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的陌生人

“我是一名合格的保安。我既不偷也不抢，只是捡别人掉的。”

近年来城市犯罪率持续下降，保安人数却不断增长。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保安？带着这个问题，作者在某大型小区的物业公司进行了九个月的实习，观察并参与了保安的日常工作。她发现，保安被夹在物业和业主中间，要同时满足保安公司、物业和业主三方的需求。他们不善于表达，但在工作和生活中其实同样渴望尊严与安稳，同样有着自己的恐惧。

何袜皮

苏州人，南京大学新闻系本科，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人类学博士，公众号“没药花园”主理人。留学前曾任记者、编辑。著有小说《易碎品》《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为她准备的好躯壳》等，其中《易碎品》入选豆瓣2024年度推理悬疑类图书，2023年获刀锋图书奖“年度蕞具改编潜力作品”；非虚构作品《和没药花园一起推理》入选南方都市报2019年度十大好书、豆瓣2019年度推理悬疑类图书。

1. “竟然有人想研究我们？” 田野调查期间，我遇见的每个人，包括保安自己，几乎都在强化这个工作的刻板印象。保安班长杭静辞职后给我发了微信：“我不懂你为什么给你的论文选了这么个题目，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你纯粹是在浪费时间。”物业办公室的一个女职员强烈推荐我去研究某栋高端写字楼的保安，因为“那里的保安比较有素质”。我们对“素质”一词如此习以为常，以至于会忘记它到底代表什么含义。在学术界的定义中，它被视为可以定义一个人品质的、体现于几乎所有日常行为中的微小的社会特质。

2. 我最开始向大地的保安介绍自己时，二十四岁的小亮立刻问道：“你为什么对我们感兴趣？我们啥都不是，全社会都看不起保安，我说得对不？”其他保安笑而不语。后来我才知道，小亮在大地保安队中罕见地拥有高中学历，并来自一个中产家庭。因为担心自己当保安会让父母在亲朋好友中间抬不起头，他多年来一直谎称在上海做房产中介。他们毫不避讳保安这份工作的卑微，部分原因可能是认为这只是没有任何社会保障的“非正式工作”，并没有让他们获得归属感，而他们大部分人留在上海当保安只是权宜之计。因而他们并没有把这个职业和自我身份捆绑，有的人在心底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农民，只不过暂时扮演保安的角色。这部民族志旨在通过分析保安在封闭小区内的角色和行动，解开恐惧、权力和空间相互交织的关系，并试图通过空间—恐惧关系的棱镜，更好地理解恐惧与空间秩序如何相互塑造，反之亦然。

3. 任何政策都无法忽视目标群体观点和情感。因此，通过揭示保安这一职业的存在理由和意义，揭示无产者的恐惧，该研究旨在将关注的重心从中产阶层居民的美好生活转向空间秩序中体现的社会经济、政治甚至情感的不平等。

4. 业主们对外地保安的担忧，显露出他们因对保安个人的背景和经历一无所知而产生的焦虑：他们是谁?他们来自哪里？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我们怎么能够相信这些陌生人可以保护我们？

5. 如果小兵没有丢失钱包，他可能还在大地工作。尽管这起丑闻被保安公司和物业掩盖了，但大地的业主们本能地不信任市场导向的保安录用和培训机制，也不信任行业监管能落到实处。

6. “是啊，我就是一个农民，他是卖猪饲料的，你是一个厨师。”李纳附和道。他们似乎并不把保安视作自己真正的职业身份，依然认为过去从事的工作才代表了自己。

7. 非正式就业中的流动人口，一直是一线城市削减人口数量的目标。户籍制度和各种政策让这些流动人口与城市空间保持着一种疏离、边缘、临时的关系。而他们身上的匿名性和不稳定性，反过来让他们成为城市居民和管理者眼中的治安高危群体。

8. “我是一名合格的保安，我不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既不偷也不抢，只是捡别人掉的。”

9.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差不多，都是过完三万天。无论我富有还是贫穷，生活都会一天天继续下去，我选择每天快乐地生活。”

10. 在都市的封闭小区里当保安的人形形色色，这份工作可能是他们为了应付眼下的困境而做出的权宜之计，也可能是一个长期的决定，保安身份已经成为他们自我认同的一部分。他们中少数人可能像李云一样登上过高峰又跌入低谷，大部分人可能从来没有机会体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们有过梦想，拼力实现过，然后又退回到两手空空的境地。他们可能是城市居民眼中那个爱偷懒打瞌睡的保安，也可能是敬岗爱业的楷模，但身上的制服无法把他们变成英雄，他们和你我一样，只是有着自己的恐惧、忧虑和渴望的普通人。他们对城市发展做出贡献，但注定只是城市空间的过客。

11. 阶层被“空间化归类”导致共同生活在高档小区的中上阶层业主长期担心自己的家园会成为犯罪分子的目标，因此，他们希望能有保安提供二十四小时保护，吓退一些非法和不当行为，确保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同时，他们也期望保安可以保障他们对小区设施的专属权利。换言之，中产阶层业主对保安的期待和对封闭小区的期待是相似的。因而可以说，保安在住宅空间的普及与封闭小区的流行密切相关。小区的围墙、大门和保安共同划定了小区的界限，围墙和大门有助于保安履行看门的职责，而保安的看守也保障了大门和围墙正常发挥作用。

12. 当时我在一旁围观搬石墩，不禁在心底疑问，这应该是保安的工作吗？但转念一想，偌大一个小区，公共区域每天都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体力活需要完成，除了保安这个工种，还有谁可以被使唤呢？

13. “这个工作最大的优点是不难，最大的缺点也是不难！”

前言 /1

第一章 我们不是英雄 /17

第二章 最大的优点是不难，最大的缺点也是不难！ /42

第三章 秘密就藏在协议里 /66

第四章 他们都是老板 /88

第五章 临界空间 /115

第六章 这样每个人都会高兴 /138

第七章 我和你不一样 /161

第八章 我的群租房被“敲”了 /190

第九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222

致谢 /249

参考文献 /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