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三种生活

加林娜受困于错误的婚姻，掩埋了自己不爱丈夫的事实，以获得幸福的假象； 玛露霞无法实现拥有孩子的愿望，收留战时受难的女性和她们的孩童，成为庇护众人的母亲； 莉多奇卡自幼学习芭蕾，连骨骼都为舞蹈而生长，却意识到自己的梦想和成为舞者全然相悖。 三代女性的命运在各自出错的轨道上逐渐交织，无言而紧密地彼此联结。

著者简介 [俄]玛丽娜·斯杰普诺娃，俄罗斯作家。出生于图拉，毕业于高尔基文学院。著有《她的第三种生活》《无神巷》《杜莎的花园》《外科医生》等多部畅销作品，短篇小说散见于文学杂志《新世界》《星》。曾获俄罗斯大书奖、读者选择奖，入围俄罗斯布克奖决赛短名单，提名托尔斯泰文学奖、全俄畅销图书奖等多项大奖。 译者简介 张政硕，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博士生，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五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首期翻译家班）学员，诗人，俄语文学译者。译有《古米廖夫诗全集》《纳博科夫自选诗集》，原创诗歌与诗歌翻译散见于《读者》《青年文学》《诗刊》等刊物。

或许，她并不是明白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明白什么呢？她只是习惯了，就像一朵花从窗台上被移到某个遥远的角落，窗台上有阳光，有温暖的微风，还有蓝色的喷壶，喷壶里面有甘甜清澈的水；遥远的角落与从前舒适的天堂相比令人痛苦难耐，却又没有黑暗到让花能够自行凋谢。最无情的是，对那个天堂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多，喷涌出痛苦的力量，莉多奇卡有时会无缘无故啜泣，甚至尖叫，她的尖叫声像锯木头的声音般令人无从忍受。即使是习惯了孩子发脾气的保姆们也无从忍受，纷纷离开了房间，她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神经，而加林娜·彼得罗夫娜在莉多奇卡一次尖叫时给了她一记清脆冷漠的耳光。莉多奇卡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从来没有人打过她，从来没有。 最难受的是没有人和她说话，当然，除了一些最基本的交流：来、给你、躺下、睡觉、别烦我、下车、别碰。妈妈曾给她讲过许多有趣的事情，爸爸也讲过。莉多奇卡回忆起在沙发上坐在父母中间是多么舒服，回忆起母亲温润冰凉宛若牛奶的手抚摸在脸颊上，回忆起她悄悄地从父亲的毛衣上扯出一根多色的毛线。妈妈担心道：“你觉得能给我们发疗养证吗？”爸爸笑了：“要是不发疗养证的话，我就找当地委员会的人当人质。”“谁是人质？”莉多奇卡听到这个词便跳了起来，宛若一只小猫扑向沙沙作响的报纸。“那些堆在衣领后面的家伙。”“谁堆在衣领后面？”莉多奇卡惊讶得一动不动，嘴巴张得大大的，忘记了刚刚扯出的毛线。“‘堆在衣领后面的人’意思是喝了很多酒却不干正事的人。总之就是好喝酒的人。”莉多奇卡猜道：“那么，地方委员会里都是酒鬼吗？”“你看，小孩子可什么都知道，我们不会有疗养证的！” “不，会有的！”爸爸站了起来，但他就像一只被莉多奇卡的绳子抓住的甲虫一样，立即回过头，发出甲虫般的嗡嗡声，提起正在手舞足蹈的女儿：“呀！巴尔巴利斯卡，你这个小坏蛋，你干吗要扯我的毛衣？你想让你爸光着身子周游世界吗？”莉多奇卡尖叫着，用力地蹬着小腿儿。“别这么弄她，她会睡不着的。”妈妈责怨地说道，为那件被扯坏的毛衣叹了口气，“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怎么把毛线拽出来的？你为什么要拽毛线？”莉多奇卡喘了口气，一点也不害怕地说道：“因为它好看。”“确实好看，你看看，这是什么颜色呀？是混色。”又是一个新词儿，又是同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持续到地方委员会的人终于将疗养证交给爸爸。就这样，一家人去了黑海。 半睡半醒的莉多奇卡无法区分记忆与现实，当书本从她的腿上滑落到地上时，她不禁一颤。妈妈在一瞬间消失了，好像她从未来过。莉多奇卡叹了口气，跳下沙发，拿起书，坐在地上，尽量不在翻书时发出响声。加林娜·彼得罗夫娜的家里不允许发出声音，不能跑，也不能跳。莉多奇卡拉下桌布，在餐桌下搭起帐篷，做成一个神秘的暮色巢穴，她感到不同寻常地舒适，幕顶铺满金色的太阳光纹路，蚊虫般的金色尘埃飞舞着。莉多奇卡数着手指头，心中默念着玩球、跑跳、撕掉壁纸、用彩笔画墙、在晚饭前先吃掉一个小馅饼。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做的。生活很难，非常非常难。 事实上，莉多奇卡活得像一只名贵的小狮子狗。每天她用晶莹剔透的一套餐具吃四顿饭，在早餐后（早餐有茶、麦片、果酱、热面包、黄油和硬干酪）和午餐前（午餐有牛奶、酥脆的饼干、几个苹果或香蕉），她被带到院子里散步，那是安静的机关大院，带有铁花和尖刺的铁栅栏将大院与现实世界隔开。散步时可以跑上一小会儿，或在吱吱作响的金属秋千上玩，当然，有人在旁边看着，而且不止一个人，而是十几个保姆，每个保姆都以忌妒的心理看着托付给她们的孩子：“看我带的小孩，比别的小孩更壮实，更活泼，更好看。”保姆们嗑着瓜子，互相吹嘘着主人家的财富，还有孩子们的活泼与顽皮。“看看我的孩子！”“看看我的！”“我的孩子拿这个桶顶在我的脑袋上！”这个小孩子吃得圆滚滚的，穿着进口衣服，吸着鼻涕，试图将一棵泛着秋黄的山楂树连根拔起。孩子们什么都能做，甚至恶作剧也是可以的。孩子们做的好事情往往被保姆忽略，因为好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件而已。保姆们翻遍了橱柜，开始翻冰箱，看看小孩偷吃了什么，偷拿了什么，弄坏了什么。她们鄙视厨师和管家，视他们为仆人和清洁工，她们自己则从不屈尊打扫卫生。她们会因为关于食物的故事兴奋不已，从袋子里拿出吃的，高声呼唤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会像小鸟一样张开嘴，吃下鱼子酱三明治、软软的黄油面包和香喷喷的炖猪肉，孩子吃剩下的东西她们自己迅速吃掉，不会互相分享，孩子也不被允许分享食物。“不可以这样做！难道他们在家里没有东西吃吗？”就是这样，这些娇生惯养的官二代和富二代没有在小时候学会做好事，他们要么是在家里傲慢自大、娇生惯养、肥头大耳的小少爷，要么是少言寡语、软弱可怜、堕落无能，还总是体弱多病的权贵后代，和旧俄的少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一点生存的本能和技能。 莉多奇卡并不喜欢散步。她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剩下的就是看书了：书不会要求或禁止任何东西，她可以和书交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尽管只能默默交流。莉多奇卡很快就跨过了所有无足轻重的童年障碍，从楚科夫斯基笔下纯真的《唉呀疼医生》到普希金笔下迷人狡诈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加林娜·彼得罗夫娜思前想后，为了让家里少一些吵闹，决定将书柜交给莉多奇卡。她将莉多奇卡带到牢牢锁住的书柜前，叮叮当当地转动钥匙，将柜门打开，并将钥匙揣回衣兜。加林娜·彼得罗夫娜指了指下层的书架，慷慨地说道：“你可以在这里随便翻，但不可以动上层书架。”莉多奇卡被面前杂乱堆放的宝藏惊呆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她继承了爷爷的书籍。 当然，这些书并不是拉扎尔·林特富丽堂皇的图书室里的所有书籍，只是那些加林娜·彼得罗夫娜无法分辨价值的廉价二手书。她不敢把这些书扔掉，当然不是为了纪念已故的丈夫，只是因为害怕失算。藏书的潮流几乎和裙子长度和翻领宽度的潮流一样不可预测，人们时而迷恋收藏伊万·德米特里耶维奇·瑟京的出版物，时而突然流行收藏未来主义诗集的第一版，他们为这些壁纸制成的荒诞的小册子付的钱与一个普通的苏联公民购买梦寐以求的罗马尼亚橱柜付的钱一样。因此，加林娜·彼得罗夫娜索性把十九世纪的《尼瓦》年刊、翻得快要散架的代数课本和那些别出心裁的“女性心灵鸡汤”读本放在同一个书架上，心里琢磨着拉扎尔·林特到底为什么需要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书。

01 巴尔巴利斯卡 / 001 02 玛露霞 / 027 03 拉扎尔 / 065 04 加洛奇卡 / 153 05 加林娜·彼得罗夫娜 / 189 06 莉多奇卡 / 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