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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你
出版社: 江苏文艺
作者: 瑞曲有银票
商品条码: 9787559497635
适读年龄: 12+
版次: 1
开本: 32开
页数: 336
出版年份: 2025
印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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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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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二十岁之后,沈含晶的记忆是碎的。 偶尔午夜梦回,会出现一个清秀板正的少年。 画面像文艺电影里摇晃的镜头,色彩斑斓却昏暗,她是他身边最模糊的剪影。 私下里,她曾与他亲密无间,但她心里清楚,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在尾牙宴上,沈含晶本来打算宣布喜事的,临要上场时,男友却迟迟不见踪影,反倒是投资人徐知凛出现在她的化妆间。 沈含晶被逼到角落:“你是谁?” “你前男友,我们一起私奔过,你忘记了?”徐知凛用力扣住她下巴,“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作者简介
瑞曲有银票 脑子一拍想的笔名,脑子一热开始写作。 生于河边,爱好回忆人生中的很多个波光粼粼的瞬间。 志大,发疏,爱好现实题材与烟火气,希望闲笔皆成巧笔。 代表作《广府爱情故事》《花都不热气》《恋恋不晚期》
精彩导读
再遇你 瑞曲有银票/著 楔子 2011年夏,太阳露头比较早。 红白两色的握手楼,抬头看到的是城中村独有的一线天。 管子漏水,把墙根打得溻湿,徐知凛踩过窄巷,到了出租房前。时间掐得正好,房东刚把卷帘门打开,手里拿着电蚊拍一挥,发出“叭”的声响。 “张伯早。”徐知凛打了声招呼。 “哦,小徐啊。”房东放倒电蚊拍,随意把虫尸磕到地上,又看了他手里提的东西,“给女朋友带的?” 徐知凛点点头:“生滚粥,她喜欢喝这个。” “还是你两个感情好,不像505那对天天吵,昨天打架还把警察搞过来了,烦一晚上。”房东感叹着,又去搬灯箱。 看他搬得吃力,徐知凛上前搭了把手,等把灯箱抬到外面后,才又提着早餐,沿楼梯走上五楼。感应灯失灵了,徐知凛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走过楼道。 这个点到处都安安静静的,他掏钥匙打开那道铁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却还是在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响。 “下班了?”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声音带着些微睡意。“啪”的轻微响声后,灯光被她摁亮,也照出房间的模样。 一张床,一扇折叠桌,一个用来装衣服的纸箱,泥砖搭起来的灶台下,放着只到膝盖的一小罐煤气。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再没什么其它的东西。 “下班了。”徐知凛拉上插销,应声走过去,“我带了粥,你等下记得喝。” “唔……”沈含晶打了个呵欠,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呢,早餐吃了吗?” “吃过了。”徐知凛把粥放到桌子上,“对面昨晚打架了?” “嗯,还报警了。”沈含晶爬起来伸个懒腰,又朝他招招手。 床是房东配的,质量很差的席梦思,里面弹簧早就坏了,人一压上去就嘎吱作响。 徐知凛小心地坐过去,抱住女友。 “听说闹很晚,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他问。 沈含晶摇了摇头:“我戴耳机听歌的,没怎么吵到。” “你没睡好。”徐知凛抱紧女友,沉吟了下,“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住?” “没事的,房东说他们月底就到期了,不给续租。”沈含晶下巴落在他肩窝,“我没睡,不关对面的事。” “那是怎么了?”徐知凛问。 沈含晶悄悄笑了下:“因为你不在,我想你呀。”说完侧过头,亲他耳背。 热气透过皮肤,徐知凛喉结微微提动:“我去……洗个澡。”值了一晚的班,烟味酒味全糊在身上,他自己都闻不下去。 沈含晶哧地笑了,退到跟前把他眼镜摘下,又伸手抚他发烫的眼,指尖描他眼皮的褶线。 徐知凛别开脸,耳郭红透了:“我先……” “等下再去一样的。”沈含晶追过来咬他,往上看时,那双眼潮润润的,像生了勾子。“知凛。”她小声叫他,把手放他喉结上,说的却是,“你心跳好快。” 徐知凛微微提气,彻底被那片气息泡软意识。 灯泡灭掉,钨丝亮了几秒也很快黑下去,窗外晨光透过帘布,微弱的一片。 闹钟响起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开关门的声音,楼道踢踢踏踏的走路声,甚至碗筷打撞的声音,各种交混在一起,特别喧杂。 沈含晶捡起吊带穿上,坐在床头喝粥。粥已经凉了,她斜着碗吸了一口,再挑两条姜进嘴里嚼。 姜丝落肚的时候,洗手间门打开,徐知凛走了出来。他一身水气,发尖也淋淋漓漓的,过来先找眼镜戴上,再用毛巾擦头发。 沈含晶撑着脸喝粥,光着的小腿在桌底荡来荡去,两只眼则一直跟着男友。黑色圆领T恤,颈线流畅,加上细窄的鼻背线条,侧脸清秀又板正。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目光,徐知凛偏头问。 沈含晶笑笑:“我帮你吹头发吧。” “快到点了。”徐知凛看眼手机,提醒她时间。 “没事,我让人帮忙打卡。”喝完剩下的粥,沈含晶从箱子里拿出吹风机,跪在床上替男友吹头发。他耳郭透光,一头梭黑的发,手感有点硬。 头发吹到八分干,沈含晶关掉吹风机,扳着徐知凛的脸看来看去:“夜班这么久,你怎么连个痘都不长?”夜班熬人,又正是火气旺的年纪,作息不规律一般会直接反映到皮肤上,但他还像以前那样白净,看不出日夜颠倒的痕迹。 徐知凛好脾气地任她摆弄:“可能长过但消了,没发现?” “不对,”沈含晶摇了摇头,眼睛还看着他,手却悄悄从T恤下摆顶进去,“背上好像有一颗。” 徐知凛皮肤发紧,蓦地捉住那只窄细的手腕:“别,你快迟到了。” 沈含晶笑起来,眼睛缓慢拉成一条线,她把手抽出来,趿鞋下床。换完衣服洗漱过,徐知凛已经拉开窗帘,烧好了一壶水。 烧完兑上昨天的冷水,他凑近杯子喝一口,眉心微微起皱。 “还咸吗?”沈含晶问。 “有一点。”徐知凛顿了顿,把剩下的水喝完:“没事,新闻说咸潮快结束了,就这两天。” 沈含晶没再说话,对着墙上的镜子扎头发。 不愁温饱的富家子弟,被她拐到这种地方来,住几百块一个月的单间,喝水龙头接的自来水,甚至,沦为廉价劳动力中的一员。 头发束好,卷成髻再装进发网里,沈含晶换掉拖鞋:“我去上班了。” “嗯,路上小心。”徐知凛过来,打算帮她开门的,却被伸臂抱住。 沈含晶的胳膊从他臂下穿过,手心按在他后背,姿态眷恋。发觉女友的不对劲,徐知凛低声问:“怎么了?” “今天好像特别舍不得你。”沈含晶声音嗡嗡的,鼻音带着一点娇气,“知凛,我真的喜欢你。” 徐知凛“嗯”了声:“我永远爱你。”静静跟她抱了会儿,徐知凛又说,“我上网查过迁户口本的事,不算麻烦,下个月攒两天假,我回去试试。”话间,又抬手摸了摸沈含晶的脖子,“过完明年我们就去登记,把证领了。” 足有半分钟,怀里传来一声扑笑:“好啊。” 一大早,从天刚亮到现在,从极尽缠绵到依依不舍,两人终于要分开。沈含晶拎起包:“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徐知凛弯腰系好垃圾袋,“正好去扔垃圾。” “给我吧,不早了,你快去睡。”沈含晶把垃圾袋从他手里勾过来,目光轻轻晃了一下,但很快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徐知凛站在门后,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光源尽头。没来由的,他忽然感到不安。 第一章 再遇 七年后。 冬风削脸,一场雨带来湿漉漉的土腥气,也刮动2018年的尾调。 “叮”的一声后,袁妙打开微波炉,把里面的蛋挞拿出来。走出茶水间,她拐进斜对面办公室:“小梁总怎么还没回来?” “朋友生日,他直接过去了。”办公桌后,沈含晶头也没抬。 袁妙奇怪:“他不来接你吗?还丢下女朋友一个人去?” 沈含晶正看文件,手指落在纸面上,一行行往下滑。办公室开着灯,光源照亮戒指上的方型钻面,闪着微微莹彩。等确认无误,她边签名边问:“晚上不是还要去酒店试菜?” “哦对,差点忘了。”袁妙把碟子推过去,“先垫垫胃。” 处理完工作,沈含晶看了眼时间,再从抽屉拿出几瓶药,各倒一粒在手心。 她吃了几年的药,吞服姿势早已熟练,袁妙却看得喉咙痛:“这药还吃多久?” “剩得不多,吃完不拿了。”沈含晶收好药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再晚要堵车。” 办公室在三楼,一二层是家居馆的陈设空间。这是她回国后开的店,做软装零售,生意还可以。 取到车后,袁妙当司机。开到第一个路口时,她又想起那个药:“是不是吃完剩下的,你那个病……呃,失忆症就会好了?” 沈含晶摇头:“巩固脑力而已,没那功能。” “那你想恢复吗?”袁妙问。 沈含晶打开纸巾,把包在里面的蛋挞放出来,咬了一口。内馅加了芝士,奶香浓郁,而且甜度控制得比较低,与舌面接触后,不会残留什么腻感。 “当然想过,但实在记不起也没办法,就这样吧。”沈含晶声音很平静。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当个没有过去的空心人。从事故里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而且丢失的是程序性记忆,如果是顺行失忆,她只能活在过去,记不得当犯,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又令沈含晶重重怔住。她喘过气来,呆望过去:“我们……认识?” 徐知凛手指游到她脸上:“真什么也不记得?” 她张了张嘴:“你……是谁?” “我是谁?”徐知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慢慢扳住她的下巴,“怎么不问问你那位养父,沈习安?” 那一瞬间,沈含晶整个人都绷住。 他夹过烟体的指尖簇簇烫,带笑的声线却没有温度,说出口的话像是情绪路标词。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视觉重心被迫停留在对方脸上。 鼻脊,轮廓,还有微陷的眼窝。或许是看得久了,竟然从这双眼渐渐捉出一丝遥远的亲切感。 很快,那双眼微微翘了下,他又再说话,声音抚过她的耳郭:“沈习安就没跟你提过半句以前的事?你失忆了不要紧,但沈习安这个年纪,应该不至于现在就痴呆?” 时间堆垒,他像渔猎者,在静视她的每一帧反应。沈含晶视线凝住,恍恍惚惚的,眼前这人的姓氏,跟梦里反复出现的名字相呼应。 知凛,徐知凛。 刹那,时间好像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沈含晶喃喃:“是你……” 是他,是她一闭眼就会浮出来的存在,可是…… 沈含晶忽地坐直:“所以,你想做什么?” 见她反应突然这么大,徐知凛眉骨微抬:“想起来了?” 他眼底持有笑意,不动声色地揣摩她的反应。这模样,是想起他的名字,还是全部都想了起来? 僵持片刻,沈含晶目露警惕,也与他拉开距离:“徐总,或许我们真的认识,但这也不该是你进来这里的理由。” 徐知凛盯她几秒,缓缓笑开:“宋琼还没跟你说吧?你这个公司,她已经把股份转给我了。” 果然是这样,沈含晶手掐成拳,一颗心被掼到谷底。 烟燃尽,徐知凛随手扔到地板:“我给你时间考虑,把剩下的股份转出来,或者你自己主动请辞。团队里你要留的人,我尽量不换。” 火星被踩灭,每一个字眼连成句,全是放肆与轻视。 “所以,你是故意的?”沈含晶问。 徐知凛没回答,视线落在她手上的戒指。 沈含晶咬牙:“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徐知凛倾身,再次接近过来,他声音低回:“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最好,不要和我在同一个时区。” 分明是亲昵的距离,视线也认真到像要把她刻进眼眶,然而嘴里的话冷而硬,锋利得像一把刀,要剐开她的心缝。沈含晶呼吸乱了两轮。 “沈习安把你保护得真好,居然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该感谢他。”徐知凛向后撤步,捡起烟头后吊儿郎当地掷进垃圾筒,再望过去,“但你这样的人,也该孤独终老。” 那一刻,沈含晶在他眼里感受到安静的恨意。她惘惘地看着眼前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像被堵住。 阴影挪动,化妆间的门被打开,徐知凛走了出去,背景毫不留恋。 化妆凳上,沈含晶跌坐着,心情错综。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开始震动。到第三遍的时候,她摸索着滑开接听键:“喂?” “人呢,去哪啦?”袁妙问。 “在化妆间。”闭了闭眼,沈含晶勉强收拾思绪,“等我一下,很快出去。” 可放下手机,突然又是一阵无力。 她把脸埋进手心,缓了几分钟后才起身,只是打算走出化妆间时,人再次停顿。踟蹰一阵,又划动手机给袁妙回拨电话:“妙妙,你替我跟大家道个歉,就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离场了。” 说完离场的话,沈含晶捂起一颗乱腾腾的心,猫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走道后方,两个人并肩立着,看她脚步间的仓皇劲,是隔老远都能感受到的紧缩。江廷看眼徐知凛,带点看好戏的姿态:“这样子,肯定是被你吓到了。” 徐知凛没说话。 “你说她那失忆是真还是假?”江廷又问,“我也在雪场摔过,但蒙个半天就醒神了,怎么她这么严重,把以前给忘个精光?” “你亲眼见过,你觉得真还是假?”徐知凛收回视线,往反方向走。 江廷跟在后面琢磨:“倒也不像是装的,反应真跟陌生人一样……”说着探脖,“那你呢,不打算让她想起点什么?” “徐总好。”迎面有酒店员工打招呼,徐知凛颔首回应,略过这句试探。 江廷没好再提,只能请教:“那后面呢,你打算怎么样?” “按之前说的做。”徐知凛拐进电梯间,语气平静。 江廷揿下梯键:“真赶她走?差不多就行了吧,非要这么不留情面?” 电梯很快到层,徐知凛走进去:“她自己答应的,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冷静的陈述,而非情绪化的发泄,江廷扫他两眼:“那你怎么就确定她会和梁川分手?万一俩人直接领证呢?” 徐知凛面无表情,目光虚停在前方。 记忆会忘,性格却早已定型。反应机制是深植于心的,她有她的规则外套和交往逻辑。没了记忆而已,要说会因为这个发生什么彻头彻尾的改变,这种事他不信。 接近两点,沈含晶回到家。无视响个不停的电话,她把房门反锁起来,脱力般躺上沙发。 屈辱,愤怒,更如同被人闷声一锤。钝痛感爬上神经末梢,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交杂。 再闭上眼,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情景再度浮上脑海。干燥烟丝,辛凉草木,还有那人衬衫领口的滚烫余温。 徐知凛,符号性的记忆,这三个字像梦境的牵引绳,虽然还不到打开所有记忆的程度,但种种都在提醒她,跟他之间真真切切有过些什么。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结束得有多不愉快,才会让他用这种方式接近她、警告她,而且一出现就要断她的路,要把她赶得远远的。 疑问在心头盘缠,沈含晶睁眼找到养父的号码,刚要拨出时,门被敲响了。是梁川。 “晶晶,你开一下门。”梁川在外面喊。 沈含晶把手盖上眼皮,两分钟后,她站起来。 门打开,梁川立马焦灼地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 沈含晶盯住他:“为什么要把公司卖掉?” 目光刺过来,梁川下意识逃开视线。这反应多可笑,沈含晶冷声:“既然已经卖了,事情早晚要说的,难道过这么久,你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梁川心里一跳:“没有,只是转了一部分股。” “一部分?”沈含晶笑了下,“你也签字了吧?你妈妈60%,加上你的20%,这叫一部分?” 她不怒反笑,梁川喉头发紧,赶忙安抚她:“晶晶,你先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含晶口吻很冷静,“现在我只想问你,为什么?” 越是这样,梁川越慌。迟到加这样情境下的责问,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最终被手机铃声打断,掏出一看:“是我妈……” “接吧。”沈含晶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要让他进来的意思。 梁川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为难地转述:“我妈说,让咱们回去一趟。”这个回去,指的是回梁家。 不用多想,沈含晶带上门:“走吧,我正想听她解释一下,凭什么自作主张。” 路程有个把小时,怕梁川酒气没散,沈含晶开的车。梁川坐在副驾,数度想要跟她搭话,她始终冻着张脸,连余光也没分一个过去。 等到了地方,沈含晶刚停稳下车,就见到了梁川的父亲,梁明钊。他关切沈含晶:“晶晶没事吧?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谢梁叔关心。”沈含晶礼貌答话,并观察梁明钊的神色。 梁家以美业发家,又在恰当的时候进入医美,风口上狠狠赚过,一度是当地龙头企业,更是庐城缴税大户中的一员。只是医美行业野蛮生长,消费者越来越多,岔子也层出不穷。比如这回碰到的维权,单就梁明钊脸上的那份疲态来看,应该就不是好收场的。 他招呼两人:“外面冷,快进来。” 沈含晶避开梁川要来牵她的动作,跟着梁明钊走进客厅。 虽然住的是联排别墅,但梁家的方位和视野都是这一片最好的。装修全是宋琼拿的主意,软硬装都沿用了整形医院的设计风格。黑白色系,弧形元素,做旧的肌理墙面,高档是高档,只是连同商业空间的味道也一起复刻过来,挤压了起居空间该有的舒适度。 等到客厅,梁明钊笑着指了指楼上:“你琼姨在书房,特意泡了点茶等你的,你去她聊聊天吧。” “好的。”沈含晶往楼上走,又被梁明钊叫住,“别跟你琼姨闹,都不容易,你多体谅体谅。” 沈含晶扭过头,没答他的话。梁川看得不安,想要跟过去,却被父亲拦住。 眼看女友已经上去,他在楼下等得焦灼不已。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忽然听到上面传来争执声,这下梁川再呆不住,三两步跑了上去。门被反锁了,他扒在外面喊话:“妈,有话好好说!” 声音传进书房,宋琼更加火大。她手指用力戳在合同上:“有钱不赚,将来拿什么孝敬你养父?还有我儿子,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离了他,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男人?”声音尖利,话里有教训,更有浓浓威胁。 沈含晶抬起目光:“你错了,是我选择梁川,不是梁川选择我。” 宋琼瞪眼。头回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笑面虎,嘴里喊得乖,其实骨子里是个冷漠的,难说话得很,更让人亲近不起来。越想越气,宋琼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如果不是我,你儿子到现在还连一分钱都不会挣,甚至不愿意回国。”沈含晶轻飘飘提醒她。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儿子还离不开你了?” “拿这话去问梁川吧,看他怎么说。”沈含晶转身就走。 没料到会谈不成,宋琼一时气急败坏:“没爹没妈的人,果然没什么教养!” 这话脱口,沈含晶停住脚。她回过头,眉梢压得低低的,满脸阴气地看着宋琼:“你骂谁没教养?” 被死死盯住,宋琼心里直打鼓,但商场滚了多年的人,并不是能被轻易吓住的。回过神,她哂笑说:“别跟我装腔作势,你自己想清楚了,走出这个门,有些事可不是那么好挽回的!” 沈含晶没说话,只是再次转过头后,大拇指放在唇角,用力往外拉了一下。 门打开,梁川看见她嘴角的口红痕迹:“怎么了?”他紧张不已,捧住沈含晶的脸左看右看,“我妈……打你了?” 沈含晶推开他,拨出几缕头发挡住脸,薄薄的眼皮微颤着,整个人有种将沉未沉的倾斜感。 浑身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梁川一把推开书房的门。见状,梁明钊也连忙跟了上去:“阿川你干什么?” 乱哄哄的背景音里,沈含晶接到袁妙电话,离开了梁家。俩人约在常去的咖啡店,人不多,音乐也很慢。 “你还好吧?”袁妙有点担心,“当时你说要走,我就猜跟股份那边有关系。” “没事。”沈含晶喝口咖啡定定神。 岂止跟股份有关系,她根本就是被人盯上,被设了局。只是当中有些事她自己都理不清,更别提向其它人倾诉或解释什么。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沈含晶离开会场后,宋琼作为代表,上台宣布了新股东的事,简直迫不及待。 沈含晶打开微信,群里热热闹闹,还有当时抽奖留下的一堆刷屏信息,都在说感谢公司,感谢晶晶姐。同事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宋琼的引导下,高兴于公司有了大财主,对未来发展倍心满满。而以沈含晶那时候的状态,如果出现在会场,就怕要影响团队喜气。 袁妙叹气:“确实过分,连招呼都不打就卖掉,太不尊重人。还有小梁总,这几年你多辛苦他不是不知道的,怎么突然犯这份傻?” 是犯傻吗?沈含晶不想讨论这个。整件事说到底,也是她过于相信别人。 无言坐上一会,袁妙提起合同的事:“琼姨那个转让协议,如果你硬是不签呢?” 沈含晶思考了下:“她说约了AN的人,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什么时候?” “明天。” “哦哦。”袁妙点点头,吸管在杯子里搅好多下,又问,“那你和小梁总?” 情绪的尽头是沉默,沈含晶垂眼没说话,只是摸到右手的戒指,松动了下。 当晚回到家,她还是拨通电话,联系了在海外的养父。 差不多时间,Quara酒吧。 在阳台打个转,江廷回到室内。 “宋琼住院了,听说被儿子气的。”他走近徐知凛,“你看,梁川还是护短,为了女朋友能把他妈气到发病。” “病得很是时候。”徐知凛低下眼,手指搭在鼻梁。 江廷点点头:“看来都是不是省油的灯,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梁川这回可不容易。”说完他一屁股坐上高凳,“见到旧人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正好手机震动,徐知凛拿起看了眼,又随手扔在台面。 见这人装傻,江廷扬着调门说:“下午跟法务做股权穿透,我又把他们原合同过了一遍,发现她胆子大,脑筋也挺活。”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沈含晶,而脑筋灵活,则指的是她跟宋琼间的协议。 和一般的投资合同不同,她们签的是另类合作方式。宋琼出资最大,但不参与管理,且前期利润按八二来分,等回本按原价转让30%给沈含晶,再按股分利。方式有利有弊,对团队市场经营模式不是特别有把握的,很少会选这条路。毕竟初创企业风险是明摆着的,撇开压力不说,如果公司没能生存下来,她根本就是白忙一场。当然好处也显而易见,比如股份回收之后,她会成为公司的最大股东,内外都有绝对话语权。而就这几年的营收数据来看,这份协议她签对了。 先不论眼界和胆识,这份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只是可惜啊…… 江廷拿眼尾打量徐知凛——可惜快要兑现的时候被他们横插一脚,接近功亏一篑。快要成功的时候被踢出局,对她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江廷摇摇头:“她吃亏就吃亏在不记事,要知道跟你有仇,怎么都躲远点儿,不让你发现回来了。” 被内涵的徐知凛一言不发,食指伸进酒杯口沿,按着硕大的冰块抵弄两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唱独角戏,江廷不大乐意:“你怎么总不说话啊?脾气越来越沉了,能不能给点回应?” 徐知凛握起酒杯,喉结滚动间,一口气喝完剩余的酒:“帮我订票,明天回去。” “你这就走了?”江廷诧异。 徐知凛捡起眼镜戴上:“后面的事你来接洽。” “……你去哪里?” “度假。” 江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意思?你去快活,烂摊子硬撂我身上?” “有问题?”徐知凛拿眼看他,目光笔直,“你不会以为,助理是白领工资的空岗?” 江廷被噎住,最终在这郑重其事的视线下干笑一声:“好的BOSS,我会处理好您的烂摊子,跟您前女友好好沟通的。” 前女友,徐知凛站起来,扣上西装外套,眼底有一点说不清楚的笑意。 他离开吧台,转身踩进微醺灯带。到一楼时,正好丁凯出现:“这么早,徐老板要回了?” 徐知凛点头:“明天赶航班,改天再聚。”说完拍了拍他的肩,“有事找江廷,先走了。” “……成,那看着点路,别摔喽。” 丁凯上楼,找到江廷喝了两杯,顺势提起徐知凛。他不解:“我以为费这么大功夫,徐总是瞧上那一位,想撬梁川墙角来着,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情人相见……”江廷摸着下巴琢磨,“索债还差不多?” “老情人?”丁凯惊讶。 吊顶投射着水纹灯,荡来荡去看得人头晕,江廷问:“梁川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多久?” “三四年应该有了吧?”丁凯估计。 三四年,江廷嗤地笑了下:“那你知道他们两个认识多久?” 明白他指的是徐和沈,丁凯压嗓:“多久?” “从四岁开始,你算算多少年?零头都能压死梁川。”江廷掏出手机,试图找张照片的,结果半天没划拉出来,只好一言蔽之,“这么跟你说吧,当年要不是年龄差点,结婚证都该领过了。” 一时间,丁凯过于震惊。所以换句话说,当年要是领过证,现在就不是前女友,而是前妻了。好半天他回过神:“那这次,徐总是打算……?” “我也不知道,”摸着杯子,江廷嘀咕一句,“看不透,不敢问。” 半醉状态过了一晚,次日上午,江廷出发去沈含晶公司。离开主城区又开一段快速路,他跟导航进入园区,找到目的地。门头设计得很简洁,一体色拉伸视角面积,入口刻着醒目的几个字:春序room。 突发奇想,江廷看眼时间,估摸着徐知凛应该下了飞机,于是弹过去视频请求。 第二章 招惹 那边接起,一张冷脸出现在镜头后:“有事?” “有事,我到地方了。”江廷背身对着卖场大门,“看,你前女友就在里面,要不要给你现场直……” “不用。”徐知凛打断他,“管住你的嘴就可以了,说你该说的,多余的话不要说。” “什么叫多余的话?”江廷故意举例,“比如跟你有关的?” 徐知凛神情木然:“提醒你一下,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廷忽然来劲:“这话有点耳熟?好多年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来着?” 屏幕上的画面停滞两秒,徐知凛说:“总之心里放点分寸。就这样,我有事先忙。” 他说完,视频被挂断。嘴里窝的话没说出口,江廷只好收起手机,走了进去。 接近五千平米的卖场,虽然地方有点偏,但馆内人流并不差,一多半的销售都在接待顾客。 被往楼上带时,江廷打量了每层的情况。一楼是综合展厅,整体陈设都很像艺术馆,潮流又不失趣味,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感觉。墙上led屏来回滚动,播放真实的落地方案,或者最受欢迎的效果图。二楼是按风格划分的样板间,可供客人逛选。江廷留意了下,地毯灯光布艺,甚至烟灰缸这种小物件,质感都是配套的。体验式的营销场所,卖场景卖服务,是很有优势的销售思路。 虽然刚才被挂断,江廷还是拍了段视频给徐知凛:地方挺不错,生意也不差。 字刚打完,三楼有人过来接待:“江助理。” 点完发送键,江廷抬头看了眼。包臀裙,齐肩短发,脸上几颗小雀斑。 他认出来了,是昨天在会场见过的,好像姓袁,管后勤。再回忆一下,似乎是销售部王晋鹏的老婆。想到王晋鹏,江廷笑容深了些:“袁小姐。” 袁妙张望:“您一个人?” 江廷点头:“我一个人。” “呃……好的,那您这边请。”袁妙伸手示意,把他往前带。 走没两步,江廷寒暄着问:“袁小姐跟你们沈总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袁妙说,“后来她创业,我也就跟过来了。” 江廷点点头,随即夸了夸卖场,又探问道:“你们这里,刚开始应该也不容易?” 提到这个,袁妙感叹说:“是挺不容易的,我们沈总跟上了发条一样,日忙夜也忙。既要跟品牌谈合作,又要和物流谈配送,还要操心营销。” “那你们小梁总忙什么?” “他负责设计部门的深化组,偶尔也参加选品。” “哦……”江廷了然,和他一样没什么用,混日子的。 拐到最底,袁妙停下说:“到了。” 敲开门,办公室后的沈含晶站起来:“江助理,欢迎。” 江廷驻在门口,狐疑于她脸上友好的笑容,以及与情形不匹配的平静,仿佛他是到访的客户,而不是要收她股权的资方。 不能怯场,江廷走进去:“又见面了沈小姐。”紧接着又调侃,“你今天气色不错?” 沈含晶微微一笑:“江助理,我们应该也认识?” “……你记起来了?”江廷差点绊住。 沈含晶摇摇头。记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她笑道:“只是给我爸打过电话,问清了一些事。” “哦,安叔啊。”提起故人,江廷关心了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谢谢关心,他还好。”说着话,沈含晶请江廷在茶台坐下,动手泡茶。 投茶温杯,江廷暗暗观察,见她不急不躁,一举一动都淡定自如。别的先不谈,单这份心态就挺值得佩服。 在湿雾里沉默一阵,江廷清清嗓:“安叔年纪也大了,你拿点钱回去孝敬他吧,徐总那边……你别跟他犟,他现在的脾气不怎么好。” 动作稍有停顿,沈含晶把茶杯放到垫子上,推了过去:“多谢提醒。”她明白,这是让自己乖乖签字,别招惹那位徐总的意思。 新茶泡好,澈亮的茶汤倒进杯口,江廷在桌面点两下,这才想起来问:“怎么就你一个,小梁总他们呢?” 刚问完,沈含晶的手机有了动静。滑开见是梁川发的微信,说他妈在医院,求她抽空过去看看。 “都在医院。”沈含晶翻过屏幕,如实告知。 本来也是故意问的,江廷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这个……什么都记不起来,当时应该挺严重?” “寰椎脱落。”沈含晶指了指自己后成脖子,“医生说我如果胖点,就该成植物人了。” 她太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江廷犹豫了下:“那……有可能好吗?” 沈含晶回想医生说过的话:“逆行性失忆,恢复的机会,说是也有。” 江廷立马追问:“怎么恢复?” “比如医学催眠?”沈含晶玩笑似的接了一句,“或者同类场景,足够刺激回忆。” 江廷脑子才闪动,门再度被敲开,袁妙进来报了个车牌号:“白色的LM,是江助理的车吗?” “是我的,怎么了?” “您挡到我们出货口了,可能得挪一下。”袁妙顺便把个果盘放进来,“不介意的话,车钥匙给我,我替您挪。” “好,麻烦你。”江廷掏出车钥匙递过去。 给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有点不好续上。想起自己的任务,江廷摸摸鼻子:“还是谈正事吧,合同已经拟好了,你先看看?” 合同随身带着,有备而来。 沈含晶说:“我以为徐总会亲自来。” “总部有事,他赶回去处理了。”江廷把文件夹从包里掏出来,放到桌上。 “是临时有行程,还是不愿意见我?”沈含晶问。 江廷被这份直白吓了一跳。 沈含晶笑笑:“我能不能见见他,当面聊聊?” 江廷回过神,有些犹豫地看过去:“你回国的时候,安叔就没说过什么?” “我爸本来不大同意的,是我非要回来。”沈含晶回答。 江廷琢磨了下:“因为梁川?” 沈含晶喝口茶,缓缓摇头。杯子已经空了,她无意识地挲动杯沿:“我当时觉得失忆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法,接下来人生那么长,难道因为这个,就要给自己各种限制?”说完又换上一副苦笑,“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确实犯过什么了不得的错,才会被人这样记恨。” 江廷有些尴尬,但还是生硬地提醒:“合同你最好现在就签,也别有什么侥幸心理,毕竟以AN的实力,你扛不住也玩不过,没必要吃这份亏。” 话挑得很明了,沈含晶心里也明白,资本倾轧,不是她这么个小角色能抵挡得住的。 公道杯里的茶已经放凉,她提壶,重新冲泡的同时,也回想着江廷的身份。他姓江,是徐家外甥,也就是她那位前男友的表哥。只有这层关系,才解释得了他这份不着四六的自在,即使工作时也没什么正经模样。 茶好了,沈含晶给江廷添茶:“听我爸说,江助理是徐总表哥,我和你也打小就认识?” “也……算吧。”江廷支吾,回答得模棱两可。 沈含晶小声请求:“那以前的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碧清的一对眼沉沉锚定过来,终于又有了五官之外的熟悉感。江廷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 他的心虚不是没有来由。真要论的话,在徐家度过不少寒暑假的江廷,也算和沈含晶一起长大。或许刻薄了些,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的某些语境下,在他们家人的嘴里,她的代号都是“小养女。” 管家捡来养的女儿,安安静静怯生生,看起来很好欺负,确实也是可以欺负的人。毕竟他们能对管家客客气气,但对管家养女,就真不一定了。何况大人压根没教过,需要对一个寄居者有什么尊重。嘲笑奚落,言语都是耳濡目染,从身边人嘴里学来的。 他听过妹妹和同学喊她丫鬟,见过大人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小养女一年年长大,从安静变文静,但从来不哭不气也不告状,呆板又木讷。 即使被骂孤儿,说她生母有精神疾病才会带着她在马路上找死,她也连嘴角都不撇一下,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被压迫。 那时候小,有些话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推她搡她看她趔趔趄趄,只为一种形容不出的快意。 对江廷来说,四年级前对小养女的印象,都是角落里安静等待的单薄身影,逆来顺受的脆弱生物。 直到那年,他摔断了腿。整个暑假他都坐在轮椅上,吃喝要送,拉撒要扶。个把月后他没憋住,趁大人都出门有事,去后园子撒了一下午的欢,直听见疑似他爸的车声,才抄近路,着急忙慌往回赶。 好死不死的是,途中经过打算填平的喷泉池子旁边,他不小心拄到滑地,连人带拐摔了进去。因为不会游泳,他在水里像鸡崽子一样扑腾,见有人出现,连忙伸手喊救命。 那人捡起拐杖递到他跟前,他连忙抓住,只是快到岸边时,却被对方用一股劲支着,不让他靠近。 他抹了把脸,见小养女站在岸边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继续往回拉。他气得要死,张嘴就骂,终于把她骂动,被往回拖。 就在他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发威有用时,脸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整个人又掉回水里。溺水的无助再度来袭,窒息感逼近口鼻,他的恐惧到达顶峰,直到叫出“对不起”三个字,她才大发慈悲,又把他捞了回来。 上岸后他像条死鱼一样瘫着,像狗一样狂喘,而她找来衣服粗鲁地给他换上,守着等头发干了才准他回去。 从头到尾,她一声不吭。 回房以后,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变成屈辱的愤怒,一时想着要怎么告发小养女,一时又想,干脆用来威胁她做点什么。 哪知当天晚上,他的饭是被她端进去的。在她鬼一样的视线里,他被盯得嚼都不敢多嚼,甚至在她突然抬手的瞬间吓得呛了口汤,拼命咳起来。 没被水淹死,差点被汤呛死,那天他扒着床沿,咳得像发病的林黛玉。而她拍蚊子的动作,以及临走前那一眼轻蔑,好像看穿他的外强中干。真丢人。 那晚起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被她摁在水里淹死,或者一脚踩断胸骨,埋尸荒野。与此同时,他也悄悄留意起这个小养女,更发现了她的表里不一。 比如人前依头顺脑看着特好欺负,其实那双眼无情无绪,全是盘算。冷不丁看你一眼,像要把人贯穿。 后来他跟爸妈去北市几年,有一年回到外公家,得知她在面包店做兼职,忽然想起当年之耻,于是带着报复和看笑话的心理,去了那间面包店。 他有钱,带几个朋友过去撑场子,杀气冲天地当了一把上帝,结果付款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把饮料掉地上。 味全果汁,软塑料瓶的包装很脆,立马摔裂一道。 本来打算扔掉的,结果被她死死盯住,突然就怵得头皮发麻,最后连吸管也没敢要,愣是就着裂缝把果汁喝完了。回去后,拉了两天肚子。 打那天起,他就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善茬,又气又怕但不敢招惹,于是从此敬而远之。 可哪知道他那个斯斯文文的表弟,居然在大人眼皮底下跟这危险分子谈起恋爱,甚至为了她,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 年轻男女恋爱分手很正常,但像他们那样爱起来背井离乡,分了又要老死不相往来,听起来狗血又刺激。 反正当初得知她拐走表弟,“牛啊”两个字差点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被他妈瞪了回去。 但该说不说,是真的牛。不仅拐走他表弟,还把人给踹了,现在又找了个男的打算结婚,甜甜蜜蜜,把旧人忘了个干净。 搁谁不疯?所以也不能怪徐知凛,这么想着,江廷正色道:“叙旧的话没必要了,我跟你其实也没什么交情,言归正传吧,合同签掉,拿了钱你该去哪去哪。” 他态度突然转变,沈含晶思索了下:“听我爸说,我和江助理曾经也是同学?” “你听错了,跟你同班的是我妹妹,不是我。”江廷语气梆硬。 他妹妹…… 沈含晶半含着眼,想起那天在国金见过的富家女,隐约记起微博的名字,似乎叫江宝琪。 “方便问一下,徐总什么时候会再回庐市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江廷警惕。 沈含晶尝试换个思路:“或者麻烦江助理看一下徐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申市见他。” “他最近行程比较满,很快也要离开申市,应该没空见你。”江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应该,用的却是斩切的语气。 避之不及的态度,沈含晶当然感受到了。谨慎甚至是防备,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叫他难做。 看了眼时间,沈含晶起身邀请道:“江助理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逛逛?” 她笑意舒展,一双眼明澈透亮,江廷以为是顺利的信号,也站起来:“也行,那有劳了。” 离开办公层,到了二楼展厅。有人在录视频,介绍新装成的样板间。发视频的账号江廷也关注了,很活跃,从数据来看粉丝数也不虚,加上到店情况,足以证明获客能力。再旁听介绍,话术很有一套,整体的接待氛围都不错。 地段不占优势,但营收能做到这么强,肯定是花心思下了苦功的。这时候要被转卖,不啻于卖掉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代入想想,确实不容易。 看着沈含晶,江廷打心底发出点感叹。这么个聪明脑袋,如果当初没有跑走,凭她的成绩,学业上肯定能有更好的发展。 在屏幕前站了站,看见几张商业空间的落地效果图。江廷忽然想起件事:“AN在崖州有间酒店在翻新,三百来间客房,软装搭配方面,应该可以考虑一下。” 崖州,国内一座海滨城市,知名度假圣地。 沈含晶伸手把效果图摆正,笑着说:“那AN一定是我们的大客户,期待合作。” “以后都是一家的,这都不在话下。” 这话沈含晶没接,只提醒他:“地毯有点厚,江助理小心别绊到。” 逛完二楼再逛一楼,沿着动线走完全场后,到了展厅门口。沈含晶站在logo底下:“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江助理慢走。” 原地站桩,江廷蒙了下:“什么意思?” “既然江助理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说和我没什么交情,那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了。”沈含晶回答。 江廷一怔:“合同呢?” “春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会不明不白就拱手让人?” 好家伙,就是不签的意思了。江廷顿时黑脸:“你耍我?” “怎么会?”沈含晶嘴角弧度标准,礼貌得像嘲弄。 没想过是这样走向,江廷忍气:“看安叔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拿钱算了,不要搞事。” 太阳直照下,沈含晶头颈微偏:“那么点钱够我在国外过一辈子?还是说,无论我在外面做什么,徐总都会一直在经济上支持我?” 江廷重重愣住,惊讶于她的直接:“疯了吧,你跟他什么关系?爱人还是情人?他凭什么养你?” “所以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要签这份莫名其妙的合同?”沈含晶笑意渐淡,说完又抬腕看表,催促之意明显。 这不是婉拒,已经算明拒了。江廷反应过来,想一次就说服,此路压根不通。靠威胁或好言相劝,她更是油盐不进。气得牙关发痒,江廷想要甩几句狠话的,沈含晶的脸已经挂了下来,目光冷飕飕,跟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 这副神情,让江廷仿佛回到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傍晚,面门生痛,脑瓜子嗡嗡的。 门口僵持着,出来个人帮腔。 “江助理。”袁妙走到他跟前,客气地询问,“钥匙给您,需要帮您叫代驾吗?” “叫什么代驾?”江廷怒。大白天的,他又不是喝高了。 “那您是不记得车停在哪里?我可以陪您去找。”袁妙再问,眼里依旧有洋洋笑意。 她执着地站着,江廷往左或往右,都有她结结实实挡着。再看后面的沈含晶,直勾勾盯着他,和刚才的好客判若两人。好男不跟女斗,江廷咬咬牙,气得转身就走。 等回到车上,他掏出手机,开始给徐知凛打电话。响了大概半分钟,徐知凛接听。 “被赶出来了?”他声音平淡,看起来毫不意外,“我告诉过你,别掉以轻心。” “你以前到底看上她什么?”江廷扶着方向盘,真诚发问。 “跟你没关系。”徐知凛说,“既然事情没办好,你就留在那边,想想怎么完成。” “什么意思?这事不解决我就不能回去?”江廷毛了,“你这不是坑我吗?” 他发牢骚时,徐知凛刚到家。从下车开始,一路听江廷说着事情经过,他讲到激动处简直大冒肝火。 走进客厅,徐知凛单手解开领带。 他这表哥虽然不靠谱不着调,但很少有跟人急眼的时候,这回恼羞成怒,可见真是被气到了。 或许气没地撒,领带解下时,忽然听到江廷问:“她要见你,还让你加钱养着她,你怎么说?” 徐知凛定住。电话那头,江廷随即支招:“不然把她收身边,当不成老婆当情人,就当重温旧梦,过几年给点钱打发算了!”恶声恶气,带着发泄的意味。 徐知凛摘掉眼镜,在窗边的沙发坐下。 手机里吵得很,没听到回答的江廷开始嚷嚷:“你不会是不敢见她吧,怕她吃了你?怪不得着急开溜,原来自个儿也怂!” “别激我,没用。”徐知凛垂下眼,语气不咸不淡,“宋琼或者梁川,只要用心总能想到突破点,自己想办法。” 江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是工作,没得推脱。”说完,徐知凛挂了电话。 门厅垂吊半人高的晶格,阳光透过格身铺射到地面,有一种斑驳的秩序感。而他陷进背阴的沙发,像被阳光逼进角落的人。偌大屋宅没什么声响,而安静催动倦意,鼻梢轻轻起伏着,徐知凛眼皮渐沉。连日没得好睡,心在胸腔沉闷且无力地跳动着,只是觉浅的人,对周遭动静格外敏感。 恍惚间,一道呼吸落在额面,有人慢动作接近,小声喊他:“知凛……”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潮湿的柑橘调,一点丁子香。 气味挠进皮肤里,触发肌肉记忆,徐知凛抬起手臂想要摸她发梢,却摸了个空。 倒是一米之外,有人隔着茶几喊他:“二哥?” 慢几拍,徐知凛进入梦醒时分。 见他睁眼,江宝琪直起腰:“真是你啊,你刚回来吗?” “嗯,回来找点东西。”徐知凛从沙发站起来,揉着眉心打算要上楼时,被江宝琪叫住。 他转身:“找我?” “呃,我前几天去医院了……”见他神色还行,江宝琪试探着说,“外公问你几回,应该很想见你。” 徐知凛点头:“知道了。” “那,你这两天会去看他吗?” “看情况。” “哦……”江宝琪没敢跟着,正好手机响,她滑动接听。 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说接到一个人的联系,自称是她以前同学,想见见她。 “什么同学?骗子吧。”江宝琪啧了一声,“还要见我,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正讲着电话,徐知凛折返过来,对她抬抬下巴:“眼镜。” “哦哦。”江宝琪连忙往后撤一步,摸到眼镜递过去的同时,电话里也传来经纪人报的名字:“沈含晶。” “啪”的一声,眼镜掉到地上,江宝琪瞪大了眼,跟徐知凛对视。 “啊……对不起!”江宝琪慌声道歉。 徐知凛弯腰把眼镜捡起来,朝她手机看一眼:“有事?” “没有!”江宝琪矢口否认,但下意识把手机往背后藏。仿佛被那个名字烫到,手机变成一块火砖,接近最高温感。看着徐知凛戴上眼镜,江宝琪犹豫地喊了声:“二哥。” 徐知凛看她。 “那个……你在外面谈女朋友了吗?” 徐知凛把手表也解下来,放进西装口袋:“问这个干什么?” “是替外公问的,他总惦记你有没有谈女孩子,担心你一个人太冷清……”江宝琪极不自然地笑笑,又立马打补丁,“当然,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得自己喜欢,不能将就,哈哈。” 于是这场对话,以她心虚的干笑结尾。看着徐知凛上楼后,江宝琪默默把气吐匀。她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经纪人说的话,于是打开微博。 她微博很杂,穿搭和日常都有,偶尔接点广子,假装有正经事在干。因为简介挂着经纪人电话,所以私信她很少会看,右下的红点常年保持99+。 做了好长的心理建设,江宝琪进入消息界面。未关注人列表,她往下滑了半屏,果然找到一条显眼的私信:江小姐你好,我是沈含晶,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同名同姓,一字不差。 与此同时,庐城那边,沈含晶刚好到达医院。她找到心内科住院层,在病房外,恰好听到梁家母子的对话。 先是宋琼:“我早跟你说过,没爹没妈的人不能交,这样的人当朋友都够呛,你还要娶!” “妈。”梁川声音有点蔫,“您一开始不为难她,她也不会跟您对着来。” “哦,你找个哪哪都不如咱家的,还不许我挑两眼了?”宋琼拨高声音,“什么天仙值得这么稀罕?有点出息行不行,凭你的条件,还找不到比她更好的?” 偷听不是好习惯,沈含晶敲敲门:“打扰一下?” 病床方向,一对母子齐齐看过来。 “晶晶!”梁川很快离开凳子,从她手里把花接过,“妈你看,送你的。” 他笑容放大,一副和事佬姿态,沈含晶问候宋琼:“琼姨身体好点没?” “还行,但应该没你这脸好得快?”宋琼皮笑肉不笑,话里尽是刺。 “妈。”梁川皱眉制止。 沈含晶已经接话说:“今天AN的人去公司,我跟那边谈过了。”她看向梁川,“酒吧那晚……不对,应该在那之前就谈了转让股份的事吧?怎么不告诉我?怕我破坏你们的合作?” 一问接一问,砸得梁川哑言。 宋琼见不得儿子被质问:“是我不让他说的,怎么着,你还要吃了我们一家?” 沈含晶转头看她,视线从她的全包眼线滑到过分饱满的苹果肌。没多久,又继续回头问梁川:“你还骗我,说支持开分店?” 从她眼里读出疏离感,梁川眼皮挛缩了下:“你要真不愿意……” “阿川!”一声急喝响起,宋琼过于激动,手指上夹的血氧探头松脱,发出牵扯的动静,“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又不是别人东西,你给我硬气一点!” “妈你别急,注意身体。”梁川重新把探头替她夹回去,又在母亲强势的目光中,艰难回头,“晶晶,你不觉得你这几年太累了吗?” 左右都是在乎的人,梁川陷入为难。迟疑又迟疑,他问沈含晶:“如果你去申市,我们又要聚少离多……这一回,或许是个休息的好机会?以后我们结婚了,也能多点时间相处。” 依违不决的模样,逗笑了沈含晶。她端详梁川,一张没吃过苦的脸,浑身上下最辛苦的痕迹,大概就是杠铃磨出的手茧。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的人,有种窝囊的天真,以及不自察的私心。 “梁川。”沈含晶托着手,“琼姨说离了你,我再找不到更好的男人。”笑意浮动间,她摘出戒指放到他跟前:“你说,我究竟能不能找到?” 梁川心跳一乍,变了脸色。 他不接,沈含晶把戒指放到床头柜,转身就走。三楼到一楼,用了点技巧摆脱梁川,沈含晶打开手机,订下去申市的票。 她的行动力,吓到江宝琪。 江宝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才回了条信息,就听沈含晶说已经到了申市,问什么时间方便见面。而到了约定的咖啡店,还不等她从事件里回过神,就听到一个离谱的请求。 愕上几秒,江宝琪感觉可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们过往的交情?”沈含晶眼眉微弯。 “谁跟你有交情?”江宝琪像被人踩了尾巴,“失忆了不起啊?做过的事就可以全部抹掉了?从来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你真是本性难移,怪不得我二哥要整你!” 嫌恶的话语,只是肢体紧绷,哪怕翘着二郎腿,也更像虚张声势。 沈含晶打量起这位富家女。精致到脚的扮相,看起来比微博里要更悠闲,怎么看都是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却好像对她避之不及。 诚然她从没想过要被所有人喜欢,但这么受人憎厌,但这几天见过的旧识,态度上却都在提醒她一些事。比如在丢失的记忆里,自己曾经是个多么让人抵触的存在。 只可惜她时间不多,不然,应该能从这位娇小姐嘴里问出些养父至今都不愿意多提的事。 收了收神,沈含晶身体往前倾:“想必我和江小姐之间,也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别给自己贴金了,天天看你笑话而已,什么不愉快?”江宝琪态度摆得相当明显,她们之间没有交情,大概只有摩擦。 沈含晶笑笑:“江小姐想听什么?对不起?我错了?这些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她忽然嘴乖,江宝琪警惕:“别来这套,我不会帮你见我二哥的。”说完不安,提起包包就要走。 只是才站起来,就被沈含晶叫住。 “江小姐,”沈含晶摸起手机,面不改色地告诉她,“我既然能找到你,也能找到老徐董。” 江宝琪前几天发的vlog里,有老徐董所在疗养院的信息,甚至房间号也曾闪快地出现过。沈含晶不下。起码现在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笼统来说,她还算个正常人。 进入市区,车开始多起来,等终于开到酒店,入口却又排起车龙。 “这么大酒店怎么还堵车?”袁妙趴在方向盘。她打下车窗,关于堵塞原因的只言片语传进来,应该是前面突然有车故障。 沈含晶靠着坐椅,侧视窗外建筑。幕墙是哑灰的木纹砖,中性色调,拦腰贴着简单金属字:AN.禾港。 禾港酒店,庐城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车厢有点闷,沈含晶松开安全带:“我先进去餐厅吧,一会给你发位置。” “也行,你去吧,报咱们公司名字就成。” “好。”推门下车,沈含晶穿过落客区,到了一楼中餐厅。在咨客台查过预留信息后,她很快被带到里面的散台,在里侧坐下。 试菜不用再看单子,茶水上来后,沈含晶端着杯,随意扫两眼周围的环境。穹顶很高,设计简练,美陈和动线都恰到好处。上空绕着不规则的曲线灯带,很有室内银河的即视感。 散台在餐厅中间,边上则是用帘子隔开的一圈包厢,而正对她的那间帘子没有打上去,能看到里面的人。一位男性坐在中式围椅上,双腿向左右自然张开,坐姿随意。 那人穿着白衬衫,椅梁挡住他的腰背,只能看到脖子后面那片干净的、被熨得板直的衬衫领,以及铲得很平的发缘。 没多久,进去几个穿黑西装戴铭牌的人,像是这间酒店的高管。 帘子被打下时,菜也上桌了。正好袁妙出现,沈含晶问她:“你老公来不来?” “跟宴会呢,晚上八十多围的,他估计没空下来。”袁妙老公是这间酒店的宴会销售,正值年底,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那我们吃吧。”沈含晶抽出筷子。 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吃过几口,袁妙问沈含晶:“对了,今天晚上是婚宴,在他们最大那个厅,等下去看看吗?” “看什么?” “看布场看氛围啊,等你跟小梁总结婚,不也得订他们那个厅才能坐下?”袁妙问。 “又要给你老公充业绩?”沈含晶夹一粒姜,拿眼看她。 袁妙也不否认:“害,他刚来这酒店,帮衬下嘛。” 两人边吃边聊,中途沈含晶接了个电话,是男友梁川打来的。她说话不急不促,眼睛里永远带笑,语速也缓慢适中,带着自在的懒散。 情侣电话,袁妙边吃边听,等接完瞄她手上戒指:“想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 “到时候再看。” “也就明年的事吧?你是真不着急。”袁妙伸手拿纸巾,顺便又问,“你跟小梁总妈妈现在处得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沈含晶撑着脸慢吞吞喝了几口汤,放勺子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袁妙琢磨:“那你不担心结婚以后,婆媳关系不好?” “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期待,什么都好说。”沈含晶散漫地笑,耳环在乌黑的发脚下来回荡着。 后面聊几句工作,吃差不多的时候甜点上桌,对面包厢的帘布也被拉开,里面的人依次走了出来。最前面的人穿铁灰色的西装,腰颈都很直,边走边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见袁妙追着看,沈含晶问了句:“认识?” “这么多高管陪着,应该是AN的老总,听说最近来督查了。”袁妙猜测道。 沈含晶张望一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结束试菜后,两人往停车场去。 “你去哪?”袁妙问。 望一眼时间,沈含晶说:“去趟酒吧。” “那肯定挺吵的,你能受得了吗,头不会痛?”袁妙瞧她。 “应该没事。”沈含晶打开软件叫车,“梁川那位朋友之前给介绍过生意,我去过个脸。” 到地方的时候接近十点,红砖装饰的门头前,沈含晶给男友打了个电话。很快,梁川出现在酒吧门口。 “你怎么来了?”他惊又喜,高挺的眉弓更加飞扬起来。 “来凑个热闹,”沈含晶笑微微地看他,“应该不会影响你?” “当然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梁川接过女友的包,牵着往里面走。 比起其它酒吧,这里装修得更像会所。黑金色系,雾面不锈钢墙体,楼下有舞池卡座和散台,男男女女在不同区域再兜圈子:“那条vlog我存下来反复播了好几遍,看得出来江小姐很孝顺,和老徐董的关系也很好,应该不希望他老人家被打扰?” “你敢啊?我外公不会见你的!”江宝琪气得脸都发白。 沈含晶:“所以,老徐董确实不待见我。” “你套我的话?”江宝琪后知后觉,更觉得她笑容晃得刺眼。 “算不上吧?”沈含晶含糊回答。其实单凭身份上的差距就能猜到,徐家长辈会持的反对态度。 “徐……知凛,”说出这个名字,她短暂地愣了两秒,脑海里两个身影在交错。青涩寡言的温柔剪影,以及阴晦的,黑不见底的目光。 有客人进门,力气大了些,推出点挤压声响。情绪被打断,沈含晶很快抽离出来:“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走是走不掉了,江宝琪重新坐下来,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狐疑地问:“只见一面,没别的目的?” “最多谈工作而已,我能有什么目的?”看出她的松动,沈含晶手指挲过玻璃杯边沿时,无奈地笑,“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难道……还能和他谈什么旧情?” 她被逼到没有退路的窘困样子,让江宝琪游移起来。她抱起两臂,盯着沈含晶看了会儿:“要我帮你也可以,不过……” 寻思片刻,她提了一个要求。 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沈含晶爽快地笑:“好。” 离开咖啡店,天光已经快沉下去。江宝琪琢磨了半路,还是没敢打电话,只能惴惴地,给徐知凛编辑了一条信息。 信息发出时,徐知凛正踩着浮桥,上了甲板。掏出手机扫一眼,江宝琪措辞刻意,问他在哪里。 甲板阔长,海上日落风光无限。下层的无边浴场里,已经有男男女女在击水优游。 走到甲板另一边,徐知凛随手拍张游轮照片:去趟崖洲。 “徐老板,拍照发朋友圈呢?”有人从后面走过来,慢慢踱到他身边,“你也该发条动态,朋友圈都快长草了。” 看了眼,是蔡阳晖,喜达的公子。徐知凛收起手机:“什么时候开船?” “快了,这不等你呢吗?”蔡阳晖开着玩笑,“你那对表兄妹呢,都不来?哦忘了,宝琪晕船,那江廷呢,他不是给你当助理去了?怎么不跟着自己老板?” “公司有事,他留庐城处理。” “庐城?”蔡阳晖摸摸自己的大光头,“这么说……你就把你姑妈宝贝儿子扔那了?” 汽笛声响,播出起航信号。 靠近护栏,徐知凛站定远眺:“中途停哪里?” “海夷岛停半天,可以上去拉拉帆船。” “会上客?” “会上一小批。”蔡阳晖扶住栏杆,“放心,收完也就半舱人,没那么闹。” 徐知凛看向他手指:“刚纹的?” “你说这个?”蔡阳晖展示食指的刺青,“有几天了,又痒又痛,等这趟回来就去洗。” “洗也痛。” “你洗过?”蔡阳晖看他。 海风拂面,微酸的水汽划过皮肤,徐知凛扯了下嘴角:“十指连心,想也想得到。” 船行两天,海景环绕下,每一桢都是悦目画面。停靠海夷岛的当晚,五层船厅,徐知凛与几名友人靠台小酌。他要了杯特调,基酒用的白朗姆和白兰地,入口浓烈,微微气泡口感,劲度稍微有点大。 不是嗨吧,气氛却也比较热。毕竟猎艳之地,男男女女借酒盖脸,看对了眼的,早在酒精的撮合下耳鬓厮磨起来,享受荷尔蒙的快感。 徐知凛边听音乐边和朋友闲聊,把酒喝完后,他起身要走。正赶上蔡阳晖从洗手间回来,他喝得最多,脸红眼也红,身上还带着明显的女香。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刚刚到底去干了什么。 他喝得上头,见徐知凛要走不由拦了下:“这才几点,回太早了吧?” “说不定早有行情,回去就等敲门?”旁边有人调侃。 蔡阳晖立马反应过来:“怪不得刚刚几连拒,那可不好留徐总了,您回吧。” 他开荤起哄,徐知凛也闲问一句:“带了家属来,你不回?” 这么声提醒,把蔡阳晖那点心思给敲破。一看表确实也不算早,他只能认怂,跟着徐知凛往外走。 音乐流泻,海平面一点建筑微光,很有华灯初上的感觉。路经池畔吧,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甲板的某个身影。 黑色长卷发,发尾的指向是腰线拐点留或穿梭。 上到二楼,沈含晶被男友带着走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进入黑色厢体包裹的私密空间。很明显,今天的来客是被分了区的。包厢很大,半户外的结构,里面有吧台和球桌。 人不算多,沈含晶也基本都认识,正打招呼时,露台进来两个人。 “哟!弟妹来了。”说话的人叫丁凯,是今天的寿星,他夸张地表示欢迎,“我今天可长脸,居然能请动弟妹到场。” “生日快乐,凯哥。”沈含晶笑着打声招呼,视线自然地与旁边那位接触了下。 白衬衫配铁灰色西装马夹,鼻线高狭,唇型平直。因为身量太高,他看人时微微含着眼,视线很认真,认真到能叫人看见瞳镜的锁边。 这种场合,不是常有交往的,其实互相点个头就够了。沈含晶正准备移开视线,男友却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说:“晶晶,认识一下,这位是徐总,AN的老板。”说完又朝对方介绍道,“徐总,这就是我女朋友,她姓沈。” 话音落下,那位徐总把酒杯换到左手,主动伸手:“你好,沈小姐。” 沈含晶很快反应,她牵动嘴角,脸上一点礼貌性的微笑,也递出手:“徐总好。” 十指交触,男人力度适中,指节温度却有些过烫。他垂眼看着沈含晶,头往旁边倾了下,微微一笑,既是社交场合的礼节,也带着属于年轻男性的张扬。 没有多余的客套,相互认识过后,去了不同的区域。 梁川很体贴,坐下就问:“冷吗?” “不冷。”沈含晶把头发拨向后背,挑眼看他,“你跟那位徐总,很熟?” 明明是普通场合,却像商务场上的引见。有些奇怪的地方不用刻意捕捉,言行就能流露出来。 比如面对这个问题时,梁川眼里出现的闪躲。 “刚认识,还……不算很熟。”他的回答也略带支吾。 沈含晶没继续说话,但笑意不减,梁川脸上很快浮现不自在的神情。他避开脸,拿签子给她叉水果吃。 沈含晶接了签子,人也随意往后一靠,接着视线在场内晃了晃,右上位置停留。 环型岛台旁,那位徐总正站着跟人说话。他单手收在裤兜,喝酒的杯子在掌心缓慢转动,顽主式的漫不经心。 AN集团,就是刚才那间酒店上属的管理公司。沈含晶收回目光,思考着酒店业跟自己公司业务上的可能性,以及……男友的回避。 不像楼下那样重音滚地,这间包厢的氛围更像清吧一些。小舞台在弹唱慢情歌,弧形卡座上也有喝酒聊天的,各自消遣。 梁川很老实,坐下后基本没有离开过沈含晶,就连朋友叫去打桌球都没起身。 “不是吧小梁总,女朋友来了连动都不愿动了?” 打趣声下,沈含晶给梁川喂了颗西梅:“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听听歌。” 梁川不是太情愿,但三催四请确实不像样子,他捏捏女友的手:“我去打一局,很快回来。” 他离开不久,寿星来了歌瘾,点一首摇滚乐,踩着水台唱起来。重音律动,马上被弄出嗨场的氛围。金属质感的墙面,弧光曲影,灯光配合着音乐,在每个人脸上翻折,放大空间的张力。 耳膜嗡嗡作响,沈含晶有些不适。她压着胸口,本来想喝口水定一定,然而头往旁边侧了侧,准确撞上一道视线。 跳跃迷离的灯光下,那人定定看着她。灯光杯影中,他的轮廓有棱有角,薄而窄的鼻梁线条,微深的眼眶。 视觉上,沈含晶一阵恍惚。突然之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要挣开光源。音乐高潮处,乌糟糟的声浪盖过一切。 对视片刻,那人开始用眼神描她,又逐渐变作饶有兴趣的打量。接着,他朝她举了下酒杯,头颈微偏,眼里带着浓浓笑意,或者说……挑逗。 轻佻的人不少见,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实在不算多。沈含晶别开眼,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乐声停止后,球桌场上的胜负也分出来了。梁川跟跟朋友说笑几句,很快回到女友身边。 “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他摸摸沈含晶的额头。 “有点困。” “那先回去?” 沈含晶看眼时间:“再等等吧。”起码过完12点,不然太不像话。 “好。”梁川替她顺顺发丝,把碎发别到耳后。 沈含晶舒展着眉骨,一边脸躺进他掌心。梁川托着女友的脸,慢慢收到怀里:“下周……还去申市出差吗?” “已经跟中介约好了,如果谈得差不多,明年开工就能直接推进……为什么不去?”怀里的声音懒倦,带点不明显的鼻音。 梁川喉结涌了涌:“我是想着快过年了,等回来又是年会,有些工作能推就推一下,让你好好休息。” 沈含晶没有反应。过了会儿,梁川试探着问:“喜达的新船有个首航活动,也是申市出发,一来一回也就八天,很快的。如果不想来回,在目的岛上玩两天也可以。” “喜达?”沈含晶咀了一下这个名字。 梁川点头:“是船企,徐总他们……AN也有股份的。”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一下,沈含晶再次望向那位徐总。相隔几米的卡座上,刚才目光放肆的人,这时候神态自若,看起来无事发生。而男友话里的意思,更像是强调这人所代表的,AN的实力。 “我晕船。”沈含晶支起眼皮看梁川,“而且放假前,还有工作要处理。” 在她的注视下,梁川只能温和地笑笑:“行,听你的。”说完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重新揽住。 人真的很难知足,就算最爱的在身边,也似乎离他好远。她会回应他的亲密,也能被热情调动,但冷却也往往只在一瞬间。就像抓不住的微妙隐喻,有极不可控的游荡感,柔软又疏离,总让人感觉不踏实。 过了12点,像模像样的生日仪式后,两人向寿星辞别。 “没事没事,弟妹今晚来了就是我最大的荣幸,还有机会,咱下回再聚。”丁凯乐呵呵地摆手,还特意送出包厢。他送完回来,见走廊多了个人。 “徐老板,你也要走?”他急切地过去打招呼,带些讨好地挽留道,“再坐会儿,不行我再喊几个人来,都是性格好也玩得开的。” 徐知凛没说话,目光往下看。拨开涌动的人潮,能看到梁川手里提着女包和外套,而他旁边的女人穿一条灯笼袖的裙子,头发散在肩膀,卷曲但不蓬松。 经过舞池时,鼓点剧烈变幻。高潮时刻的beats上,明暗乱窜的灯光下,梁川凑近说句什么,接着把鸭舌帽扣到她头顶,笑着搂住了肩。 音浪拍耳,徐知凛扫着那双亲密背影:“看起来感情不错。” “那是,小梁总对这个女朋友爱到不得了。”丁凯趴在栏杆说,“这不着急给人娶到手,生怕跑了。听说早就开始求婚,今年走狗屎运,到底让姑娘点头了。” 楼下的拐角,一双情侣已经走出视野。徐知凛笑了下:“看来这个头,点得很勉强。” 额角神经一跳,丁凯突然就瞧出不对劲来。他是人精,目光悄悄滑到徐知凛身上,心里一琢磨,试探说:“梁川把这女朋友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想撬这份墙角……估计挺难。” 徐知凛垂下眼,星点嘲讽的笑意慢慢流露到嘴角:“很难?不见得吧。” 新工作周,沈含晶去出差。到申市几天,她和袁妙走了四五个工业园,把周边人流和交通情况都摸过一遍。 等回程的头一天,上午事情办完后,沈含晶被袁妙拉去逛国金。这个点商场客流相对少,俩人随便转了转。 一楼逛完后,见店里的楼梯旁边拉起了隔离带,说是在接待贵客,暂时不能上去。金钱力量下的区别待遇,大家都也习以为常。 过会儿袁妙看中一双鞋,米色的珍珠高跟,尖头款,试上后她问沈含晶:“好看吗?” 沈含晶点点头:“可以,挺好看的。” 一阵踩地的声音里,三楼的客人下来了,拿着手机问:“哥,我给你买了双鞋,你在哪?” 是个女孩,一头招摇红发,方框墨镜下只见唇鼻。她怀里抱只比熊犬,说话间还掂着比熊犬的屁股:“哦出差啊,那等你回来吧。” 电话挂断后,她径直往门口去,走路只看前面,眼风也不往旁边打一下。几名柜员跟在后头,手上端或提着包装盒带,一路把她送出去。 “有钱真过瘾,在哪都能当大爷。”袁妙感叹了句。 沈含晶回眼看她:“鞋挤脚吗?” “还行,不怎么挤,就是我一下想不到怎么搭衣服。”袁妙说。 正好柜员拿水过来,笑着说:“您现在试的这双,刚才那位也穿过,您可以参考一下她的搭配。” 说完打开手机,熟练找到一条微博,把几张照片翻给客人看。 “这谁啊?”袁妙好奇。 “AN您知道吗?是那家的外孙女。” “哦哦,怪不得。” AN,一听这个名字,沈含晶立马想起酒吧那晚的男人。背景这么出色的人物,私下居然轻浮成那样。不过男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回神看袁妙,袁妙也正好在看她,并指指柜姐手里的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问来问去,是不大想买的暗示了。沈含晶视线落在照片上,皱皱眉说:“跟好像有点高,肯定容易累,而且这鞋也不够日常,你买回去可能穿不上几回。” “好像是哎。”袁妙故扮惋惜,把鞋子脱回去。只是鞋子虽然没舍得,但还是给她老公选了条领带,说当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逛完国金出来,俩人上了网约车。接近目的地时,中介忽然打来电话,说下午约的业主临时有事,得往后推两个钟。 “怎么不早点说……”袁妙无奈,“那找个地方坐坐吧,过去也是干等。” “也行。”沈含晶收起手机,让师傅找了地方停。 近城郊,虽然也有商厦栋栋,但看起来不算什么很热闹的商圈。两人在旁边转了转,见到一间西饼店,正好沈含晶有点饿,就拉着袁妙走进去。 店是一对老夫妇开的,老板娘站前台,老板在操作间筛面。店不大,中岛柜里以海派点心为主,老板娘正在打包外卖,可能因为忙,服务态度有点敷衍,头都没怎么抬。 沈含晶买了蝴蝶酥和哈斗,跟袁妙在店里唯一的圆桌坐下。 “怪不得都想往这跑,还是一线城市繁华,有得逛。”袁妙说。 “繁华是繁华,但支出成本也更高。”沈含晶掰开蝴蝶酥递过去,心里算着运营的帐。 袁妙接过吃的:“你真打算要来这里开分店?” 蝴蝶酥刚烤出来的,咬一口直掉渣,沈含晶抽张纸垫在下面:“不然呢,我这趟跟你来旅游的?” 袁妙笑:“还是沈老板有野心,不过我看小梁总好像不大乐意,八成怕你以后长驻这里,跟他见不上什么面?” 提起梁川,沈含晶还真想起件事:“他爸妈公司的案子,你有没有问出什么?” “我姑很少在律所,没顾上跟她打听。”袁妙嚼几口吃的,“怎么了?” 沈含晶想了想:“有空再问一下吧,这边开分店,还需要他爸妈那边的支持。”如果官司不顺利,就怕有影响。不过靠别人总是被动的,还是得想想办法,找一条相对稳定的资金渠道。 吃完东西口干,沈含晶擦过嘴,起身去冰箱看喝的。立式冰箱,旁边就是柜台,她拿了两瓶果汁:“请问多少钱?” “二十。”老板娘正好打包完,抬头看她一眼。 沈含晶扫了码,付完款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老板娘问了句:“你是小沈吗?” 沈含晶一怔:“我确实姓沈,您……认识我?” “唉?你不记得我了?”隔着柜台,老板娘端详她的脸,“是你没错,那时候在我们这里兼职,你忘了?”说完又敲敲面点间的玻璃,把丈夫喊出来。 老板戴厚底眼镜,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沈含晶,是叫这个名字吧?” 沈含晶顿了下:“……是我的名字。” “那没认错,”老板顶了下眼镜,“是她,那时候还有个小伙子,高高瘦瘦挺文气的,总来等她下班。” 老板娘点点头:“哦我记得,那是她男朋友。” “我……男朋友?”这下,沈含晶彻底愣住。 “你亲口说的,不记得啦?”老板娘开始翻手机,“我还有你们两个照片的,我看看……哦不对,在旧手机里。” 对沈含晶来说,这是为数不多接触到过去的时刻。她犹豫了下:“不好意思,我……有些事确实不大记得。” “哦没事,这么多年了,你不记得也正常。”老板娘表示理解,又问她:“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多年没来?打你电话也不通。” “我……出去读书了。” “出国啦,那怪不得。” 面对两张带有隐约熟悉感的面孔,沈含晶沉默。遇故人怎么都要叙叙旧的,但她脑子一片空白,正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记得,那边中介电话打过来,说业主已经到了。 至此,沈含晶不得不先去忙工作,走前她加了老板娘的微信,约定保持联系。 网约车上,袁妙扒住沈含晶:“他们说的那个,应该是你初恋?” 沈含晶想了想:“……或许吧。” “那可不得了,你还有初恋呢,这要给小梁总知道了,酸都得酸死。” 车辆拐角,沈含晶看着驶过的林荫道,低声说:“人都不记得了,有什么好酸的。” “你真没半点印象了?”袁妙追问。 沈含晶摇摇头,把脸别向窗外。失忆后,她像在玻璃罩里生活,脑子偶尔捕捉到什么,也像电影里摇晃的镜头。一次次回想,只有失落与哑默。过去对她来说,更像一幅乌有的谜底。 车窗开了条缝,风把一绺头发吹到脸心,沈含晶伸手固定住,视线看着街景。低矮门面,老洋房外的窄路,甚至掉了皮的梧桐树干,都有说不出的熟悉感。她不记得这座城市,却知道自己在这里生活过,毕竟以前的毕业证书,几乎都是这里的。 不出半小时,地方到了。是独栋的厂房,面积刚好,交通也方便,只是听说她们开家居馆,业主租金喊得比较高,超出预算。 沈含晶也没还价,装出幅不急的样子,草草聊几句就走了。 次日她回庐城,梁川来接她。他穿一身黑,戴顶毛线帽,单手揣在兜里,恣意又出挑。一见沈含晶,他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辛苦了。”梁川接过行李箱,亲自给沈含晶拉开车门,替她系好安全带。路上他边开车边说话,几乎没停过,红灯时候偏过头,又说耳洞发炎了。 耳洞是以前沈含晶给他打的,少爷娇气,打完一只耳朵就痛蜷了,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炎了。 沈含晶伸手过去,准备摸他耳垂,却被梁川捉住,飞快在手心亲了一口。他亲完眼巴巴看着她,说很想她,像讨关注的小孩子。 沈含晶笑了笑:“我也想你。” 梁川立马挑着嘴角笑起来,眼里有光。 他是很开朗的人,有着富家子万事不愁的放达心态。这样的人像太阳,走到哪里天就晴到哪里,这是最打动沈含晶的一点。 在车库停好车后,两人走进电梯间时,梁川有电话进来。他接起说了几句,前面都是拒绝的话,但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开始犹豫起来。 “怎么了?”沈含晶问。 梁川看她一眼:“丁凯……组了个局。” 知道他爱热闹,沈含晶没当回事:“想去就去吧。” 过了请示这关,梁川稍一迟疑,也就答应了。到家后他拖住沈含晶的手:“你不问问有哪些人吗?” “你想说吗?”沈含晶反问他。 “基本是那天酒吧的人,你都认识的。”梁川张臂抱住她,轻轻撼两下,“要不要一起?” 沈含晶摇头:“晚点我还要回趟展厅,你去吧。” 见磨不动,梁川只能不舍地环住她的腰:“等我回来。” 从家出来,梁川重新进了车里。车启动时,定位也恰好发了过来,是他常去的高尔夫球场,但地方有点偏。 附带还有丁凯的语音:“弟妹来吗?” “她有事,不去了。” “不干涉不查岗,弟妹对你真是一万个放心。”丁凯语气艳羡,又催他,“那来吧,徐总几个晚点到,就差你们了。” “知道了,等着。”梁川发完语音,点开导航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丁凯的话。不干涉也不查岗,看起来是给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但也可能是不怎么关心。他不是头回谈恋爱,却是第一次在关系里患得患失。 导航声音响起时,梁川扶上方向盘。看着中指的戒圈,他心里稍微定了定,这才松开踏板,车子驶出去。 他这一去,到晚上都没能回。天将黑的时候,沈含晶接到梁川电话,说那边在下雪,路况不太合适开夜车,估计明早才能赶回来。 “这里也有雪,你注意安全,不着急。”电话结束,沈含晶也刚好离开公司。 雪籽腾扬,空气潮润润的。这种天气适合睡觉,沈含晶回家后她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吹干头发揭掉面膜,躺进了被窝。 入睡很快,梦也来了。 或许是前一天碰到旧人的缘故,这次梦里,回到了那间面包店。 柜台后的她打包收银,偶尔进操作间清洗用具,客流大起来,一度忙得连水都喝不上。好不容易能歇口气,她拧开杯子准备喝水的,看到墙上的钟才突然想起些什么,连忙往门口跑。拨开挡风的塑料门帘,到了店外。 飞旋的雪片中,少年站在檐底,棉服拉链拉到下巴,两只手也揣在兜里。见她出现,温温地笑了笑。 “知凛,”她惊讶,“下雪你怎么不进来?” “怕影响你工作。”他说。 “好傻。”她啐了一句,把他拉进店里,帮他拍掉身上的雪,“以后别来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摇头:“你一个人不安全。” 老板娘接了杯水过来,打趣问他们什么关系。 她没着急答,而是故意看他,看他端着杯水支支吾吾,白净面皮上滚了一层层红晕,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她笑了,伸手牵住他,朝老板娘介绍道:“我男朋友。”说完偏头瞄他,果然见他连耳带腮都红了。 梦不长,她只记得那张红透了的脸,以及他反客为主,翻腕攥住她的动作。 又或许,她也曾朦朦胧胧地看清过那双湿漉漉的眉眼,和少年身上清幽的书纸气息。 …… 隔天睡起来,放晴了。太阳照得一片光,只是冷气团依旧占在上空,出门还得捂紧点。 年会是中午场,吃过早餐后,沈含晶赶到酒店。除公司员工外,今天还请了供应商跟物流公司,她得提前去接待下。 宴厅在五楼,出电梯后,沈含晶迎面碰上两个人。都穿着黑色西装,左边拿文件夹的是袁妙老公王晋鹏,右边那位则比较陌生,单眼皮,眼下一颗痣。 “这位是我们江助理。”打过招呼后,王晋鹏给两边做了介绍。 “江先生。” “沈小姐,幸会。”打个照面而已,姓江的却顺势寒暄,“听说沈小姐很有商业头脑,年轻轻就开了间挺大的家居卖场,而且生意还不错?” “过奖了,只是市场比较热,所以沾了点光。”沈含晶说着谦辞。 对方笑起来,换个话题问:“沈小姐是庐城本地人?” “不是。” “哦,那家人都在这边?” 初次见面,这人追问不休,而且每个眼神都充满探究感,已经越过正常社交范围的线。沈含晶敷衍地扯出个笑,越过他向一旁的王晋鹏道别:“我先去会场,回头见。” 说完欲要走,又被那位江助理叫住。他直喇喇地看着她,递来一张名片:“感谢沈小姐支持我们AN,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合作?” 他笑意古怪,不禁让沈含晶联想到这间酒店的另一位管理者。她没说什么,跟这人交换过名片后,转身去了会场。半道上低头看了眼名片——总办助理:江廷。 打的是集团头衔,看来就是那位徐总的助理。原来是共事者,怪不得举止一样反常。 宴会厅里,袁妙已经在现场跟进,见沈含晶单独出现,不由好奇:“小梁总呢?” “应该在路上。”沈含晶掏出手机,梁川一条消息都没有。 电话打过去,能拨得通,但总是等待音。漫长的嘟声中,沈含晶眼皮微微起皱,她发信息后收起手机:“先忙吧,不管他。” “哦,好。”袁妙应了一句,但很快朝她使眼色,“琼姨来了。” 她转过身,见一位优雅妇人走进场内。高盘发,脖子上一条珍珠项链,手里抓着白色晚宴包。 是宋琼,沈含晶的未来婆婆。 “琼姨。”沈含晶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宋琼点点头,左右看了看:“阿川呢?” “没联系上。” 宋琼怔住:“你们不是一起来的?” “他昨天跟朋友聚会,没回家。”沈含晶如实回答。 宋琼拧眉,脸上很快浮现责备:“怎么回事,他出去聚会你不跟着?万一他喝多摔着碰着怎么办?” “那也是他的问题。”沈含晶笑了笑,“我有工作要忙,没空管这些。” 宋琼一噎,眼睛立马竖起来,看着这个未来儿媳妇。她永远都是这样,眼眉笑弯弯,态度硬邦邦,轻声细语,但说起话来杵得人肺疼。 气氛有些尴尬,宋琼憋了火气但又不好发作,停滞半分钟后,只能勉强按下心底不悦:“我给你定了件礼服,叫人送化妆间了,你去换上。”顿一下,她又挤出点笑来,“这么好的日子,我特地请了几位贵客。你打扮打扮,给阿川长长脸,也让人看看,他给我们找了个多漂亮的儿媳妇。” 她是一贯的高姿态,沈含晶也从中看出几分刻意的亲昵,没多说话,道过谢就往后台去了。 原本小宴会是没有化妆间的,但这回她们拼的是多功能厅,所以有个小房间可以用。 空间不算大,几位同事正在补妆,见沈含晶来了,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晶晶姐,今天你是不是也唱首歌跳支舞什么的?” “对对,起码跟我们小梁总来一首情歌对唱吧?” 沈含晶笑着跟同事聊几句,见化妆间没地方,拿着裙子走去洗手间。换完出来,她在镜子前把头发重新扎一遍,再往会场回。 走到门口时,袁妙刚好挂断一通电话。看沈含晶换了衣服,她跑过来,前前后后打量两圈。 “好看哎,这腰收得真好,版型也漂亮。”袁妙摸着料子夸几句,“琼姨今天不错啊,我以为她又是来摆脸的,居然还送你穿的。” 简单的小礼服,但抹胸缝了一圈巴掌宽的粉色软绸,上身后是温静感的亮点。 “妆要重化吗,我帮你?”袁妙问。 沈含晶摇头:“都自己人,没必要太讲究。” “一会不是要宣布好事?还是讲究讲究吧。” “下回吧,时间差不多了。”沈含晶推脱着,正想往里面走,被袁妙勾住手臂。 “怎么了?”沈含晶偏头。 袁妙张望一圈,朝她点点手机:“我姑刚给我回电话,说琼姨公司的事,可能不太好收场。” “怎么说?” “就那个医疗事故,和解谈崩了,人家直接起诉。” “什么时候谈崩的?” “蛮久了。” 沈含晶顿住,很快听出里面的不对劲。不是近期的事,却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怎么想也不正常。而且按宋琼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在风风火火处理公司的事才对,怎么还有闲心来参加她们年会? 她正思索时,宋琼打来电话,问怎么还没回。 “马上到。”沈含晶挂断电话,看一眼袁妙,“先进去吧。” 长型宴会厅,拢共也就十几围席。右向的主围台旁边,宋琼正喜悠悠地谈笑着,眼角每一道纹路都展示着她的殷勤。 她对面站着的人穿着剪裁讲究的黑色西装,身形高挺,在朗荡的光里压出一片阴影。 发现沈含晶了,宋琼招手:“来,给你介绍位贵客。” 沈含晶走过去,听宋琼引见:“这位是徐总,AN集团的老板。”再殷切地向那位介绍她,“徐总,这位是我儿媳妇,现在就是她跟我儿子一起管这公司。” 贵客转身,视线投向沈含晶。 “又见面了,沈小姐。”他垂眼看着沈含晶,目光锁定她,瞳仁乌沉。漫不经心的语气,眼神交替间,些许高位者的俯视感。与那晚不同的是,他戴着一幅半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端正。 “徐总。”沈含晶脸上带点笑,伸手与其交握,一触即离。 宋琼望向沈含晶:“你跟徐总之前见过?” 沈含晶正要回答,旁边有人调侃宋琼:“都叫上儿媳妇了?看来离喝喜酒的日子不远。” 宋琼点头:“明年吧,选个好日子让他们把事给办了。晶晶跟了我们阿川也有几年,是个不错的姑娘,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她语气轻飘飘,带有明显的施舍感,问话的有些尴尬:“怎么就你们婆媳两个?阿川跟他爸呢?” “公司有点事,大梁临时处理一下,阿川么……应该很快就到了。”解释过后,宋琼忙着招呼贵客,“徐总,您这边请。” 安排的是正位,徐知凛也没客气,直接就落了座。他背向舞台,头顶一盏水晶灯,人在灯带下,脸上飞了一层金。 年会即将开始,沈含晶在他相对的位置坐下。 没多久,袁妙拿着个A4夹板,说是找她对流程。流程今天是对过的,这时候再拿过来,八成有什么变动。 公司人不多,年会其实也很简单,沈含晶扫了一遍,视线在抽奖那项停住。原本为了鼓励团队和活跃气氛的奖金旁边,多了笔数字。 “这是?” “琼姨说新股东赞助的,”袁妙压低声音:“我也是刚听说。” 沈含晶看她一眼:“新股东?” 袁妙咳了下,借手里夹板挡住嘴:“就是那位……徐总。” 沈含晶望向自己对面。该是巧合,那位也抬起眼,无情无绪,视线冷淡。 很奇怪,心突然跳得压不住。沈含晶调回眼,盯着夹板上的白纸黑字。 灯光骤暗又骤亮,一片掌声中,负责主持的同事登场了。环节一项项地过,团队关系相对简单,年会就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自嗨式地表演或者做游戏。 开场半小时左右,沈含晶手机震动。她看了眼屏幕,拿着手机走出会场,发现外面有客人在打电话,于是绕到后台去接。 化妆间里没有人,酒店隔音做得好,门一关,几乎隔绝所有动静。她滑开接听键:“喂?” “晶晶?”那头传来梁川急匆匆的声音,“对不起,昨晚不小心喝多了,我……” “你多久能到?”沈含晶打断他的解释。 “我……争取一小时内赶过去?” “好,等你到了再说。” 大概是听出她态度上的生硬,梁川支吾:“晶晶,我……” 舞台上大概是游戏玩嗨了,吵闹声顺着门缝钻进来。沈含晶垂眼看着桌面:“打车或者叫代驾吧,你喝过酒,别自己开。” 她声音放轻,电话那头的梁川也松了口气:“好,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沈含晶在化妆镜前坐下。镜子里倒着她一张脸,出神的,沉思的。结合前后,对于新股东的加入,她心里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只是这个猜想,还等向男友确认。 微信来了信息,是申市那间面包店的老板娘,说找到了当年拍的照片,问她要不要看。 沈含晶迟疑了下,知道这里说的照片,应该包括她和她那位“前男友”的。 目光浮动几秒,她还是敲出一行字:好的,麻烦了。 照片很快发过来,点开有她以前工作时的照片,穿着和老板娘一样的红色围裙,在柜台摆出品,或在店里扫地擦桌子。 一张张翻过去,很快翻到双人合照。照片中,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旁边有个戴眼镜的少年,站姿笔直,但正转头看她,视线专注。 合照的第二张,少年面对镜头,唇线平直,鼻梁窄挺,鬓角黑发细碎。他穿灰色帽衫,手里提着个毛绒绒的背包。白底棕花的奶牛纹,是她至今还会用的包。 沈含晶盯着屏幕,视线穿透照片,仿佛能数清图像的颗粒度。 心脏一阵阵急跳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她转头,惊讶地看着来人:“徐总?” 徐知凛靠着门,掏出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 见他旁若无人,沈含晶皱眉问:“徐总有什么事吗?” 濛濛烟雾里,徐知凛望向她:“打算结婚了?多了不得的消息,还打算特地在台上公布一下?” 这话问得直接,也很不客气。 沈含晶从凳子上坐起来,然而才往前走两步,对方也迈动脚,且一步步把她逼回化妆镜前:“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徐总,”沈含晶板着脸看他,不动声色地抓紧手机,估量着机身的重量,以及最趁手的角度,“请你说话尊重些。” 徐知凛笑了下,看着眼前这张脸。皮肤透净,唇线蜿蜒,从鬓角到发梢,丝丝入扣的精致妩媚。还有那对眼,以圆为形,以尖收尾,单这眼态就看得出来,不是一张温吞的皮囊。 嘴角弧度放大,他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肩。看起来只是搭上去,实际力气很大,近乎钳制。见她挣扎,他谑笑着凑近些,朝她脸上吹了层烟圈:“沈含晶,我还单着,你想嫁谁?” 烟雾在脸上炸开一团白光,沈含晶下意识闭眼,头往旁边撇着,很快又咳了起来。 咳几声,吹烟的人也贴近:“当时说过再不回来,为什么出尔反尔?”说着,又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耳语似地说:“也不奇怪,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守承诺的人,对不对?” 这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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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楔子 第一章 再遇 第二章 招惹 第三章 回忆 第四章 撑腰 第五章 恋爱模式 第六章 她的私心 第七章 再见旧人 第八章 意外 第九章 记忆的审判 第十章 爱人在身边 番外一 番外二 番外三 番外四 独家番外 为好事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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