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轮船（典藏版）

孩子很喜欢去卡拉乌尔山上看白轮船，总想变成一条鱼游到船上见他的水手爸爸；孩子很喜欢外公故事里的长角鹿妈妈，非常希望鹿妈妈能再次回到山林里来；孩子还喜欢他那善良又勤劳的外公，只是他不明白，外公和其他人为什么要讨好懒惰、暴戾的姨夫。一个冬日，孩子亲眼看到鹿出现在了大山林，却在睡醒后看到了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吉尔吉斯斯坦]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1928-2008） 吉尔吉斯斯坦作家，曾三次获得苏联国家文学奖，一次获得列宁文学奖，被誉为“吉尔吉斯人民作家”。 艾特玛托夫的作品是一代中国作家的精神源泉。他善于吸取民间文学的传统，把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与现实生活结合起来，通过自然景物的描绘来烘托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作品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主要作品有：《查密莉雅》《一日长于百年》《白轮船》等，他的作品被译成百余种文字出版，拥有广泛的读者。

轮船前进着，渐渐远去。它那长长的白色身躯在蓝色的湖面上悠悠地行进着，烟囱里吐着青烟，并不知道有个孩子变成了孩儿鱼正朝它游去。 他希望这样来变鱼：身上几乎都是鱼的样子——鱼身子、鱼尾巴、鱼鳍、鱼鳞——只有头还是自己的。让又大又圆的头长在细细的脖子上，头上还长着两只招风耳朵和一个有抓痕的鼻子。眼睛也要像他原来的样子，但像归像，却不能跟现在完全一样，要像鱼眼睛一样能在水下看东西。这孩子的睫毛就像小牛的睫毛那样长，长长的睫毛不知为什么总是忽闪忽闪的。古莉查玛说，要是她的女儿也有这样的睫毛，长大了会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漂亮姑娘或者漂亮小伙子呢？他才不稀罕呢！他觉得漂亮的眼睛毫无用处，他要的是能够在水下看东西的眼睛。 应当是在外公修的水池里变。摇身一变，他就是鱼了。然后他一下子从水池里蹦到河里，钻进汹涌的激流，顺流而下。然后就一面游，一面不时地蹦到水面上向两边看看，毕竟老在水底下游也没有意思。他顺着湍急的河水往下去，擦过高高的红黏土陡岸，随着激浪，越过石滩，经过山边和林边。 他跟自己的石头伙伴告别：“再见了，‘睡骆驼’；再见，‘狼’；再见，‘马鞍’；再见，‘坦克’。”等他游到护林所旁边，他要跳出水面，向外公摆摆鱼翅膀打个招呼： “再见，外公，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外公看到这样的稀奇事儿简直惊呆了，不知道怎办才好。还有外婆，还有别盖伊姨妈，还有古莉查玛和她的小女儿，一齐张大了嘴巴站着。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怪事：头是人头，身子却是鱼身！他也朝她们摆摆翅膀：“再见了，我要去伊塞克湖，到白轮船上找我那当水手的爸爸去。”巴尔捷克大概会顺着河岸跑的。狗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狗要是胆敢跑到水里来跟他，他就喊：“不行，巴尔捷克，不行！你会淹死的！”然后他继续往前游。他从吊桥的铁索下钻过，又擦过岸边的河柳丛，然后就顺着水声隆隆的峡谷一路向下，一直进入伊塞克湖。 伊塞克湖像大海一样辽阔。他在伊塞克湖的波浪里游着，过了一浪又是一浪，过了一浪又是一浪，终于来到白轮船跟前。“你好，白轮船，我来了！”他对白轮船说，“天天拿望远镜看你的就是我。”船上的人都感到十分吃惊，一齐跑上来看这件稀奇事儿。这时他对当水手的爸爸说：“爸爸，你好，我是你儿子。我是来找你的。”“你哪里是我儿子？你一半是人，一半是鱼！”“你快把我拉上船，我就变成人形了。”“妙极了！好吧，咱们就来试试看。” 爸爸撒下渔网，从水里将他捞上去，放到甲板上。他一下子就恢复了原形。然后……然后…… 然后白轮船继续往前开。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讲给爸爸听。讲讲他那里的山，讲讲那些石头，讲讲那条河和山林，讲讲外公修的水池，他就是在那里学游水的，学着像鱼一样睁着眼睛游…… ——————————————————————————————————————————— 在他的正前方，在对岸，紧靠水边站着三头鹿。三头真正的鹿，活生生的鹿。它们刚才在喝水，看样子，已经喝饱了。其中一头角最大最重的，又重新将头俯到水上，一面慢慢地吸水，一面好像在观看倒映在浅水里的自己的角，就像在照镜子一样。这头鹿是棕色的，胸部肌肉发达，十分强壮。当它抬起头来时，水珠从它那毛茸茸的、淡棕色的嘴唇上一滴一滴地朝水里落。它摆动着耳朵，有意地朝孩子这边望了望。 但孩子看得最多的，是另一头白色的母鹿。这头鹿腰部肥大，头上长着像皇冠一样细而多枝的角。它的角稍微小一些，但是十分好看。它那样子，活像长角鹿妈妈——眼睛大大的，十分明亮。它又像一匹年年产驹的精壮母马。这头长角鹿妈妈仔细而安详地望着孩子，好像在回忆，回忆它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大脑袋、大耳朵的孩子。它的眼睛水汪汪的，远远看过去闪着亮光，鼻孔里冒出淡淡的水汽。在它的身边，是一头没有长角的小鹿。小鹿扭过身去啃柳条儿，那样子十分自在，无忧无虑。小鹿肥敦敦的，又结实又好玩。它忽然又丢开柳条儿，活泼地蹦了起来，拿肩膀去撞母鹿。它围着母鹿蹦了一会儿，又撒起娇来，拿它那没有长角的头拼命去擦鹿妈妈的两侧。长角鹿妈妈却对着孩子望了又望。 孩子屏住呼吸，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就像梦里一样，他将手向前伸着，一直走到河边。鹿一点儿也不害怕，它们在对岸安详地望着他。 那绿莹莹的湍急河水，汹涌翻腾地漫过河底壅塞的石头，从他和鹿中间流过。要不是这条横在当中的河，也许他能走到鹿跟前去摸一摸它。鹿站在平坦而洁净的沙滩上。在鹿的后面，沙滩边上，秋天河滩林浓密的枝丛火红火红的，像一道红墙。往上，是陡立的黏土岸，陡岸上去，是一片片火红色的桦树和山杨。再往上，就是大森林和山顶的白雪了。 孩子闭上眼睛又睁开，发现眼前依然是原来那幅图画：火红的河滩林前，洁净的沙滩上，依然站着那几头神奇的鹿。 ——————————————————————————————————————————— 临近午夜，月亮升到群山上空。它像一个昏黄的盘子，挂在一座最高的雪峰上头。长年冰封的高山在黑暗中矗立着，它那起伏不平的山脊熠熠地闪着银光。周围那些山，那一处处悬崖峭壁，还有那黑沉沉又一动不动的森林，全都鸦雀无声地呆立着。只有在山的最低处才有声音 ：河水冲击着石块，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月光像一股流水，斜斜地泻进窗来。月光照得孩子睡不着觉。他眯起眼睛，翻过来，又翻过去。他想请外婆把窗帘拉上，但没有作声，因为外婆正在生外公的气。 “老糊涂，”外婆一面脱衣睡觉，一面小声说，“你要是不懂得怎样做人，那你至少不要吭声，多听听别人的。你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你的工资是靠他拿的，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是每个月都有得拿。要是没有了工资，你又算什么呢？那么大年纪了，一点儿脑筋都没有……” 老人家没有搭腔。外婆也不响了。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出人意外地大声说 ：“要是一个人没有工资拿，那这个人就不算人，就什么也不是。” 老人家还是一声不响。 孩子睡不着。他头疼，脑子也很乱。想到学校，心里就发急。他还从来没有缺过一天课。他现在不能想象，要是明天不能到杰列赛去上学，那会怎么样。孩子还想到，要是奥罗兹库 尔让外公没了工作，外婆就会叫外公没法过日子。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人世间会这样呢？为什么有的人歹毒，有的人善良？为什么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为什么有的人大家都怕，有的人无人惧怕？为什么有的人有孩子，有的人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不发给别人工资？大概，最了不起的人就是那些拿工资最多的人。外公就因为拿得少，所以大家都欺侮他。唉，能有办法让外公也多拿些工资就好了！ 也许，到那时候，奥罗兹库尔就会尊敬外公了。 孩子这样乱糟糟地想着，越想头越疼。他又想起了傍晚在河对岸的浅滩上看到的那三头鹿。夜里它们在那里怎么过呢？它们可要孤零零地待在冰冷的石头山里，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森林里啊。那是很可怕的。万一有狼向它们扑来，那可怎么办？谁还会把神奇的摇篮挂在角上给别盖伊姨妈送来呢？

第一章　　两个故事 第二章　　白轮船 第三章　　奥罗兹库尔打了别盖伊姨妈 第四章　　长角鹿妈妈的故事 第五章　　鹿又回来啦 第六章　　暴风雪 第七章　　你好，白轮船，我来了 作者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