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炀（全2册）

　　潮湿阴暗，不见天光。 　　唐雨的青春仿佛是一场永不止歇的大雨。 　　她步步向前，可心弦早已绷紧，力量终将消耗殆尽。 　　一滩无望的死水在此时却迎来一轮炽热的骄阳。 　　家逢剧变，边炀走出既定轨道，遇见最特殊的人。 　　他予她无所畏惧的勇气，她带他奔赴灿若繁星的人生。 　　雨季已经落幕，长夏永不凋零。她遇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太阳。

　　呆字闺中 　　番茄签约作者，擅长校园题材，笔下故事救赎感浓厚，代入感十足。 　　代表作品：《炽炀》（又名《别惹他的小可怜》） 　　微博：@呆字闺中

　　第一章光影下的初遇 　　临近高考，清远高中每个月都组织高三年级的学生考试。 　　这不，今天又是月考揭榜日。 　　攒动的人头乌泱泱地挤在黑板旁边用两张纸打印出来的成绩排行榜旁。 　　“这次年级排名第一居然不是周寻文欸，是唐雨。”有人把手指点在那个名字上。 　　“唐雨？那个连参考书都买不起，整天穿着校服坐在墙角，头发也不剪的唐雨？” 　　似乎这么一提，大家才忽然对班里这个人有了点印象。 　　唐雨的头发很长，垂到腰了，厚厚的刘海遮挡着脸，这个人坐在班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是学校的贫困生，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她的成绩一直挺好的，这次居然考了第一名，超了周寻文三分呢！” 　　“以后清远学霸的名头是不是该易主了？” 　　有个女生推开人群，视线落在排行榜上，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她就这一次拿第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周寻文以往每次都是第一名呢！清远学霸的名头永远都是周寻文的１ 　　周围的人见状，顿时如鸟兽般散去。 　　孟诗蕊在他们班是出了名的脾气大，平常说一不二的，还是周寻文的青梅竹马。他们可不想招惹。 　　孟诗蕊的视线落在排行榜的最顶端，眼睛微微眯起。 　　“同学，你的试卷掉到地上了。” 　　楼层缝隙间落下的碎光照在唐雨脸上，白得几乎透明。 　　听到声音，她抬起低垂的眼看过去，光线太暗，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人一身黑衣，斜斜地靠在墙边，宽阔劲瘦的肩膀上挂了个同色系的背包，他戴着黑色鸭舌帽，低垂着头，没看她这边。 　　细碎的光在帽檐下半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起伏着，唐雨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他咬着棒棒糖。 　　唐雨低头，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卷子，上面都是污渍，她捡起来就塞进口袋里：“谢谢。” 　　接着从他身边经过，面无表情的，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 　　“等等。”他腾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校服后领。唐雨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抬了下眼皮，“同学，清远高中怎么走？” 　　唐雨抬手指了个方向。少年取下棒棒糖，看她这一身泥污：“要帮忙吗？” 　　好端端的小姑娘，就像从泥潭里滚出来的一样。 　　“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我包里的衣服先借你？” 　　唐雨往后退一步，嘴唇微动：“不用。” 　　还没说完，对方弯腰，额前利落的碎发遮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唐雨怔了怔，莫名地说不出来话。 　　“真不用？我这人挺乐善好施的。” 　　陡然凑近的脸让她不适地接连后退：“我说不用。” 　　“看这校服，你是清远的吧。”校服的左上方印着学校的名称。 　　唐雨抿唇，没吭声。 　　少年忽然一手撑在墙上，他个子本来就很高，这样低头看她，就跟看一只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说话啊，我要帮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跟我要害你一样。” 　　唐雨的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在少年还要贴过来时，唐雨用双手猛地推他。少年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小姑娘直接趁机跑了。 　　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少年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这儿的人，都这么胆小？” 　　就是问个路，怎么跑得这么快？ 　　“还是我长得凶？” 　　唐雨回宿舍换了身校服，狼狈地跑回教室时，一节课已经过半了。 　　周寻文刚刚讲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教室里正响起热烈的鼓掌声，掩盖了敲门声以及那声微弱的“报告”。 　　讲台上的周寻文离门近，先听见了，偏头看向二班的班主任：“老师，外面有人敲门。” 　　班主任皱了下眉头，说了声：“进”。 　　唐雨轻轻推开教室门。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班主任语气有些不快：“唐雨，半节课都过去了，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上课！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多用点心思在学习上，学习才是改变你命运的唯一机会，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 　　唐雨低着头，黑发垂在脸侧。 　　“好了，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赶紧回到座位上啊！” 　　唐雨默不作声地往座位走。 　　讲台上的周寻文嗓音清润地问了句：“唐雨同学，你没事吧？” 　　唐雨的脊背僵了下，稍稍抬头，正对上了孟诗蕊犀利的眼神。而刘耀杰同样也在盯着她，眼神得意扬扬。 　　同学都在看她。 　　她迅速低下头，没有吭声，回到座位。 　　台上的班主任正在发话：“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只有周寻文同学做出来了，谢谢周同学这次来我们二班讲题，周同学的讲解非常细致，让我们再次用掌声感谢一下周同学！” 　　教室里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周寻文谦和有礼地站在那儿，等掌声减弱，才有机会开口。 　　“其实最后一道大题，唐雨同学也解出来了，我看了一下唐雨同学的试卷，解题方法比我的方法更简单，只套用了两个公式。”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低着头的女孩身上。台下的孟诗蕊脸色变了变。 　　“一班二班都是学校的重点班，这次老师让我来二班讲解我的解题思路，我也想邀请唐雨同学去一班讲解一下她的解题方法。” 　　闻言班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这，这个……唐雨，最后一道大题你也做对了？” 　　两个班的数学都是她教的，试卷也是她批改的，她自然知道，可周寻文是周家的少爷，让他单独站出来去两个班讲题，是有其他原因的。 　　“唐雨，老师跟你说话呢，最后一道大题你是不是也写对了？” 　　唐雨抬头看了眼班主任，班主任直接错开视线：“既然答对了，等下你去一班……”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是校长。 　　“校长，您有事？”班主任马上走下台询问。 　　校长将手背在身后，点了下头，看到周寻文也在：“讲题呢？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已经讲完了。”班主任连忙说，然后看向周寻文，“周同学你先回一班吧，唐雨去讲题的事儿下课再说。” 　　周寻文微微点头，拿着自己的数学卷子从台上下来，走出教室的时候，他才看到校长身后的男生 ——一身黑衣，微微低着头，戴着鸭舌帽。 　　和他擦肩而过时，周寻文偏头掠过一眼，就收回视线。 　　校长走到二班的讲台上，宣布一件事。 　　“一班和二班都是重点班，你们就是升学率的保证，现在班里要转来一位新同学，你们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进步，让我们欢迎新同学１ 　　听到这话，班主任也有点蒙，校长没事先告诉她二班要来转校生啊。 　　一般学生不会轻易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的时候转学，除非他不一般。班主任不由得看向校长叫进来的男生。 　　对方单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地走进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随手摘掉鸭舌帽后拨弄了两下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的那张脸让整个班级的学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好有野性的一张脸。 　　不只是脸，连气质都透着一股子不驯的感觉。 　　黑色的冲锋衣宽松地拢着少年劲瘦颀长的身形，像是裹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班里的女生都捧着脸呆呆地看，偷偷看完他又羞涩地和同桌小声说着什么。 　　周寻文的校草位置怕是要易主了埃 　　即便是疯狂支持周寻文的孟诗蕊，此刻的内心都有些动摇。 　　班主任微笑地看向转校生：“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少年略微抬眸，姿态懒散地吐出两个字：“边炀。”然后就没有其他介绍了。 　　班主任面色僵了下，正想让他多说点儿，少年又语气懒懒地问了句：“我坐哪儿？” 　　班里刚调完座位，靠前的位置都已经分配完了，只剩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有位置。 　　可这人毕竟是新转来的学生，安排在那儿好像不妥当。 　　“要不……”班主任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学生身上，及防地被砸到脑袋，拿起小纸团，深深地叹了口气。 　　纸团传到孟诗蕊手中，对方给了她一个“识趣”的眼神，开始抄写答案。 　　快到收卷子时，唐雨用黑色签字笔划掉自己卷子上两个选择题的正确答案，交了上去。 　　桌子被拉回了原位，下节课是英语课，课间，同桌汪晴边收拾东西，边小心地问了句：“唐雨，你没事吧？” 　　“没事。”唐雨捡起地上的数学书，用袖口擦了擦灰尘。 　　“其实只要你离周寻文远一点儿就好了，从前被孟诗蕊盯上的人都是跟周寻文说过话或者走得近的，他们两家是世交，孟诗蕊和周寻文是青梅竹马……” 　　话还没说完，外边有人敲了敲窗户——是周寻文。 　　汪晴一个激灵，马上低头，闭上了嘴。 　　窗户没关，尽管周寻文穿着蓝白衬衫校服，但也恍若翩翩贵公子。 　　“唐雨，英语老师让你午休的时候去办公室拿卷子。”他看人时眉眼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柔和。 　　唐雨下意识看了眼孟诗蕊的方向，果不其然，她正盯着自己。 　　唐雨飞快地应了声“好”，然后低下头。 　　周寻文刚想问问她怎么迟到了，结果被从二班出来的孟诗蕊拉住了。 　　“周寻文，这次数学考试我肯定能考过你，你就等着瞧吧１ 　　周寻文摸了摸她的头发，略带宠溺：“你偏科那么严重，数学能考及格就不错了，别总是好高骛远。” 　　“我哪有啊，这段时间我分明好好学习了。”孟诗蕊咕哝了声，抱住他的手臂故意要求，“晚上放学我们对一下数学答案呗。” 　　“今天晚上啊。”周寻文却看向唐雨，“要不唐雨一起吧？你的数学好，我们正好可以一起探讨一下。” 　　孟诗蕊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周寻文只能作罢，跟孟诗蕊打了声招呼，就回了隔壁一班。 　　孟诗蕊回座位时对唐雨冷笑了声，有些烦躁地反复按着手机。 　　一直到午饭期间，班里的同学都去了食堂，唐雨和汪晴正要去，却被孟诗蕊和刘耀杰堵住了去路。 　　汪晴有些怕：“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孟诗蕊歪着脑袋，眼神天真地看了眼汪晴：“汪晴，我跟唐雨有点儿私事要说，你先走吧。” 　　汪晴缩了缩脑袋：“可是马上就要吃饭了……” 　　话被孟诗蕊扔在桌子上的书打断：“你什么时候跟唐雨关系这么好了？既然这么护着她，要不然我们一起谈谈？” 　　汪晴马上摇头，松开了挽着唐雨的手臂：“那唐，唐雨，我先去食堂了。” 　　说完，赶紧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人，还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少年。 　　孟诗蕊双臂抱胸：“唐雨，刚才周寻文让你一起讨论数学题，你是不是很想答应啊？” 　　唐雨垂着头，手里攥紧一支笔，声音很低：“我没有。” 　　“你胡说，我都看见了。”孟诗蕊大声道。 　　唐雨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了，后背被烈阳晒着，校服被汗水反复打透。 　　就在这时，后面的桌子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连带着唐雨都晃动了下。 　　“好好的人不当，都搁这儿当苍蝇呢。”边炀懒洋洋地直起身，满脸都是被吵醒的烦躁。 　　刚才这人一直趴着睡觉，孟诗蕊也没当回事，这会儿闹出动静，她直起身体，低头瞥了眼这人：“你说谁呢？” 　　边炀靠在椅背上，略抬起眼，没什么表情，眉眼却敛不住困倦的烦躁：“你说呢？” 　　少年似笑非笑的，毫不收敛的乖张一下子就把孟诗蕊惹恼了：“你……” 　　话还没说完，边炀把手上玩着的签字笔骤然插进课桌里，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洞。 　　孟诗蕊顿时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边炀，我记住你了１ 　　对方把签字笔丢到桌子上，吓得孟诗蕊又往后退了一步。 　　边炀随意的动作流露出玩世不恭的张狂，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孟诗蕊惹不起，只好离开，临走前看了眼唐雨：“这次算你走运１ 　　窗外蝉鸣依旧，唐雨的指尖深嵌在掌心，过了好久她才平复内心的慌乱，转身想要跟边炀道谢，可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她轻轻吐了口气，弯腰把地上那张卷子捡起来，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灰，放回边炀的桌子上。 　　等唐雨去办公室拿回英语卷子并发下去时，吃午饭的学生们都回来了。 　　可一直到上课铃响，后排的座位都是空的。 　　第一节英语课结束，边炀也没回来。 　　唐雨是英语课代表，收完昨天的英语作业，送去办公室时，她在走廊里看见了晒太阳的少年。 　　黑色的外套挂在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上，他穿着件纯白色的T恤，背靠在栏杆上，手臂懒散地搭在一旁，头微微向后仰，凸起的喉结很明显。 　　阳光洒在少年肆意的面孔上，大概是晒得太久，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上蒙了层细密的薄汗。 　　一颗不太明显的痣点缀在冷白的锁骨上，熠熠生辉。 　　许是注意到她的眼神，边炀微微掀开眼，垂下眼帘看过去。 　　唐雨已经收回视线，低头往办公室走，等她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班主任站在边炀面前，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边炀，你午休和英语课怎么都不在教室呢？” 　　边炀拧开拎着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口，没说话。 　　班主任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听校长说，你不住校，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公寓，那你可要当心点儿，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老师打电话。要是改变主意想住宿，学校可以为你单独申请一间单人宿舍，就是得额外加点儿钱，不过这样方便。你要是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跟老师说。” 　　“不用。”边炀应了声，视线不经意落在几米远处慢吞吞走路的女孩身上——鬼鬼祟祟的。 　　班主任道：“那你记得尽快把资料填好交上来，学校这边会帮你办理出国流程。” 　　边炀懒懒地“嗯”了一声。 　　班主任离开后，唐雨就走得快了些，到班级后门时，一条长腿挡住她的路。 　　“你偷听什么呢？” 　　唐雨抬起头，边炀背靠在后门上，手插在口袋里，一条腿搭在门框上。 　　唐雨摇摇头：“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边炀放下长腿，打量了她两眼，坐回座位上把背包里的书拿出来。 　　唐雨轻轻吐了口气，余光看到他在书上涂涂写写什么，在他抬头时，又马上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的课枯燥又乏味。直到晚自习，除了去卫生间，唐雨一直在埋头卷子，手臂无意识间把橡皮碰到了地上，卷子也顺带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她弯腰去捡橡皮，看到椅子旁边的签字笔——是边炀掉落的。 　　唐雨拾起橡皮和签字笔，准备把东西还给他，但顿了顿，才把签字笔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晚自习结束，很快有人起身离开，要么回宿舍，要么回家，教室里有不小的骚动。 　　后排趴着睡觉的人也醒了，他穿上外套，把书塞进背包里，懒洋洋地往肩上一搭，起身走了。 　　唐雨马上跟了上去。 　　边炀起初没注意，离开学校后，他斜斜地咬着棒棒糖，似有所感地侧过身，才注意到身后的小尾巴。 　　回头看了她一眼，对方马上低下头看脚尖。他半眯着眼，双手插兜里，继续往前走。 　　小尾巴就又跟了上来。他走一步，她跟一步。 　　边炀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后背靠在一棵树上，夹着糖的手指冲她钩了钩。 　　唐雨抿了抿唇，小步小步地走到他面前。 　　“怎么个意思？”边炀打量面前的女孩。 　　还没他肩膀高。额前的刘海儿很长，遮在眼睛前，长长的黑发又遮住了半边侧脸，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整个人都像是埋在了阴影里。 　　唐雨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签字笔，递给他：“我捡到的。” 　　边炀略微挑眉，把笔拿了回来：“谢了。” 　　刚走两步，女孩儿堵在他跟前。 　　边炀低着头，头顶的路灯跟路边的树影糅合在一起，在少年身上笼了层光影：“又怎么了？” 　　面前的女孩儿抬起头，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明明藏不住胆，还硬挺着和他对视。 　　“很少有人在高考前还能转学到清远的重点班，你是校长带进来的。” 　　边炀打了个哈欠：“所以呢？” 　　唐雨轻轻吸气，像在给自己鼓足勇气：“你能不能帮帮我？” 　　边炀的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只慢吞吞地说了句：“我为什么要帮你？” 　　唐雨开口：“孟诗蕊，她的家庭背景很厉害，这次我考了第一名，被她盯上了。” 　　听到这话，边炀连眼尾都没抬：“哦，那你挺可怜的。” 　　唐雨看向他的眼睛里藏着隐隐的期盼：“班主任对你很特别，孟诗蕊和刘耀杰也怕你……我知道这么说你会觉得可笑，可你能不能帮帮我？” 　　唐雨看见他扯了一下嘴角，那笑轻薄又痞气，透着一股子懒散无聊的劲儿。 　　“觉得可笑，你还叭叭地说这些没用的。”边炀慢吞吞地看她一眼，咬扁了糖，“我脑门儿上是不是刻着善良好欺四个字，让你觉得我是做慈善的？” 　　他转身就走，唐雨急急地追过去，挡在他面前。唐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嗓子里跟含着碎玻璃似的，艰难地开口：“只要熬过高考的这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边炀神色淡漠，看都没看她一眼，慢悠悠地边走边说：“我没什么要你做的，你能做的就是离我远点儿。”说完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夜晚的雨说来就来，黑沉沉的云压下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 　　不少人顶着书包从她身边匆匆跑过。 　　唐雨被人撞到肩膀，踉跄了下，雨势越来越大了，她身上的蓝白衬衫几乎被打透，口袋里的旧手机在不停地振动。 　　手机原本是为了方便联系帮忙店里的老板，唐雨花了两百块在二手店买的。 　　看到来电显示，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是孟诗蕊。 　　把手机塞进口袋，唐雨先是跑去帮忙的奶茶店跟老板请假，又看了眼边炀离开的地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把书包护在怀里，埋头迎着雨，朝边炀离开的方向跑去。 　　边炀刚从浴室出来，边擦拭着湿发，边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结果听到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他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点了。边炀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扔到沙发上，走到玄关打开门，看到外边落汤鸡一样的女孩儿，先是愣了下，然后压着不耐轻“啧”了声。 　　“你还能找到这儿，你有完没完？” 　　唐雨抱着怀里的布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边炀。 　　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已然比她高出整整一大截。 　　此刻对方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微微弯着背站在她面前，笼罩下来的影子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唐雨闪躲着视线，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我，我是想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声音跟猫儿一样细。 　　边炀没回答她，懒洋洋地直起身：“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我去送作业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转学资料，就记住了……”那上面有他的地址。 　　“阴魂不散。” 　　边炀的耐心告罄，正要把门给关上，唐雨的手忽然按在门框上，努力仰着头望向他，正撞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眸：“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的！ 　　“我可以擦地、洗衣服、做饭，什么脏活累活我都会做，凉城的保洁员每个小时七十块，钟点工每个小时五十块，清洁工每个小时十五块，我不要你的钱，只要我能安稳度过这三个月就好，这对你来说不吃亏的……” 　　“就这？”听到这话，边炀瞥了她一眼，双臂抱胸，“你是觉得我的时间不贵？”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你吃亏！我保证比任何保洁或者保姆都做得好１ 　　边炀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紧绷着身体，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了，还用试探性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他。 　　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在巷子里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一身泥垢，眼神雪亮。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对自己太狠。 　　有点儿意思。 　　“也行。”边炀陡然凑近她一步，“你跟我说说，除了这些你还会干什么？” 　　唐雨抿紧唇：“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学。” 　　边炀笑：“不愧是第一名，学什么都快，可惜我不缺扫地小妹，最烦的也是你这种软骨头。” 　　唐雨的手抵在他要关上的门：“我不要钱就能帮你打扫卫生，你没损失的１ 　　边炀懒懒地往门上一撑，说话轻吞慢吐的：“不是我说，你想得倒挺美，我怎么没损失了，整天看我这张帅脸不白白便宜你了？” 　　说她不软弱吧，人欺负她，她不敢反抗。 　　说她软弱吧，她居然还敢打他的主意。 　　说完“啪”的一声，边炀把门无情地关上，要不是她的手挡在门缝中，门差点儿把她的脸撞平。 　　边炀以为把门关上了，谁知道门又被什么东西弹开，他转身看了一眼，唐雨的手指抵在门缝里，被门夹得五根手指都在打战，迅速红肿了起来。 　　边炀惊了一下：“你手不要了？” 　　唐雨的手依旧按在门框上，声音颤得更厉害：“我什么家务活都会做的，等高考结束了，我也绝不会再打扰你。” 　　唐雨重复着，听到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嗤笑。 　　他没搭理她，转身走进房间，蹲在一个柜子前不知道翻找什么东西，弄得声音很响。 　　之后边炀提着医药箱，走到茶几边上，用手里的医药箱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开，双腿敞开着坐在沙发上，看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不耐烦地问了句：“真不要了？” 　　唐雨迷茫地看向他，不大懂什么意思。 　　边炀抬了抬下颌，指尖在医药箱上不轻不重地敲：“这么蠢，你是怎么考到年级第一的？我说你那手……没了手，我看你还怎么高考。” 　　不知道是不是她理解错了意思，边炀这是让她进去涂药吗？ 　　唐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是让我进去吗？” 　　边炀嘴角一扯：“难道是要我出去？” 　　这确定是要她进去的意思了。 　　唐雨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 　　公寓很大很大，里面的家居质感很好，地板都是上等的木地板，跟电视上的一样漂亮。 　　只是这么光洁的木板上散落着外套和书，桌子也乱糟糟的。鞋柜上除了各种各样的鞋子，还有一些摆件，看得出来他不经常收拾归纳。 　　唐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这双鞋已经穿了好几年，鞋头已经磨得发光，跑来的时候鞋子还沾了雨水，泥泞不堪。 　　她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怕弄脏地板。 　　边炀意味不明地看她的动作：“刚才跟我据理力争，现在又跟我玩欲拒还迎？” 　　唐雨面红耳赤地摇摇头：“我不是……” 　　挠了挠眉心，边炀有些不耐：“那等什么呢，难道还要我铺条红毯，放点儿礼花请你进来？” 　　唐雨攥着背包带子的手又紧了紧，最终弯腰脱掉了鞋子。 　　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踩着地板上灯光散落的明暗交界线，走了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踩在木质地板上，比家里的水泥地要好很多，脚底温温的。 　　边炀漫不经心地靠着沙发，微抬着下巴，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再平静不过，可在空旷的客厅里他的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唐雨在他两米外站着，将背包横在身前，双手无措得不知道放哪儿。 　　边炀打开医药箱，拿出个消肿的药，瞧她一动不动唯唯诺诺的模样就不耐烦。 　　“站那么远是什么意思？是等着我跪在你面前给你上药啊？” 　　唐雨捏了捏衣服，摇头解释：“我身上湿了，怕弄脏你这么好的沙发……”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还不赶快过来，手肿成猪蹄子，我看你还怎么写卷子！” 　　好凶。 　　唐雨往他面前站了点儿。 　　刚才外边光线昏暗，边炀也没仔细看她，这会儿漫不经心地一抬眼，才发现她身上几乎全湿了。 　　蓝白色的校服衬衫被浸湿，贴在纤弱的身板上，映出了锁骨和肩膀的轮廓。 　　这会儿，“软骨头”把挡在身前的包放在了地上，她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就跟扎在及膝蓝色裙子里的校服衬衫一样，规规整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统计尺寸的时候搞错了，她裙子的腰身处明显宽松了很多，显得那腰细得一碰就能折了一样。 　　裙子下的两条腿也挺匀称好看的，露出的小腿和手臂都很白，白到仿佛轻轻捏一下就会红。 　　两个人在灯光下对视了一会儿。 　　边炀把手指抵在唇边，喉结慢慢滚动了下，目光不加遮掩地扫她。 　　这一刻唐雨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盯紧的猎物，她捏紧垂在身前的手指，却依旧挺着细颈，强迫自己和他对视。 　　两个人仿佛在进行某种试探，又或是某种审视。 　　十几秒后，边炀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敲了敲身侧沙发的位置，示意她坐。 　　唐雨只坐了沙发一点点的地方，看他拧开了药膏，本想说自己可以涂的，边炀却先开口了：“伸出来啊，有点眼力见儿行不行？” 　　她把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唐雨把手抬起来，肿胀的手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色。 　　怕她上药的时候乱动，边炀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微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渗入肌肤里。 　　身体僵硬的同时，她试图压制微微颤抖的指尖。 　　边炀看了她一眼：“你抖什么？疼得这么厉害？” 　　他眉眼锋利，语气有些凶，两个人距离又近，她只好低下头：“还好……” 　　结果在涂药膏的时候，唐雨仿佛被火焰燎到，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疼了？”边炀停了下动作，瞧她。 　　唐雨小声回了句：“有点儿……” 　　边炀被气笑了：“不是还好就是有点儿，你上辈子是端水大师吧，自个儿疼不疼，自个儿不知道？” 　　唐雨被骂得缩了下脖子：“真的不太疼。” 　　“呵呵，行，再疼别喊出来，给我忍着１ 　　边炀眼皮垂着，修长匀称的手指沾了乳白色的药膏，继续往她那红肿的地方涂药，只是动作轻了一些。 　　“就你这连一点儿肉都没有的手，是怎么敢去挡门的？知不知道这门能把人的手指头夹断？” 　　唐雨静静地看他涂药。 　　他的手指白皙又漂亮，指骨宛如竹节般分明，像是完美精致的艺术品，一看就没干过什么活。 　　“当时没想这么多，怕你关上门之后，我就没机会了。”她低低地说。 　　边炀懒懒地涂着药，眼皮都没抬：“那你是猜错了，关不关门，你都没机会，把你放进来，纯粹是我人品好，懂？” 　　听到这话，身侧的那颗脑袋耷拉了下去，要把手缩回去，边炀却一下子握住了她即将缩回去的手。 　　“啧，还没涂完呢，你乱动个什么劲儿。” 　　“你不是不帮我了吗，为什么还给我涂药……” 　　边炀闻言弯唇：“我都说了单纯是我人品好１说完把她的手丢开，站起身，药膏也扔在她身上。 　　“现在药上完了，我的责任也履行完了，出了这个门，你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记得走之前把房门给我带上就行。” 　　边炀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往身上一套，眼不见为净似的，洗完手上残留的药膏，就去了书房。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把她隔绝开。 　　唐雨耷拉着脑袋，看了眼涂满药膏的手，又去看书房紧闭的门。 　　室内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丝丝凉意往毛孔里使劲儿钻。 　　他还是不肯帮她。 　　唐雨低垂着眼帘，孟诗蕊不会放过她的…… 　　书房里，边炀开了台灯，正低头填写一沓出国资料，听到外边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笔尖陡然顿住。 　　这人在他家干什么呢，怎么跟贼一样？ 　　边炀支着下巴，笔尖在纸面不自觉地划拉。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挺能忍，骨子里对自己又狠，手指头都肿成萝卜了，也愣是没吭一声。 　　这让他想起了先前养过的一只狼狗崽子，小时候一副谁都能踹两脚的模样，连龇牙都不会，可真要是成长起来，那一口咬下去，能把人咬得白骨森森。 　　边炀觉得，这小姑娘跟那狼狗崽子一样。 　　填完资料他又百无聊赖地靠在躺椅上，把脚往桌子上一搭，看了会儿书。 　　一个小时后，边炀感觉困了，才走出书房。 　　面前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 　　地面在灯光下跟镜子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茶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和文件跟进了军队似的，在桌面上按照日期排列整齐。包括落地窗边，他随手放地上的那些沉重的健身器材，此刻都规规整整的，甚至按照重量顺序排好在落地窗边的器材架上。 　　而唐雨正提着水从卫生间出来。 　　冷白色的灯光在她布满细汗的额头上映出了一圈光。 　　边炀的视线停留在她提的那桶水上，那满满当当的一桶水可不轻，还有那些器材，不知道她这么纤细的身体是怎么搬上去的？ 　　边炀拧了拧眉心，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一把把桶抢过去，挺拔修长的身形近乎笼住她。 　　“涂完药就拎水桶，你脑子是怎么想的？手不想要就去医院截了，搁这儿玩碰瓷呢？” 　　唐雨马上摆手：“我的手没事，可以做这些的，我也绝不会赖上你１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能干活。 　　边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似乎被她打败了，弯下腰，青筋微显的大手把水桶拎回了卫生间。 　　唐雨站在卫生间外，不断地用力捏紧衣角，似乎这样就能鼓起勇气。 　　“我干活很利索，房间收拾得哪里不满意，你跟我提，下次我能做得更好。” 　　里面没有回应，唐雨挪动步子，犹犹豫豫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边炀一只手撑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另一只手捂在胃的地方，微微躬着脊背，唇色浅淡得发白。 　　“你没事吧？”唐雨感觉他的状态不大对。 　　“关你什么事！让你走你怎么还不走，啰里啰唆的烦死了。” 　　他说话的风格一向如此，就这么一天，唐雨都习惯了。 　　她挪动步子到他跟前，尝试地伸出手搀扶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提水的时候闪到腰了？我先扶你去客厅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边炀闻言差点儿给气笑了，不止胃疼，还心脏疼。 　　“你是眼瞎吗，我捂的是胃！你哪只眼看到我是闪到腰了？区区一桶水就闪到腰，你当我跟你一样是纸糊的啊１ 　　唐雨马上改口：“我看错了，对不起。” 　　“呵。”道歉真快，让他连继续发火的机会都没有。 　　边炀低头看了眼小姑娘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红肿的那只手跟猪蹄子一样，另一只手倒是葱白细长。人也不敢抬头看他，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好欺负得要命，可边炀保证，她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 　　“行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扶我过去。”声线冷硬又别扭。 　　唐雨稍稍松了口气，熟练地把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肩膀上，另一只细软的手去扶他的腰。 　　温软的触感贴了过来，少年脊背一僵，感觉腰上痒痒的，跟有电流在爬一样。 　　瞧了眼两人此刻的姿势，对方俨然是把他当残废来搀了。 　　“你到底会不会扶人？” 　　唐雨马上缩回了放在他腰上的手，结结巴巴地解释：“对不起，我奶奶没办法站立，我一直都是这么搀她的，所以下意识就……我不是故意的……” 　　看见缩回的那只手像无处安放一样，边炀有些想笑。 　　不过就她只能当拐棍儿的身高，他稍稍卸力，就能把她压趴下。 　　搀和不搀也没多大的区别。 　　最后是边炀自个儿走出卫生间的。 　　他在茶几上的医药箱里找到了一盒药，打开往嘴里塞了两颗，低头，就看到唐雨递过来一杯水。 　　他懒洋洋地偏头望她，最终接过了水杯，把药咽了下去。 　　唐雨看着他吃下药后，跑到门口，穿上自己的鞋子就走了。 　　边炀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手背挡在眼前遮住刺眼的光。 　　没了那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周围陡然安静了不少。 　　外边的雨声、客厅表盘里秒针走动的声音，还有卫生间里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声。 　　他合上眼眸，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她咬着嘴唇，脸色羞红的倔强模样。 　　越想越烦躁。 　　从额头上放下手背，边炀望着天花板微微出神，不经意间偏头，看到了遗落在茶几边上的那个泛黄的布包 ——是她的。 　　这人不仅傻，还爱丢三落四。这脑子还高考？ 　　边炀缓缓地收回了视线，轻轻地嗤了声。 　　药劲上来，胃部的痛感没那么明显了，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外边又传来了敲门声。 　　边炀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带着困倦的烦，他踹了脚茶几，起身去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女孩儿。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身上有股湿漉漉的鱼腥味，她又把自己弄得怪狼狈的。 　　微怔几秒钟后，边炀低头，才看到她手里还拎着菜。 　　“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所以才会胃痛？我去菜市场买了点菜，好在有几家摊位还没关门。”唐雨说着弯腰脱掉鞋子，拎着菜往里面走。 　　边炀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了路，站在那儿愣了一小会儿，回过神才把门带上，看她拎着菜进了厨房。 　　唐雨熟练地把购物袋里的菜拿出来。 　　一条不大的鲤鱼、几颗小青菜、两个番茄，还有几个鸡蛋。 　　公寓厨房里的燃气和锅碗瓢盆都是齐全的，有的甚至连包装都没拆。 　　她把鱼放在一个盆里泡着，那鱼已经被店家掏空了内脏，看似已经死了，可尾部还在剧烈地扑腾。 　　这只是肌肉神经运动。 　　哪怕被掏空了内脏，鱼体内的每个活着的细胞也都在尽力工作，试图救好自己的身体。 　　唐雨看这扑腾的鱼，一瞬间好像在看自己，她晃了晃头，把眼底的酸涩压下去，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正要洗菜，她身后传来了不爽的提醒：“你那手是真不想要了？” 　　唐雨转过身，边炀正双臂抱胸，慵懒地靠在墙壁上。 　　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精致的五官被光线切割得立体分明，少年眼皮一抬，稍稍眯眼，正瞧她。 　　“就你那手沾了水，要是明天还能拿起来笔，我就跟你姓。” 　　唐雨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有点儿肿，但不至于那么严重。 　　“没事的，以前我在家也碰伤过手，过几天就好了，这期间扫地做饭都不成问题。” 　　还没伸进水里，她的手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半空中。 　　“你该不会是想把手弄坏了，然后赖上我吧？”边炀把人从灶台前扯开。 　　他认识的那些女孩儿个个娇贵得要命，擦伤一点儿皮，都要掉眼泪的。 　　她倒跟个钢铁侠一样，完全不把自个儿当女孩儿看。 　　唐雨无措地站在那儿：“我真没事儿，以前在家里也都这么干的。”不仅洗碗做饭，还要喂猪喂羊，哪有时间养伤。 　　“要是我的手真拿不起笔了，我也不怪你，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你站在这儿就是给我添麻烦，懂？”边炀不自觉皱了下眉，“受了伤就得养伤，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教？一边去。” 　　他站在灶台前，从兜里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提溜起那条鱼，有点儿嫌弃。 　　“你跟我说怎么弄，我来弄。” 　　可看他这架势，就不会做饭…… 　　唐雨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那你帮我洗菜，我来炒菜，这样行吗？” 　　“随你。”边炀应了声，懒洋洋的语调拖得很长，“净给我添麻烦。” 　　唐雨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指导。 　　边炀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京华那边他有厨师有保姆还有管家，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算来凉城，三餐也是出去解决。 　　这没沾过阳春水的手打架可以，洗菜不行。 　　边炀笨手笨脚的，弄得一身都是水，他烦都烦死了，眉心微蹙着，却拉不下脸尥蹶子，让她平白看笑话。 　　几分钟能干完的活，他愣是花了十分钟才把菜洗完。 　　这期间，唐雨好几次想说她自己来吧，话到嘴边，对上他恶狠狠的眼神，就咽了回去。 　　“现在可以了吧！”边炀把洗好的菜往桌子上一扔。 　　唐雨看了眼被洗断的小青菜，再看看他黑色T恤被弄湿的地方，那块颜色深了很多，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肌肉线条。 　　“可以了。”她挪开视线说，“谢谢。” 　　边炀略微挑眉，侧身挪开了位置，给她腾地儿。 　　唐雨站在灶台前，打开燃气和抽烟机，等锅底的油热了，准备放葱姜的时候，她偏头问：“你有忌口吗？” 　　边炀说了句“没有”，她才放进去。 　　油瞬间蹦了出来。 　　边炀如临大敌般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余光看到唐雨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儿，轻咳两声，放下不自然的手，插进口袋里。 　　“你还真会做饭？”他倚靠在灶台边沿问了句。 　　唐雨“嗯”了一声：“晚上不吃饭就容易胃痛，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看见什么就买什么了，起码垫垫肚子，你就不会胃痛了。” 　　从前去过的日式餐厅里，厨师会当着客人的面做好饭菜，摆进精致的盘子里，然后端到他面前。 　　边炀侧目瞧了眼她，一头黑色长发被女孩儿随意用皮筋绑在脑后，厚重的刘海遮在眼前，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脸颊两侧。 　　没那么多假把式，也没那么精致，但做饭的动作利索又熟练。 　　很快，两菜一汤做好了。 　　唐雨把菜端到餐厅的桌子上，盛一碗米饭给他，见他站着不动，又过去把凳子拉开，眼神期冀地望着他。 　　边炀低头看了眼那道西红柿炒蛋，目光微动，眉梢一挑，随后往椅子上一坐，又见她捧着碗鱼汤递过来。 　　穿着这身校服，满眼的青涩和不谙世事，明明还是个学生…… 　　这让边炀想起了在京华时，有个朋友硬拽着他去的那个主题餐厅。不同的是，那里的女孩儿即便穿着校服，打扮仍是十分精致。 　　在那个餐厅，他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后脚就走了，可这会儿居然还有点儿享受。 　　见他久久不接，就这么看自己，唐雨有点儿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 　　“同学？”她试探性地喊他。 　　边炀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尾音上扬：“嗯？” 　　唐雨抿了抿唇：“先喝碗鱼汤养养胃吧。鱼汤里面我只放了盐，味道很淡。” 　　边炀接过来：“看在你这么殷勤的分上，我给你个面子尝尝。” 　　去接她递来的汤匙时，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 　　唐雨的手抖了下，迅速收了回去，背在身后攥紧：“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汤匙上面还残留着她方才握过的余温。 边炀捏着汤匙，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偏头看她：“不是故意什么？” 　　那抹坏笑带着点儿他惯有的痞劲儿，让唐雨有些坐立不安。 　　“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边炀喝了口鱼汤。 　　她炖鱼的时候将鱼肉捣碎了，鱼肉和汤融为一体，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去腥，一口下去只剩下鲜味。 　　边炀这一年的胃口都不大好，最近吃什么都反胃，吃什么都吐，再加上饮食不规律，留下了时不时胃痛的毛病，但现在这一会儿的工夫竟然能把一碗喝光了。 　　他拿起筷子又去夹那道青椒炒肉。 　　很家常的味道，有种烟火气，饭菜和热汤到胃里暖洋洋的。 　　唐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留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喝了鱼汤，吃了青椒炒肉，唯独没有碰西红柿炒蛋。 　　唐雨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小心翼翼地询问：“味道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 　　边炀的身体往后倾，靠在椅子上：“味道还不错。” 　　唐雨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算不喜欢吃西红柿炒蛋，能吃另外两道菜也好。 　　“你也坐。”边炀弯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朝对面的位置抬了抬下颌，“别说我怠慢了英语课代表。” 　　“不用了，我得回宿舍。”唐雨把茶几边上的背包拾起来，斜挎在肩膀上，“现在回去已经晚了，再晚一些宿管阿姨就不给我开门了。” 　　边炀看她在门边弯腰穿鞋，挑了下眉，也没挽留，在她直起身的时候，才冷不丁来了句：“你叫什么来着？” 　　“唐雨，我叫唐雨。” 　　外边雨声淅淅沥沥的，她声音轻软但清晰：“下雨的雨。” 　　边炀用舌尖品了品这两个字：“哦。” 　　见她要走，他又漫不经心地转着汤匙，说了句：“你等下。” 　　下巴朝医药箱那边抬了抬：“把药拿走。” 　　“不用了我……” 　　“拿走，别让我说第二遍。”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 　　唐雨低头看了下自己刚穿好的鞋，只好重新脱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往里走。 　　拿了药，又听见边炀语气淡淡地说：“门后有伞。” 　　唐雨看向他，边炀正背对着她在喝鱼汤，没看她。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穿好鞋，把门轻轻带上。 　　公寓恢复安静。 　　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灯光下散发出鲜亮的色泽。 　　边炀拾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面前的西红柿炒蛋，轻轻眨了下眼。 　　原本来凉城时浮躁的心，莫名地，就这样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餐厅里突兀地响起了电话声 ——来电显示父亲。 　　边炀没有接，任由电话声一遍一遍地响着，他起身去了客厅，等到电话声停止了，他才回到餐厅，继续静静地吃饭。 　　走出边炀的公寓，骤然扑来的冷气夹杂着雨水的潮湿打在唐雨脸上。 　　冷热交替，她打了个喷嚏，撑开伞，没犹豫地一头扎进雨雾里。 　　跑回学校宿舍的时候，果不其然，宿管阿姨已经把门锁上了。 　　她敲了敲阿姨的窗户，里面没应声，她屏住呼吸又敲了敲，里面传来阿姨的骂声。 　　“谁啊大半夜的！都说了十一点半关门，十一点半关门！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不给开１ 　　“阿姨，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吧，我保证下次早点儿回来！” 　　唐雨有点儿着急，生怕阿姨真不给她开门。 　　里面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 　　宿管阿姨披了件衣服，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开了锁，看见唐雨的脸有点儿眼熟，问了句：“你是唐雨吧？” 　　“阿姨，是我。”她把伞收好，在外头甩了甩水，才拿进来。 　　宿管阿姨的脸色好了点儿，她在高三成绩排行榜上见过这个小姑娘。 　　“爱学习也不能学习太晚啊，连关门时间都能忘了，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啊。” 　　唐雨也没解释，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再三道了谢。 　　宿舍十一点半就熄灯了，现在十二点，走廊里依旧能听到不少宿舍传来的说话声和笑声。 　　她住在406房间，刚到四楼，就被穿着睡衣的汪晴给拦住了。 　　“小雨你怎么才回来啊，不过也庆幸你刚回来，那个孟诗蕊气势汹汹地过来找你，可吓死我了，不过在熄灯前她都没等到你，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到这话，唐雨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那就好。”走了就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１汪晴是咬着牙说的，“她找不到你，就拿东西撒气，你的被褥都被她弄湿了，你晚上可怎么睡啊１ 　　“要不你晚上跟我睡吧，先凑合一晚上，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晴天，等你的被子晒好了再回去睡。” 　　“没事的。”唐雨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些不明显的酸楚，“这天闷热，我晚上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你先回去吧。” 　　“可你……” 　　“真没事。” 　　“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不等汪晴再说什么，唐雨摆了摆手，转身就朝406走去。 　　宿舍是六人间，推开门的那一刻，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安静一片。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到自己的床铺，手机的光可能是晃到了下铺的同学，那人发出一声厌烦的“啧”。 　　唐雨马上把手电筒关上了，摸着黑走到自己的床铺，伸手一摸，被子和床单都湿了。 　　唐雨把雨伞挂在自己的床头，弯腰把被子卷起来。 　　床上只剩下硬木板了，好在是夏天，晚上盖点儿衣服也能睡。 　　唐雨坐在木板床上，脱掉潮湿的校服，从口袋里拿出边炀让她带回来的药。 　　在雨夜里，药膏的外壳折射出一点点的光亮。 　　她给红肿的手涂了一些药，剩下的，她摸索着涂在身上还疼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的床铺隐约有翻身的声音。 　　唐雨怕打扰到其他人，没涂太久。 　　早上，边炀把包随手扔在桌面上，瞧了眼前方的空座位。 　　这人这么爱学习，竟然比他来得还晚。 　　他用脚拉开椅子，往上面一坐，长腿微曲着，正闭目养神，听到后门进来的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唐雨怎么这么倒霉，她的床铺都湿了，睡都没法睡，刚才来的路上看到她正在晒被子，她这个年级第一真够憋屈的。” 　　“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吧。” 　　“孟诗蕊为什么针对她啊？” 　　“你还不知道吧，孟诗蕊和周寻文是青梅竹马，周寻文却总爱找唐雨聊数学题，她看见肯定不舒服埃” 　　两个人说着，忽然有一双长腿挡在两个人面前。 　　少年缓缓掀开眼皮，两个女孩被看得心跳加快。 　　新来的转学生太帅了，刚来就霸占了所有寝室和学校高三论坛板块的热聊头条。 　　昨天晚上她们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位看起来很跩的转学生。 　　这会儿近距离观察，更帅了啊！ 　　“刚才你们说，唐雨的被子让人弄湿了？”他微微抬起下颌，嗓音还带着没睡好的喑哑。 　　其中一个女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埃” 　　他的眼尾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随性：“哦，她现在在哪儿呢？” 　　她那手肿得跟猪蹄子一样，能扛得住湿漉漉的被子吗？ 　　“边炀，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女孩抱着书本，疑惑地问，“你刚转学过来，跟唐雨还不熟吧？” 　　边炀一只手托着下巴：“是不熟。” 　　“那就好。”女孩松了口气，看到孟诗蕊的座位还空着，她才小声说，“你千万别跟唐雨走得太近，她不合群，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否则会倒霉的。” 　　听到这话，边炀不以为意地嗤了声。 　　女孩以为他不信：“真的，之前但凡跟她沾边的同学，都被孟诗蕊找过了，所以为了自己着想，咱们离她远点儿比较好。” 　　听到这话，边炀反而语气随意地开口：“巧了，我就不怕这些。” 　　“啊？”女孩没反应过来。 　　边炀扬了扬唇角：“她人在哪儿？” 　　女孩被他的笑容迷晕了眼，下意识结结巴巴地回答了：“就，就是女生宿舍楼下那边，晒被子都在那边晒……” 　　说完，另一个女孩将发丝别在耳后，试探道：“边炀，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你吃校外新开的那家日料，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转了转脖颈，把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跟你们这种爱在背后嚼同学舌根的人一起吃饭，我怕消化不良。” 　　说完，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不管两个人尴尬的神情，径直朝外边走了。 　　而与此同时，唐雨还在搭被子。 　　学校的晾衣杆是用废弃的单杠改的，比她的个头要高个十几厘米。 　　唐雨踮起脚尖，正把被子往晾衣杆上费劲地搭。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而从间隙伸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被子轻松地挂了上去。 　　唐雨手上一轻，微微怔然，她抬起头，发现边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颀长的身形几乎将她笼罩个彻底，她的后背若有若无地贴在边炀的胸膛。 　　这个角度，能清晰无比地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 　　边炀面不改色地把她的被子晒开，然后低头，懒懒地扫了她一眼。 　　“就你这手还晒被子，不要了？” 　　少年的个头比她高上一大截，他逆着光线，懒懒散散地站在她身后。 　　莫名地，她看得愣怔。 　　很少有人主动跟她搭话，在班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再帅，也用不着看这么久吧。” 　　对视了几秒，边炀的眼微微挑了下，旋即视线下落，又皱了下眉心。 　　那只猪蹄子一样的手，肿得更严重了，八成是晒被子的时候弄到了昨天受伤的地方。 　　唐雨回过神来，往前走一步拉开距离，刚站稳就被边炀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他拾起她放在地上的帆布包，拽着她往前走。 　　“边炀，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马上要上课了。 　　边炀头也没回：“医务室。” 　　唐雨挣脱了他的手，站在那儿不动：“不用了，我不去医务室。”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她继续说：“上课了，我们回去吧。”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包。 　　边炀一手揣兜，一手把包举起来，就不给她。 　　哪怕踮起脚，唐雨也够不着，就急了：“边炀，你干什么，已经上课了。” 　　边炀低头睨着她，语气冷硬：“还上课？我看你手废了之后拿什么考试，靠意念答题？你还挺能耐。” 　　唐雨攥了攥自己肿得发疼的手，拗不过他，开口的声音细若蚊蝇。 　　“就算去医务室，那也要先请假吧，要不然班主任会记过的。” 　　“你还怪听她的话，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懂不懂？一个好老师会考虑学生的各种情况，因材施教，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学生听话。” 　　边炀轻飘飘的语调一下子让唐雨失去了辩解的力气，湿意一丝丝地蔓延到她眼底。 　　唐雨低着头，抿唇一言不发。 　　边炀不容抗拒地拽起她的另一只手，大步朝医务室走。这次她倒是不反抗了，就是这手腕比竹竿还细，在手里握着都硌得慌。 　　“年级第一，你那被子是谁弄湿的？”他猜，“你怕的那个女生？” 　　“嗯……” 　　想起那两个女生嚼舌根的话，边炀侧了侧身，挺随意地瞧了她一眼。 　　“她这么针对你，是因为你抢了她的好朋友？” 　　唐雨抬起头：“你说的是周寻文？” 　　“我一说你就知道，看来你还挺在意那个周什么文。”舌尖抵了抵腮帮，“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帮你，反而来找我了？” 　　唐雨摇头：“孟诗蕊是因为周寻文才针对我的，我要是去找周寻文，她更要针对我了。” 　　边炀闻言嗤了声：“别说，某种程度上，你还不算没脑子。” 　　走了两步，他面朝前方，又随口问了句：“所以你还真抢了那个周什么文？” 　　这次没得到她的回答，边炀扭头看了她一眼。 　　唐雨低着头，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失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跟你说话呢，你想和他做朋友是吧。” 　　唐雨的表情有点儿茫然：“想什么？” 　　边炀眯了眯好看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我管你想什么。” 　　接着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朝前走。 　　唐雨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快走两步追了上去：“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 　　“我是狗啊，你让我再说一遍我就得再说一遍？” 　　边炀的脚步没停，两条长腿走得更快，她得跑着才能追上去。 　　“边炀，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虽然这么问，但她已经很快地在道歉了，“对不起，你别生气。” 　　才认识几天，边炀就已经被她数不清的“对不起”折磨得脑子疼。 　　他的脚步陡然停下来。 　　唐雨却没能停下来，额头撞在了他劲瘦的脊背，鼻间萦绕着的是他身上独有的雪松香气。 　　和他公寓里的气息一样，很好闻。 　　只是肌肉很硬，撞得她鼻子疼。 　　她仰起头，鼻尖酸酸的。 　　边炀原本黑着脸，见状还以为她要哭，嗓音虽低沉，但没那么冷硬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爱道歉的怪癖，这也对不起那也对不起，你对不起全世界是吧。” 　　唐雨抿了抿唇角，发丝被微风吹动：“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的声音轻轻的，闻言，边炀的气莫名其妙就消了，顿了顿，又觉得不对劲。 　　“哎？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做朋友了？谁要跟你当朋友？！你还挺会给自己安排身份。” 　　边炀扭过身，迈开步子就走。唐雨有点儿急了，没怎么想就去拽他。 　　几乎是被她碰到的一瞬间，少年就绷直脊背。 　　和他拽她的时候感觉不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奇怪。 　　明明没什么力量，边炀的脚却抬不起来了。 　　“边炀，你昨天吃了我做的饭，你还送了药膏给我，这些不都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吗，而且你刚才还救了我，我以为我们这样就是朋友了……” 　　边炀低头看了眼被牵着的手，没挣开，语气不咸不淡的。 　　“我喜欢见义勇为不行啊，倒是你这个人也太随意了吧，别人帮了你，你就跟人当朋友，当你的朋友怎么那么廉价，我才不稀罕。” 　　听到这话，唐雨不自觉地垂下眼眸，也缓缓松开了他。 　　手上的温度骤然离开，边炀不自在地摩挲了下指尖，满不舒坦地皱了下眉。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医务室，等着我背你去啊？” 　　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唐雨轻轻地“哦”了一声，迈开步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昨晚刚下了雨，透过树叶的阳光像刚洗过一样清新，流星般地从他的肩头流淌而过。 　　已经上课了，教学楼里传来的朗读声，成了校园最好的交响曲。 　　唐雨仰头看着走在前边身形修长的少年——穿着白色宽松短袖，脖子上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一只手拎着她的书包，一只手慵懒地插在兜里往前走。 　　唐雨张了张口，没压住心底的疑惑：“边炀，你为什么会来女生宿舍这边？” 　　边炀头也没回：“散步，不行啊。” 　　“可当时马上就上课了，这边又很偏僻，你才刚来学校，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恰好帮了她。 　　边炀语气淡然：“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这么多问题，想说什么就问，别拐弯抹角的。” 　　“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特意过来帮我的？”尽管不确定，但唐雨心里还是存了那么一丝期冀，“毕竟这里离教学楼挺远的……” 　　边炀没搭理她，只扯了扯唇角。 　　没听到他的声音，唐雨去看他，少年侧脸线条流畅分明，大概是嫌她吵，戴上耳机，隔绝了她的声音…… 　　唐雨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直到校医务室，他才摘了耳机，把唐雨推到医生面前。 　　医生检查了一下唐雨的手，确实红肿得比较严重，得用药膏按摩十五分钟。 　　在医生用劲的时候，唐雨疼得轻轻吸气。 　　边炀唇角动了动：“疼？” 　　她吸了吸鼻子，刚想说“有点儿”，想起昨晚他的话，改成了：“疼……” 　　医生手上的力度小了点儿，笑说：“好在没伤筋动骨，就是肿了点儿，涂几天这个活血化瘀的药膏，好好养养，就能好起来。” 　　“谢谢医生。”唐雨轻轻道谢。 　　手在医生的按摩下开始发热，里面的瘀血好像都化开了，明显没那么疼了。 　　按摩完，医生看她的脸颊红得不大正常，就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小姑娘，你这是发烧了吧？这么烫，怎么一声不吭的？”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根体温计给她，“夹住，量一下体温，我看看烧到多少度了。” 　　边炀皱眉，看了眼尚在茫然之中的唐雨，从医生手里接过体温计甩了甩。 　　“你都不知道自己发烧了？真是笨死了。” 　　想起先前班里女生的那些话，八成是昨晚被子被弄湿，她没被子盖，半夜就发烧了。 　　唐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点儿热，她还以为是太阳晒的，也没注意。 　　她接过边炀递来的体温计，低声说了句“谢谢”，老老实实地夹好。 　　边炀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些温水给她。 　　唐雨捧着杯子：“谢谢你，耽误你上课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边炀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玩：“废话连篇。” 　　试完体温，他一瞧都烧到三十八度了。 　　医生让唐雨留在这儿挂点滴，她坚持不挂，就开了些退烧药。 　　从医务室出来，唐雨就说：“这十五块钱我一定早点儿还给你。” 　　她这周的生活费花完了，刚才的医药费是边炀付的。 　　边炀用课本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时候还担心还钱？你该担心你的手能不能快点儿好，关心什么时候退烧。” 　　唐雨摸了摸脑袋，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老是给你添麻烦……” 　　“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就想想看你昨天来找我跟背着炸药包来炸碉堡有什么区别，以后离我远点儿就行。” 　　唐雨闻言不作声了。 　　明明发着烧，这会儿的脸色却有点儿苍白，她小声说了句：“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就这么一天，给他添的麻烦就足够多了，换作谁都会烦。 　　头顶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懒懒的语调：“其实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怕麻烦。” 　　唐雨下意识抬起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少年把书包递到她跟前，动作慢条斯理的：“关键看这个‘麻烦’能带给我什么甜头。” 　　那么，他想要什么样的甜头啊？ 　　唐雨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也拿不出件像样的东西，不知道用什么能让边炀开心，正准备问问，就见边炀低头，正盯着自己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脏东西：“怎么了？” 　　刚才她拨开了厚重的刘海，那张娇俏的脸完整地显露了出来。 　　外头阳光盛，白皙的脸颊被晒出层淡粉色，唐雨看上去乖软得不行。 　　雨后的天气分明清凉，却平白让人心烦意乱。 　　边炀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不自在地道：“还能怎么了，回去上课。” 　　她步子迈得小，走在前边的边炀慢下来不少，却也不刻意慢，足够他正常走路的同时也让后边的小可怜跟得上。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走廊，半数洋洋洒洒地落在两人身上。 　　地上交织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同步着，虚影都显得格外和谐。 　　到了教室门口，边炀停了下来，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唐雨还以为他想逃课，刚想说逃课会被处分的，边炀就开口了：“让你先进就先进，愣着干什么，进去埃” 　　她的声音细得跟猫一样：“逃课被抓到会被通报批评，甚至会被劝退的。” 　　边炀痞里痞气地扯唇：“少管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管上我了。” 　　唐雨劝不动他，只希望他别被校领导看见，然后抬手敲了敲门：“报告。”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一看到唐雨迟到了，当堂批评了起来。 　　“唐雨，你怎么又迟到了！不过是考了一次年级第一，又不是高考，你看你都飘成什么样了，动不动就迟到！” 　　孟诗蕊幸灾乐祸地看过去，被训斥的唐雨低垂着脑袋，也没吱声。 　　班主任越看越来气：“明天就把你家长……”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站在唐雨旁边，懒懒地说了句：“报告。” 　　班主任想说唐雨的话一下子止住了。 　　“边炀，你怎么也迟到了……” 　　“临时出了点儿事，本来想直接走的，可一想直接走也不太好，就又回来了。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的学生是班主任最头疼的，要不是看他初来乍到对校规还不熟悉，她早就通报批评了！ 　　底下的男同学议论纷纷，都以为边炀这次装过火了。 　　有些女同学则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可疑的激动。 　　边炀那张脸又傲又跩的，野性得狠，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矜贵劲儿，掩盖不住的锋芒毕露。 　　“边炀，学校规定不能逃课，你违反纪律了。” 　　“这样啊。”他笑着继续说，“那我下次注意。” 　　见状，班主任只好道：“算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学生，赶紧回座位吧，下次可不能再犯。” 　　然后看了眼唐雨：“唐雨，你也回去吧！” 　　“是。”唐雨低头往座位走。 　　即便没有抬头，她也能隐晦地感受到有一道格外锐利的目光射向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穿一道口子。 　　孟诗蕊的的确确在盯着她。 　　边炀把手懒洋洋地插在兜里，走在她后边。 　　这一节课是讲上节课做的数学卷子，班主任已经核对完分数发下来了。 　　一班的周寻文和二班的孟诗蕊并列第一。 　　同桌汪晴看了眼唐雨的卷子，小声嘀咕：“孟诗蕊分明是抄你的，怎么你还比她少了四分埃” 　　她扒开唐雨遮住的手，看到扣分的题目：“这两道选择题都是套公式的基础题啊，你肯定不会做错……”汪晴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吃惊地压低声音，“你故意的吧，不想拿满分？” 　　“就是一次普通的随堂考试，不重要。”唐雨说。 　　可汪晴难受：“你是怕考了第一又让孟诗蕊给盯上吧。” 　　“忍到高考结束就好了，她的手再长，也不可能插手高考，到时候可没有人能帮她。” 　　唐雨把卷子平整地铺好，看向黑板，上面的倒计时随时随地在提醒学生高考的日期。 　　“这倒也是。”可汪晴依旧萎靡。 　　孟诗蕊得意，也就得意这九十天。等高考结束，她们就能离开清远高中，离开这座县城，可这九十天，哪有这么好过啊……“陈奇，你搬一下，让新同学坐你的位置。” 　　谁知陈奇刚站起身收拾东西，边炀便把背包往左肩一搭，迈开长腿朝最后一排走：“不用，那不是有空位吗，我就坐在那儿。” 　　他的视线从那个埋头看书的女孩儿身上掠过，眼神里乍现出些许兴致。 　　班主任看了眼校长，校长负手站在那儿，倒也没说什么，任由边炀朝最后一排走。 　　过道不算宽敞，边炀低垂着眉眼，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得慵懒又散漫，直到听见左手边传来一声很小的抽气声，边炀这才顿住脚步。 　　他背包上的链条不小心挂到了过道左边女同学的头发。 　　链条上的锯齿跟她的发丝钩到了一起。 　　就算是小奶狗被不小心踩了一脚都会吱呀乱叫一通，可被这么扯了一下，她都不喊疼的。 　　只是轻轻吸了凉气，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边炀懒洋洋地侧过身垂下眼，看她。 　　炽热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落在她身上。这么热的天她还穿着外套，拉链直直地拉到顶端，也不嫌热得慌。 　　见她杵在原地没反应，边炀屈起指骨敲了敲她的桌面，薄唇略微张开，正准备开口道歉，并让她把头发弄一下，谁知道下一秒，那女同学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干净利落地剪掉缠在他背包上的那缕发丝，始终一声不吭。 　　边炀略微轻挑了下眉梢，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阳光照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她弯腰把剪刀放回抽屉里，低头时，不经意间露出后脖颈，白得晃人眼睛。 　　放完剪刀，唐雨恢复原来的坐姿，低头继续看卷子。 　　整个人安安静静，从始至终都没抬头。 　　“边炀同学怎么了？”班主任看他站在那儿不动，就问了句。 　　边炀瞧了眼拉链上的断发，把背包往女孩身后的课桌上一扔，倏地笑了一下：“没事。” 　　然后吊儿郎当地往凳子上一坐，没骨头似的靠在那儿，只是视线时不时扫过前排的女孩儿。 　　有点儿意思。 　　班主任见状也不再多说，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校长您慢走。” 　　班主任把人送到门口后回来继续上课，刚刚也讲完了昨天那套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便又让课代表发下去新的卷子。 　　在班里同学的怨声载道中，班主任用黑板擦用力拍了拍桌子。 　　“喊什么喊，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每做一道题就是巩固一遍基础知识，说不定你们做的题里面就有今年高考数学题的原型！ 　　“而且这次咱们班的数学测试成绩不如一班，更得加把劲儿，让其他同学好好看看咱们重点班的实力！ 　　“今天这套卷子好好做，下课前课代表收上来！” 　　任班主任再怎么咆哮，学生们也提不起激情。 　　马上就要高考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刷不完的题。 　　前天刚经过一次测试，这还没缓过神来呢，又要开始刷题了。 　　孟诗蕊举手问了句：“老师，这套卷子一班也做吗？” 　　班主任缓了缓语气说：“做，都得做。” 　　“那两个班要不要再比拼一下？这样大家做题才有激情啊！” 　　这套卷子没那么重要，班主任原本想让学生课上做做得了，没打算正式考试，可一听到能提起同学的激情，班主任对孟诗蕊的建议有些心动。 　　“孟诗蕊同学的建议挺好，那这两节课就做这套卷子吧。”班主任再次开口，“就不拉场地了，大家把数学书都放在地上，同桌之间的桌子拉开一个手臂的距离。虽然这不是正规的测验，但谁都不许抄袭！好好做自己的卷子，打铃之后就收卷子！” 　　同学闻言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 　　教室里窸窸窣窣，全是放书的声音。 　　等卷子传到唐雨手上后，还剩下一张，这是传给后边转校生的。 　　唐雨往后传过去，不经意间抬头，四目相对。后边的转校生靠在椅子上，正盯着她看。 　　她快速收回眼神，心想他应该是认出她来了。 　　唐雨把试卷放在他桌子上，就迅速地转过身，开始埋头写卷子。 　　窗外蝉鸣阵阵，一股股热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笔尖和纸面碰触的声音。 　　班主任转了一圈，然后走到转校生的身边，弯下腰轻声说道：“边炀，你刚转过来，可能还不适应这里的学习氛围，这套卷子可以先不做，等适应两天跟上大家的节奏。” 　　边炀靠在椅背上，略微挑眉：“那就谢谢老师体谅了。”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把卷子平展开，支着头发呆。 　　班主任看着他的后脑勺，嘴角抽搐了下。 　　算了，毕竟人是第一天来，她之后再对他严厉点儿吧。 　　班主任直起身，继续巡查。 　　而坐在正中央的孟诗蕊嘴里咬着签字笔，余光始终留意着右后方的角落。 　　唐雨在低头写卷子，那个叫边炀的转校生正支着头发呆。 　　孟诗蕊收回视线，低头一笔一画地在卷子上写自己的名字。 　　很漂亮的三个字——孟诗蕊。 　　周寻文曾夸她的字漂亮，字如其人，就是在夸她漂亮。 　　她以为这份夸奖是独一无二的，谁知道那天，就看到周寻文同样夸奖了唐雨——“唐雨，你的字真好看，数学题也解得很漂亮，这次拿了年级第一，我输得心服口服。” 　　一份稀有珍贵的夸奖被撕成两份，那就不稀罕了。 　　孟诗蕊要的向来是独一无二的友情，又怎么会允许唐雨横在她和周寻文之间？ 　　笔画越来越深，把卷子穿透，深深地刻在桌面上。 　　恰逢班主任出去接电话，她转身把一张小纸团扔向了角落那人身上。 　　唐雨猝不

　　上册 　　第一章 光影下的初遇 　　第二章 老大和小弟 　　第三章 地球没你不行 　　第四章 爱哭鬼，娇气包 　　第五章 月亮轻震 　　第六章 心动难止 　　第七章 六百分约定 　　第八章 旺前桌 　　第九章 抵达繁星 　　下册 　　第十章 高考状元是女朋友 　　第十一章 香樟树与国槐花 　　第十二章 卧底干成心腹 　　第十三章 抬头遇光 　　第十四章 好哄的男朋友 　　第十五章 边炀学长 　　第十六章 检讨书 　　第十七章 意外生日礼 　　第十八章 独一无二的玫瑰 　　番外一 偏爱与私心 　　番外二 万分之一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