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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玉
字数: 190
出版社: 四川文艺
作者: 长青长白
商品条码: 9787541172380
适读年龄: 12+
版次: 1
开本: 32开
页数: 305
出版年份: 2025
印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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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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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长街相遇,学堂倾心。 李鹤鸣相思几载,终得偿所愿,与林钰缔结良缘。 谁承想,飞短流长红线易断。 再相逢,林钰对他避之不及。 可姻缘既是天定,亦在人谋。 被掳相救,红绸高挂,所求不过长相思。 父兄有难,羞窘相求,所愿不过月团圆。 李鹤鸣仍记得,重结姻亲那日,院里的梅花落了满枝雪。 林钰亦恍然,原来他在学堂里,已对她情根深种。 自此,心意相通,愿与君同。
作者简介
长青长白: 高人气实力派作者,其擅长创作现代都市、古代言情、都市幻想等不同题材的作品,笔触自然,行文流畅,深受读者喜爱。 代表作:《停岸》《三尺春》《衔玉》。 微博:@长青长白_
精彩导读
第一章 相遇 浓秋午后,天清日晴。 东大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北镇抚使李鹤鸣领着一队锦衣卫骑马自鼓楼前过时,恰看见林家二小姐林钰从留芳书坊里款步而出。 她的左右各跟着一名小厮和侍女,小厮怀里满当当地抱着摞半臂高的书,侍女一只手拎着用油纸布包着的脂粉、口脂等姑娘家的玩意儿,看来主仆几人已是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 为敛财聚气,书坊门口的木地柎修得高,气运也聚得差不离,门内的客人比旁边的两家店多了近一倍。 上书坊的姑娘少,对于林家二小姐这病秧子而言,这地柎似乎高得有点过头了。 她微垂着脑袋,提着裙裾小心地跨出门。 地柎被来往不知多少书客的衣鞋蹭得油亮,裙摆擦过,留下一抹淡香。 贵家小姐素来注重仪态,她出了门,又伸手顺了顺腰上挂着的环佩,理清了穗子,才继续迈步往前走。 门外有几级石阶,那侍女伸出手,想扶林钰一把。她抬手轻轻推开,摇头示意不必。 世家养出的女儿身娇体贵,少走一步是一步,多搀一把是一把,倒少有她这般性情的。 还没入冬,林钰已披上了薄氅,氅上绣着一簇绿竹。 她肤白发浓,仪容端庄,云鬟雾鬓间,簪着支精致的碧玉簪。螓首蛾眉,娉娉袅袅,在这都城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李鹤鸣看了林钰一眼就瞥过了头,好似不甚在意,但这一眼却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李鹤鸣生了一双探不见底的黑眸,阴冷无情,犹如鹰目。 听说在诏狱里审讯罪臣时,这双眼能一眼从罪臣的血衣烂肉里看出其还能受得住几分刑,流得了多少血。 这流言自然不可能是在夸他。 自李鹤鸣升任北镇抚使以来,大大小小死在他手里的官吏不知几何,少有人能从他手里活着出来。 即便活了下来,诏狱里走过一遭,那落在身上的伤也要烙下数道跟着入棺的疤。 平民百姓,高官权贵,少有不避着他的。 是以此时他带人从这东街经过,十数双铁蹄踏过石街,蹄声犹如催命咒,行人莫不快步让路,以避其锋芒。 林钰身边的侍女泽兰听见这马蹄声,下意识抬眼看去。她看见马上众人醒目的飞鱼服,又朝着为首之人看去。 只瞧见个侧脸,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生得不俗。但一张脸上却满是冷意,神色凉薄,辨不出情绪。 泽兰神色微怔,压低了声音对林钰道:“小姐,那好像是锦衣卫的李大人。” 林钰听她说完,头也没抬,轻声道:“我知道。” 她自书坊出来,压根儿没往那马蹄声的方向看过,泽兰也没听见街上有谁提起李大人的名号,不知道她如何知晓的。 泽兰本想出声问一句,但想起她家小姐和李大人之间的那些旧事,又忍住了好奇。 一旁的小厮文竹见她一脸迷茫,摇头叹气,怎么这么痴。 在这都城的闹市上纵马狂奔的,十个里有八个便是奉诏拿人的锦衣卫,有什么难猜的。 林家的马车就停在书坊前,泽兰扶着林钰上了马车,又将买来的零碎东西一一放在了车上。 她正准备叫车夫出发,文竹忽而朝她使了个眼色。 泽兰愣了一下,随后又反应过来,开口问车内的林钰:“小姐,李大人带人往西街去了,我们要绕过他们吗?” 马车里,林钰正从小食盒里挑起一颗肉满皮亮的蜜饯,她沉默了片刻:“为何要绕路?” 这就是不用避的意思了。 泽兰点头:“奴婢知道了。” 车夫闻言,不等泽兰催促,便驾马朝着西街去了。 车轮滚动,林钰把那千挑万选的蜜饯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尝到味,蹙了蹙眉心,立马掏出手帕将蜜饯吐了出来。 她用手帕包着蜜饯放在小桌上,润红的唇瓣轻轻抿着,腹诽道:哪家做的零嘴,这般苦,莫不是生了虫不成? 李鹤鸣今日的确是奉诏拿人,拿的是户部左侍郎王常中。 十几匹高头大马停在王府前,锦衣卫翻身而下,拿人的拿人,搜家的搜家。 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眼含热泪,搂着一双儿女站在庭中,看着自己的夫君披枷戴锁被押出门,却连声情都不敢求。 儿女哭着喊着叫“爹爹”,却又被李氏捂住嘴,只能听见几道“呜呜”的含糊哭声。 李鹤鸣没入府,他高坐马上,冷漠地看着王常中被人带出来。反倒王常中见了他,理了理衣袖,神色自若地对着这带人搜查自己家门的豺狼行了一礼:“李大人。” 他似清楚自己今日逃无可逃,并未求饶。 手上的锁链在牵动碰撞中发出响声,李鹤鸣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将人押回诏狱。 林钰体弱,马夫驾着车照例行得慢。可即便如此,行过王府前,一行人还是撞上了锦衣卫的人马。 这也罢了,偏偏锦衣卫停在街上的几匹马挡在大路上,拦住了去路。 那马和普通拉车载货的马不同,见过死人踏过人血,和他们的主人一样一身血腥气。 逼得林家的马停了下来,任由车夫怎么招呼都不肯往前。 车夫有些急了,抽着竹条甩在马腹上,低声骂道:“畜生,别停着,继续走啊!” 马吃痛,甩头喷着鼻息,还往后退了几步。马车里林钰被摇得左右晃,忙扶着车壁坐稳:“泽兰,怎么了?” 马车旁,李鹤鸣手持缰绳高坐马上,正低头盯着林钰的马车。 泽兰快速看了他一眼,跟那受惊的马一样有些怵。她对着车内小声道:“小姐,前面有马拦住了路,怕得等会儿才能过。” “马?”林钰从车内用白玉似的细指掀开窗帘,恰见一匹毛皮油亮的黑马立在窗外,马上坐着的人穿着一身醒目的飞鱼服。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双剪水秋瞳恰对上那人漆黑的深眸。 马上之人面冷如冰,不是李鹤鸣又是谁。 说起来,林钰和李鹤鸣之间的旧事在这都城内不算秘密,至少正值婚配的儿女人家都一清二楚。 不因其他,只因半年前,在林钰将满十八时,林家突然退了林钰与李鹤鸣定了好些年的亲事。 据说,退亲一事还是出自林钰的意。 林钰自幼身子骨便不好,每日膳后必服汤药,随身佩着香缨也遮不住那浸入骨中的清苦药味。 这些年一日三餐的药食进补下来,身体虽养好了许多,可比起寻常女子仍旧显得柔弱。 腰细骨软,肤白眉淡,怎么看都不是好生养的模样。 林家二小姐体弱多病在都城里不是秘密,是以在林钰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就有人在坊间议论以后有谁会上林家说亲。 世家大族顾虑林钰这身子今后难享儿女之福,不愿将她娶进门做正室;小门小户又不敢奢望攀附林家的门第,且林家也断然不会将女儿嫁入寒门受苦。 所以这林钰以后的夫家会是谁,倒惹人在茶前饭后猜了好一段时间。 叫人意想不到的是,林钰刚满十四岁,李鹤鸣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地上门与林钰的母亲定下了林钰和李鹤鸣的婚事。 林家长女林琬入宫为妃,倍受皇帝恩宠,林钰父兄在朝中皆官居要职。 而李鹤鸣出自将门,父兄战死疆场,李家只剩他一独子。 定亲时,李鹤鸣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但已是锦衣卫千户,前途无量,与林钰乃门当户对,是以这亲两家皆定得爽快。 但不知是否因为李鹤鸣的母亲见李鹤鸣婚姻大事已定,了却了心愿,不到一年李母便追着李鹤鸣的父兄去了。至此家中除了他,就只剩一位寡嫂。 之后李鹤鸣戴孝三年,被皇帝派往各地办差,搅得各地官员惶惶不安,今年三月才归,回都城不久便升任了北镇抚使。 孝也戴了,职也升了,众人都当李鹤鸣该迎林钰过门了,哪想李鹤鸣等来的却是倚福之祸。 没几日,林家便上门退了林钰与他的亲事,私下的托词是林钰体弱,无福做他李鹤鸣的正妻。 林琬在宫中为妃,林家便是皇亲国戚,林钰又谈何做得做不得。林家这话好似李鹤鸣头天娶了林钰,第二日便要纳几名张扬跋扈、来历不珠相撞,跑起来叮当作响。 李鹤鸣蹲在地上,听见那鸣佩声停在自己身后,回头看过来。他的脸被雨水打得湿透,一双眼黑如深潭,已经有了少年初成的俊逸模样。 林钰人小,力气也轻,两只手握着伞,垂着眼,有些担心地看着李鹤鸣。 雨水落在头顶的油纸伞上,哗哗作响。 李鹤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还是这么一位小姑娘。幽深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好一会儿,他才出声:“走开。” 说罢他就转过了身。 他语气冷硬,说的话也不好听。林钰分明在帮他,却被他如此对待,一时间难免有些无措,但又听他背对她低声道:“我如今是过街臭鼠,你若帮我,他们会连同你一起欺辱。” 那是李鹤鸣与林钰见的第一面,也是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或许正因如此,那句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过街臭鼠”叫林钰记忆深刻,直至今日也没能忘记。 李鹤鸣不是第一次在学堂被人欺负,他对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厌恨形象看得十分清楚。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急急从廊下冲过来,像要迫不及待地印证他的话似的,将林钰遮在李鹤鸣头顶的伞用力拂开,愤恨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竟还帮着他!” 那人和李鹤鸣差不多大,说的话却咄咄逼人。林钰尚不及他肩膀高,手里的油纸伞被他大力拂去,脚下连带着没站稳,踉跄几步惊呼着往旁边摔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到来,而是倒进了一个并不宽厚的湿冷怀抱里。 原是李鹤鸣反应迅速地转身接住了她。但李鹤鸣却没能顾得上自己,整个人倒在泥水里,背脊“咔”一声重重砸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剧痛传来,他眉头一拧,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林钰腰间环佩的细绳脱落,胭脂玉掉进泥水中,沉入小小一方雨水泥潭里消失不见。 变故发生得太快,林钰的侍女起初没来得及反应,见林钰和李鹤鸣一起摔倒在地,才快步上前,将林钰从李鹤鸣身上扶起来。 侍女捡起伞撑在她头顶,挡在了她与推她那人之间,关心道:“小姐!可伤着了?!” 可这场雨下得急,林钰几息间已经被雨淋了个透。地上的李鹤鸣更是衣裳脏乱,林钰隐隐看见他背下的泥水里浸出了血。 她冲侍女摇摇头:“我没事。”而后又不顾侍女劝阻,蹲下去扶李鹤鸣:“你可还好?” 学堂的学生也并非全是是非不分之徒,有人看不下去,跑去将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先生。 林靖在室内帮先生整理学生的文章,听说院中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扔下腿脚不便的老先生便率先冲了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林钰后,林靖愣了一下,大步跑向她:“小妹!” 林钰抬起头,无助又委屈地看着他:“阿兄……” 林靖脱下外袍罩在被雨淋湿的林钰身上,愤愤道:“谁将你弄成这样的?” 他说着,目光从一旁比林钰更加狼狈的李鹤鸣身上扫过,又扭头看了眼一旁好端端站着的、将林钰推倒的罪魁祸首。 他握着拳,目光不善地盯着男孩,问林钰:“是他吗?” 林钰一看林靖那模样就知道他要揍人,没有贸然回答,而是指了指李鹤鸣背上渗出血的衣裳,小声道:“阿兄,他方才为了护着我,好像摔伤了。” 那推倒林钰的人没想到她是林靖的妹妹。林钰有意饶他,他自己却没憋住,非得给林靖揍他一顿的机会,又蠢又急地开口求饶:“抱歉,林兄,刚刚我并不……” 林靖听见“抱歉”二字,压根儿没听他后面的话,直接一拳朝他脸上用力挥了过去。 拳头狠狠打在那人的鼻梁上,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仿佛受不住这一拳的力道,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他松开捂着鼻子的手,一看,竟被林靖一拳打流了血。 林靖也不多话,一拳打完,站起来还要揍他。 “阿兄!”林钰有些急地叫了林靖一声。 她知道他不饶人的脾气,想上去拦他。那人的朋友看林靖不肯罢休,也纷纷从廊下冲过来阻拦。 李鹤鸣看了看娇娇小小往前冲的林钰,顾不得背上的伤,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侍女,然后自己冲上前帮林靖。 大雨瓢泼的庭院里,几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拖着老腿的老先生迟迟前来喝止,才终止了这场闹剧。 回去的马车上,林靖与林钰相对而坐。两人身上都湿了,林钰披着林靖的外衫,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腰间。 林靖见她像在找什么,问道:“怎么了?” 林钰摇头:“没事,只是掉了点东西。” 一块玉罢了,她还有许多。她仰头看向林靖嘴角的淤青,关心道:“阿兄,疼不疼啊?” 她问完又仿佛觉得自己这话太蠢,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嘴唇。都肿起来了,怎么会不疼。 林钰缓缓道:“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若我不多管闲事,你便不会受伤了。” 林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宽慰道:“他们合起伙来欺辱李鹤鸣,你侠肝义胆出手相助怎会是错?你做得很好,很勇敢,阿兄很高兴。只是下次遇到此种状况,若对方人太多,你又打不过,要记得先来找阿兄帮忙,知道吗?你若受了伤,阿兄会心疼,爹娘和在宫中的阿姐都会心疼。” 林靖为了她伤成这样,林钰自然对他的话百般应承。就算林靖此刻说夜里长太阳,白日升星辰,她都能乖乖应下。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记下了。” 兄妹俩自认侠肝义胆,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回家后,动手揍人的林靖被罚跪祠堂,受了凉的林钰发了热,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养病。半个月两人都没出得了门。 忆起往事,林钰似觉得有些趣儿,勾起了嘴角。 忽然,只听“咯吱 —— ”一声,一道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林钰的思绪。 她抬高伞檐,看向左边传出声音的院落。一名穿着灰袍的僧人偷偷摸摸从院中出来,一边往怀里塞什么东西,一边闷头快步顺着墙根往外走。 林钰看着他比寺中其他闲适的僧人迅捷不少的步伐,心道:这莫不是个武僧?怎么瞧着像个贼似的。 她如此想着,就见那僧人若有所思地转过头,隔着朦胧雨幕看向了林钰。 两人相距不远,仅仅十数步的距离,林钰在看见那僧人的脸后,愣了一瞬,随后立马变了脸色。 去年李氏大寿,林钰曾在王常中的府上见过此人一面。这人是王府的侍卫。可王常中入狱,王府的人怎么会在这儿?还是这般装扮? 不等林钰想清楚,那名假僧人已经注意到了林钰不寻常的反应。他看出林钰认出了他的脸,面色惊变,大步朝她冲了过来。 林钰察觉到危险,本能地扔了伞,拔腿就往回跑,开口大喊道:“救命 —— ” 可此处幽静,呼救声被雨声淹没,并无人听见。 而她的速度又哪里快得过身高八尺的男人,脚步声迅速自身后逼近。僧人扬起手刀,林钰只察觉脖颈折断似的疼,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皇宫,议事殿。 受圣上宣召,林靖到殿外时恰巧撞见候在门外等内侍通报的李鹤鸣。 林靖虽对他诸多不满,但李鹤鸣掌管北镇抚司,也并非一无是处,见了面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足。林靖站定,抬手朝他行了个礼:“李大人。” 李鹤鸣偏头看他,也正正经经回了个礼:“林大人。” 接着两人便没了下言。 好在没等多久,内侍便从殿中出来,垂首恭敬道:“二位大人请一并进来吧,皇上正等着呢。” 当今皇上崇安帝登位登得名不正言不顺,说得好听些是因先帝削藩自知终得一死,不得不领兵打回都城,说得难听些便是起兵造反的贼子,名不正言不顺地登上了帝位。而先帝明文帝溃逃离宫,至今下落不明。 当年崇安帝带兵入城,杀了一批誓死效忠先帝的文臣武将,也饶恕了一批愿意归顺的臣子。 王常中就在这被饶恕的前朝文臣之列。食君禄,受君恩。王常中安分了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户部侍郎之位,哪想却被锦衣卫查出贪污之罪。 贪污历来是不可轻饶的重罪,王常中又牵扯前朝,崇安帝难免多疑,是以直接下令命李鹤鸣押王常中入北镇抚司的诏狱审讯。而李鹤鸣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 殿中,崇安帝正在案前批阅奏疏,李鹤鸣与林靖一同进门,一撩衣摆就要跪地行礼。 崇安帝头也不抬:“行了,别跪了,说正事。” 李鹤鸣与林靖听罢又直起身,垂首拜道:“谢皇上。” 崇安帝放下毛笔,扔了奏疏,看了两人一眼,问李鹤鸣:“王常中的案子?” 李鹤鸣应道:“是。” “招了?” “招了。” 崇安帝看他一眼:“属马?抽一鞭子跑一步。直接说,恰巧林侍郎也在这儿,免得户部的人一头雾水,整天提心吊胆地派人来烦朕。” 李鹤鸣在别人面前寡言少语,哪想在皇上面前也是这副德行。林靖听李鹤鸣挨骂,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李鹤鸣还是顶着张棺材脸,从善如流道:“微臣知罪。” 崇安帝疑心王常中贪污一事牵扯前朝,实际猜得半点不差。 半个时辰前,王常中在锦衣卫的严刑审讯下招供了赃款的去向,竟是用来暗中养了一批兵马。 崇安帝听李鹤鸣说到此处,出声问道:“兵马?是之前锦衣卫探查到的那帮秘密入城的人?” “是。” 崇安帝笑了一声,了然道:“当初我还在想那些人是从哪来的,原是这么回事。他王常中放着好好的户部侍郎不做,拿我的钱养兵,想做什么?难道还想指望那帮废物杀了我,再迎躲在暗处的明文回来登位吗?” 林靖与李鹤鸣听得这话,不约而同又要下跪。崇安帝抬手示意不必:“起来,继续说。” 于是李鹤鸣又道:“据王常中的供词,养这帮兵马的确是为了刺杀王驾……如今这些人没了他做接应,无处可去,大多都藏匿在灵云山中 —— ” 林靖听得这话,猛地扭头看他:“什么?!” 崇安帝见林靖失态,淡淡瞥他一眼:“林侍郎因何惊惶?” 林靖急急跪下:“昨日家母与小妹一同上山拜佛,现今正在灵云寺中!” 李鹤鸣听见这话,剑眉一拧,倏然扭头看向林靖。 林靖继续道:“微臣一时情急,这才圣前失仪,望皇上恕罪。还请皇上准许微臣此刻上山,接回家母与小妹!” “你忧心家人,何罪之有?”崇安帝道,“但此时你如果贸然上山,怕会打草惊蛇。” 他话音刚落,李鹤鸣忽而一撩衣袍利落跪下,沉声道:“臣自愿请旨,即刻带人上山清剿反贼。” 追拿贼子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崇文帝点头:“既如此,务必确保林侍郎家人的安危。” 林靖虽不喜李鹤鸣,此刻却也松了口气。他伏地跪拜:“谢皇上隆恩 —— ” 寒冷中,林钰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她徐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窄寒冷的石屋中。 屋内不见窗户,只有一扇破旧的褐木门。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模糊照亮了她所处的环境。屋内没有床,地上铺有一层枯黄杂乱的茅草,她就睡在这团脏污的茅草上。 此处仿佛是一处关押犯人的牢狱,但比起监狱又粗略得过头。 林钰坐起身,有些慌乱地看了看四周。眼前的石屋三面为石墙,背后一面却为石山,似依山而建,凭此,她猜测自己应当还在灵云山上。 是那名假僧人将她掳至此处?他将她关着做什么?求财还是索命? 林钰想不明白,抱臂搓了搓凉得发僵的手臂,轻轻咳嗽了一声。 身上的衣服半湿半干,寒气侵入身体,她觉得自己凉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冰,就连脑袋都因发冷而昏昏沉沉。除此外,喉渴腹饿,被劈了一记手刀的后颈也疼得厉害,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林钰撑着地缓慢站起来,一动才发现左侧膝盖钝痛难忍,似是在无意识时磕伤了,站都站不稳当。她撩起裙摆,准备看一眼伤势,就在这时,面前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涌入石屋,林钰快速放下裙角,但腿上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却还是被来人看了个清楚。 来者是一个模样普通的陌生男人,并非之前见过的那名假僧人。 林钰心中更加慌乱,这说明对方并非一个人。她防备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左脚虚点在地上,右腿用力勉强靠墙站着。 一袭青绸对襟褙子因湿润贴着窈窕身姿,她这般靠在墙上时,似秆被雨打过却依旧亭亭玉立的荷叶茎。 脆弱却也动人。 进门的男人做贼似的小心,似是怕外面的人发现。他点燃墙上一盏油灯,掩上门,眯着眼上下扫了一眼林钰,兴奋道:“老子还以为听错了,原来还真醒了!” 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装扮,瞧起来像山中的樵夫,但林钰却不会蠢到真将他当樵夫看。 她蹙眉盯着他,因干渴,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是王侍郎的人?” 男人没答话,只是用淫邪的目光盯着她,一边解腰带一边迫不及待地走向她。 林钰顿时面容失色,扶着墙壁,惊得忙往墙角缩:“你、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老子想做什么?”男人的视线扫过林钰饱满的胸口,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襟。 好似做惯了恶,毫无迟疑与怜悯之心。 林钰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又刚醒来,头脑顿时乱作了一团。她下意识握住衣襟,声音发颤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拉开她的手,又去拽扯她的裙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管你是谁!你就算是皇帝老儿的女人,老子今天也要尝尝味!” 林钰慌得唇色发白,却还强装镇定:“我父亲乃当朝太保,阿兄乃户部侍郎!你若动我,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男人压根儿不理会她的威胁,反而变态地道:“叫吧!叫大点声!让那群没碰过女人的孬种知道你醒了……” 林钰听得这话,脑袋吓得几乎一片空白。然而就在男人继续拉扯她的裙子时,她忽然于危急中冷静了下来,急急道:“你不怕死吗?!” 这话似刺到了男人的痛处。 自王常中入狱,这一窝子反贼逃至深山,困境挣扎,每日提心吊胆就是怕这个“死”字。男人顿时横眉怒目:“你说什么?!” 林钰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能猜到他和那寺中的假僧人一样,多半与王常中有关。 她忍着惧意:“想来是怕的,天下不惧生死之士寥寥无几,万不可能是尔等之辈。” “你个贱人!”男人气急,当即就掏出了刀,抵在了林钰的脖子上。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林钰仰头避开刀刃,忍住颤抖,继续道:“你想清楚了!你若被擒,横竖一个死字;但你若伤我,我保你受尽千刀万剐也不能绝气!”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气势汹汹说出这般狠话,叫男人怔了一瞬。 林钰趁他愣神,用力一把推开他,一瘸一拐跑向墙角。 男人不怕她跑,这石屋就巴掌大的地方,她也跑不出去。 林钰也没想过逃,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她的母亲发现她不见,派人来寻她。 她定了定心神,迫使自己冷静,直直看向男人的眼睛:“我知道你们是谁的人,大明锦衣卫无处不在,你们逃不出这城墙,注定会被擒,总要下狱受审,我家人一旦寻来……”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瞬,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提起父兄时男人并不畏惧,于是话音一转,改口道:“想必你听说过北镇抚司李鹤鸣的名号。” 林钰从没想过要抬出“李鹤鸣”这个名字护她安稳,但此刻她却顾不得其他,只管张嘴胡乱道:“北镇抚司的李大人素来钦慕于我,其母曾上门替他向我家提亲。我、我与他情投意合,已定下姻亲,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这话说得有些羞耻却也慌急,但林钰不敢停下来,接着道:“他手段狠辣,在他手底下的罪奴曾有一人挨了七百多刀也未能死得了。你大可辱我,甚至杀了我,只是他必然会将这笔账算到你头上,待你被擒,你受得了那凌迟之痛吗?!”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名号在这些罪臣反贼的耳里总叫人望而生畏,李鹤鸣三个字就如一把快刀,只是听见就好似要从他们身上剐下一层血淋淋的皮肉。 男人听罢,竟然当真有所顾忌地收回了匕首。 但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横竖都要死,难道此刻放了你就逃得过阎王了?!” 林钰放轻了语气,商量道:“你若饶了我,甚至从你的同伙手中护着我,待我的家人或是李、李郎寻上门来,我自会请他们宽恕你一命。” 男人冷笑一声:“你当我没脑子吗?信你这鬼话!等他们找上门,我怕是头一个血流干的人!” “当然要信!”林钰提声道,“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我已定下姻亲,这失踪的期间必然要有人为我作证我并未遭到欺辱,你若在这时护我不受外人辱没,做那迷途知返的证人岂不最可信!届时大功一件,我当然要请求父兄救你一命!” 她语速极快,男人思绪都有些没转过来,可林钰此刻就是要他转不过来。 她继续道:“你无须怀疑我在骗你,之后我若不保你,岂不证实你的话不可信,那又有何人来证我清白?我林家名声显赫,难道我会拿我的名声和林家的声望与你开玩笑吗?” 林钰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你大可以仔细想想。你也说了,这门外还有你的弟兄,若无人护我,以我之力,我定然无法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去。你想活,我也想,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钰的话乍一听合情合理,可仔细思索却是漏洞百出。然而求生保命的机会足够令男人的内心动摇,他定定地看着林钰的神色,似在判断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屋外雨声渐起,二人僵持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动响。 男人立马警觉地回过头,掏出匕首,对林钰低声道:“给我老实待着!” 说罢,他便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就在他行至门口时,只听一声巨响,面前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了!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男人躲闪不及,跟随倒下的门板一起被撞飞在地上! 门口,何三手持染血的绣春刀,目色凌厉地望向门内。看见墙边狼狈的林钰后,何三愣了一瞬,随后面色一喜,回过头,提声冲着朦胧雨幕里的人大喊道:“镇抚使!林小姐找到了!” 看见何三时,林钰完全是恍惚的。而听见那声“镇抚使”时,她竟一瞬间松了强撑着的勇气,无力又庆幸地靠在了墙上。 锦衣卫的名号叫乱臣贼子恐惧,却在此刻给了她莫大的心安。 沉稳的脚步声踏着密雨停在门口,林钰靠在破败的墙上,抬眸朝着门口的人看去,直直撞进了一双被雨水洗透的乌黑深眸里。 李鹤鸣手中提着绣春刀,站在门口看着她。秋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雨水顺着飞鱼服不住往下落。 不似旁人被雨淋湿后略显狼狈的模样,他的肩背依旧笔挺,神色仍旧淡漠,就如他手中那柄被血喂饱的钢刀般,气势凛然地立在门口。 两名锦衣卫快步进了石屋,将那被何三隔门一脚踹得站不起身的反贼用绳索捆了,押出了门。 反贼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扣着双肩,直不起腰,只得脚步踉跄地走出石屋。他出门时,回头看了林钰一眼,不知道是在后悔听信了她的话,还是在希冀她能如她所说的那般救他一命。 林钰没有理会他。 男人白着脸收回了视线。他似乎认得李鹤鸣这张阎罗面,与李鹤鸣擦肩而过时,双股战战,面如死灰地抬头看了李鹤鸣一眼,终于知道害怕起来。 李鹤鸣定定看了眼屋中衣衫有些凌乱的林钰,随即凌厉的目光一转,又扫过男人身上的衣裳。 看见男人已经解开的腰带,李鹤鸣瞬间沉了脸色,猛然抬刀抵上了男人的脖颈。 锋利刀刃割破皮肉,压出一道猩红的血线,刺痛自脖颈传来,男人身体僵住,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一句透着森森寒气的话在他头顶响起:“你碰她了?” 李鹤鸣这话问得林钰面色一白,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门外何三和其他锦衣卫听见这话也愣了一瞬。 话哪是能这么问的,若传了出去,林姑娘还如何在都城自立。 刀剑架颈,猩热的鲜血顺着冰凉的刀刃流过,顺着刀尖滴落在地。男人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李鹤鸣的声音似从齿间挤出,毫不遮掩的杀气直冲他而来,他知道自己若说错了一个字,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便得人头落地。 林钰说得不错,他这种人贪生怕死,生死之际,除了求生的本能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人想起林钰说过的话,唇瓣嗫嚅着,半晌,才声线颤抖地憋出来一句:“没、没有,我没动她,你……你可以问她……” 可这半分迟疑在李鹤鸣耳中和招供没什么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扫过男人脸上冒出的冷汗:“没想动,还是没来得及动?” 男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李鹤鸣已经从他喉间收回了刀,随即手腕一转,刀光自男人身下闪过,下一瞬,二两浊肉就已落了地。 片刻的寂静后,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彻山间。宫刑之痛非常人能忍,男人疼得站不住,不受控制地屈膝跪下去,却又因被身侧两名锦衣卫架着肩,瘫成了一块软棉被。 鲜血从他身下喷流而出,李鹤鸣淡淡道:“看好了,嘴捂实,别让阎王收了。” 说罢他又扫过门外的几名锦衣卫,肃声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损了林家的名声,这笔账我算你们头上。” 几名锦衣卫垂首应是,无人敢多言。 林钰何时亲眼见人动过刀剑,她脸色苍白,待男人被拖走后,下意识朝地上那摊血污看去,但不等她看清,李鹤鸣脚尖一踢,已撩起一团茅草将那脏物遮了个严实。 林钰顺着他的黑靴看上去,又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到了他的绣春刀上。 见她神色害怕,李鹤鸣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将刀送入雨中。凉雨冲刷过刀身,将那血迹一点一点冲洗得一干二净。他收回刀,利落地挽了个剑花,甩去刀身上的雨水,而后收刀入鞘。他回过身,提步朝林钰走来。 李鹤鸣生得高大,立在她面前时,林钰需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从来端庄妍丽,可此刻瞧着却实在狼狈。衣裳乱而湿,往昔柔顺如绸缎的乌丝也变得松散。几根散下的长发垂落脸侧,发间还夹着一根茅草。她唇色苍白,眼睛也润,像是含着泪。虽是一副柔弱无依的可怜模样,却没哭,连那微微发颤的手都藏在了袖中,不肯叫外人窥见。 林钰甚至率先开口,问李鹤鸣:“李大人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李鹤鸣没答她的话,而是伸出手抽去她发间那根枯草。林钰看向他指间的茅草,呆了一瞬,复又抬起水灵灵的眼看他。 李鹤鸣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开口道:“林家的女儿都似你这般坚强吗?到这种地步了也不会哭一声。” 林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李鹤鸣也没追问,低头看向她不自然弯曲着的左腿,忽然一撩衣袍,屈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林钰下意识便要收回腿,却被李鹤鸣拦住了:“别动。” 林钰一怔,放松了下来。 李鹤鸣轻轻握住她的左膝,长指一动,在她受伤的膝上捏了几下。 林钰吃痛,咬着唇,喉中发出了一声猫叫似的痛吟,很柔,还有点哑,听得人心紧。 李鹤鸣本就没用什么力,听她痛哼出声,便立马收回了手。 他仰头看她,见她眼都红了,缓缓道:“没伤及骨头,将养数月便能痊愈。” 林钰抬手轻轻擦去眼中疼出的泪花,抿了下唇:“多谢李大人。” 李鹤鸣起身,将刀挂回腰间,二指探入口中,朝着门外吹了个响哨。 少顷,一匹黑马从远处奔来,停在门外的雨中,晃头甩了甩鬃毛吸透的雨水。 林钰这样定然走不了路,李鹤鸣伸手去扶她,但林钰却轻轻拂开了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说着她便扶着墙,单腿蹦着往外跳。李鹤鸣救了她,她该谢谢他,但旧事隔在中间,该保持的距离林钰也放在心上,并不过界。 李鹤鸣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忽而两步上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整个人稳稳打横抱了起来。 林钰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颈,想叫他放她下来,可抬眸瞧见他那阴沉的脸色,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鹤鸣大步出门,直将她抱上了马。门外的何三看李鹤鸣抱着林钰,摇头连连称奇。 林钰坐在马上,李鹤鸣单手扶着她的腰,朝身后伸出手:“伞!” 何三见此,忙把备下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锦衣卫出差,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何时带过这些个东西。 这伞还是李鹤鸣自寺庙来时顺手取了一把,没想路上当真下起了急雨,眼下给用上了。 李鹤鸣把伞撑开,递进林钰手中,不容拒绝道:“拿着!” 林钰没怎么骑过马,她握着伞柄,有些无措地侧坐在马鞍上。 她高坐马上,李鹤鸣站在马下,此刻倒成了李鹤鸣需得仰首看她。 雨声噼里啪啦打在伞面,剔透寒凉的细小水珠顺着伞檐滴在他手臂上。他立在这细密冻人的寒雨中,倏尔抬起黑眸,望进林钰眉下那双总不肯在他身上多停的眼睛。他看了很久,眼神和那日在午门前一样,凌厉又好似带着疑问,似要将她心中所知所想尽数看透。 直到盯得林钰不自在起来,他才沉声问了她一句话:“当初为何退亲?” 李鹤鸣神色平静,好似就只是随口问一句,想从林钰口中讨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北镇抚使那张嘴是用来审钦犯的,出口的话有哪句是随便问的。林钰不敢轻易回答,也压根儿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仿佛退亲之事是她任意妄为,是她辜负了他,而他并不知情一般。 当初在杨家的席宴上,林钰遇到他家中寡嫂徐青引。徐青引“提点”她的每一个字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话中藏的针她不想重提,但左一句右一句都离不开她身子骨娇弱,今后怕是难生养,对她的羞辱之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说什么李家如今只剩二郎孤苦一人,她定要养好身体,若无子嗣之福,以后二郎要如何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林钰也在意得很。 徐青引那日还与她说:“这话我本不该提,说来都是多嘴,可林小姐出身高门,必然不是愿意屈身逢迎之人,但不说我心头实在难安。” 她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压低了声与林钰道:“二郎心尖上像是装着个别家的姑娘。我无意间瞧见过他脖子上挂着块东西,红绳所系,似是姑娘家的东西……” 这些话林钰现今想起来都烦闷得很。 徐青引一个寡嫂,说得难听些,李鹤鸣的兄长死后,她全仰仗着李鹤鸣过活。若非李鹤鸣授意,徐青引哪敢伸长了舌头到她面前嚼这些个舌根。 退一百步,纵然不是出自李鹤鸣的意,他家里供着这么一位乱嚼舌根的寡嫂,林钰真嫁给他怕也没什么安生日子。 林钰用力握紧了伞,垂着沾着细密雨水的眼睫看李鹤鸣,有些羞恼地道:“李大人这么问,好似不知道缘由,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我林家的不是。”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生气,倏然拧了下眉,竟然当真没脸没皮地答了一句:“我的确不知缘由。” 他眸色深沉,直直盯着她看时叫林钰有些心慌。 她将视线从他被雨淋湿的脸上挪开,恼道:“不知就不知吧,横竖这事都已经过去半年了,无须再提。” “过去?说好的亲事说毁就毁,如何过去?”李鹤鸣的声线沉下去,“林小姐莫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谁?杨家的杨今明?” 这是什么话!林钰惊于他如此无礼,恼得眼都红了:“又关杨家什么事?!我与你先前的亲是令堂定下,如今令堂仙逝,姻缘已断,李大人何必如此、如此 —— ” 她面对歹徒时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生了锈,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李鹤鸣盯着她:“谁和你说这亲事是家母定下的?” 林钰蹙眉:“若非你母亲定下,难道还能是你自己做的主不成?” 李鹤鸣道:“是我做的主。” 林钰心头一颤,望着李鹤鸣的眸,听他一字一顿地清晰道:“我选的人,我择的妻,是我要娶你。”明的女人为妾来冲撞她。 林家话说得不明不白,扫的是李鹤鸣的脸面。坊间有传言说李鹤鸣是天煞孤星,不然为何李家如今除了个嫁进门的寡嫂便只剩他一人。 他身披飞鱼服满手朝官血,一身煞气阎罗难挡。旁人都言林家是担心林钰嫁入李家门府指不定能活几年,所以才退了亲。 但具体如何,只有两家的人知情。 退亲总不是什么光彩事,如今林钰和李鹤鸣见了面,免不了一阵尴尬。 西街,王府前。 沉默的气氛蔓延在长街上,泽兰与文竹相视一眼,皆是一副有话难言的神色。 林钰与李鹤鸣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她先低下头来,垂眉轻轻道了一声:“李大人。” 林钰鲜少出门,今日是她第一次与刚回京的李鹤鸣正儿八经打照面。 相比从前,林钰觉得如今的李鹤鸣周身戾气太重,搅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李鹤鸣没应声,林钰也不在意,她轻声道:“我的马胆小,不敢过这路,劳烦李大人叫手下的人将马牵至一旁,将路留出来。”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他,李鹤鸣盯着她低垂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对一旁一名与他一样同坐马上的锦衣卫道:“何三,清路。” 声音沉而冷,那名叫何三的男人听得心头一颤,快速瞥了李鹤鸣一眼,腹诽道:这是谁惹他了? 然而何三也只敢在心中瞎猜,不敢多话。他动作飞快地翻身下马,拽着十数匹马的缰绳,一会儿便清出了路。 李鹤鸣站在路的另一侧,扬声对林钰道:“好了,路已经清出来了,林小姐请吧。” 林钰隔窗看他,微微点头,浅浅露出一个笑:“多谢。” 她抬手正要关上车窗,可忽听“砰”的一声,李鹤鸣竟握着绣春刀,反转刀身将刀柄往前一送,牢牢顶住了车窗。 林钰一怔,抬头看向他,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坐在马上,手握刀鞘,刀柄斜向下顶着窗户。林钰若松了车窗,面前的刀便会直接掉进她的马车里来,于是她只好掌着车窗不动。 她眉心轻蹙:“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鹤鸣盯着她的眼:“没别的要说的了?” 林钰听他语气不善,第一反应便是他要为退亲的事找她麻烦。 退亲并非小事,无论错在谁,在外人看来,都是她林家驳了他李鹤鸣的面子。李鹤鸣能坐上北镇抚使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想来不会轻易罢休。 可林钰觉得他人如何猜想是他人的事,退亲的原委他李鹤鸣该是最清楚不过,应当没脸皮因这事找她麻烦。 于是林钰看他半晌,并没提当初退亲的事。她想了想,低头冲他道了句:“多谢李大人让路。” 只是那脸上却不见对何三说话时的笑意。 她这谢道得不诚,李鹤鸣也没见得高兴几分。 搜查完的锦衣卫从王府里鱼贯而出,李鹤鸣见此,从林钰轻抿着的唇瓣上挪开视线,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收回刀,双腿一夹马腹:“回诏狱!” 锦衣卫纷纷上马,押着王常中扬长而去。泥尘飞扬溅上马车,林钰皱眉,心道:当初就不该定这亲事。 林钰到家后不久,她的兄长林靖也眉心紧皱地大步进了门。 林家这一辈就三个孩子。林琬入了宫,家中便只剩林靖和林钰。林靖今年二十有五,比林钰长上七岁,看顾她比林父还尽心。 林父相貌平平,但好在三个儿女样貌更似林母,皆生得出众。不过林靖虽长得仪表堂堂,高大挺拔,却没多少好名声,因他的脾气在这都城里是出了名的暴躁。 两年前林靖在朝堂之上与其他朝臣起了争执,吵着吵着险些动起手来,被皇帝叫司礼监的人拉下去,险些当众杖板子。若非同在朝为官的林父为他求情,他就得脱了裤子趴在午门前丢光脸面。 林靖脚底生风,快步进院。庭中清扫落叶的小厮见了他那拧紧的眉心,忙躬身躲得远远的。 房中林钰正和阿嫂秦湄安吃茶闲谈,林靖一进门,一撩衣袍不顾形象地坐在椅子里,一脸不快地盯着庭中掉了一院子枯叶的古槐。 他表情烦躁,若手里有把斧子,怕会拎着去将庭中的树砍了。 林靖若在朝中与人吵了架,回来一贯是这副闷声不说话的德行,秦湄安已经习惯了。 她与林钰对视一眼,斟了杯热茶起身递到林靖的手中,柔声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林靖接过茶正要一口饮了,秦湄安又拉住他的手:“慢点喝,还烫着。” 说着她弯腰靠近,替他吹了吹茶水,握着他的手将茶送到他嘴边:“好了。” 秦湄安和林靖多年夫妻,她性柔心细,刚好抚顺林靖的暴脾气。 手贴细掌,鼻闻软香,两句话的工夫,林靖难看的脸色便和缓了不少。 清香的热茶顺平了心气,林靖放下茶盏,开口道:“皇上下旨命锦衣卫拿王常中入狱审讯一事你们可听说了?” 秦湄安点头:“今日小妹回来时,恰巧在王府外撞见了北镇抚司的李大人,我们方才正聊起此事。” 林靖冷笑一声:“他手脚倒快,皇上的旨才下没一个时辰,人就入了他锦衣卫的诏狱,眼下怕已经招呼上鞭子了。” 林靖看李鹤鸣是百般不顺眼,不只因锦衣卫权势过盛、刑罚严苛,还因林钰和李鹤鸣退了的亲事。 秦湄安担心道:“王常中与你同在户部共事,他此番因何事入狱,对你可有影响?” 林靖听得这话,刚平息两分的怒气又烧起来:“正是和我没干系才叫人恼恨!王常中的事牵扯深远,眼下不能和你们细说。但我调任户部才多久?可礼部的竟然跳出来说我与他各为左右侍郎,该一起审!” 他一拍桌子,怒道:“真是笑话!锦衣卫那诏狱一进去,不流半身血我出得来?落下病根怎么办,我儿女都还没生呢!” 秦湄安听他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堵他的口:“小妹还在呢,尽说胡话。” 林靖就着她的手两口把点心嚼了,秦湄安又倒了杯茶给他润喉。 林靖填了肚子,见林自他回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关心道:“怎么了?看着似有些心绪不宁。” 他想起秦湄安方才说林钰回来时碰见李鹤鸣的事,忙问:“莫不是姓李的欺负你了?” 林钰没细说她今日被锦衣卫的马拦了路的事,摇头道:“没有,我又不在朝中做官,他能如何欺负我。只是母亲与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素来交好,我担心她知道此事后难过。” 林靖皱眉:“这事闹得大,怕是瞒她不住。这段时日母亲如要出门,你看着她点,别露了悲说些糊涂话,叫人拿住把柄。” 林钰点头:“好。” 知母莫若子,第二日,林母王月英便在饭后说后日要上山拜佛。 林靖一听,当场就要出声阻拦。王月英似乎知道他要相阻,又道:“灵云寺的净墟大师前日云游归来,过段时间又要离京远游。难得的机会,我带你小妹去算算姻缘。她已经十八了,再拖着怕嫁不出去。” 这些年她何时急过林钰的婚事,还专门上山算姻缘? 林靖知这是借口,但一时又挑不出错来,因林钰多待字闺中一日,外界有关她和李鹤鸣的流言蜚语就多传一日。如若那净墟老和尚算得准,特地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儿林靖又心烦起来,林钰这半年未说亲是因身体不好,但想嫁给他李鹤鸣做妻做妾的女人在都城里排都排不过来。他都二十三四的年纪了,不找个女人成婚是想干什么? 想到这儿,林靖扭头看了他这如花似玉的妹妹一眼,心头直嘀咕:那小子该不会还惦记着妹妹吧? 林父林郑清不在家中,没有人说得动王月英。林钰看林靖面色难看,放下手中药食,开口道:“母亲,我不急的。” “我急。”王月英叹了口气,也不瞒着自己的孩子,“故人有难,有些事不拜拜神佛求个心安,我夜不能寐,你就当陪母亲散散心。” 林钰听罢,只能点头应下:“是。” 王月英每次上山入寺庙没有三五日下不来。听经拜佛,求神问卦,她年纪大了能静下心,但林钰却不行。她不信鬼神,嘴也馋,吃不来山中清淡寡味的斋食。 上山前一日,林钰领着泽兰上街置办了些或许会用到的杂物,又买了些解馋的零嘴,打算藏在行李中偷偷带上山去。 东西没买完,银钱却不够了。林钰途经宫门,遇上百官下朝,见午门外朝臣鱼贯而出,便令马车停在路边。她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往朝官里看,打算等林靖出来,找他取些银子。 朝臣官服相似,她有些看不过来,好不容易看清林靖混在朝官中的身影后,正准备开口唤他,身边却突然压下来一道黑影。 她一怔,扭头看去,见李鹤鸣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他握着缰绳,高坐马上,腰挂绣春刀,眼神凌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钰没想到会在宫门外碰见李鹤鸣。 都城这么大,她却在短短数日里碰见他两回,当真是流年不利。 林钰心中有些烦懑,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轻轻抿了下唇,开口道:“李大人。” 远处与林靖同行的一名官员眼尖,瞧见了林钰,抬手遥遥指向她:“林大人,那马车旁站着的可是令妹?” 林靖转头看去,第一眼先将黑马上一身飞鱼服的李鹤鸣看了个清楚,之后才看见骏马前身细若柳的林钰。 他见此,狠狠皱了下眉心。李鹤鸣往哪走不行,在他小妹面前做什么,是嫌这都城里的难听话还不够多吗? 林靖立马告别了同行的官员,大步走向林钰,提声唤道:“萋萋,过来!” “萋萋”是林钰的小名。幼时抓周,她放着满桌经书笔墨不碰,扭头要奶妈抱着往院里走,伸手抓了把青绿茂盛的梧桐叶,林父便为其取了“萋萋”这小名。 草木萋萋,有女如华,寓意希望她平安健康。 林钰听见林靖唤她,借此就要与李鹤鸣告别,可话未出口,反倒听见李鹤鸣语气平平地念了一声:“萋萋?” 这亲昵的小名哪是旁人可以随意唤的,除了爹娘兄姐,从没别人叫过林钰“萋萋”二字。 林靖也是一时急了,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口唤了这么一声。 林钰蓦然一怔,耳根子立即红了个透。她没想李鹤鸣这般不知礼节,顿时羞恼至极,想也没想便出声斥道:“放肆!” 林家二小姐显然没怎么训斥过外男,语气生硬,像是在训家中奴仆。 可李鹤鸣官居北镇抚使,执掌血迹斑斑的诏狱,从来是他语气严厉地问责罪人,这都城里找不到几人敢厉声训他的。 自李鹤鸣任北镇抚使以来,死于他手底的官员不知几何,若得罪了他,一不小心被他拿住把柄,诏狱里脱皮去骨地走一遭都算轻的,就怕被他北镇抚司查出什么肮脏事来,届时落得个斩首的重罪。 林钰骂完后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后悔似的,垂眸避开了他冷厉的视线。 李鹤鸣显然没想到自己不过喊了一声她的小名便要被她在这宫门口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他本是有话要问她,此刻也没了心思,低眸睨着她,提唇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落在林钰耳中,叫她有些后怕。 李鹤鸣看见林靖走过来,没不知趣地留在这儿碍他们兄妹二人的眼,双腿轻夹马肚,一拽缰绳,径直离开了。 林靖快步走到林钰跟前,林钰唤道:“阿兄。” 林靖拧眉看着李鹤鸣往宫里去的背影,问道:“他找你说了什么话?” 林钰摇头:“没说什么。” 林靖不信:“没说什么他怎么缠着你?” “当真没说什么,只是……”林钰顿了顿,担忧道,“只是他方才听见你唤我小名,莫名其妙跟着念了一遍。我一时情急,斥了他一句,担心他会记恨在心。” 唤了小名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二人关系尴尬,叫人听见怕又要惹出闲话,林钰这才失礼训责了一声。 然而林靖护短护得厉害,不分青红皂白便道:“他唤你小名?他李鹤鸣怎么敢!非亲非故,萋萋也是他能叫的?” 林钰急得抬手捂他的嘴:“阿兄!你小声些,这京城皆是他的耳目。” 林靖满不在乎地轻嗤了一声,模糊的声音从林钰掌心传出:“听见又如何,我林家世代清白,还怕他北镇抚司查不成!” 林钰无奈:“都城没有,那别地的旁支呢?” 林靖一听,这才止了声,但神色依旧对李鹤鸣这孟浪行径十分不满。 林钰见林靖稍安静下来,放下了手,心里却想着要不要请人上李府赔礼致歉,好彻底将这事清算过去。 林靖一看她那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道:“你若敢要为此事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钰叹气:“你又吓我。除了君王天地,我何时在别人面前折腰,阿兄你也太看不起我。” 她做事向来重礼,林靖瞥她一眼,不太信,却没拆穿。他抚了抚袖子:“不提他了,你今日怎么想起在这儿等我?” 林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方才在一家玉铺里瞧上了一支簪子,样式新颖,但钱没带够,那店家又不让赊账……” 林靖挑了下眉:“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林钰笑盈盈地看他:“阿兄,陪我去买吧。” 林靖见只有马夫在,左右看了一圈,问道:“侍女呢?你该不会是一人出的门罢?” 林钰摸摸鼻子:“泽兰去排队帮我买糖糕了。” 林靖听得这话,撩起马车帘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那堆积成山的零嘴,“啧”了一声:“难怪钱不够。” 可林靖上朝也不爱揣钱,今早出门钱袋子都没拿。他在身上摸了几把,半粒子儿没摸出来。 林钰见此,些许失望地看着他,林靖无奈地摊手:“没法子,没带。” 两人正说着话,被皇帝拉去议事的林郑清这时也迟迟从午门里出来了。 他缓步行至自己这面面相觑的儿女跟前,徐徐开口:“你二人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他话音一落,就见自己那一双孝顺的儿女立马齐齐转过头看向他。 但那目光只在他脸上停了一瞬,随后往下一挪,盯向了他腰间的钱袋。 林郑清:“……” 灵云寺位处灵云山上,坡多路陡马车难行,王月英带着林钰行了半日才到。 等林钰一行人在寺中安顿好,天色已暗了下来。山间升起薄雾,乌云凝聚顶空,沉甸甸的浓云似要压塌这宏伟古朴的寺庙。 王月英与林钰未住同一间屋,泽兰收拾完床铺,出门打水净手时抬头看了眼天,对廊前同样望着天的林钰道:“小姐,看样子要下雨了。” 林钰“嗯”了一声,有些担忧道:“若湿了路,这几日便下不了山了。” 但天晴还是下雨不是林钰能左右的,收拾完,林钰便去寻王月英了。 她随王月英用了顿寡淡无味的斋饭,和一群僧人斋客跪坐在殿中听净墟老和尚讲佛。 净墟须眉银白,看人时眼睛都睁不大开,林钰不晓得他这样的年纪如何有精力云游四方。 寺内熏着温和的檀香,烛火幽微,伴随着老和尚低缓沙哑的嗓音,很是催困。林钰跪坐殿中,眼角瞥见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听着听着就开始歪脑袋,眼皮子粘了米浆似的睁不开,但没一会儿,又被他师兄一把扶正了。 寒凉的秋风涌入殿中,门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棂高檐。 寺中修行讲“苦心志、劳筋骨”,是以未备炭火。林钰身体比常人弱些,跪了小半个时辰便开始受不住。她膝下枕着蒲团,却挡不住寒气入体,很快手脚就凉了下来。 王月英本想等净墟大师讲完,请他帮林钰看骨相,但见林钰脸色不大好,放低声音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舒服就叫泽兰陪你回房休息,不要强撑。” 王月英说着去握她的手,察觉到一片凉意后,心疼道:“萋萋,回去休息。” 王月英的两名侍女就在殿外候着,林钰点了点头,没出声打扰殿中听讲的他人,轻声起身离开了。殿外没见到泽兰,问过王月英的侍女才知晓泽兰跑回去替她取薄氅了,马上回来。 林钰没等,拿了靠在墙边的伞,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山中清净,便是没有佛音,伴着雨声也叫人心宁。 林钰行至她母亲的侍女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来接了把凉雨。林钰活到现在,很少淋雨,像这样接一捧雨水都要避着人,免得被念好一阵。 她上一次淋雨已是小时候的事了。 说起来,还和李鹤鸣有关。 李鹤鸣虽出身将门,但据林钰所知,他幼年过得并不好。 当时北方部落猖獗,李鹤鸣的父亲奉命领兵降服,不料却中箭落马。主帅落马,军心大乱,便吃了败仗。他父亲乃当朝猛将,军功赫赫,没人想到他会身死落败。一时无数阴暗揣测和恶毒骂名全压在了李府之上,连带着在学堂里读书的李鹤鸣也遭了不少欺辱。 林钰还记得那日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她估摸着自己那时也就八九岁,在侍女的陪同下给在学堂念书的林靖送伞。 她走进学堂,没瞧见林靖,反倒看见了被众人连书带人推倒在庭院中的李鹤鸣。欺辱他的人也不过与他一般大的年纪,连圣贤书都没读明白,却已经懂得了如何向战败将军的儿子泄兵败之愤。 李鹤鸣那时候就已经是一张冷脸,不怎么笑,也不爱哭,狼狈地摔倒在院子里沾了一身湿泥,也只是沉默地爬起来,在大雨里一本一本捡起自己被雨泥弄脏的书册。 学堂里其他学生骂他“无用”“孬种”,但具体如何“无用”、如何“孬种”,也说不出口,总不能说“虽然你父亲为国战亡,却未能降服北方部落,你身为其子,故也无用”。 先生讲过的圣贤书总还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明智的种子,知道将军为国战死虽然称不上绝对的荣耀,但也定非耻辱。 只是在那时那刻,这显而易见的道理都被战败的怨气淹没了。 林钰当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家里人也不会将打仗的事说给她一个小姑娘听。她撑着伞站在门口看着庭中捡书的李鹤鸣,只觉得他一人孤零零地受欺负实在可怜,便跑过去将手里的伞撑在了他头上。 她衣上佩着块胭脂玉,大体净白,唯独中间有抹胭脂红,坠在穗子上的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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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遇 第二章 姻缘 第三章 算计 第四章 成婚 第五章 倾心 第六章 初见 第七章 念你 第八章 变故 第九章 心疼 第十章 如愿 番外一 白玉怀瑕 番外二 甘愿入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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