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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的第十年
出版社: 上海文化
作者: 云炽
商品条码: 9787553532189
适读年龄: 12+
版次: 1
开本: 32开
页数: 346
出版年份: 2025
印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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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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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季凡灵死在了十七岁。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身处一条陌生的狭长街道。 大雨滂沱,街道尽头停着一辆迈巴赫。 从车上下来一个气质斐然的高挑男人,清贵冷漠,一身黑色西装,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像是在吊唁。 他深邃的目光,死死停留在自己身上。 季凡灵歪头看了他一会,迟疑道:“你是傅应呈的哥哥?傅应呈没有哥哥啊?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她等了一会,男人薄唇紧抿,并不开口,雨水顺着伞骨淅淅沥沥地落下,遮住他近乎失控的目光。 她不耐烦地走开:“神经病。” 两人擦肩而过。 他却不敢开口唤她。 ——十年来,每次梦到她,他一开口,她就会消失。
作者简介
喜欢云和炽热的夏天,生性懒散却被热爱驱动着不断奔跑,跌跌撞撞翻过一座又一座山。 一直幸运,一直被爱,追逐自由,也祝你自由。 微博:@晋江云炽
精彩导读
2012年11月8日,北宛市下了场罕见的暴雨。 早晨,睡梦中的季凡灵被重物劈头盖脸地砸醒。 季凡灵用手臂挡着脸,翻身躲开:“你疯了?!” 季国梁正站卷在床前,倒拎着她的书包,开口朝下抖动。 书包里的子、课本、文具砸了她一头一脸,季国梁把空了的书包摔在她脸上,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被窝里拽下床,怒不可揭:“老子的钱呢?藏哪了?!” “你是屎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吗?”季凡灵骂道,“你丢钱关我屁事。” “滚一边去!”季国梁把她的被子和枕头扫到地上,掀起床垫翻找,嘴里骂骂咧咧,“家贼难防,活脱脱一头白眼狼,跟你妈一样是个赔钱货!” 季凡灵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外裤,随意套上,冲进客厅。 逼仄的客厅里弥漫着季国梁和那群牌友通宵打牌的烟味,牌桌凌乱,满地狼藉,空啤酒瓶和包装袋让人无处下脚。 季国梁还在她房间里发疯。 他昨晚输了一夜,准备回本的钱却不翼而飞,禁不住气急败坏地将季凡灵的房间掀了个底朝天。 女孩习以为常,动作利落地摸遍衣架上的男式外套和长裤。 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五十,两张二十,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还有桌上的半盒烟,全部被她揣进口袋。 拿完钱,季凡灵一脚踹倒了衣架,穿着运动鞋在他的衣服上狠狠跳了几下,直到衣服上印满了鞋印。 季国梁听到动静,冲出卧室,见状破口大骂:“狗日的!你给我站住……”他抄起墙角的啤酒瓶,狠狠砸过来。 季凡灵老练地弯腰,啤酒瓶在她身后的墙上咣当一声,砸得粉碎。 女孩冷冷抬眼,冲他笔直地竖了根中指,然后夺门而出,几步从楼梯飞奔而下,将骂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 季凡灵到北宛高中的时候才六点半,难得没有迟到。 她在厕所草草洗了脸,漱了口,戴上兜帽,趴在课桌上蒙头大睡。 直到早读前,同桌来了,轻轻推了推她:“季凡灵。” 季凡灵迷糊地揉了揉眼,嗯了声,起身让座。 “你放我那的钱,我都给你带来了。”周穗坐下,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悄悄递过来一个扎好的黑色塑料袋。 “我记了账,这里一共是九百三。” 季凡灵还没睡醒,说了声谢谢,也没打开看,随手往怀里一揣。 季国梁的钱确实是她偷的。 季国梁找不到,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把钱藏在家里,拿多少算多少,全都让同桌周穗带去她家了。 第一节课下课,季凡灵带着钱,走进高三年级部的办公室。 他们班主任老唐正对另一个同学说话,桌前背对着门的方向,立着一个高挑的背影。 深秋的早晨光线阴沉暗淡,衬得那背影无端有几分陡崖料峭的清冷。 光看后脑勺都知道,这是他们年级第一。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太放在心上。”老唐语气多少有点肉麻,“你在老师心里就是一朵白色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傅应呈转身,季凡灵和他擦肩而过。 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为“白莲花”三个字哕了一下。 “季凡灵,你少在那偷偷做鬼脸,我都看见了!”老唐怒拍桌子。 “您多恨他啊,把他比作白莲花。” 季凡灵撇了撇嘴,把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补上早上刚拿的钱,一起推了过去。 “一千零二十一,学费加书本费,”季凡灵说,“你点一下。” “哎,我跟你说了学费不急……” “两个月前就收了。” “我不是帮你垫了嘛,老师又不急着用这个钱,我知道你家……其实下学期一起给我都行。” 老唐话锋一转,蹙眉道,“但是,刚刚语文课你又在趴着睡觉是不是?我都在窗外看见了!早上第一节就睡啊?大清早你就犯困啊?再困也不能主课睡啊,上学书包都不带你来干啥来了……” “你点不点?”女孩打断他,嗓音硬邦邦的,“不点我走了。” “……哎,我让你走了吗?”老唐伸手拉她,女孩下意识“嘶”了一声。 其实老唐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微微拉高的袖口下一闪而过地,露出女孩手腕上,近乎深紫色的淤青。 但袖子很快又被季凡灵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去。 老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母亲早早病逝,父亲沉迷赌牌,常年联系不上,连家长会都没人开。 “我知道你困难,就一年了,你再坚持一下啊,你看看上次月考……” 季凡灵不情不愿地站着,心想我不是困难,我这是纯粹的困。 一直念到上课打铃,老唐才勉强放过了她。 季凡灵出了办公室,一拐弯就看见立在走廊上的少年。 赶着上课的学生像湍急的水,在楼梯道混杂着互相推搡,又分流进入各个教室,只有他静立在围栏边,背脊笔挺,校服干净,如鹤般清俊醒目。 少年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眸漆黑沉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等她。 季凡灵疑惑挑眉:“你怎么还在?” “正准备走。”傅应呈说。 季凡灵也没多问,跟着傅应呈一前一后往高三七班的方向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走廊上几乎已经空了。 傅应呈脚步慢下来,侧目看她,开口道:“你今天晚上有……” 他话没说完。 远远地,有人在喊季凡灵的名字。 季凡灵趴在围栏上往下看,楼下一个穿着大红夹克的英俊男生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冲她招了招,示意她下去。 季凡灵转头就往楼梯道走。 “你去哪?”傅应呈在她身后问。 “程嘉礼喊我下去。” “他喊你下去你就下去?” “他是我……”季凡灵摸了摸鼻子,“好朋友。” 傅应呈顿了顿,嗓音微沉:“上课了你听不见铃?” 少年站在班门口,线条优越的眼睛黑漆漆地盯着她,语气莫名有点冷。 季凡灵停下脚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可能这就是学神吧。 道德觉悟极高。 同学逃课,他痛心疾首。 “英语课,听也听不懂,”季凡灵随口道,“别跟老唐说,谢谢你白莲花。” 她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容在阴沉的天空下明亮得晃眼。 女孩冲傅应呈摆了摆手,往楼下跑去。 …… 其实程嘉礼找她也没什么事,体育课他们班男生打篮球,想让她旁观,可惜季凡灵昨晚被麻将声吵得几乎没怎么睡,全程在看台上犯困,错过了他据说带球连过对方三人的名场面。 季凡灵回教室的时候,上午的课都快结束了。 同桌周穗拉了拉她的袖子:“上节课间傅神来找你了。” “他找我做什么?” “他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七点见一面,在哪儿见你知道的。”周穗压低了声音。 “我特么怎么知道……”季凡灵想起点什么,慢吞吞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前排陈俊忍不住回头,“你怎么认识傅神的啊?” “都我们班的,你不认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居然‘认识’他啊?”陈俊着重咬了“认识”两个字。 傅应呈在北宛高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从入校起就是年级第一,稳定甩第二名二三十分,北宛高中惯例在大考后的升旗仪式上,请年级第一在主席台上讲话,结果每次都是他,固定程度堪比春晚上的难忘今宵。 如果不是因为教育部一纸文件,取消了重点班,季凡灵绝无可能跟他分在一个班。 他俩在年级大榜上,一个领头,一个垫底。 陈俊问这话的意思,固然真诚,但也嘲讽。 “嘭”的一声响,季凡灵飞起一脚踹他椅背,踹得陈俊一个趔趄。 “我怎么认识他的不重要,你再说一句,” 女孩掀起眼睫,似笑非笑,“我让你重新认识认识我。” 晚上放学。 天空晦暗如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堆积成山,背着沉重书包的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 季凡灵算了下时间,见傅应呈前还能吃个晚饭,所以顺路去了趟学校后街小巷里的“江家小面”。 面馆很小,只摆的下两张窄桌,几个蓝色塑料凳。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俩,女人跑堂收银,男人做面洗碗,靠里的窄桌前坐着他俩上小学的儿子,正埋头写着作业。 听到季凡灵的脚步声,小男孩抬头,清脆地叫了声:“姐姐。” 季凡灵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钱放进桶里,冲后厨喊道:“江姨,二两素面不加花生。” “凡灵来啦,”系着围裙的女人掀开布帘,热情招呼道,“刚刚小星星还说有题不会做,我让他留着问你呢。的裂口。 再往上,晦暗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 他闭了闭眼,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 认了。 再开口时,傅应呈的嗓音恢复了素日不近人情的冷淡,抬了抬下巴:“东西,该放哪去放哪去。” 季凡灵:“……哦。” 傅应呈穿过客厅,看到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拧起眉头:“洗衣服用洗衣机,你洗的满阳台都是水。” 季凡灵闻声而来,牙根忍不住紧了紧:“哪里有水……”你脑子里流出来的水吗? “还有,”傅应呈扫了眼地面,“你用拖把拖地了?” “不是,我用头拖的。”季凡灵木着脸。 “拖把很贵,以后不要用。”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镜片后眉眼乌沉,尾音透着股冷淡的矜慢:“……别给我用坏了。” 季凡灵:“……” 你他妈。 一个拖把还能有多贵!!! 季凡灵觉得,傅应呈的洁癖比少年时期,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并不是说说就算了,还要她收了阳台衣服去烘干,不过没忘记善心大发,简单讲了两句烘干机怎么用。 季凡灵只好照办,不忘催他:“联系周穗了吗?” “早上就问了,她没回。”傅应呈说,“等着。” 北宛昨夜下了场大雨,空气很潮,晾了一晚的衣服不仅没干,反而更湿了。 季凡灵等烘干的时候腹诽半天,心想要是能跟周穗住她才不跟傅应呈住。 毕竟,周穗脾气好性格软,跟个包子似的任人拿捏。 而傅应呈,就连她烘干的时候,都要立在窗边,监工似的,冷眼盯着她看。 季凡灵坐着,只能看到他线条锋利的黑色裤腿,裤腿下露出一点脚踝的轮廓,筋骨分明,利落好看。 沉沉的视线从高处地落在她身上,比窗外稀薄的日光还要炽烈,让她发顶都微微发烫。 季凡灵本来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掀起眼皮,语气很平:“你看我长得像白痴吗?” 傅应呈:“?” “你家烘干机一共就两个操作,还都是在烘干前。”季凡灵面无表情。 “请你告诉我,打开机门,拿出衣服,关上机门,这三个步骤里。” “……到底哪一步我会出问题?” 阳台静默了片刻。 须臾,傅应呈似是觉得荒唐,轻扯唇角,笑了声。 他嗓音带有磁性,笑起来有种低沉的动听,像是往冬日湖心处投下的一枚石子,在耳廓里掀起浅淡的涟漪。 “我什么时候说过,”傅应呈缓缓道,“你差的是智商?” “没说过你智商差”和“没说过你差的是智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季凡灵垮着小脸:“什么意思?你说我哪儿差?” 然而男人没有和她斗嘴的意思,转身径直进了客厅。 季凡灵忍不住冲着他背影“喂”了声,放狠话的速度没能追上他的脚后跟。 算了。 放他一马。 智者不在别人的地盘和人干架。 烘干的过程虽然并不怎么美妙,不过结果倒是格外美妙。 烘过的衣服像晒过太阳一样干燥温暖,让人很难不喜欢。季凡灵立刻就跑去卧室换上了。 下午傅应呈待在书房里,偶尔去厨房倒杯水,顺便瞥一眼她。 季凡灵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剧,边看边等周穗回复。 不知道周穗在忙什么,一直等到傍晚,傅应呈才中断了工作,喊她过去看周穗QQ上刚回的消息。 傅应呈早上六点给她发的消息: 【周同学,打扰了,有急事需要联系,请问你现在在哪?】 周穗:【?】 周穗:【你是傅应呈本人吗?】 过了会,周穗又回:【我现在在人民医院儿科,请问你找我什么事?】 “谢谢,我现在去!”季凡灵扫了一眼消息,转头就跑。 傅应呈跟在她身后,伸手取了衣架上的大衣,拿上车钥匙:“你知道医院在哪?” “知道,不远。” 季凡灵飞快地蹬上鞋:“我坐公交去,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犹豫了下,挠了挠脸,慢吞吞道:“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假如能住周穗家的话,更好。 傅应呈盯着她看了一会,神色不明道:“行。” …… “不回来的话,让她跟我说声。” 人民医院儿科。 最近是秋冬流感高发季,即便天色昏暗,儿科仍然挤满了面露焦色的家长和怀中或哭或闹的儿童。 季凡灵挤在看病的人群里,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让她找人变得更加困难。 走了一个来回,季凡灵无意间注意到自动缴费机边的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白色棉袄,上半身略有些臃肿,正取下口罩,抬头对着镜头,片刻后又戴上口罩,取了小票,转身走来。 她戴上口罩前的一瞬间,季凡灵瞥见女人细眉紧皱,门牙咬着自己的嘴唇。 ……就仿佛,算不出题时,会露出的表情。 季凡灵心里一动:“周穗!” 女人抬头,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是谁喊她。 下一秒,人群中挤出一个女孩,朝她的方向大步跑来。 周穗明显愣了一下,盯着她的脸,和记忆中的逐渐重合,瞬间脸色煞白,往后连退三步:“你,你,你!” “是我,季凡灵。” “啊?啊?啊?????” 季凡灵安抚:“你不要害怕。” 周穗慌乱:“你不要过来!!” 季凡灵才不听她的,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周穗的胳膊,拧了一下,挑眉问她:“疼吗?” “嗷……疼。”周穗老老实实道。 “疼就对了,证明你不在做梦。”女孩板着小脸。 “……” “那、那什么,”周穗结结巴巴,“鬼拧人,人也会疼吗?” 季凡灵慢吞吞道:“鬼拧人疼不疼,我不知道,不过呢……”她突然加快语速,“鬼咬人一定是疼的!” 说完,她抓起周穗的胳膊,龇牙就咬,凶得一批。 周穗本来就神经紧绷,被她吓得,立刻甩着胳膊嗷嗷叫起来,引得附近的人投来视线。 季凡灵当然没真咬,抬起头,忍不住嗤笑一声:“瞧你这出息。”还以为胆子变多大。 周穗惊魂未定,胸脯起伏,眼看着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老旧外套,单手插兜,立在那里,冲着她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不知怎么也跟着她笑起来。 …… 觉得自己刚刚怪傻的。 周穗挪回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女孩的手背,轻轻地喊:“季凡灵啊?” 女孩从鼻子里哼了声。 周穗望着昔日好友年轻的脸,心头蓦地一酸:“你,你怎么一回事啊?” “被车撞了下,一睁眼就到现在了。季国梁跑路,程嘉礼联系不上,你最厉害——” 女孩似笑非笑地瞧她。 “骂我诈骗,还要报警。” 周穗:“……” 周穗讪讪道:“昨天还真是你啊?” “嗯。”季凡灵没计较,“你怎么这个点在儿科?” “我小孩发烧了。” 季凡灵一愣:“你生小孩了?” “儿子,三岁了,姓何,叫何涵。” 季凡灵:“都三岁了??” “哎我这个脑子,”周穗猛地一拍额头,“涵涵的药!” 很微妙的,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仿佛那个眉眼神情处处透着当年影子的女生,在提到孩子的一瞬间,突然变成一个陌生又焦急的母亲。 周穗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现在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她伸手,拍了拍季凡灵的肩:“你等我一会,我还得给他拿药,一会儿水挂完了,再测一次体温。” 眼睛虽然还看着她,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了。 季凡灵催促:“快去。” 周穗慌慌张张往药房走,走到一半,脚步猛地一刹,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妈?!您怎么带着涵涵到处乱跑?” 迎着周穗走去的老人怀里抱着戴着口罩的男孩,步履缓慢:“你半天不回来,涵涵吵着要你……” “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您一走就让别人占去了……” 周穗伸手接过孩子,发现输液袋都瘪了,输液管底端回了一小段血,急得对婆婆嗓门大起来,“让您看着点看着点,都回血了哎呀!” “我一直看着啊,吊完了这不就来找你了。”婆婆也不高兴。 “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护士!”周穗一手抓过输液杆往远处跑起来。 怀里的小孩被他发怒的妈吓到,嗷的大哭起来,边哭边咳嗽。 …… 季凡灵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心里有点堵得慌。 如果不是因为她,周穗应该就能赶上给孩子换药。 季凡灵站在原地,等了快有一个小时,中途好不容易等到空位,刚坐下,旁边走来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不哭不闹,乖乖自己拎着输液袋,季凡灵又起身让了座。 季凡灵脚站得发麻,等了又等,估摸周穗把她忘了,重新挤进人群找她。 这回她在儿科诊室门口找到了周穗。 周穗风风火火地冲出诊室,几乎迎面撞上她,这才好像看见她似的,视线聚焦在她脸上:“哎,季凡灵,你在这。” 季凡灵关心:“小孩怎么样了?” “还在烧,昨天就吊水了今天又吊,结果烧得更高,都38.5度了,”周穗焦头烂额,眼里都是红血丝,“医生说可能是支原体肺炎,让去一楼拍个CT,我现在带他去。” 季凡灵又催她:“那快去吧。” 周穗喊上婆婆,抱着孩子挤电梯下楼了,季凡灵不便凑上去添乱,就站在原地等。 整层楼到处都是生病的儿童,个个跟热水壶开了似的尖声大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那也没办法,谁让孩子正好病了。 是她来得不巧。 可这要她怎么开口,说周穗让我去你家住几天吧。 季凡灵又硬着头皮等了一个小时。 估计是做CT排队,周穗一直没回来。 女孩叹了口气,安静地走了。 出了医院,季凡灵才想起自己仅有的两块钱,来的时候就花完了。 早知道该找傅应呈借点零钱…… 再回去找周穗,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区区几公里,不坐车也无所谓,她随便散着步就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来的时候丝毫没觉得冷。 回去时,风却好像变得更大了些。 一路走回傅应呈家,季凡灵脸都冻僵了,抬手哈了口气,轻轻扣了扣门。 等了一会。 门没开。 季凡灵愣了一下,料想应该是傅应呈出门了。 什么事会让他晚上出门? 一瞬间,她心底无端冒出另一个念头。 …… 或许他在家,只是不想再让她继续住了。 是因为她自作主张用了拖把,还是因为她的湿衣服把水滴到阳台上了? 季凡灵有点慌神,用力揉了揉脸,不死心,又上去敲门,由轻到重,由慢到快,越来越急。 一下接一下地敲。 过了五分钟,门突然开了。 男人穿着白衣黑裤,长袖衬衫的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浅色的贝母扣在玄关处的顶灯下反射着矜冷的光泽。 季凡灵心里蓦地松了口气:“害,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在书房开会,没听见。”镜片后男人的眉心微微蹙起,神色不愉。 季凡灵唇角一点点落了下去,直到压得平直。 她很烦自己这样,像条讨厌的流浪狗一样到处觍着脸麻烦人,耽误孩子看病,打搅别人开会,求他们给自己一个地方住…… 一直在敲别人的门。 “哦,我不知道你在……”季凡灵捏着指尖慢慢道。 傅应呈声音很冷:“等会再说。” 季凡灵立刻闭嘴了。 傅应呈转眼看向她,抬手点了下耳朵,嗓音放低了些:“……不是在跟你说话。” 季凡灵这才看到他戴的蓝牙耳机。 傅应呈迈步,从她身边走到门外,语气很淡:“过来。” 季凡灵为刚才的事心虚,难得的听话,乖乖凑过去。 傅应呈在门外弓着身,单手搭着门把手上,姿态随意,手指在门锁键盘上接连按了几下。 傅应呈:“手给我。” 季凡灵不明所以,伸手过去,被他隔着外套袖口握住了手腕。 “……伸出一根手指。” 季凡灵反应过来:“等等,你要把我的指纹加上吗?” 傅应呈握着她的手腕,往前轻送。 女孩纤细的指尖搭在冰冷的指纹锁上,微微压扁,手指下方的凹槽亮起,顺时针闪烁一个绿圈。 “不用了吧。”季凡灵有点退缩,但是手腕被傅应呈牢牢握住,没给她挣脱的余地。 按上,松开。 “你要是开会,我可以在门口等的。” 按上,松开。 “而且我就再住一晚,其实没必要……” 按上,松开。 “叮咚”一声,指纹锁发出认证成功的提示。 那一声叮咚,恰好,补上了季凡灵心脏漏跳的一拍。 她有了一扇。 不必敲,也会向她敞开的门。 傅应呈放开她的手腕,直起身,瞥了她一眼。 季凡灵下意识后退,他跟着上前两步,走进玄关,站在她面前,反手在身后关上门。 男人胸膛离季凡灵的鼻尖近在咫尺。 关门掀起一阵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男人身上浅淡孤寂的木质香味。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 头顶传来男人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散漫、尾音低沉: “加指纹是因为我,不爱给人开门。”” “什么题?让我看看。”季凡灵坐下来,摆出大佬的姿势,从小男孩手里接过题目,沉默了很久。 “……你几年级?” “一年级。” “一年级就学函数了?” “这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这是小学奥数。” 小星星合上本子,露出奥数书的封面,无辜地望着她,“而且这也不是函数,这是兔子奔跑的加速度图象。” 季凡灵:“……” “姐姐,你算出来了吗?” “没有算。” “啊?” “这么简单的题,我一眼就看出答案了。”季凡灵板着脸,“但是,姐姐我,不能助长你这种畏难的情绪。” 季凡灵揉了揉他的头:“自己想。” 小星星老老实实地闷头苦想,过了会,江姨说葱花和香菜都没有了,正是晚上客人多的时候,她走不开,小星星自告奋勇去附近的菜市场买。 季凡灵的面端上来的时候,天空中刚好滚过几声闷雷。 “是不是要下雨了?”江姨忧心忡忡,“天气预报没说啊。” 季凡灵抄起筷子拨了一下面,抬头道:“江姨,你又给我加蛋了。我给的是素面的钱。” “一个蛋而已,晚上卖不掉也是浪费,你这么瘦,天天光吃白面怎么行。” 也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雨点愈来愈密,风刮得玻璃门来回作响,一场暴雨来势汹汹。 季凡灵看着门外,站起身:“小星星没带伞,我去接一下。” “害,小男孩儿不怕淋雨,又这么近……”雨声越来越大,江姨的推拒也变得迟疑,“你是客人,这多不好意思……” “正好面烫。”季凡灵往外走,拿起墙边竖着的直柄伞,“伞我拿走了。” “路上小心啊!” 季凡灵撑着伞走进雨中,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 明明也才六点,周围却反常得黑,像是深夜,只听得四周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声,转眼间被雨水淹没的马路变得光影斑驳。 季凡灵一直走到巷口,才看到马路对面的小星星。 男孩艰难地用身体护着菜,被暴雨淋得湿透。 正好是绿灯,小星星迎着雨跑来,大声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那一瞬间,两道雪白的车前灯猛地甩过来。 车头冲破雨幕,笔直地朝向男孩瘦小的身躯。 疾驰的轿车,尖锐的鸣笛,失控的方向,打滑的车轮,放大的瞳孔。 “小心”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季凡灵奋力扑上去,把小星星推了出去。 周围骤然陷入黑暗的死寂。 …… 季凡灵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在雨中抹了把脸,迷茫地抬头看了看。 车消失了,小星星消失了,连她丢下的伞都消失了。 巷子和街道都变得陌生。 天色昏暗,暴雨如注。 真邪门。 她一个人,突兀地立在空旷的斑马线上。 马路空旷,积水倒映着铁灰色的钢筋水泥,红绿灯在雨幕里单调地由红变绿。 巷口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漆黑的轿车,车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高腿长,一身深色西装,气质清贵冷漠,撑着一把骨架挺括的黑色大伞,像是在吊唁。 听到响声,伞沿微微上移,男人无意中朝这边瞥了一眼。 只一眼,就好像把他钉死在地上。 女孩立在马路中央,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迈步走上人行道,期间男人的视线一直紧紧停在她身上。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季凡灵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歪头看了两眼。 男人长得近乎难以接近的英俊,眉眼深邃,挺鼻薄唇,路灯的光被伞面遮住,昏暗的光线中轮廓略显薄情疏冷。 大雨滂沱,在他冰冷的银框眼镜上蒙上一层潮湿的水汽。 模糊的镜片像一层薄冰,挡住了男人眼底的情绪,只能看清他瞳孔的颜色。 罕见的纯黑,宛如用硬质石墨在浅灰色水墨纸上狠狠刮出的一笔。 季凡灵觉得男人的面孔面熟得过分,尤其是眼睛。 她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你是傅应呈……的哥哥?” 男人薄唇紧抿,并不开口。 雨水顺着伞骨淅淅沥沥地落下,遮住他近乎失控的目光。 季凡灵等了一会,不耐烦地戴上兜帽,转身低骂:“神经病。” …… 两人擦肩而过。 季凡灵怀疑自己是被车撞晕了,也不知道晕了多久,忍不住担心小星星有没有事,顺着来时的路,快步朝江家小面跑去。 学校后面的小吃巷总是热闹非凡,一到夜晚,烤串麻辣烫铁板烧烤冷面的香气交织,热气腾腾。 相比之下,“江家小面”位置偏僻,店面又太小,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去,胜在便宜,江姨一家人又很好,所以季凡灵几乎天天都去。 然而,隔着半条巷子,她就已经看见,片刻前还坐了客人的“江家小面”,此时闭门歇业,卷闸门紧锁。 不仅如此。 原本门帘上挂着的天蓝色牌匾,变成了木质的日式漆红鸟居,上面还悬着“草莓可丽饼”的旗帜,在风里飘来荡去。 放眼望去,一整条街都变得陌生。从前的正新鸡排变成了肉夹馍店,文具店吞并了三个铺面,煲仔饭店改卖中式甜品。 季凡灵脑子乱作一团,转头又往家跑去。 她住的出租房在一片以脏乱差著称的老式小区里,斑驳的居民楼墙上爬满青苔,长久无人清理的窨井盖堵塞,上涨的雨水很快淹没了路面。 楼还是那个楼,路还是那个路,叫人说不出哪里变了,放眼之处就是哪哪都不一样,处处都透着违和。 回到家门口,季凡灵掏出钥匙,手急得发抖,试了几次,都捅不进锁眼,索性抬手砸门。 “咚咚咚咚咚”一连串急响。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睡衣外披着外套,皱眉打量着她,“催命啊?你找谁?”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季凡灵撑着膝盖喘气,抬手抹去下巴上的雨水。 “什么你家?”女人的表情莫名其妙。 “季国梁人呢?”季凡灵往她身后望去。 家里的陈设全都变了,通宵吵人的牌桌没了,满地乱滚的垃圾也没了,家具布置整洁温馨,和她早上离家时大相径庭。 “什么季国梁,不认识,找错了吧?”女人不悦地挡住她的视线。 “没找错,季国梁就住在这。” “我都在这住七八年了。”女人不耐烦道,“你就是找错了,去别的楼层看看吧。” “七八年?” 女人作势要关门,然而季凡灵动作更快。 她抬膝一抵,手掌扒着门框,熟练地把门重新扯开,动作有种和她长相格格不入的痞气。 “你做什么!”女人呵斥。 “就问最后一句,”季凡灵迎上她惊疑的目光,秀气的眉毛蹙紧。 “——今年是哪一年?” 2022年。 那车一撞,硬生生把她撞出去十年。 季凡灵顺着楼道下楼,烦躁地抓了抓头,接受了现实。 毕竟命运就是这样无情的东西,有些人的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有些人的人生则是一盒掺着屎的巧克力,时甜时苦,起起伏伏。 还有一些人,比如她,拿到的是一盒纯粹的屎,起初微微惊讶,之后习以为常。 季凡灵走出小区,拐进了最近的一家小超市。 超市里看店的是个穿着卫衣的男大学生,他瘫在收银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低着头,在手机上猛打游戏,手机接连发出“Double Kill!”“Triple Kill!”的提示音。 季凡灵翻了翻口袋,浑身上下只有早上从季国梁外套里偷的两元钱。 她把硬币放在柜台上:“能让我用下固定电话吗?” “固定电话?那都哪一年的东西?”大学生头也不抬。 “我去哪里能借到电话?” “你等我这盘打完,拿我手机打吧,没事儿,我每个月套餐用不完。” “谢谢。” 等他游戏结束,季凡灵接过他的手机。 十年后手机屏幕大得惊人,而且一个按钮也没有。 季凡灵先是打给季国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十年间,季国梁搬了家,换了号码,倒也正常。江婉病逝后,他赌瘾变本加厉,就没正经上过一天班,根本不管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天天通宵赌牌,欠了一屁股债,在亲戚朋友间臭名远扬,动不动就换号搬家跑路一条龙。 季凡灵第二个电话打给了男朋友程嘉礼,提示她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不死心,打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季凡灵最后打给了同桌周穗。 铃声响了一会,这下总算是通了。 “喂?”疲惫低哑的女声,但能辨认出是周穗的声音。 “周穗,是我,季凡灵。”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伴随着小子此起彼伏的啼哭声。 周穗似乎在忙什么事,声音停了一会:“……我这边听不清,稍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安全通道门吱呀一声响,周遭变得安静、空旷,掺杂着回音。 周穗问:“您刚刚说是哪位?” “季凡灵。” 对面沉默了。 下一秒,周穗强硬地挂断了电话。 季凡灵:“……” 是她的错,上来就自爆,多少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她重新拨打电话,周穗挂断。 她再打,周穗再挂。 季凡灵还打。 周穗接起电话,语气很冲:“你个诈骗的有病啊?再打一个试试,我要报警了!”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骗子,我是你高中同桌。” 周穗冷笑:“装谁不好装死人?不怕半夜鬼敲门?!” 季凡灵语速很快:“之前你还帮我把学费带回家,记得吗?你拿本子帮我记了账,加起来九……” “滚!” 听筒传来挂断后的一片忙音。 “等等周穗,周穗!周穗!!……草” 季凡灵看了眼手机,忍不住骂了句脏。 从前周穗是个不敢吱声的软柿子,被欺负了,只会把头埋在胳膊肘里偷着哭。 季凡灵听她吸鼻子吸了半节课,忍无可忍地拎着她追问缘由,她支支吾吾,半天都放不出一个屁。 十年过去,脾气见长。 再打,她已经被周穗拉黑了。 季凡灵放下手机,垂眼盯着拨号界面,低声嘟囔道:“搞什么……我还活着呢。” 她背不出第四个电话,也找不出第四个可以打电话的人,只好将手机还了回去。 深秋的夜晚,气温骤降,雨还没停,如透明的细珠串从屋檐上垂落。 从前季国梁虽然混蛋,但她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去处,晚上还能有张床睡觉。 现在倒好,晚饭一口没吃上,衣服湿透了,又冷又饿又渴,季凡灵舔了舔嘴唇,她浑身上下只有两元钱,拿来买水有些过分奢侈。 大学生打完游戏,起身左右抻了抻腰,一低头,发现女孩竟然还没走。 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衬得兜帽下的脸只有巴掌大,被冷雨洗了一遭,白得好像透明,眼睛映着深灰色的天幕,在雨丝里显得格外空濛。 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像个走丢的小孩。 “你打电话找谁吗?没找到?”大学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哭,忍不住蹲下来软声问。 季凡灵面无表情:“是他们找不到我。” “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你科大附中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初中生?” “我是看你这个子……” 女孩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你高?一米七还加内增高?” 大学生红着脸抻脖子:“……一七五!我赤脚一七五!!”感觉内心中了一刀。 季凡灵挪开目光,低声道:“……雨停了我就走,不会挡着你们做生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学生愣住,“你有地方去吗?” 气氛微微凝了一下。 女孩没吭声,过了会,才抠着手心里的两块钱,慢吞吞掀起眼皮:“姐姐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想当年我上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满地爬。” “?” 大学生不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吹……” 说话间,一辆黑车由远及近,从马路驶到小区门口,拐弯转得很急,车轮溅起一片水花。 “我靠迈巴赫。”大学生猛地抬头,激动地苍蝇搓手,“牛逼啊。” “那辆车吗?”季凡灵没什么兴趣。 “迈巴赫S680,我第一次亲眼见这车。” 大学生一听就是个汽车发烧友,语速跟机关枪似的,“什么S400,S450,S560我都在路上见过,S680我是真没见过,双涡轮增压V12的发动机,起步跟飞一样,AIRMATIC空气悬挂,全真皮座椅,你看那大铁饼轮毂,啧啧啧帅爆了……咦,车怎么停了?” 迈巴赫缓缓停在小超市门口,两人的正前方。 昏暗的天,雨水从漆黑光洁的车身漆面上淌落。 地上的两人仰头看着。 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 自上而下露出男人的脸。 一身质量上乘的黑色暗纹西装,胸前别着银灰色的领带夹,眉眼深邃冷峻,瞳孔是比乌云更浓重的黑色。 他坐在车里,看着蹲在地上的人。 一高一低,无声对视。 “季凡灵?”男人嗓音低哑微沉。 风声卷走尾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 平生头一次。 季凡灵被一声自己的名字,喊得心跳加速。 她腾得一下站起来:“嗳!” 旁边的大学生目瞪口呆:“……卧槽!” 季凡灵蹲得太久又站得太快,膝盖有点发软,血突突突地冲到天灵盖上,跟心跳声糅在一起。 季凡灵闭了闭眼,缓了一下,然后几步走到车边。 车内的暖气顺着敞开的车窗扑面而来。 她低头稀奇地打量男人的脸,忍不住乐了:“我就说你长得像傅应呈吧。” 女孩站在车边,走出了屋檐遮雨的范围,雨水顺着脖颈渗进领口,她冷得不自觉发抖,嘴唇都冻得泛白。 傅应呈蹙了蹙眉:“上车。” 季凡灵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高兴里,淋着雨同他说话:“你刚刚在路上就认出我了?怎么认出来的?我还以为……”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傅应呈坐在里面,用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眼神望着她。 “上车。”他说,带着雨中的冷意。 季凡灵:“……哦。” 不知道是不是傅应呈怕冷,车内车外温差很大,她一上车,瞬间被暖风包裹起来,座椅还具备加热功能,温暖得像晒过的被子。 季凡灵垂眼,看到自己鞋底踩脏的毛毯,不自在地挪了挪脚,转头再次求证:“你确实认出我了吧?” 傅应呈神色很淡,似乎对她这个十年不见又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没有一点多余的好奇心。 “我知道你是季凡灵。”他只是这么说。 就这么一句,季凡灵突然觉得,从刚才起就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一点。 …… 还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 好像这个世界也没有刚才那么陌生了。 “我以前住这儿附近,刚刚回家了一趟。”季凡灵组织语言。 “但是季国梁——就是我爸,搬家了,电话也打不通,可能是跑路了,或者往好了想,” 女孩语气毫无起伏,“也可能是死了。” 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女孩一眼。 “怎么说呢,就在刚刚你看到我的路口。” 季凡灵瞥了眼司机,往傅应呈这边靠了点,压低了声音,“我被车撞了下,一睁眼,就到现在了。” 季凡灵点了点头,眼里透着股“现在你该明白了吧”的神色。 “是这样。” 傅应呈应了她狗屁不通的解释,垂眼看着她。 女孩有点太瘦了,比记忆里的还要瘦,巴掌大的小脸在幽暗处冰霜似的白,湿漉漉的,水洗似的素净。 睫毛上的水滴越压越低,眼看着就要滚进眼睛。 傅应呈抬手,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季凡灵耳边还回荡着大学生一口一个“大铁饼轮毂”“涡轮增压”“真皮座椅”,见他递纸,顺手接了,去擦座椅上的水。 窗外的路灯光芒一晃而过,傅应呈眼神暗了暗,深不见底。 季凡灵被他盯着浑然不觉,擦完水,又不舒服地揉了揉眼:“你手机上有QQ吗?能不能让我登一下?” “行。”傅应呈掏出手机,似乎想到了什么,屈起的指节微微绷紧,顿了下,才递给她。 季凡灵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奈何她太多年没登录,QQ非要她填写手机验证码。 她本来就没有手机,当年注册账号的时候随便借了别人的号,现在折腾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登不上。 季凡灵放弃了。 傅应呈稍稍放松了些,抬手接过手机,屏幕在指尖丝滑地转个圈,平静问:“想联系谁?” “程嘉礼。”季凡灵提到他眼睛一亮。 “对了,你应该进了年级群或者校友群一类的,可以找他们班的人加他的号。” 傅应呈抬眼,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无限拉长的一瞬。 某种绷到极致的凝重氛围断了线,时间美化过的回忆,在复苏的鲜活往事面前被狠狠撕了个口。 隔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刺痛。 十年后头一次,男人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然后,很轻地发出一声笑。 气笑的。 季凡灵:“?” “没进群。”傅应呈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明,“……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加。” 季凡灵扯了扯嘴角:“同班同学总认识吧,能不能给周穗发个消息?” “发什么?” “就说你见到我了……”季凡灵说,“我给她打了电话,她不信,把我拉黑了。” “你想我也被她拉黑?” 季凡灵:“……” 也是,不管傅应呈怎么措辞,隔着屏幕,周穗要么觉得他被盗号了,要么觉得他疯了。 “这个时间找人不合适。”傅应呈淡淡道,“明天白天帮你问她在哪,你本人去见。” 季凡灵点了点头:“行。” 又行驶了二十分钟,迈巴赫拐过街角,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在公寓楼下停稳。 “傅总,到了。”司机说。 “到哪儿了?”季凡灵猛然看向窗外,意识到自己没问目的地就上了车。 傅应呈:“我家。” “那能不能把我送去……”傅应呈和司机都看着她,季凡灵有点难以开口,“附近哪个小点儿的宾馆?” 傅应呈:“你有身份证?” 季凡灵硬着头皮:“……借一下你的。” 傅应呈又问:“你有钱?” “有……”季凡灵捏着口袋里两块钱,移开了目光,“差一点。” “也借一下我的?” “明天呢?” “还找我借?” …… 男人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低沉,平和,吐字不紧不慢。 嗓音带着股天生居高临下的冷淡。 季凡灵不吭声了。 她和傅应呈的交情,或许比普通同学好上那么一点,但也算不上朋友。 十年没见,张口就是借钱。 多少是有点脸大。 车内沉甸甸的死寂。 司机试探地开口:“那个,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看见傅应呈眼尾投来的一瞥,下意识住了嘴。 “不早了,别耽误陈师傅下班。” 傅应呈抬了抬下巴:“下车。” 季凡灵只好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地面的积水倒映着云雾后缺损的月亮,潮湿的鞋底走起路来像海绵一样咯吱作响。 女孩双手插兜,往小区外面走。 傅应呈家这片地段好,宾馆价格少说是学校附近的两倍,早知道就不该搭这趟顺风车。 她还在琢磨,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去哪?” “我又没拿你的钱,你管我去哪?”季凡灵转身,没什么表情,“不会找我要路费吧?” “我意思是,住我家不用身份证,也不要钱。” 男人背脊轮廓高挑挺拔,立在楼栋下,身后是楼里明亮的灯光,平静看她: “有间客房,不如宾馆,你住不住?” “真的?”季凡灵愣了一下,赶紧跑回去,“你家挺好你家也行,谢谢你啊……”白莲花同学。 不远处的司机闻言,差点一脚把刹车踩成油门。 …… 傅总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忙起来的时候寸秒寸金,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绝不会花时间。 听女孩跟傅总说话时算不上尊敬的态度,应该是亲戚朋友……家的小孩?那也应该给她订个房间,一晚不过两三百,以傅总的身价来说,就算是订整年,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怎么为了这点钱,就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司机百思不得其解。 还真是。 活见鬼的邪门。 傅应呈家的装修风格有种寡淡的冷清,没什么烟火气,黑、白、灰的色调,看起来很空,比起家,更像是另一个商务场所。 大片的黑色镜面让室内空间看起来整肃、平直,干净得过分。甚至鞋架上的每一双鞋,鞋尖都朝着同一方向摆得齐整。 进家,傅应呈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洗澡。 季凡灵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应该像团泥巴,走哪脏哪,于是也没反对,进了浴室。 她都开始洗了,才发现浴室里的洗浴用品背面一个汉字都没有,看不懂哪个是做什么的。 季凡灵不方便问,于是充分发挥自己的英文水平,挨个翻译了一通,点了瓶看上去像是洗发露的用了。 她本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洗完澡出来,本来想将就着穿,却发现傅应呈给她拿了套睡衣。 ……应该是怕她睡脏自己的床。 睡衣是柔软的深灰色,新的,洗过但是没穿过。 在她身上跟唱大戏似的,拖了长长一截。 季凡灵自己把袖口和裤腿往上别了几道,一手拎着裤腰出来,拖鞋也太大,走起路来踢踢踏踏。 傅应呈正从厨房出来,单手端着煮了面的锅上桌。 虽然是速煮的夜宵,但是加了冰箱里的肥牛卷和虾仁,海鲜汤底,面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溏心蛋。 季凡灵看了面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 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傅应呈见她出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挪开视线:“煮多了,吃不吃?” “是么,晚上不吃掉也坨了,那我帮你吃点吧。” 季凡灵凑过去看了眼,“……光面就可以,配菜就不要了,我不饿。”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本来也没打算给你。” 季凡灵:“……” 呵。 本来还想谢谢他,突然,又不想谢了。 季凡灵坐下吃面,傅应呈在她旁边落座,拿起筷子,一口没吃,就接了个电话。 男人听了几句,站起身,指尖点了点桌子,不咸不淡道:“公司有急事,把我的也吃了。” 季凡灵一边吸面,一边含糊哦了声,伸手把他的碗也揽到跟前。 …… 区区两碗面,她可是饿了十年的人。 季凡灵连汤带面,大口狂炫。 书房。 电话那边的人半天听不到回音,大声道:“喂喂,我说傅应呈,你在不在听?” 男人修长的身影穿过高耸的红木书架,倒映在陈列柜的玻璃上。 玻璃上那张失去表情的脸和他对视着。 听筒里聒噪的嗓音被飘散的心绪拉扯,落在耳里嘈杂不清,像是失了真。 “傅应呈,喂——傅应呈!” “还要怎么听?” 傅应呈终于回过神,单手松了松领口,冷淡道,“什么时候你打电话来,能不是为了说废话?” “废话?这怎么能是废话?!你不是说你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吗?快回来啊!我顶了一整天了!德国佬香水味重得像毛绒猩猩,说英语还带口音,我可真快听吐了。” 苏凌青痛苦得好像被猩猩锤了胸口。 他们本来在德国杜塞尔多夫参加MEDICA国际医疗设备展,预计待七天,傅应呈却把事情安排完,一声不响单独回了北宛。 凌晨三点起飞,单程十三小时,停留四个小时,再飞十三个小时赶回去……行程堪比特种兵。 苏凌青想不通。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非要跑这么一趟? “有一些……突发事件,”傅应呈淡淡道,“明天不过去了。” “什么?”苏凌青大惊失色,“改签了?没人通知我啊?!” “刚决定的。” “什么时候你居然会改自己的计划……等等,”对面突然严肃起来,“该不会是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吧?” 傅应呈的家庭状况他也算了解一点,母亲多年不来往,父亲尚在狱中。 能让他在意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他抚养大的奶奶。 “老人很好,瞎想什么。”傅应呈蹙眉。 “你别吓我,那就是你有……” 傅应呈:“没事挂了。” “怎么挂了,你还没说出什么事了?” 傅应呈顿了下,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认不认识户籍处的人,我可能需要给人办身份证和户口。” “一时想不起来,反正应该有,” 花花公子苏凌青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怎么,常规渠道办不了吗?大概什么情况啊?刚出生?” “十七岁。女孩。没有财产。黑户。” 苏凌青:“……” 苏凌青嗓音禁不住扬了起来:“傅应呈,你不会是飞回去搞非法偷渡吧?” 傅应呈挂了电话,在书房里又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回餐厅。 餐桌已经空了,被擦得一尘不染。 女孩挺着肚子,瘫在桌边。 “你全吃完了?”傅应呈看见锅勺碗筷全都洗好了,整齐地码在厨房台面上。 季凡灵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张口就是一个“嗝”。 傅应呈:“……” “你下次,还是少煮一点吧,”季凡灵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小圆,“你一个人吃,煮这么多就可以了。” “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这锅面,就全浪费了。” “我是让你帮我。” 傅应呈想起点什么,话里隐着不愉,“没让你豁出命来帮我。” “没办法呢,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乐于助人。” 季凡灵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不说了,我得去躺着了……正好,明天我都不用吃饭了。” 女孩拖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远了,傅应呈走进厨房,擦洗台面,清理食材,整理碗橱……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现在头有些痛,脑子很乱,只有做清洁会让他稍微平复一点。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又拖长了,去而复返,直到停在身后近处。 女孩嗓音慢吞吞的,叫了声“傅应呈”。 傅应呈站在水池边,将烧开的水灌入凉水壶中。 闻声顿了顿,嗓音有点嘲讽:“怎么,撑得厉害?” “不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今……十年前那天晚上,你找我做什么?” 季凡灵补充:“你让周穗转告我的,七点去天台见面。” “你也知道,我没去成,”女孩挠了挠鼻子,嗓音很轻。 “……对不起啊。” 开水猛地溅了一捧出来,滚烫的,落在男人的虎口上。 傅应呈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感觉到。 他沉缓地垂眼,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 “多久之前的事情。” 过了会,傅应呈嗓音平淡道,没有回头。 “——早不记得了。” 早晨六点。 清越细碎的鸟雀声从窗外传来。 闹铃刚响,就被一只冷白的大手按掉,傅应呈作息很稳定,不论晚上几点睡,睡没睡着,六点都会准时起床。 这个点,季凡灵显然还在睡。 或许是不好意思把自己当客人,次卧昨晚没关门。 傅应呈停下脚步。 从房间外往里看,一米八的大床,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女孩却只蜷缩在床的一角。 晨光熹微,薄纱般的金色阳光从窗帘缝隙穿透进来,安宁地拢着被子下面隆起的小小一团。 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无比得真实,连枕上散开的乌发都纤毫毕现。 …… 但同时,又无比得虚幻。 仿佛现实和梦境以一种生硬的方式拼凑在一起,习以为常的房间,和本该不存在的人。 傅应呈沉眸看了一会,无声地替她关上门。 城市的另一角,早晨稀薄的阳光洒满私人诊所。 杨铭哲快速停好车,穿过长廊,走进咨询室,顺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从柜子里找出写有患者“傅应呈”名字的会谈记录,坐在桌前,翻阅了一遍。 向来都是行色匆匆,拿了药就走的人,今天居然会紧急约他见面。 ——真是反常。 七点整,咨询室的门被推开。 男人面容英俊,身高腿长,穿着一件漆黑的毛呢大衣,快步走近,周身气质矜冷,眉眼乌沉,眼底带着浅浅的青色阴翳。 “好久不见啊,傅先生。”杨铭哲抬头,笑眯眯道。 “记得季凡灵吗?”傅应呈开门见山。 杨铭哲一愣。 大约是四五年前,当时男人为了公司发展连轴转了几个月,在一个深秋暴雨天的夜晚踏进了他的诊所。 那时他的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 疲倦,溃败,像是即将倾倒的大厦。 男人坐在沙发上,手肘搭着膝盖,绷紧的白衬衫下显露出肩背肌肉凸起的形状,脸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宽大的手掌里。 “我这周没怎么睡着。” 半晌,他沙哑地说。 “……刚刚睡了一会,又梦到她了。” 杨铭哲问,谁? 那是他第一次从傅应呈口中,听到季凡灵的名字。 杨铭哲敏锐地察觉到,她或许是傅应呈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而季凡灵车祸身亡的事故报道,在网上也并不难找。 可惜傅应呈只透露了只言片语,自那以后,不愿再谈。 杨铭哲说:“记得。” “我昨天见到她了。”傅应呈平静道。 啊??? 杨铭哲的笔尖猛地顿住,表面镇定地抬头:“然后呢?” “我带她回家,给她煮了碗面,让她留宿。” “这位季小姐,是和你记忆中的人很像,还是……” “一模一样。”傅应呈话里没什么情绪。 “和她高三的时候长得一样,穿着和那天一样的衣服,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做的事也都是她会做的。” “——她就是季凡灵。”男人最后说。 在心理诊所里,用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仿佛某三流鬼片的开头。 杨铭哲沉默了一会,放下笔,“首先,我们先确立一下双方的基本共识……” “十年前,季小姐因为见义勇为,车祸身亡,你同意我说的话吗?” “是失踪。” “好的。” 杨铭哲没有与他争执失踪和尸骨无存的区别。 “我们换一个共识:假如当年季小姐没有身亡,那么今天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当年一模一样,你同意这一点吗?” 这次傅应呈沉默了很久。 “……同意。” “很好,抛去怪力乱神的解释,我们可以提出两个猜想。” “一,这个女孩真实存在,她和季小姐长得很像,你的大脑用某种方式混淆了二人的差别,让你觉得她就是季小姐。” “二,这个女孩并不存在。” 剩下的话杨铭哲没说。 ——她从头脚,彻头彻尾,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我们暂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杨铭哲委婉道。 意识清楚,智力正常,出现幻听幻视,自称见到死人,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傅应呈漆黑地盯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准备给我开奥氮平和利培酮?”二者都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 杨铭哲:“……” 请这位患者,不要显得比我还懂。 傅应呈虽然不是医生,但他毕业于B大生物医学工程专业,一手创建的国内医疗器械领军企业九州医疗,去年刚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 杨铭哲诊所里新购置的经颅磁刺激治疗仪,就是从九州医疗购买的。 “我不会随意给你下诊断。”杨铭哲只好说。 “你先试着放下昨晚的经历,回溯一下你记忆里真正的季小姐,从内心接受她已经离开的现实,或许,你会看清昨晚的人和季小姐,并不一样。” “又或许,等你回到家,她已经消失了。” 杨铭哲将室内的光线调暗,慢慢引导: “现在,闭上眼,深呼吸,慢慢放松……” 漆黑的轿车急速驶过减速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 傅应呈将车辆停稳,熄了火,在车内坐了一会,又抓起副驾驶上刚开的药物,垂眼挨个打量。 耳边响起杨铭哲临别时说的话: “一次心理疏导肯定不够,我们暂定每周见两次。” “不管是哪种情况,最好都不要再和现在那个‘季小姐’交流了”。 “抱有幻想只会越陷越深。” “傅先生,您是明白人。” 傅应呈指尖顿了顿,将药物丢在储物箱里,箱盖砰的一声合上,转身下车。 …… 刚进家,他就察觉到和离开时有点不同。 太干净了。 昨天下了雨,季凡灵进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踩了几个黑黢黢的鞋印,现在玄关处却一尘不染……跟平时一样。 记忆里她脱下那双老旧的运动鞋,码齐放在鞋柜边,现在也不见了。 傅应呈头像是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喊了声:“季凡灵?” 无人应答。 他往屋里走,每一步,心脏都在下沉。 餐桌上她喝过的水杯,盥洗台上给她新拆的牙刷,昨天她刚用过一次的毛巾……每一处痕迹都不在了。 次卧的门敞开着。 傅应呈站在次卧门口向里看。 一张大床铺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人。 “真的消失了。”傅应呈声音低得近乎听不清。 …… “什么消失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房间高处挂着的风铃,被风掀起,撞出“叮”的一声脆响。 傅应呈背脊一瞬绷紧,慢慢转过身来。 女孩穿着他的睡衣,歪着小脸,瞳仁乌溜溜的,探头狐疑地看着他:“在找什么?” 停顿了几秒。 傅应呈沉声问:“刚刚喊你,怎么不出声?” “啊,喊我了吗?”季凡灵冲阳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把鞋洗了,刚刚在晒鞋。” “别的东西呢?” “你说这些?” 季凡灵从次卧门背后的把手上,拎出一个装着牙刷、发绳、笔芯和乱七八糟杂物的塑料袋,塑料袋上还用黑色水笔潦草写了“季凡灵”三个字: “我都装起来了。” 高中的时候,傅应呈全校闻名的除了成绩,就是洁癖。 高中男生大多过得都糙,动不动就打球疯一身臭汗,随地一躺,但傅应呈却不一样,身上总是干干净净。 当时暗恋他的女生私底下都说他像月亮,一尘不染,永远高高在上。 高一校运动会,傅应呈拿了三千米长跑第一,甩了第二名整整半圈,走下跑道的时候,班上男生一口一个傅神牛逼傅神辛苦,乱哄哄地挪出一个看台的座位,让他坐。 明明累得够呛,少年瞥了眼布满灰尘的看台,只冷冷回了句:“不用,太脏。” …… 仿佛身上沾上污点,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季凡灵考虑到在别人家借住,入乡随俗,于是忙活一早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她住在这。 但是,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这还不得,把他给,感动死。 …… 傅应呈好像并没有深受感动的样子。 男人低着头,侧脸轮廓很深,漆黑的眸光从塑料袋里的破烂往上移,移到女孩勾着塑料袋的手指……还没到冬天,细白的指节就已经冻出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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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她有了一扇,不必敲,也会向她敞开的门。 第二章 他才意识到季凡灵没有颤抖,颤抖的是他自己的手。 第三章 “——毕竟,谁会等一个死人十年。” 第四章 等她死了,你才发现,她活着时也并不幸福。 第五章 可他明明不信天,不信地,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 第六章 “——我只活这一瞬间。” 第七章 傅应呈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没等到她的天台上。 第八章 她死了以后,傅应呈买下了这栋楼。然后,他在天台上种满了花。 第九章 “……你把自己当什么啊?” 第十章 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季凡灵”三个字,无一例外。 第十一章 她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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