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国宝：吴地文物再想象

吴文化博物馆作为国内吴文化研究与展示的特色文博机构，馆藏了一批吴地出土的国宝文物，如：新石器时期的“黑衣陶刻符贯耳罐”、春秋时期的“鹦鹉首拱形玉饰”和“楚途盉”、战国时期的“古琴”、西晋时期的“青瓷扁壶”、唐代的“双鸾瑞兽纹铜镜”、元代的“釉里红云龙瓷盖罐”和“朱碧山银槎”、明代的“青花束莲纹盘”等。 本书邀请国内相关领域的研究专家撰写十余篇专文，从吴文化博物馆馆藏的这些国宝文物出发，在文物信息的基本阐释之外，融入当代艺术视角，以国宝文物及相关艺术内容的中西方比较、古今融合为逻辑，对文物进行再想象，赋予文物、历史和传统文化更可亲近、更可触达的解读。

吴文化博物馆【编】【现当代】 ———————————————————— 吴文化博物馆位于江苏苏州，坐落于澹台湖景区世界文化遗产大运河及国保单位宝带桥南侧，为国家一级博物馆。吴文化博物馆定位于“高水平、有特色的区城文化综合体”，打造“领先的吴文化展示、研究和学习平台”。通过“考古探吴中”与“风雅颂吴中”基本陈列，多维度、全方位阐释吴地万年文化。逐步构建起的“江南文化”“中国地域文明”“亚欧大陆文明”“匠艺”“‘再问’当代艺术”展览体系，与基本陈列一同承载文化展示、文化研究、社会教育、公共服务等多种功能。 陈曾路【主编】【现当代】 ———————————————————— 陈曾路，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文博研究员，苏州吴文化博物馆馆长。

楚途盉与逃离内卷的仙气 罗依尔 “内卷”这个词自横空出世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太好用了。它把当代竞争的残酷与结构性困境等复杂因素用一个词就爽快地概括了出来。人们顿时惊觉各行各业、天涯海角全都在卷。 韩国人喝冰美式就是用来抵抗内卷的，卷得生育率已经低于1了，难怪拍得出《鱿鱼游戏》这样的电视机。 有竞争的地方都有内卷，青铜器作为中国重要的文物品类，是肉眼可见的卷。 图像上的卷，和边骑车边刷题的行为同样令人震撼。湖北省博物馆的曾侯乙尊盘应该是青铜器的“卷王”之一了（图1）。官方介绍当中“巅峰之作”的描述，正说明了如此复杂的器物不可能凭空出世，是建立在夏商周众多青铜器杰作的竞争之上的。纹案上的卷曲线条无疑增添了视觉上的复杂性。想象一下，如果把尊盘上那无数的龙蛇都拉成直线，可能文物看起来就没这么头晕目眩了。 吴文化博物馆的楚途盉，远看像是一头温和的骆驼（图2），近看就会发觉“楚味”很浓的复杂装饰。夔龙提梁和龙形首流的头部都用了多个层次的凸起来表现，龙脖子和夔龙的身体也都被密密麻麻的鳞纹所覆盖，这是此盉视觉上最刺激的部分（图3）。 但战国时期国王和贵族之间的竞争可不会止步，在楚途盉诞生的几十年后，吴王夫差为某位女子造了个相似的盉。谁都想自己的礼物是独一无二的，更别说一国之君了，那可必须要超越楚国的盉啊（图4）。我们来试着对比一下。 光是提梁的部分，夫差就成功发现了让密集恐惧症患者百分百发病的方法，立体加镂空的装饰完胜楚途盉提梁上的那些鳞片，更别说还有两排凸起物——扉棱。再对比两个盉腹部的蟠螭纹，吴王夫差盉的腹部简直赢麻了，在惊叹古代匠人工艺的时候头皮的确也发麻了。看完吴王夫差盉甚至感觉楚途盉简直是极简的。我们见证了在吴楚争霸的背景下，竞争的欲望能让礼器卷到材料和人工的极致。如果一个班级都是学霸，就会出现各种令人瞠目的花式学习大法和父母的“鸡娃”宝典。盉上蟠螭、夔龙以及龙之间的等级差别似乎也隐喻了阶级间的上下关系。 有竞争的地方都是卷的，西方艺术也是肉眼可见的卷。走进中国博物馆，总能见到很多青铜器。走到西方博物馆的一楼大厅，恭候大家的是无数雪白的人像雕塑。很多人像是残缺不全的，比如卢浮宫的断臂维纳斯和胜利女神加起来只有一个头、零条胳臂，毕竟古希腊黄金时期离现在也两千五百年了。 人体，一直以来是西方艺术的至高主题。 在古希腊打赢波斯后的很短一段时间内，人像雕塑几乎登峰造极了（图5）。把掷铁饼者放到宇宙先生健美大赛的会场，那些意大利裔的评委应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之后的艺术家为了超越前人，复杂化、装饰化变成了最直接的选择，黄金年代过去不久，古希腊人体雕塑从七头身变成了八头身，雕塑姿势变得更加妖娆，大理石被打磨得更加光滑，人体细部的刻画越来越多。到了希腊化时期，古代雕塑卷王《拉奥孔》横空出世，父子三人被命运吞噬的场景几乎是石头能够表现出的“抓马”（Drama）的极致了。《拉奥孔》在文艺复兴时期被再发掘后一直影响艺术史至今。 如今的美院学生，依然画着人体；如今的小学生，依然写着兰亭序。 历代文人哪怕从小立志要超越王羲之的行书，应该也是困难重重的，更别提唐代之后《兰亭序》原作已经没有了，成了一种精神性的艺术存在，哪怕字练得再好也会被一句“原作肯定比你更好”怼回去。对创业公司来说，“换赛道”可能是一种办法，日后，高挑的瘦金体和“抓马”的狂草出现了。20世纪90年代，当代艺术家邱志杰在同一张宣纸上把《兰亭序》写了一千遍，别搜图了，反正就是一片漆黑，显示了不换赛道的最终结果（图6）。 1536年，米开朗基罗开始在西斯廷教堂东面的墙上绘制《最后的审判》，三百多个肌肉猛男围着救世主卷成一个椭圆形。六十多岁的大师是在卷自己，与几十年前自己的创作巅峰时刻对决。毕竟他二十几岁就做出了完美的人体雕塑——《大卫》，大卫那身肌肉的细节和自信的眼神，让《观景殿的阿波罗》之流的古希腊雕塑显得索然无味。文艺不但复兴了古希腊罗马，还超越了它们。米开朗基罗八十八岁高寿，达·芬奇和拉斐尔去世后只能卷自己了，最终走向了矫饰主义（Mannerism）。从三件作品中见证了米开朗基罗人体作品的复杂化。 徐旭峰的作品《迎仙台》给我们呈现了避免内卷的解决方案——保留点仙气（图8）。 艺术家的再创作选择了楚途盉造型比较轻盈的上半部分，它被画在了一扇屏风之上，狭长的画面比例让作品的审美度大增。画面上绿色岩彩的晕染还原了青铜器的历史感，但并没有“三足鼎立”的压力，保留了一些明亮的透明。夔龙提梁上过于密集的鳞片被空中飘来的一缕祥云温柔地遮住，楚文化光怪陆离的浪漫被适度地保留在龙首。为了不吓到观众，艺术家给龙脖子戴了条粉色的“围脖”，似乎昔日的英雄少年到今天已是一个萌萌的大叔了，这种粉色的气息在画面四处弥散（图9）。 楚途盉提梁和盖子之间本来有根锁链，纵观东西，锁链实在是无法给人带来什么好的联想。十几年前，年轻人还流行过在牛仔裤的侧面挂数根铁链的时尚造型，受到了广大家长的共同嫌弃。在《迎仙台》中，象征束缚的链条幻化成了一位可爱微胖的仙人，乖巧地坐在云端，缓缓降落。经过这一系列的艺术处理后，这件吴楚争霸的战利品俨然成了一座江南烟雨中的舞台。楚途盉是在吴地何山东周墓出土的，出土器物中明显分为了两类，视觉上“重口味”的楚风文物和“口味清淡”的吴风文物。而徐旭峰的作品正是把这两种味道融合在了一起，让江南的朦胧感在盉上生成，形成了全新的艺术风格，正如盉中所混合的水与酒那样。 历史上，文化的交融总是给文明和艺术带来新的活力，比如盛唐的敦煌，比如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很多艺术家个体在创作生涯中，也都受益于其他文明的启示。现代欧洲名家毕加索、贾科梅蒂、莫迪里阿尼等人都是见到了非洲艺术后，才得以逃离学院派和先锋派的内卷，迈向大师之路。莫奈时代的画家会对浮世绘这种并不高雅的印刷品如获至宝也是同理，他们看到的是东方带来的全新可能性。 秦皇汉武，日理万机这么忙；哪怕有了江山，心里想的还是那仙山。 哪天累了，就独自去博物馆发发呆吧。 愿大家也能找到心中的那片仙境，表情像这胖胖的仙人那般自在。

Ⅰ 序言 001 作为思想温床和多元论坛的博物馆：收藏物，也制造物，也制造思想 徐坚 006 从吴文化博物馆藏朱碧山银槎杯看“仙人乘槎”形象的演变 高超 020 银槎杯与浪上银河的酷帅老头 罗依尔 043 符号还是文字：再谈澄湖刻符的性质与释义 姬美娇 057 黑陶罐与叛逆的嘻哈少年 罗依尔 069 透见大邦：何山东周墓与途为盉探古 宁振南 081 楚途盉与逃离内卷的仙气 罗依尔 095 吴文化博物馆藏青花“一把莲”纹盘刍议 章璐 104 青花瓷与猫的世界性流行 罗依尔 121 严山窖藏玉器文化因素的多样性 马鸣远 137 从吴文化博物馆藏元代釉里红云龙纹盖罐看元釉里红的装饰特点 郭笑微 146 鹦鹉玉饰？龙纹罐与可爱的力量 罗依尔 156 琴或筝：浅谈吴文化博物馆藏古琴名称问题 罗依尔 166 古琴与英雄审美 罗依尔 177 枫桥狮子山一号墓出土青瓷扁壶刍议 姬美娇 189 青瓷扁壶与艺术里的技术革新 罗依尔 199 观镜：唐镜的铸造、使用与鉴赏 姬美娇 211 唐镜与网红博主的流量焦虑 罗依尔 225 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