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线余生

本书是西班牙作家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于2020年10月出版的长篇小说，以西班牙内战中最惨烈的埃布罗河战役为主题，突破了传统意识形态非白即黑的逻辑，从人性的角度还原真实的西班牙内战，一推出就登上西班牙畅销书排行榜榜首，被西班牙媒体誉为20世纪的《伊利亚特》，后又获得西班牙重量级文学奖项“西班牙文学批评奖”，具有极高的文学性和商业价值。1938年7月24日至25日夜间，由2890个男人和18个女人组成的共和国军第11混合旅渡过埃布罗河，意图在河边的卡斯特列斯小镇建立桥头堡。在该镇附近执行保卫任务的是佛朗哥叛军包括外籍军团士兵在内的精锐之师。在那里，双方展开了长达十天的殊死搏斗。从共和军进攻，到两军对峙，再到佛朗哥叛军反扑，这短短十天的战斗仿佛西班牙内战期间（甚至是有史以来）最为残酷和血腥的埃布罗河战役的小型预演，令人洞悉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真相。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1951- ），当代西班牙最负盛名的畅销书作家，全球最具代表性的西班牙作家，被美国《芝加哥论坛报》誉为“高智商惊悚大师”。其作品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总销量超过2000万册，至今已有11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2003年，因其对当代西班牙文学的巨大贡献，被授予西班牙皇家学院院士称号；2008年，荣获法国国家功勋骑士勋章。

\\\\\\\"【精彩书摘】： 一 零点十五分，没有月亮。 通信排十八名女兵在黑暗中弯着腰，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观察前往河岸的密集影子队伍。 听不见一个人声、一句低语。只有被夜露沾湿的地面上数以百计的脚步声；步枪、刺刀、钢盔和军用水壶不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相撞声。 影子的流动仿佛无休无止。 一个多小时前，通信排就待在同一个地方，以一处废弃的房屋围墙为掩护，等待轮到她们出发。女兵们服从下达的命令，无人吸烟，无人说话，几乎不走动。 最年轻的女兵十九岁，最大的四十三岁。不像外国媒体特别喜欢但从未真正上过前线的女民兵，她们谁也没有佩带步枪和皮带。战争到了这个份上，那些都是宣传和民间传说。通信排的十八位女战士是正儿八经的人：她们腰带上挂着一把制式手枪，背上是沉重的双肩包，里面装有一个发射接收器、天线杆、两个日光反射信号器、野战电话和粗线圈。她们都是健康状态良好、纪律严明的志愿者，有党员证的共产党员：在莫斯科或马德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学校由苏联教员培训过的精英话务员、联络员。她们也是唯一被派给第十一混合旅、准备过河的女兵。其任务不是直接参战，而是在敌人炮火下确保共和军打算在卡斯特列斯德尔塞格雷防区建立的桥头堡通信。 帕特里西娅?蒙松（战友们叫她“帕托”）扛着一个支架，上面携带着五百米长度的电话线圈，支架的绑带勒疼了她，于是换了个姿势，减轻肩膀上的重量。帕特里西娅坐在地上，倚着自己所扛的东西，注视着流动的人影前往尚未开始的战斗。附近的河流加大了夜晚的潮气，弄湿了她的衣服。由于背负的线圈没有给双肩包和行军囊留下空间（有人已经许诺将它们跟第二梯队一起送过去），帕特里西娅穿了一条蓝色哔叽布工装裤，硕大的口袋装着必不可少的东西：个人护理包、一根橡皮筋质地的止血松紧带、一块手帕、两盒力士香烟、一个灯芯式打火机、个人证件、旅政委分发给她们的用模板复印的该地区草图、一双袜子和几条备用短裤、来例假用的三块备用垫布和棉花、半块肥皂、一罐沙丁鱼、一块硬面包、野战通信技术手册、一支牙刷、一根轰炸时咬在嘴里的小棍子和一把长柄瑞士刀。 “请保持警惕……我们马上要走了。” 这句低语在通信排中传开。帕托?蒙松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深呼吸，再次改变姿势，把肩上的绑带调节得更合适些。她抬起脸仰望天空时，帽缨碰到了眉毛。这辈子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作战行动，但有他人经验可供参考。跟大部分战友一样，四十八小时前当得知自己的目的地是埃布罗河的另一侧，出于两个重要的原因帕托让人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了：从远处看不出她是女人；在未来几天卫生条件欠佳的情况下减少虱子或其他臭虫在身上做窝的可能性。那一切赋予二十三岁的她雌雄莫辨的男孩相貌，军便帽、蓝工装裤、腰带加军用水壶、托卡列夫TT-33式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匣加重了这种感觉，还有一周前收到的俄式钉靴，太新了，脚后跟都打起了泡。因此她用鞋带把靴子挂在脖子上，跟几乎所有战友一样，穿着大麻底帆布鞋，脚踝处绑着带子。 “起立，快点……现在我们真的要走了。” 这是排里唯一的男性声音，艾尔米尼奥?桑切斯中尉的声音。他矮小瘦削的轮廓在女兵中间移动，重复着命令。帕托无法看见他的脸，虽然猜想它还是一切照常：干瘦，胡子没刮好，总是笑容满面。跟混合旅的大部分首长及军官一样，他是共产党员。桑切斯令人尊敬，部队里大家都爱戴他。桑切斯是个棒小伙子，他的衬衣领角上佩戴着工程兵部队的小城堡徽章，他爱说有关神父和修女的荤段子，戴着玳瑁眼镜，圆盘帽下面冒出早生的华发，而且鬈得厉害，大伙都叫他“哈勃”。 “请排成单人队列。” 粗重的喘息、嘟哝、设备声响、起立集合时与其他战友在黑暗中碰触的声音。沿着围墙排队时，一些人和另一些人相撞，除了随机没有别的次序。 帕托回避思考什么在河对岸的后面等着她（即便如此，令其惊讶的是自己没有觉得害怕，只是胃部隐约感到恶心），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通往附近河岸的小路上，突击梯队的渡河工具等候在那里：划艇、木筏和渔民的小船。为了渡过埃布罗河和实施共和国的大规模进攻（卡斯特列斯构成了最西端的侧翼），共和国征用了能够在梅基嫩萨与地中海之间漂浮的所有东西。 “开步走，别出声，”只听哈勃低声说，“法西斯分子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愿他们很晚才得知。”一个女性的声音议论道。 “只要他们再分神一个小时，那事情就太爽了。”另一个女兵说。 “我们的人开始渡河了吗？” “开始一会儿了……泅渡者把手榴弹和轻武器放在充气的汽车轮胎上。昨天我们看见他们过的河。” “天哪，好家伙。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以那种方式泅水得有胆量。” “还听不到对岸的任何声响。” “那是好兆头。” “只要这种情形持续至我们到了那里……” “行了。你们闭嘴吧。” 唯一的命令来自情绪不好的雷梅迪奥斯?埃克斯波西托中士。在众人的声音中帕托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她来：沙哑尖刻、脾气火暴（“莫斯科做派”，女孩们开玩笑地称呼这种处事方式）。她是一个干巴巴的生硬女人，最早的共产党员。雷梅迪奥斯是通信排军衔最高、年纪最大的女兵，曾参加对皮奥王子山军营的袭击和马德里保卫战，之后在列宁格勒布琼尼通信学院培训了一个月。她是一九三六年七月牺牲于索莫西埃拉的一位工会分子的遗孀。 “我们离埃布罗河还很远吗？”有人问道。 “闭嘴，傻蛋。” 她们在夜色中行进，尽量不发生磕绊，每人紧贴着前面的那个战友。唯一的光亮来自星星，繁星把黑夜凝固在她们头上。 隐秘的小路朝埃布罗河缓慢下降。此刻在路的两边，她们凭直觉感觉到众多集中静候的男人身躯。闻得到他们汗湿的脏衣服的气味、武器的机油味和男性的体味。 “停下……弯下身去。” 跟大伙一样，帕托服从命令。电话线圈的绑带还在磨她的肩膀，于是帕托借机坐下来，把背负的东西搁在地上。 “如果有人要撒尿，”哈勃低声说，“请利用现在这个时间。” 附近的某个战友在活动身体，寻找合适的姿势方便。由于背着器材，帕托太不舒服了；她得卸下东西，解开工装裤，之后再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于是她决定尿在裤子上，就像现在这样。帕托静静地待着，感觉热乎乎的尿液在大腿间流淌，将已经被夜露沾湿的工装裤腿尿湿到膝盖部位。 离帕托最近的战友维森达?埃斯皮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帮派分子叛乱之前的那几年，这位胖乎乎的漂亮女孩曾经是胜家公司的操作工，还是自家街区篝火晚会的主持人。大家叫她“巴伦西亚女人”，这也是她的第一次实战。她的双肩包里带了两部野战电话，每部重量为十公斤：一部俄式“红色曙光”牌电话机，一部在特鲁埃尔战役中从法西斯手中缴获的德国Feldfernsprecher NK-33型电话机。她与帕托一样，来自“共产主义青年联盟”，不过两人是四个月前在通信学校认识的：业余时间的一场舞会，一次电影演出，一些知心话。“巴伦西亚女人”是个好姑娘，她的一位当炮兵的弟弟也在同一条前线。 “帕托，你小便了吗？” “我尿在裤子上了。” “我也是……看看咱们是否走运，这是否咱们今晚弄湿的唯一东西。” 她们保持沉默，肩并肩地等待着。在接下来的寂静中只听见非常近的河水潺潺的流动声以及岸边装载人员的船只微弱但能听见的声响。在那个地方，此岸与彼岸就隔了一百五十米。帕托在兜里携带的草图上计算过了：一百五十米的水流、夜晚和不确定性。 哈勃和埃克斯波西托中士沿着队伍移动，发出指令。 “每艘船装得下我们六个人，加两个划船工。”中尉低语。 “没有临时搭的小桥吗？”一个声音问道。 “舟桥部队要到天亮才会架设，现在轮到我们上船。” “如果在河中央向我们射击，那该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事，谁也别叫喊，别说话，只等着到达河对岸……我们在那里重新集合。” “明白了吗？”中士重复问道。 “如果渡河的时候我们被冲散了呢？” “泅渡过河的同志已经在岸与岸之间铺设了粗绳索引导我们……绳索铺在水面上，为了利用水流，绳子有点倾斜。” “明白了吗？”埃克斯波西托生硬地重复。 一波肯定的耳语齐声回答她。 “妈的，是姑娘们。”小路右侧一个纯正的男性声音感叹道。 在她们周围爆发出男性期待的嘟哝声，包括献殷勤的话语，立马被上司平息了。 “宝贝儿，好样的女人。”最后一个人喃喃说道。 之后恢复了严守纪律的沉默，只有来自埃布罗河含混不清的声响交替出现。帕托仔细倾听：船桨声、木头或武器的碰撞声、低声传达的命令。目前敌人还没有反应。她知道，那一刻在下游，在卡斯特列斯与安波斯塔之间，沿着大约一百五十公里的曲折河流，六个共和国师正在十二个不同地点渡河，准备奇袭驻守在对岸、毫无防备的法西斯军团。最高指挥部的详细计划没有传达到部队层面，但据说进攻旨在占领马萨卢卡、比亚尔瓦、甘德萨和潘多尔斯山区，准备从那里向地中海进发，光复比纳洛斯。 “出发。”哈勃发话，命令在队列中传达。 帕托站起来，走在战友中间，跟在“巴伦西亚女人”后面，钻进离河越近越茂密、触碰到她们腰部的芦苇荡。湿漉漉的大腿已经变凉，她哆嗦了一下，于是咬紧牙关，免得牙齿格格响，让某个战友以为她害怕或有点害怕。 随着河岸越来越近，地面变得软烂、潮湿。帆布鞋陷进被成百上千次踩踏搅动的泥泞地里，泥泞直到脚踝处，再往那边一点就变成了稠密的泥潭。 “喂，立定。前六名上船。” 逆光下，在星空那微弱的河水倒影里，现在能看出等候的小船昏暗的形状。听得到木头与船舷相撞的声音，踩踏泥泞及河水的声响。划船工低声催促女兵们上船，尽量只发出必要的声音。 “我们卡住了，请在这里帮一把……快点，推一下……对，使劲……推。” 岸边的地面漆黑如夜，散布着一片淡色的小斑点。推动卡住的小船后，帕托弯腰绑紧差点落在泥泞里的帆布鞋，这时她注意到这个场景。河岸上仿佛撒了几百片类似于露天舞会五彩纸屑的纸片。 “接下来六个人……快点，你们动起来。” 帕托卸下电话线支架，把它塞进小船。如果出了什么事，她可不愿意带着背上的那个重量落水。她的工装裤的兜里已经装了相当多的重物。随后帕托将手撑在船舷上，把大腿跨过去，在狭窄的船上安顿下来，与战友们挤在一起。“巴伦西亚女人”倒在她身边。有人从岸上推船，船桨碰撞木头发出声响，船离岸了。 “你们抓住绳索，拉着它，为船工和水流助力。”一个船员说道。 六位女兵听从指挥，拉着又粗又湿、划破双手的绳索。只听见她们因使劲而发出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对岸依然处于寂静之中，显然法西斯分子还没有察觉正在发生的事情；不过那是可以改变的。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尽力让小船高速前进，引导它奔向那条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勾勒出敌军河岸轮廓的细黑线。 那一刻，帕托明白了留在她们身后河岸上的那几百片纸屑意味着什么：奔向眼前一个不确定、尚被黑暗笼罩的未来之前，第一波的所有人都在撕毁自己的政党和工会证件——西班牙共产党、西班牙劳工总会、伊比利亚无政府主义者联盟、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他们不知道在进攻的最初时刻会发生什么，不愿意万一被俘了身上还携带这些证件。只要落入敌人手里，一份证件就可以直接把他们送上行刑墙。 确定这一点就像扇了帕托一记耳光，今夜，恶心第一次让步于害怕。但这是以往从未体验过的真正害怕（现在帕托终于明白了）：一阵剧烈、隐秘的震颤，源自腹股沟，缓慢沿着腹部、胸部上升，直达又干又苦的喉咙和满脑子都是预感的头部。心脏不合节拍地跳动着，仿佛一片脏兮兮的灰雾使它冷却下来。 刚发现的那种恐惧死死缠住帕托?蒙松，它不像之前体会过的任何一种害怕，于是帕托停止拉绳，突然急迫地把手伸进衣服里寻找她的共产党员证，把证件撕成碎片，让它们沿着船舷落下去。 \\\\\\\"

\\\\\\\"【目录】： 译者序 第一部分 岸边人影 第二部分 公羊的冲突 第三部分 魔鬼的牙齿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