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梦

在离乡多年后，富有且年迈的K公爵重返莫尔达索夫小镇，引发了当地的热议。小镇上的社交女皇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芙娜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拼命拉拢K公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纯洁美丽的女儿齐娜。然而，事情并不总遂人愿，名利场上的竞争对手都在虎视眈眈，齐娜的追求者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场闹剧似乎必然难以收场…… 《舅舅的梦》创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西伯利亚流放归来后不久，与同时期的《死屋手记》相比，这本书在表面的轻松之下展现了尖锐的讽刺风格，预示了后期作品如《群魔》和《罪与罚》中的主题。

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毕业于军事工程学校。当过制图员。1845年发表中篇小说《穷人》，反映小公务员的悲惨生活。后又写出《双重人格》《白夜》等中篇小说，开始显示其创作特色。1849年因参加革命团体，被判死刑，后改流放西伯利亚。流放期间对革命失去信心，想从宗教中找寻出路。流放归来发表长篇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和《死屋手记》，产生广泛影响。中篇小说《地下室手记》最早表现出其小说的复调特征。后出版长篇小说《罪与罚》《白痴》，前者反映俄国社会极端的贫困和无出路状态，后者塑造了一个具有自我牺牲精神而被人们视作白痴的人物。其后有长篇小说《群魔》和《少年》问世，并写有《作家日记》。1880年完成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描写贵族资产阶级的腐化。其作品对西方文学影响很大。

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莫斯卡列娃，当然是莫尔达索夫城里的第一夫人，而且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她总是摆出那么一副神气，仿佛无求于人——恰恰相反——大家反而有求于她似的。的确，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她，甚至有许许多多人着实恨她；然而大家都怕她，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这种需要就是手腕高明的表现。例如，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这位专爱挑拨是非的人，如果头天晚上没有听到点什么新闻，就整夜睡不着觉。尽管这样，她还善于摆出那么一种神态：使你看着她，绝不会想到，这位高贵的夫人竟会是世界上——至少是莫尔达索夫城——的头号搬弄是非专家。反之，似乎在她面前，流言蜚语应该销声匿迹，散布流言蜚语的人应该像小学生在教师先生面前那样脸红、颤抖，而且话题只能是一些最高尚的事情，而不会是别的。例如，她知道有关莫尔达索夫城某人的一些至关紧要的丑事，要是她在适当的场合下说出来，并且像她所擅长的那样加以证实，在莫尔达索夫就会发生里斯本地震。然而，她对这类秘密是守口如瓶的，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透露，而且只是对最贴心的女友。她仅仅吓唬一下，暗示一下，表明她深知内情。她宁愿使某人或某位太太陷入无穷的恐惧之中，而不愿完全把对方吓坏。这是智慧，这是机巧！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的无可非议的好风度，在我们中间永远是出类拔萃的，是大家学习的典范。谈到好风度，她在莫尔达索夫是无人匹敌的。譬如，她善于用某一句话置对方于死地，使他痛苦不堪，完全毁灭——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而在这个当儿，她却装出无意中说出这么句话的样子。大家知道，这种特点已是最上层社会的属性。总的说来，在耍所有这类把戏上，她胜过皮耐蒂本人。她交游广泛。莫尔达索夫城的许多来访者，由于受到过她的接待而欣喜若狂地离去，甚至事后还同她保持通信。有人甚至写诗献给她，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时常拿出来当众炫耀。有一位外来的文学家为她写了一部小说，并在她家的晚会上朗读，效果非常良好。有一位德国科学家，从卡尔斯鲁厄专程来到这里，研究我们省所特有的一种带角的特殊的蠕虫，关于这种蠕虫写了四卷四开本的专著。这位科学家因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的殷勤接待而受宠若惊，以至于直到现在还从遥远的卡尔斯鲁厄同她保持着令人尊敬的、高尚的通信关系。在某些方面，人们甚至把玛丽雅同拿破仑相比。自然，这是她的仇人在揶揄，只是一种讽刺，而不能当真。但是在完全承认这种十分奇特的比喻的同时，我还是要斗胆提出一个天真的问题：请问，当拿破仑爬得太高的时候，为什么终于会头脑发晕？古老的贵族之家的辩护士们说，拿破仑不仅不是出身皇族，甚至连名门望族也谈不上，因而自然终于被自己的高位而吓破了胆，并且意识到自己的实在的地位。尽管这种揣测显然十分巧妙，使人忆起那古老的法国宫廷的黄金时代，然而我斗胆补充一句，为什么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在任何情况下从来不会头脑发晕，而且始终是莫尔达索夫的第一夫人？譬如，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所有的人都在说“哼，看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碰到这种棘手的局面该怎么办”，可是这种棘手局面来了又过去了，竟平安无事！一切都很顺当，同过去一样，甚至几乎比过去还要好。譬如，大家还记得，她的丈夫，阿法纳西·马特维伊奇，由于迟钝无能，激怒了前来视察的钦差大臣而被撤职。大家猜想，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会垂头丧气、卑躬屈膝、求情告饶……一句话，会丧尽锐气。满不是那么回事。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明白，求情是无济于事的，于是她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丝毫无损于她在社交界的影响。她的府上仍然被认为是莫尔达索夫的第一家。检察官夫人安娜·尼古拉耶夫娜·安季波娃，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的表面朋友和事实上不共戴天的死敌，虽然已经在大吹大擂自己的胜利了，可是当大家看到，要使玛丽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陷于窘境是很难的，大家这才明白，她扎根之深，远远超出一般人过去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