宜自己从书架上拿了本王尔德童话垫着，准备练字静心。 　　当时练字是临时起意，没带米字格纸，程双宜在图书馆前台，买了一打的便利贴，一张便利贴上练习一句话，内容都是她平时练的名人名言，用的是十分板正的瘦金体。 　　结果，那些便利贴被陶之晴用来恶作剧，贴满了王尔德的书。 　　想到这里，程双宜低头，书架上有很多本的《王尔德童话》，她一本一本的翻看着。 　　她记得其中有一本，里面夹着“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而那张便利贴，还真的鼓励到了别人。 　　——“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阴沟里的人也配看星空？” 　　——“当然，不信你抬头。” 　　第一句和第三句，都是程双宜写的。 　　她写完第一句离开，第二天因为愧疚偷偷过来，准备悄悄处理掉陶之晴的便利贴恶作剧，结果看到这句话下面多了一句，于是这张便利贴她没有拿走，她还接着写了第三句。 　　再后来，考试结束，他们放假，新学期一直忙也没过来。 　　她当时有些想鼓励这个写第二句话的人，除了写下第三句话，她还在“阴沟”这两个字的上面，画了一颗星星。 　　王尔德的这句，让很多身陷囹圄的人也不放弃希望。 　　她希望那次也是。 　　一整节自习课，程双宜找遍了这里所有的《王尔德童话》，都没有再找到那张便利贴。 　　最后，她安慰自己，那个人一定是抬头看到了自己的星空。 　　程双宜自习课结束后回到班里，贺明洲不在，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全糖奶茶，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小纸条—— 　　【刚刚，对不起了。——贺】 　　看到这个，程双宜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贺明洲为什么要这样？这样招惹她，还不如完全无视她。 　　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的时候，她还能粉饰太平自我安慰。 　　现在的贺明，竟然会因为一句话而给她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和沐采薇之间，是他自己的事。他看到熟悉的东西，从而想起沐采薇，多么正常？ 　　程双宜自己别扭，因为自己心里那点不能说出口的情愫，和他又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道歉？ 　　上课铃声响起，这一节是何四树的课，程双宜取出今天要讲的复习资料，一颗心麻麻的，她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贺明洲了，但脑海中，却总是抑制不住的，想到刚刚他蹲下来，帮自己捡书的画面。 　　贺明洲，你就不能有些距离感吗？ 　　程双宜心里很乱。 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让她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炎热的日期刚过，学校就迎来了另一件大事—— 　　秋季运动会。 　　“……韩藤，许胜，你们俩和其他班干部商量商量，确定好运动会方阵举牌，还有谁参加比赛，到时候直接让双宜交给体育部。记住啊，今年咱们学校重视全面发展，哪项比赛咱们都得出人的。” 　　班会课最后五分钟，何四树才来到教室里，简单吩咐一下运动会注意事项，然后踩铃离开。 　　“好，下课吧。” 　　何四树话音刚落，班里瞬间炸开锅。 　　“双宜双宜。”陶之晴最先溜到程双宜身边，立刻说道：“这次有女生三千米没有？先给我报一个。” 　　程双宜也不知道：“这个，我们一起问问许胜吧？” 　　体育委员许胜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报什么比赛。 　　程双宜是五体不勤，运动会有关比赛的部分她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但很惨的是，如果一个班级比赛凑不够，她经常被拿来替补。 　　比如上半年的春季运动会，她就被拉去替补了女子三千米，那段时间，一直是陶之晴陪着她练习跑步。最后也没练成，她的脚崴了，比赛还是陶之晴替她参加的。 　　正说着，程双宜抬头，发现许胜和韩藤一起往她这边来。 　　程双宜顿了顿，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从这个学期开始，一旦班里有什么事，韩藤和许胜他们，总会到她的位置上来找她。 　　不过很快，程双宜就反应过来，大概率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身边的贺明洲。 　　贺明洲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区域的中心、集体的领导。更何况，他上次还帮过班里征文比赛。 　　果不其然，韩藤还没过来，就先嚷嚷着开口：“二哥，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哪个啊？” 　　贺明洲挑挑眉，没应声。 　　韩藤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贺明洲冷脸是常态。他把比赛的项目表铺在程双宜的桌子上，又问：“这次项目还挺多的，有几个还是男女混合，啧，真绝。你们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程双宜低头去看，这次运动会果真是大改版，除了雷打不动的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一千米，别的都改成合作制，什么男女混合4×100，2×200，五人四足，都充满着新意。 　　许胜说：“听说咱们学校准备借鉴别的学校那种，小组式学习，就是那种四五个人划分一个小组，好学生带差学生，集体进步。这次搞这么多合作，应该也是给小组式学习预热。” 　　程双宜愣了下，这件事她没注意。最近她在帮何四树忙征文比赛的统筹工作，没注意到最近学校有了新的学习计划。 　　——小组式学习，新的学习方式，就意味着要调整座位，但又是好学生带差学生。 　　她算好学生，但贺明洲不算。 　　卑劣的想一下，就算是小组式学习，她想做点什么手脚，让贺明洲和她一组，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程双宜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她一定会心虚。而且，她做不出来这种事。 　　这边陶之晴又继续问：“真的假的？我们都高三了还搞这个？” 　　许胜耸耸肩：“难说，学校有这个意思，但咱四叔是真的懒。” 　　陶之晴立刻道：“其实弄那个也没事，我成绩又不好，到时候我要和双宜一组。” 　　说完这句，她又瞪向贺明洲：“我做同桌，肯定比某些人强点。” 　　贺明洲这才回答：“请问我做同桌怎么了？” 　　回，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贺明洲的场景—— 　　那一天是立夏，程双宜在学校帮学校语文教研组批改作文，等结束时，已经将近十点。 　　公交停运，程双宜只好选隔了一条街的地铁站。 　　从学校南门到地铁站的那条街，客户群体主要是学生，因此大多餐饮和书店，偶尔有几个网咖和台球厅。 　　程双宜出来的太晚，除了台球厅和网咖，整条街上几乎没有人。 　　她在经过台球厅的时候，里面出来几个隔壁职校的男生，说话大着舌头，醉醺醺的，不怀好意的盯着程双宜。 　　程双宜顿时一激灵，像是遇到了阴沟里的毒蛇。 　　程双宜当时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不幸中的万幸，在路过网咖时，她见到贺明洲从里面出来—— 　　贺明洲沿着台阶下楼，手里拿着把黑色折叠伞，咬着根棒棒糖玩，然后神情专注地……叠伞。 　　“网咖”两个发光大字，以及旁边微弱的路灯，他身上光影交错。 　　他下台阶时，随便抬头扫了一圈，看到程双宜身上的校服，停顿半秒，但也没多言语，只是也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他离程双宜有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这段距离。 　　贺明洲身材高大，黑T恤下的肌肉线条流畅，叠伞的小臂青筋虬结，看着便不好惹。 　　那几个男生有所顾忌，没再跟着。 　　踏入地铁站的那一刻，女电子机械音响起，程双宜扭头，没见到贺明洲跟来。 　　他或许，只是顺路。 　　也是那一刻，程双宜觉得，很多时候听到的传言未必是真的。 　　比如，贺明洲。 　　再后来的事，听上去就和程双宜有些不搭了。 　　她在感情方面尤其慢热，平时待人都是清冷不易接近。但那一晚，她却能一眼对贺明洲心动。 　　毫无预兆。 　　她细细品味着贺明洲那晚跟在她身后，去各种猜测贺明洲当时的心理。 　　或许顺路，或许只是看着她身上的校服眼熟，又或许只是因为是她…… 　　青春期，十七岁，在长期的枯燥学习摧残下，真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 　　贺明洲和她，明明连苗头也并不存在，但在程双宜心里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有关贺明洲的一切，她只要稍微想起，就觉得像是一口咬在棉花糖上，明明虚无缥缈，但味觉依旧被甜味充斥，整个人如同飘浮在云端。 　　舒服、而又甜丝丝的。 　　上学期期末考试，她帮教研组整理学生考号，只是看到贺明洲的名字，她都可以心动很久。 　　她渴望与贺明洲产生一些共鸣。甚至，偶尔还会主动关注贺明洲的事，幻想他们或许会发生的可能故事。 　　可惜，贺明洲很快和另一个女生有了交集，文科班的沐采薇。听说，贺明洲经常去文科班找过沐采薇，很多人猜测他们交往甚密。 　　程双宜也骤然从幻想中清醒，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打算让时间去消耗这段酸涩。 　　可没想到，她的高三竟然会和贺明洲坐同桌。 　　程双宜收回心，继续和陶之晴说话。 　　慢慢来吧，她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四叔应该会换位置的。 不经常在一块儿，就能慢慢淡忘。 　　程双宜的想法很快破灭。 　　中午的时候，班长韩藤去办公室领了座次表，拿到程双宜这里，让她填写。 　　现在写座次表，就意味着，起码这一个月是不会换位置的。 　　程双宜的字好看，一手瘦金体写得有字帖的水平，班里的座次表平时都交给她写填写。 　　“……都是咱班熟人，不用介绍吧？”韩藤送来座次表的时候，还出声问她。 　　程双宜点点头，这个班大部分都是她的同学，除了贺明洲。 　　但贺明洲是学校的名人，没人不认识。 　　程双宜有些不死心，还又问：“四叔真的不换位置了？” 　　韩藤回答：“四叔懒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双宜无话可说，何四树确实是懒，名校毕业，又有副教授的职称，但从来不争不抢，教研组竞赛组什么的从不参与，今年是没办法了，学校下令高三班主任必须由副教授以及以上的职称担任，他才硬着头皮被赶鸭子上程双宜耳朵发热。 　　这话其实有点巧妙，感觉是在对陶之晴提出反问的，但话里的意思，好像又……指明了在对她说。毕竟，现在她才是贺明洲的同桌。 　　“咳。” 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程双宜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你们看看，想报什么比赛项目？到时候如果缺人手，我给你们补位。” 　　下午，程双宜照旧去给何四树送考勤表。 　　课间的行政楼还比较热闹，程双宜拿着考勤表，一路上，听到不少老师在讨论“小组式学习”。 　　程双宜常年在老师堆里混的，很容易在老师们的三言两语中得到信息，等到了何四树办公室门口，她已经把有关“小组式学习”的相关信息了解透彻。 　　“小组式学习”从今年新入学的高一新生开始，正式实施。 　　但因为是特意从其他学校借鉴来的学习经验，又经过校领导层层筛查，算是比较有效果的学习经验。所以，高二和高三年级，如果有感兴趣的，也可以效仿。 　　站在办公室门口，程双宜的内心忽然犯起踌躇—— 　　她很明白，像小组式学习这种新的学习计划，何四树大概率是不会采纳的，因为很麻烦。所以用不着她的提醒。 　　但是她不说，又会很在意这件事。 　　程双宜缓缓松了口气。她很清楚，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内心不定。 　　这个学期开学时，她能和贺明洲坐同桌，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幸运。她知道，下一次换位置，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她是有一点害怕的。 　　程双宜又呼口气，敲门：“报告。” 　　“进。”门内响起何四树的声音，一如既往。 　　程双宜却觉得有些紧张，心脏在砰砰直跳。 　　推门而入，冷气飒飒的，扑在皮肤上，隐隐有些鸡皮疙瘩。 　　“双宜？”何四树抬头，紧接着又说：“来送考勤表的啊？” 　　“嗯。”程双宜动作有些机械，凭借着本能把考勤表交给何四树，然后，她又咬了下嘴唇。 　　她有点紧张。 　　“四叔，我们班搞那个小组式学习吗？”程双宜听到自己在问。 　　语速有点快，声音也有点轻，和她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很显然，她在紧张。 　　如果换一个细心一点的女老师，就能发现她的紧张。 　　“咱们班搞那个干嘛？不搞。”何四树回答。 　　心底好像突然“砰——”一声，压抑的石头落在地上，寂静无声。 　　“嗯，那我先回去了。”程双宜说着，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松，她推开门直接离开，甚至还忘记给何四树关上空调办公室的门。 　　一直等离开了行政楼以后，程双宜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是有点过于兴奋了，甚至没注意，她到底有没有给何四树关门。 然后她又有点难过——她居然会因为没有实施小组式学习而兴奋。。 　　韩藤往旁边看了眼，贺明洲不在。 　　他打趣道：“怎么问这个？你那么不想和二哥坐同桌啊？你嫌弃二哥？” 　　贺明洲被人称为“二哥”，据说是他以前有句挺狂妄的话—— 　　“我自称一句二哥，你看哪个敢称大哥？” 　　这句话在学生们之间流传度很广，连程双宜和韩藤这种好学生都有所耳闻。 　　这个称呼是带着戏谑成分的，换个脾气差点的，都不会让“二哥”流传出去。但贺明洲没管。 　　“……不是，我想和之晴坐同桌。”程双宜掩饰般的摇摇头，她垂下眼眸遮住心虚，迅速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贴座次表？” 　　“越快越好吧？看你时间。” 　　听到是陶之晴，韩藤也不再逗她，交代几句便离开。 　　程双宜浅浅呼了口气，从笔袋里取出一根笔触较粗的笔，从第一个位置开始填座次表。 　　贺明洲和他们班所有的学生都不一样，他从不把学校规定的时间当回事。 　　一整个午休的时间，程双宜没有睡觉，一直在填写座次表。 　　贺明洲也一直没回来。 　　一点四十午休铃声响起，班里睡觉的同学依次苏醒，贺明洲拎着瓶冰水回到班里。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还有些轻盈，很明显，他知道这时是在午休时间，特意压低声音，不影响其他同学。 　　但程双宜还是能分出神注意到他。 　　程双宜呼口气，低头，笔下恰好写到贺明洲的名字，见到贺明洲回来，她立刻停笔，从座位上出来，给贺明洲让路。 　　贺明洲看她一眼，目光顺着向下，觉得毕竟是同桌，总得打声招呼。 　　于是他没话找话一般，特意看向座次表：“瘦金体？” 　　“是。” 　　程双宜迅速而细弱地回应一句，也不知道贺明洲有没有听见，她的一颗心，跳的很快。 　　和其他一些二流子相比，贺明洲这个校霸其实比较省心，他上课安静睡觉或者玩手机，不怎么打扰到别人学习。 至少下午的两节课，程双宜都没有被打扰。 　　第三节课，开学大扫除。 　　生活委员安排值日生打扫，程双宜和陶之晴都没有被安排，两个人结伴去操场看男生们打篮球。 　　“……我听体育部说，这次是文理科之战，赌的还挺大。而且公平起见，文科班可以找外援。”陶之晴说。 　　“外援？”程双宜问，“什么外援？” 　　“咱学校体育部，或者外面职校的啊什么的。”陶之晴不以为意。 　　暑假补课期间，虞阳二中管理程度很差，有张学生证就可以自由出入，隔壁职校和他们一直有来往。 　　而文科班男生少，不让人找外援确实是胜之不武。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篮球场。 　　篮球场上，正开始5V5比赛厮杀。 　　理科班穿的是蓝色马甲，文科班是橘红色的。文科班那一队全是染了各种颜色头毛的高个子男生，很显然都是职校的。 　　陶之晴“嘶”了一声，吐槽道：“知道的是我们文理科之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中打职校。” 　　程双宜对篮球一知半解，但观察了一会儿，也能明显看出，职校那边的小动作很多，他们理科这边的篮球班体育生都暗地里吃了几个闷亏。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编号为“06”的蓝色马甲男生被撞翻，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06号被撞倒后就开始小腿抽搐，有个黄毛职校还趁机踩了一脚。 　　理科班这边直接有人不干了。 　　“打球还是打人？懂不懂什么是篮球？”理科这边为首的男生开口。 　　“不好意思。”黄毛嬉皮笑脸，显然不把这个当回事，“篮球场嘛，难免磕磕碰碰的，对吧？” 　　职校那边，还有文科班那边，立刻有人附和黄毛。 　　——“篮球赛一开始不是你们定的规矩吗？” 　　——“别欺负我们文科班没人啊！” 　　——“一开始你们不都说了吗？篮球场磕磕碰碰的很正常。” 　　…… 　　程双宜低头看着那个06号，感觉他不太好。 　　但球场上都在互骂，没人在意06号。 　　程双宜戳了戳陶之晴，让她看地上的06号。 　　陶之晴的火爆脾气上来，立刻拨开人群，她才一米七，在一众打篮球的男生中间显得娇小。 　　但她气势很足：“吵什么吵，李卓诚都快不行了还吵？” 　　陶之晴也比较有名，职校那几个见状，立刻换了脸色。 　　黄毛笑的谄媚：“原来是晴姐，您也来看打篮球？” 　　陶之晴直接对他翻白眼，然后指了自己班的两个男生：“你们俩过来，先送李卓诚去医务室。” 　　“打到哪儿了？”陶之晴问旁边的裁判。 　　裁判是文科班的一个男生，看着细弱白静，还戴着眼镜。 　　裁判推了推眼镜：“10：10，刚好平局。” 　　陶之晴冷笑一声：“他们几个小动作你眼瞎没看见？” 　　裁判咳嗽了一声，没说话，脸红的厉害。 　　陶之晴一把夺过裁判的口哨和挂牌，还顺手推了一把他，把他推的趔趄几步：“这裁判你别当了，瞎子不配。” 　　裁判男生还想说两句什么，但对上陶之晴，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陶之晴，在学校几乎类比是女版贺明洲的存在，脾气暴躁性格强势，并不好惹。 　　陶之晴挂上裁判挂牌，才想起他们理科少一个队员。 　　她立刻喊人群里的程双宜：“双宜双宜，你去班上喊你同桌过来！” 　　程双宜也知道这是正事不能耽误，顾不得私人的缘故害羞拒绝。 　　她立刻转身，快跑着离开。 　　程双宜身体不好，严重的低血糖和轻微哮喘，平时跑步都很少，但这一次，她跑的很快，几乎是不要命的在跑。 　　她到十七班门口的时候，还在很急促的喘息。 　　她低头拍着胸口，正准备缓一口气，然后去班里喊贺明洲。 　　下一秒，她闷头踏进班里，迎面撞上一个结实有力的胸膛。 　　撞的鼻梁发酸，她整个人也向后仰了下，然后很快被人拉住胳膊。 　　“对不起。”程双宜先赶紧道歉，这确实怪她没看路。 　　“没事。” 　　好听、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程双宜抬头，这是贺明洲！ 　　程双宜立刻准备开口，旁边又响起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明洲，我们快走吧？” 　　程双宜偏头，这才注意到还有人。一个长相清雅文静的女生站在贺明洲旁边，女生梳着低马尾，校服里面套了一件刺绣款的仿制汉服，书卷气很浓，眉毛浅浅，整个人如同古代仕女图里走出来的。 　　可以跟在贺明洲身边的女生，只有沐采薇。 　　程双宜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她本能地缩到一边，等他们先过去，心里不知道怎么开口叫住贺明洲。 　　她哪里来的面子，把贺明洲从沐采薇身边带走？ 　　而且，她的道德也不允许。 　　贺明洲跟着沐采薇离开。程双宜听到他们的对话。 　　贺明洲：“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沐采薇：“我知道，但真的对我，还有我们班很重要。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贺明洲：“嗯。” 　　他们的语气熟稔，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 　　但这却一字一句的，用实际行动回答程双宜——贺明洲是名草有主的，你不该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们或许才是一对。而你，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程双宜站在门口走廊，不知道是身体的疲惫，还是思想的麻木，她一动不动，脑子放空，整个人如同雕塑。 　　好一会儿，走廊开始拖地的值日生拖到这里，才唤醒她。 　　“部长，你在这儿干嘛？想题吗？”拖地的值日生问她。 　　程双宜看向值日生，回答：“在想一道很难的题。” 　　难，且无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怪圈里，一次又一次，像主动找虐一般，刺痛自己的内心。 　　值日生笑着回答：“对部长你来说都很难，我们就更别想了。” “别灰心。”程双宜鼓励了一下值日生，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重新回到篮球场。 　　篮球场已经散了，陶之晴坐在台阶上等待程双宜。 　　程双宜刚准备说自己为什么没叫来贺明洲，陶之晴却先开口。 　　“你说贺明洲看上沐采薇什么了？”陶之晴说。 　　程双宜沉默着，不说话。 　　说起内心有些卑劣，她也好想知道，贺明洲喜欢沐采薇什么。 　　陶之晴继续控诉贺明洲：“你去班上的时候，沐采薇已经过去找贺明洲了，是吧？” 　　程双宜点点头，她恰好撞上贺明洲和沐采薇一起出门。 　　“呵，我就知道。”陶之晴向右偏，大鸟依人，把脑袋靠在程双宜的肩膀上。 　　“双宜，我真的好生气啊，你知道吗？刚刚贺明洲帮着文科班的篮球队打我们。他怎么重色轻友，他到底哪一方的啊？” 　　程双宜猛地颤了一下身体，她也没想到，贺明洲竟然可以为沐采薇，连阵营战的立场问题都不管了，真是…… 他一定很喜欢沐采薇吧？ 程双宜和陶之晴互相平复完心情，两个人一起回班里。 大扫除已经结束，同学们大多在搬书和整理桌子，乱乱的热闹。程双宜刚进班，习惯性的看向自己的位置。 　　然后她蹙着眉。 　　沐采薇坐在她的位置上，正仰着头，和贺明洲说话。贺明洲单手支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沐采薇笑的很是甜蜜。 　　这一幕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刺的程双宜眼睛疼。 　　程双宜低头，她拉了拉陶之晴的校服衣摆，小声开口：“之晴，我去你同桌那边坐会儿吧？” 　　陶之晴顺着看去，也看到了贺明洲和沐采薇。因为刚刚篮球比赛的事，她本来心里就有气，如今看到他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直接拉起程双宜的手腕，步伐很快，大踏步的向前走：“我们凭什么让着他们？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陶之晴的两句话没有刻意避讳，仿佛就是说给贺明洲和沐采薇听的，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走到贺明洲的位置前。 　　她身后，还拉着一个程双宜。 　　班里安静下来，周围不少同学都面面相觑，除了去看篮球比赛的同学，其余的同学并不清楚怎么了，怎么大小姐那么生气。 　　陶之晴大力推了把贺明洲的桌子，没推动。 　　贺明洲放了条胳膊在上面。 　　贺明洲掀了下眼皮，不以为意：“不就一场比赛，陶之晴你哪儿来的火气？” 　　“一场比赛？”陶之晴重复了一遍，然后冷笑一声，说，“李卓诚因为这场比赛刚被120喊走打石膏，文科班因为这场比赛请了职校一支队的外援，本来是文理科之战，对我们当然重要。你觉得不重要，你别帮她啊？” 　　贺明洲闻言才抬头，微微蹙着眉，目光看向旁边的沐采薇。 　　篮球赛是文理科之战，他显然刚知道。 　　他问沐采薇：“是这样么？” 　　沐采薇瞬间闪过一丝心虚，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贺明洲。 　　她确实骗贺明洲这只是一个小比赛，不重要。所以贺明洲才会答应帮她班打篮球。 　　她希望贺明洲能因为她而改变立场，这是每个渴望被爱女生的共有心理。 　　——任何女生，都希望能有一个人无条件地偏爱自己。 　　沐采薇的心虚过后，便是理所应当的理直气壮。她是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 　　贺明洲才来到理重班几天，凭什么一定要帮他们？ 　　陶之晴还在继续说：“我让双宜过来喊你的，你倒好，直接跟沐采薇走了。那么想帮文科班，你当初怎么不报文科啊？！” 　　贺明洲偏头，看向陶之晴后面跟着的程双宜。篮球赛这个，有关陶之晴的愤怒，他确实理解不了，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学生之间小打小闹，能有什么关系？ 　　但陶之晴让程双宜来叫他，他是比较意外的。 　　——意外这种乖学生，竟然真的来找他。并且，还让他去参加篮球比赛。 　　这种感觉是贺明洲从来没有过的。在他印象中的学校，属于另一个“世界”——大部分都是程双宜这样的学生，干净，顺从，世界里只有学习知识这一件事。他其实很艳羡这个“世界”的纯粹感，但融入不进去，他只能远远观望。 　　他认为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但现在，有个属于这个“世界”的学生来主动找他了。 　　他还把人家忽略了。 　　这其实让贺明洲有些后悔。 　　贺明洲抬起眉毛，回应：“我还以为我同桌这样的，根本不会和我说话。” 　　“你确实不配！”陶之晴依旧冷语相向。 　　两大风云人物的接续性争吵，没过几句，班上同学就明白了什么事，只是他们一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陶之晴代表的是整个理科班的荣誉，而贺明洲人家也只是帮他的朋友。 　　好像都挺有道理的。 　　在别人班里被这么盯着，沐采薇坐不住，立刻站起来：“明洲，我先走了啊？” 　　贺明洲“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沐采薇这才离开。 　　程双宜站在陶之晴身后，沉默地看完这一切。 　　再一次，她看到贺明洲和沐采薇的关系是如此亲近，他们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心已经从刺痛变得麻木——她要是不喜欢贺明洲就好了，那么现在她肯定要和之晴一样，狠狠地说两句贺明洲。 他刚刚说的话，真的令人感到失望。 　　二中半走读半寄宿，高三的学习进度紧张，程双宜申请了住宿，这会儿和班上其他住宿生一起上晚自习。 　　班里不是绝对安静，程双宜在低声背英语单词。 　　余光里，贺明洲正在拿手机玩乙女游戏，顶级cv的深情语录从手机里传出来。他皱着眉，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看着似乎是在学习里面的男主说话。 　　程双宜其实不太理解这种跟着乙女游戏学习的意思，但她想，贺明洲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程双宜继续背单词。 　　没一会儿，一个短发男生从后门进来。 　　“二哥。”短发男生开口。 　　“干嘛？”贺明洲卡关了，正在充钱变强。 　　短发继续说：“我刚刚回班上，听说你和沐采薇又开始了？” 　　“也不算吧？”贺明洲回答的不以为意：“一直都那样，不远不近的。” 　　短发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一脸八卦：“都那样不远不近的，那你们当初怎么在一块儿的？” 　　贺明洲摁完指纹付款，给游戏先冲完钱，这才抬起头，仔细想了想，回答：“我以前喜欢她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 　　想听八卦的短发一脸无语：“二哥，别打哑迷。” 　　“没打哑迷，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因为王尔德。当时我挺喜欢她写的王尔德语录……” 　　贺明洲正准备展开说一下，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正在背书的好学生同桌。 　　不随便打扰好学生，这是贺明洲对自己的最低要求。 　　“出去说。” 　　贺明洲使了个眼色，他让短发先出去，前排两个位置都是走读生，这会儿是空位置，他直接踩着桌子翻出去，没麻烦程双宜让开。 　　然而，程双宜也没有背进去多少单词，刚刚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贺明洲说话。 　　她听到贺明洲亲口说他和沐采薇一直都是那样，没有分开。 　　她听到贺明洲是怎么喜欢的沐采薇。 　　心里像是被一把钝刀厮磨着，一点一点的，像是在凌迟。 　　明明难受，她却依旧，固执地要听完。 　　不到黄河不死心。 　　……王尔德。 　　原来是因为王尔德。 　　她也很喜欢王尔德，可惜她不是沐采薇。 　　贺明洲甚至，从不认识她。 　 　　贺明洲和宋致一起出来，两个人习惯性地往天台。 　　“真假啊？因为什么语录，一句话迷死你到现在？”宋致又提起刚刚的话题。 　　“便利贴上的，用瘦金体写的，就那句特别经典的阴沟仰望星空。上学期放假之前，班里停电那次，我去图书馆蹭空调，正好瞧见那张便利贴夹在书里。” 　　贺明洲回忆着这些，目光里倒是染上一丝温情，他是真的很喜欢当时写那句话的沐采薇。 　　宋致不理解：“便利贴在书里夹着，你怎么确定的写的人是沐采薇？” 　　“我拿着书找管理员问了，近一个学期都谁借过那本书。借书的人还挺多，但只有沐采薇经常写瘦金体。” 　　贺明洲说完这句，突然想到他们班的座次表，那是程双宜写的，也是瘦金体。 　　“行吧，不说这个了。” 　　宋致听完八卦，有点没达到心理预期，他总觉得，二哥喜欢的好像不是沐采薇，而是那个便利贴。 　　但这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贺洲认定什么，他可不敢反驳。 　　宋致继续说起别的：“对了二哥，你怎么到理重班了？” 　　“嗯，家里非得让过来的。”贺明洲应声，“说是准备安排出国，改一下作息和学习习惯，总不能继续在末等班混日子。” 　　宋致对贺明洲的家里情况也有所了解，闻言也只是祝福他：“你家那情况，能离开也是好事儿。” 　　“嗯。”贺明洲显然不太喜欢过多地在这个话题上，他说起其他，“我同桌的那个女孩，天天和陶之晴一块儿玩的，你认识不认识？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你说学习部部长程双宜？”宋致立刻来了兴趣，说话都贱起来，“你觉得眼熟是正常的，我平时看见美女也觉得眼熟。” 　　贺明洲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少废话，我不是问这种。” 　　“好好好行行行。”宋致立刻说别的：“学习部天天在自习课各班晃荡，主要管学习，程双宜这种学习好，长的也好看的，更是老师们的宠儿，咱学校宣传栏上面就有她的照片。咱们天天在学校里，肯定觉得眼熟啊？” 　　“这样？”贺明洲若有所思的应了声，“我还以为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二哥。”宋致无语地看他：“现在早不流行这种搭讪方式了，而且吧，晴姐对程双宜，就跟护崽子似的，之前就和我们下过通碟，谁也不准打程双宜的注意，否则别怪她不客气。” 　　贺明洲没忍住笑了声：“她管的还挺宽。” 　　“确实，晴姐就是太凶了。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玩到一起的。”宋致感慨了一声。 　　陶之晴是晴天里的骄阳，美的明艳刺目，但随处可以让人感受到温暖； 　　程双宜却恰好相反，她是仲夏夜的星空，璀璨耀眼，随意的令人抬头就可以看到，但却可望不可及。 　　这两个人，关系很好。 　　好到陶之晴尽力保护程双宜，不允许他们圈子里的任何人招惹。 　　“不过我觉得晴姐也有道理。” 　　一根糖被咬的稀巴碎，宋致上头，语气也感慨起来：“程双宜那种好学生，就不该跟咱们一块儿嚯嚯。我，晴姐，还有老六他们几个，以及二哥你——我们都招惹不得那种乖学生，我们真的，赔不起，惹不得，不然良心会被狗叼走的。” 　　“嗯。” 　　贺明洲抬头，现在正是夏季，天台仰头便是仲夏夜的星空。 　　贺明洲想起便利贴上，瘦金体写的王尔德摘抄语录——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不知怎的，明明是看过许多次的句子，但都没有看到那张便利贴时，那样强烈、直白的冲击感。 让他仿佛，真的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璀璨星空。 　　“……征文大赛啊，我们理科班参加这个没意思。” 　　“语文教研组都整理好了，只在理科普通班和文科班里挑选优秀作文。” 　　“我们理重班的，费劲巴拉写一篇作文，又选不上，费这劲儿干嘛？” 　　…… 　　何四树的办公室里，程双宜站在何四树的办公桌对面，看着何四树抱着保温杯，摇头、摇头、又摇头。 　　虞阳市近几年一直着力于城市文化建设，几乎每年都有以虞阳市情为大题材的征文比赛，奖金也很丰厚。 　　高中生往往是这类活动的主力军，再加上程双宜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二中全部学生的死对头，一中那个常年稳居第一的男生，因为白月光转学变得颓靡，放弃了这次征文——总而言之，这次冲击一等奖，他们二中的学生是很有希望的。 　　程双宜家境不错，不缺这几个钱花，但他们班还有别人。 　　这样一棍子打死、剥夺他们的参赛权利叫什么事？ 　　何四树懒政，不争不抢已经是常态。 　　这次教研组把他们理重班所有人的作文打退下来，何四树也不想据理力争。不仅如此，他还想劝程双宜不要瞎折腾。 　　于是就有了办公室这一幕—— 　　年轻的学生穿着校服，眼神坚定的要争取参赛机会。而班主任却一再阻拦。 　　程双宜沉默地听完何四树的“教条主义”，然后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外面，陶之晴和另外一个女生在等程双宜出来。 　　陶之晴是陪程双宜来的。 　　另外一个女生叫李佳佳，是贫困生补助的常客，内向腼腆，但语文成绩很好，她也参加了这次征文大赛，如今跟着来这里，应该也是想问问怎么回事。 　　“四叔怎么说？”陶之晴立刻过去问。 　　程双宜摇摇头：“四叔不管。” 　　李佳佳原本跟在她们旁边，听到这句话，急得眼泪都要出来：“那怎么办？听说这次出校奖励就有一百，一等奖有一万，我们学校怎么这样啊？” 　　陶之晴也跟着骂：“什么玩意儿？是怕我们理重班成绩比他们还好？所以干脆剥夺我们的参赛权利？什么霸权主义思维？” 　　程双宜沉默了一会儿，下楼梯时，她突然开口：“四叔不管，我管。” 　　程双宜是连续三年稳居学校政教处的学习部部长，再加上她成绩不错，经常往教研组那边跑，校领导对她的印象都颇为深刻。 　　如果她使使劲儿，说不定这件事她还真的能讨个公道。 毕竟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大课间过后是自习课，相对自由。程双宜先让李佳佳和陶之晴回班上，然后去和学习部副部长交代一声，最后，她一个人去了语文教研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程双宜居然再次撞见沐采薇。 　　沐采薇抱着一摞作文纸，勾了勾头发，抬头看她一眼，然后急匆匆的，低头离开。 　　出于某种习惯，程双宜扭头，看一眼沐采薇的背影，沐采薇低着头，跑得很快，安静的走廊都被她跑的哒哒作响，好像在躲着什么。 　　程双宜记得，沐采薇也是个文科那边的语文课代表，和教研组这边的关系挺熟。 　　那么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压下疑惑，程双宜走进办公室。 　　教研组组长是文重班的班主任，看到程双宜，这是学校有名的那几个优秀学生，于是他先笑了下：“双宜啊？上着课呢？你怎么来了？” 　　“老师，我们理重十七班，为什么不可以参加这次征文比赛？”程双宜单刀直入的说明来意。 　　教研组组长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正经：“双宜啊，理重班参加这个，真没意思。你们都是咱学校最优秀的理科生，脑子好使，擅长的是逻辑思维，这种征文考的是文学素养，你们把握不住的，别浪费这个时间了。” 　　程双宜稍微皱了下眉，文理分科以后，她最常听到的偏见就是，文科生注定逻辑思维差劲，理科生必然没什么文学素养。 　　她讨厌这种偏见。 　　程双宜思索了一下，干脆摆出事实依据：“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记得理科和文科的语文试卷是一样的。理科班的语文最高分是138分，文科的最高分才是135分。现在这个语文最高分的成绩就在我们理重班，为什么她不可以参加？” 　　教研组组长闻言也变了脸色。 　　大人们考虑事情的角度和学生们不一样，程双宜只是据理力争，想说明理科班并非所有人的文学素养都很差劲，但这话到教研组组长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学生们看每一位老师都是平等的，但老师们之间，却是等价是竞争关系。 　　教研组组长眯了眯眼，语气生冷起来：“程双宜同学，你想表示什么？” 　　“我想表示，我们理重班并非……” 　　“你想表示，你们理重班何老师的教学质量，比我这个教研组组长还要好吗？” 　　教研组组长抬高声音，直接打断程双宜。 　　程双宜愕然，她没想到教研组组长会这么会意。也没想到， 何四树那种不争不抢的性格，也有人会看他不顺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双宜低头，教研组组长的语气已经很凶了，她其实有点想退缩。但程双宜想到李佳佳，想到班里那二十多份的征文作文，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只是希望我们也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怎么没给你们公平竞争的机会？不是全部打退回去了吗？”教研组组长继续说。 　　程双宜的心凉了半截，不是，不对，不应该这样。 　　没见什么时候，二十多份作文全部被打退的情况。这摆明了是教研组一言堂。 　　而且程双宜自己也参与过这种征文选拔，知道具体的评判标准，她知道这次自己班很多人的作文水平都不错，都很有希望拿奖的。 　　“我们班一共二十四份征文作文，全部不合格吗？”程双宜不死心的又问。 　　“是的，内容假大空，辞藻浮华，代表不了我们虞阳二中的低调、踏实的校训，全部都不合格。”教研组组长的语气已经平稳。 　　“我们班李佳佳，编号为0136号，她的作文全部以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为素材，内容平实质朴，她去年就是二等奖。如果她不符合，那么其他全校一共八百多份征文，恐怕都不会符合……” 　　程双宜的语气已经无法平稳，但她依旧，按照自己所掌握的道理继续说。 　　“那又怎么了？不符合就是不符合。”教研组组长看着她，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继续拿着旁边的教案，开始打印。 　　程双宜盯着教研组组长那不以为意的眼神和动作，忽然觉得很失望。 　　程双宜呼了口气，她抬手，摸到校服左边胸口处别着的“学习部部长”的铭牌，她平静地摘下铭牌，放到桌子上，往前一推。 　　“很抱歉，老师。这学习部部长，我不能再当了。”说完这句，程双宜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程双宜一路沉默地回到教室里，第一次没有主动去观摩贺明洲在做什么。她只是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在教辅资料的扉页涂涂画画，一句话也不想说，头也不想抬。 　　有点难受，也有点想哭。 　　想申请一个参赛权利，都那么难…… 　　自习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参加这次征文作文的学生全部都围着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程双宜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作文全部都不合格。 　　——“双宜双宜，我听佳佳说，你去教研组问了，教研组怎么说啊？” 　　——“四叔怎么不据理力争一下啊？” 　　——“我们凭什么没有参赛权，教研组组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程双宜都没有回答，她刚直起腰，韩藤就立刻问她：“双宜，你的学习部部长铭牌呢？” 　　场面骤然噤声。 　　刚刚还在讨论的学生们都不说话，怎么程双宜的学习部部长铭牌都没有了，可见这件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啊？ 　　陶之晴挤着人群过来，大手一挥：“你们都先回去，我问问。” 　　其他人见是陶之晴，也不敢乱说什么，只听她的，依次脚步轻轻地离开。 　　陶之晴带着李佳佳过来，韩藤也没走，靠在走道对面桌子上。 　　贺明洲刚刚被吵醒了，一边捏着鼻梁清醒，一边也把目光看向程双宜。 　　“双宜，怎么回事啊？”陶之晴先开口问。 　　其实也没什么，但陶之晴这么问，程双宜的喉咙里就突然泛起哽咽，似乎也觉得委屈。 　　她尽量放稳声音：“我去找教研组组长了，我问他为什么我们班的作文没有参赛权利，他一开始跟我说是理科班不合适，后来又说我们班的作文都不符合二中校训。” 　　“佳佳的作文去年是仅次于一中那个学霸顾然的，这都不合格还有什么合格！”陶之晴直接骂出声。 　　韩藤也跟着皱眉：“我听说教研组组长好像和四叔有点矛盾，会不会趁机公报私仇？” 　　“那，那他有本事找四叔打架啊！拿我们开刀干嘛呀！我们只是学生，又没有做错什么。” 　　李佳佳的语气还是有点急。征文大赛的奖金对她很重要，莫名被取消了资格，她也不清楚教研组那边的事，只觉得难受。 　　韩藤又看向程双宜之前挂铭牌的那个位置，问她：“所以你的铭牌？” 　　“我觉得我当不了学习部部长了。”程双宜轻声开口，但语气里，还是染上几丝颤抖。 　　这事儿，放到谁的身上都觉得委屈。 　　程双宜也不例外。 　　“唉，不当就不当，不当才好，才轻松。”陶之晴是不怎么在意其他的，她就觉得程双宜现在难受，她得说点什么让程双宜不那么难受。 　　“呵。”浅淡的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是贺明洲。 　　但因为是贺明洲，李佳佳不

第1章：17年 第2章：蝉鸣 第3章：破土 第4章：天光 第5章：知了 第6章：夏天 第7章：恋爱 第8章：我们 第9章：星空 第10章：永远 番外：三餐与四季 后记：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