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行旅死亡人的故事

2020年4月，日本兵库县尼崎市，一个女人在公寓里孤独死去。政府判定其为“行旅死亡人”，在官报上发布了公告：身高133cm，右手手指全部缺失，年龄约75岁；籍贯（国籍）、姓名不明；房间保险柜里有现金3400万日元…… 房间里还有带星形标志的项链、毛绒玩具、几十张照片、一枚罕见姓氏的印章等物件。警察和侦探先后展开调查，但都没能确认其身份，两名记者接棒，他们从政府公告到遗产管理人，从房东到制作族谱，从专卖公社到博物馆档案，一步步走近她的人生。

著者简介 武田惇志 日本记者。1990年出生于名古屋市。毕业于京都大学研究生院。2015年进入共同社，曾在横滨分局、德岛分局工作，2018年调任到大阪社会部。 伊藤亚衣 日本记者。1990年出生于名古屋市。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研究生院。2016年进入共同社，曾在青森分局工作，2018年调任到大阪社会部。 译者简介 毛叶枫 日语译者。已翻译的作品有《昨夜的咖喱，明日的面包》《奇迹》《树木希林：如此珍贵的我》《月鱼》等。

行旅死亡人是一个法律术语，是指因疾病、贫困、自杀等死亡，姓名、地址等个人信息不详，且继承人不明的死者。 根据《行旅病人和行旅死亡人处理法》，管辖死亡地点的地方政府负责火化遗体。死者的身体特征、发现时的状况和个人物品会公布在官报上，等待认领者。 开端 2021年6月1日 行旅死亡人数据库 事情的开端是几行死亡公告。 2021 年 6 月 1 日，我（武田）在大阪天神桥筋商店街的咖啡店里。午后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所以就算打开笔记本电脑，点一杯咖啡坐着不走，一头白发的和蔼店主也不会说什么。我进店后，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到今年春天为止的近三年里，我一直窝在“司法记者俱乐部”，负责报道法庭案件。五月，我被调动成为“游军”。游军是媒体行业用语，指那些不隶属于记者俱乐部，自己寻找素材、自由活动的记者。有重大事件发生时，最先被派出去的就是这支预备军。我所属的共同通讯社大阪社会部，每年大约有十人被调动成为游军。由于部门内人事变动，我也成了其中一员。 只要从属于记者俱乐部，就不愁没有素材，不论好坏。每天都有来自警察和政府机关的事件或事故通告、政策公告，法院也总会开庭审理案件。但游军记者就不一样了，必须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双脚去挖掘新闻。 就这样，每天写写审判报道的日子突然宣告结束，我不得不忙于寻找素材。一开始，我只能从在司法记者俱乐部工作时认识的律师那里获取一些小道消息，勉强糊口。 着急也无济于事，今天就用一整天好好找素材吧。到时自然就有想法了——我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打算在咖啡店里坐一个下午。 在店里，我把早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也把网络上近期关西地区的新闻都看了一遍，但是没有适合的让人灵光一闪的故事，烟灰缸里的烟头倒是堆成了小山。 我放弃浏览新闻，转而访问浏览器收藏夹里的网站—— 行旅死亡人数据库。这是一个民间网站，专门转载官报上发布的“行旅死亡人”公告。 行旅死亡人，听起来或许有些陌生，这是一个法律术语，指的是身份不明、无人认领的遗体。此类公告一般十行左右，包含死者的身高、衣着、发现地点等简单信息。大部分人死在路边、孤独死或自杀，很少因犯罪而死。 但由于公告简单而零碎，不少报道都透露着神秘色彩。 过去曾有过例子，有人发现学校理科教室和大学研究室里供学习使用的人体模型（骨骼标本）是真正的人骨，轰动一时。其实，那些人骨也作为行旅死亡人被发布在了官报上。通过一些调查，发现原以为的模型是身份不明的人骨，政府部门必须依法呼吁提供身份信息。 我自己也曾有类似的经历：读官报发现，某县警科学搜查研究所里的标本是真正的人骨，于是联系负责县警的记者，做了一篇报道。 因此，我对行旅死亡人产生了兴趣，不知不觉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隔十天在大阪社会部值夜班时，总会集中阅读那几天的死亡公告。 然而，能写成新闻报道的情况是很少的。当我怀疑是非正常死亡，询问公告发布地的地方政府时，常被告知警察有明确的根据判定是自杀。 这一天，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不出所料，最近公告的是高龄男性病死、中年女性疑似自杀溺死等。当然，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但这些没有新闻价值。 我心想新闻素材哪有这么好找，正准备关闭浏览器时，忽然看到网站上“排行榜”一栏。我以前没怎么留意这个页面。 点击后，出现了“按市町村分类的行旅死亡人人数排行榜”“市町村人口比行旅死亡人人数排行榜”。前者排第一的是大阪市，这恐怕是因为那里有日结临时工集中居住的爱林地区。后者排第一的是山梨县鸣泽村，这也不难想象，因为那里有被称为自杀圣地的富士树海。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向下滚动页面，出现了“行旅死亡人所持金额排行榜”。第一名是在兵库县尼崎市发现的女性，持有金额为 34 821 350 日元，排名第二的是在大阪市西成区发现的男性，持有 20 954 577 日元。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大概相差 1400 万日元。 关于西成区男性的报道，我有印象。我在过往报道检索的网站上查找，发现已经有新闻了：一名男性住客在简易旅馆内自杀，现场发现一笔神秘巨款。这则报道寥寥几笔，就勾人兴致，但现在再去追查其他媒体已经报道过的内容也没什么意义了。 对于尼崎市的这名女性，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读过发布在官报上的公告。公告发布的时间是 2020 年 7 月 30 日，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可我在检索网站上查找，发现没有任何媒体报道过。于是，我重读了那名女性的死亡公告。 女性，年龄约 75 岁，籍贯（国籍）、住址、姓名皆不明，身高约 133 厘米，中等身材，右手手指全部缺失，持有现金 34 821 350 日元 上述者于令和二年 a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 9 点 4 分、于尼崎市长洲东大街 × 巷 × 门 × 号（注：原文对门牌号有记载）锦江庄 2 楼玄关处被发现时，已经死亡。 尸检的结果是，死亡时间为令和二年四月上旬。由于身份不明，遗体在尼崎市立弥生之丘殡仪馆火化，骨灰由该殡仪馆保管。 如有线索，请前往尼崎市南部保健福祉中心反映。 令和二年七月三十日 兵库县 尼崎市长 稻村和美 开篇短短三行，全都是引人注目的信息。除了 3400 多万日元的随身财产之外，右手手指全部缺失究竟是什么情况？公告里写着“在玄关处被发现时，已经死亡”，大概是孤独死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虽然我不知道行旅死亡人平均持有的财产是多少，但比排第二的西成区男性多出了 1000 多万日元，可以想象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数额。 话虽如此，公告发布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年，却没能成为新闻，也许已经有人采访过，但发现没有新闻价值。就过去的经验而言，我知道对行旅死亡人的死亡公告不能期望过高。 可机会难得，我想试着打电话问一下。如果政府部门的负责人不在，那就没办法了，说明我和这个案子没有缘分。 我感到店里嘈杂起来，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特意换地方的案子，于是决定当场打电话。 我在谷歌上查到了死亡公告上所写的联系地点——尼崎市南部保健福祉中心的电话号码，用手机打了过去，一名男性职员立刻接起了电话。 “您好，我想问去年 7 月 30 日发布在官报上，在尼崎市长洲东大街无名女性死者的事情……就是那个留下大量现金的人。” 我没能很好地概括内容，说得有些含糊，但男子似乎立马就明白了，他立刻说了一个我没有听过的女性名字。 “啊，您说的是 Tanaka Chizuko。” （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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