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耗尽

重启人生，任何时候都不晚。 丈夫去世后，88岁的斯莱恩夫人拒绝了子女为她安排的“养老计划”，不选择传统的“体面余生”，而是不再迎合任何角色，悄然搬入一间简朴的小屋，把余生还给自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人生。 这本小说以温柔却坚决的笔触，描绘了激情退去后，一位女性如何在静默中重拾精神主权，建造起属于自己的“房间”与世界。在这里，她拒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家人的干涉，只为自己而活，按自己的想法阅读、思考、交友。激情退去后，真正的安宁与智慧才开始显现。 在《激情耗尽》中，薇塔为“晚年的觉醒”赋予了崭新意义：不被人安排余生，而是由自己做主。

作者： [英]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 Vita Sackville-West （1892—1962） 英国小说家、诗人、园艺家。英国最著名的花园之一——西辛赫斯特城堡花园的设计者，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灵魂伴侣，小说《奥兰多》主人公的原型。薇塔一生创作颇多，以小说和诗歌为主，两度荣获英国霍桑顿文学奖。

Chapter 2 她终于可以静静地躺下， 倚靠死亡，审视自己的一生。 夏末，斯莱恩夫人静静地坐在南墙边的桃树下，沐浴着汉普斯特德的阳光。熟透的桃子映着她的脸庞，她回忆起和亨利订婚的那一天。如今，她每天都有充足的闲暇时光，丈量自己长长的一生，过往如同一块横贯的土地，零落的田野与岁月共同构成一幅完整的风景画。她可以纵览全景，也可以任选一块土地，故地神游。追忆往日时光的过程像极了从高处俯瞰，一块块土地安然有序，树篱围拢其间，经由树篱间的缺口，又可通向下一片田地。她想，终于可以把一生完整串联在一起了。 她任由思绪在那一天徐徐漫游，仿佛独自穿过一条田间小径，酢浆草和毛茛花在两侧随风摇曳。她走得很慢，从早餐时分到就寝时刻，时光缓缓流逝，时钟的指针一根根交叠而过，为她重现那些旧日场景：这时是我当天第一次下楼，轻挥帽子，丝带也随之摆动；这个时候，亨利说服我去花园聊天，我们一起坐在湖边长凳上，他告诉我天鹅拍打翅膀的力量并不足以使人腿骨折断。我听他讲话，视线却渐渐转到天鹅身上。天鹅从对岸缓缓游来，弯下长颈，用喙轻点水面，然后略显烦躁地梳理着胸前一簇簇雪白的绒毛。斯莱恩夫人心中所想的不全是那只天鹅，主要是亨利脸颊上细软的胡须。思绪两下交织，以至于她很好奇，亨利的棕色卷发是否像天鹅胸前的绒毛一样柔软，甚至差点儿伸出闲着的手去摸一摸。就在这时，亨利不再讨论天鹅，刚刚的开场闲谈仿佛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犹豫不决。亨利正了正身，愈发认真地开口，态度认真而恳切，甚至微微倾身，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她的裙边。他好像有些急于建立起二人之间的某种关系，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但对斯莱恩夫人而言，二人之间真实而自然的关系在亨利迫切想要表达些什么的瞬间开始，已经断裂。她本想伸手去触摸他的卷曲胡须，此时已经毫无兴趣。他必须大声且诚恳地说出那些话，才有可能凸显其分量。那些话似乎产生自他内心深处某个严肃而隐秘的地方，属于成年人庄重而成熟的世界，但也是那些话，把他带离她的身边，速度之快，甚至超过老鹰的飞掠。他已经离开了她的世界。即使她此时还在专注地看着他的面庞，认真倾听他说出口的话。但她知道，他已经完全远离她的世界，已经远远地狂奔向另一个世界：结婚、生子、养育儿女、使奴唤婢、缴纳税款、了解股息收益、在年轻人面前故弄玄虚、为自己的决断负责、凭喜好饮食、随心休息入睡。亨利·霍兰德先生正在邀请她进入那个世界，请求她成为他的妻子。 这显然不可能，在她看来，这一想法太荒唐了，她与霍兰德先生绝无可能。其他人或许可以，但绝不会是他。她知道他非同一般，注定要开辟一番广阔而精彩的事业。因为她曾听父亲说过，年轻的霍兰德很快会被任命为印度总督。而此刻，他正在向她求婚，这意味着她会成为总督夫人。一想到这里，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头瞥了一眼霍兰德先生。谁知霍兰德先生沉醉于自己的心意，误解了那目光。他把她拥到怀里，热烈地吻了她，但嘴唇还算克制。 这个可怜的女孩能怎么办？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就已喜极而泣。她的父亲将手搭在霍兰德先生肩上轻拍。她的姐妹们不停地问是否可以做伴娘。霍兰德先生则笔挺地站在那里，微笑着不发一言，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轻鞠一躬起身后，略略侧头看她，那神情仿佛在说：瞧瞧，这个可怜的少女就要属于我了。转瞬之间，她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还没有？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心的转变，不然她会清楚如何去应对那些笑脸。她觉得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女。但此刻，所有的事情都在征求她的意见，这从未发生过，她因此感到害怕，于是慌忙要把决定权交还给他们。她不想改变。于是借此，尽力地拖延时间。她想继续做她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然而，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此时，一位老妇人略带困惑地回望着少女时期的自己。这番消遣式的追忆极尽温柔，也略带惆怅，但完全不流于悲伤，可算作是人生最后，也是最终极的奢侈放纵。为此，她已等待了足足一生。在这段死亡前的缓冲期，她要完全纵容自己去沉湎追忆。反正她也无事可做。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不，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时间。她终于可以静静地躺下，倚靠死亡，审视自己的一生。此时，空中辛勤的蜜蜂正振翅飞翔，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文前彩插 Chapter 1 她已经受够了喧嚣，受够了无休止的争名逐利， 受够了永无可能填满的欲望和野心。 Chapter 2 她终于可以静静地躺下， 倚靠死亡，审视自己的一生。 Chapter 3 所有的忙碌与喧嚣都已远去， 只剩下静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