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伯瑞/国际儿童文学大奖小说

一个关于故乡、梦想和远方的故事。生活在保加利亚的农家男孩多伯瑞力大惊人，他乐观向上，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可是慢慢地，多伯瑞身上的艺术才能显现了出来，他想要去遥远的城市学习艺术，又不舍离开自己的家乡。年轻的多伯瑞该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

莫妮卡·香农(1893?-1965)美国儿童文学作家。她在1934年出版《多伯瑞》，并获得了成功。她的文风也开始得到人们的肯定和推崇。同时，她也凭借该作品，获得了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金奖。

多伯瑞跑到一扇窗户跟前，推开雕刻着水牛头的窗板喊起来：“雪！怎么下雪了，爷爷！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在保加利亚的山村里，下雪绝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但是，没有人，甚至连多伯瑞的爷爷都没在这个时候见过下雪，此时，红红的苹果还挂在树上，晚熟的玉米还没从玉米秆上掰下来，已经成熟的辣椒也还在地里，葡萄也都在藤上还没摘，它们现在就全部埋于大雪之下了。多伯瑞家的农家院子里，满是金黄叶子的白杨树上落满了雪，纹丝不动，寂静无声。秋天剪下来的羊毛也都挂在院子里，晾晒着。羊毛变厚了，而且雪越下，羊毛就变得越厚，变成了你能想到的最厚的羊毛。天空默不作声，仿佛在一点一点地下沉。“没人见过这种意外情况，”多伯瑞的爷爷说，也随着这个小男孩走到了窗前，“这就下雪了，吉卜赛熊还没来就下了！我在草丛里和早熟玉米地里待得太久了，后背和腿已经开始抗议了。它们都想在下雪前好好地做个按摩。雪？跟吉卜赛人一起见鬼去吧！他们应该带着按摩熊来这里！”多伯瑞使劲儿往外探身。外面有架摇摇晃晃的楼梯直通一楼，而一楼是个牛棚，里面拴了两头公牛。这时，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毯，每头公牛头上都戴着一顶新雪帽，正抬头向上看着。多伯瑞大喊：“看！莎丽和佩尔尼克也很吃惊。看，爷爷，它们戴着白色皮帽就像皇室贵族！”爷爷也探出身去。“的确如此。”说话同时，他摇了摇头，而不是点头，因为在保加利亚，摇头代表“是”，而点头代表“不”。“它们确实像皇室贵族，”他把头缩了回来，打了个寒战，咕哝道，“但你感觉到的首先是冷。不管怎么说，感觉前一天还像夏天那么热，而第二天就像冬天那么冷了。快进来吧。”多伯瑞也缩进了屋里，转过身，头发和睫毛已经完全变白了。“圣尼古拉，奇迹的创造者，保佑我们所有人！”爷爷目不转睛地看着多伯瑞，“你身上落满白雪后，模样很像我。雪吹进来了！把窗户关紧。”“等等，等等，”多伯瑞恳求道，他把手合成杯状，放到外面接雪花。“看，它们真美，”他告诉爷爷，“看它们的形状！像从天而降的花朵。”爷爷使劲地摇着头，代替了“是的，是的”的回答。“每一片都与众不同。完美！都是白色的花——小小的，刚刚绽放，没有哪两片是一样的。”多伯瑞问道：“为什么雪花都不一样呢，爷爷？不一样，每片都不一样。”爷爷说：“任何东西都是与众不同的，如果你仔细看的话，每片叶子也都不同。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每块石头也都不同，没有一块会找到跟它自己完全一样的。就是这个道理，多伯瑞。上帝喜欢多样化。”爷爷发现很难准确地把他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上帝创造了一个个圣像，比在教堂里的都好。他创造的每一个美丽的东西，世界上都没有跟它完全一样的。就是这个道理，多伯瑞。你要记住。”“为什么？”多伯瑞问他。“这是记住一个东西的最好的方式。我从没像你那样上过学，但我知道这个道理。没有两个东西是完全一样的。像最近这种异常天气——下雪下得这么早，吉卜赛熊来得那么迟——人们都竞相学着如何变得一样，而不是去学如何才能不一样，而事实是，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爷爷把窗板关上，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柴，又用脚往里推了推，然后坐到了壁炉罩下面的三脚凳上，而这个壁炉罩一直延伸到了屋里。多伯瑞，他妈妈罗德，以及爷爷，他们都管壁炉叫“贾马尔”，名副其实的贾马尔。它从墙面上凸出来，上面贴着绿的、黄的和蓝的瓷砖，瓷砖上闪耀着微微的火光。它还有一个大黄烟囱，是用灰泥涂的，上面画着鹌鹑藏在成熟牧草里的图画。多伯瑞蹲在炉边。头顶上的炉盖下悬挂着晃来晃去的铜锅、铜壶和铜盆，这些东西现在都变得暗淡无光，因为今年冬天，吉卜赛清洁工还没来擦洗过它们。他看着火焰，满足地观察着火光那耀眼的颜色、变幻莫测的动作，倾听着它们噼里啪啦的私语，但这时，爷爷打断了他。“我们的贾马尔是全村最漂亮的，”他说，“没有谁家的能像它一样。它也知道自己的工作，从不冒烟。它能加热整个房子，而不是设法改变外面的天气。只有马埃斯特罗·克鲁才能做出这样的贾马尔。”“你做不出这样的贾马尔吗？你能还是不能呢，爷爷？铁匠也能做出来，不是吗？”爷爷大声说道：“啐！啐！皮努可不行，那个铁匠。那个家伙！马埃斯特罗·克鲁是个马其顿人，还有，他几乎是个魔术师。他能把非常小的管道放到烟囱里，就像上帝把血管放进我们的身体里一样。完美！热气能四处流动，但会一直待在屋子里。马埃斯特罗·克鲁知道这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他知道怎么做贾马尔，但其他人不知道——把瓷砖画得就像我们的多石泥土一样美，烟囱上的图画也像我们的一块地。我告诉你，哪怕马埃斯特罗·克鲁能活五百岁，他也做不完人们想让他做的那么多的贾马尔。而且——”爷爷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说，而是在吼，他停了下来，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将来有一天你会看到马埃斯特罗·克鲁，有可能，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老人从他腰上缠了七道的饰带里掏出了一个烟斗，然后填满了烟丝，接着，又把手伸进去，摸出了一个红辣椒，递给多伯瑞，让他嚼着。这是一条宽大的红色饰带，系在老人身上的蓝色土布外套中间。多伯瑞从来都猜不出来爷爷饰带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几个烟斗、一些硬币、几个红辣椒、奶酪、面包、大蒜、装着调味料的几个木盒子、一个手绘长笛——多伯瑞经常看到这些东西被拿出来，他总是问自己：“那里面还有什么？”多伯瑞的妈妈从厨房拎了一桶水匆匆跑进来，倒进火堆上面挂在大铁链上的一口大锅里，将水烧热。这个饰有纯木质墙面和精雕细琢的木板的房间被火光照耀得明亮绚烂，而她的到来给这个房间又添了一份绚丽——罗德身上的颜色如此之多，以至于夏季在田地里耕种时，蜜蜂常常围着她转悠。她的面颊和黑黑的眼眸闪耀着光芒，白色的蕾丝衬裙在一个向日葵颜色的连衣裙下盘旋，围裙上还绣着几只正欲啼叫的公鸡。她头上裹着一块白色的方头巾，长长的头发梳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背上，不停地舞动着。“这是什么？”她问他们，“有个男孩什么都想，就是不想上床睡觉。这个男孩长得人高马大，现在正昏昏欲睡，并且已经吃完晚饭很长时间了！这个男孩长这么大了，能一口气喝下四碗脱脂牛奶，却不知道按时上床睡觉！我们明天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起床出去。辣椒快下来了，要去晒干。玉米要下来了，要剥皮！道路什么时候能被清理干净，好方便拉车？现在有太多事情要做，可不该下的雪却下来了。快像面包一样躺到床上去，多伯瑞！”多伯瑞说：“每个人都希望我像面包进入烤炉里那样上床睡觉。我是面包吗？妈妈，你应该看看莎丽和佩尔尼克的睡觉方式。你应该看看它们！闭上一只眼睛，吃点儿，睁开那只眼睛，再闭上另一只眼睛，再吃点儿。非常慢。爷爷说它们是适合像皇室贵族一样戴高皮帽的兽类。是不是，爷爷？你应该看看它们的帽子，妈妈。雪，刚下的。非常完美！”他妈妈说道：“就是！这个男孩能想到任何东西，就是想不到上床睡觉。面包、烤炉、皮帽，甚至皇室。赶快去睡觉吧！”她弯腰亲了一下多伯瑞，“整个世界都被惊奇占据了！所有这些在外面跳荷鲁舞的雪花——而且，这个男孩！唉，我得去看看面包，面包现在胀起来了。”多伯瑞说道：“晚安，爷爷。”然后亲了他一下。爷爷告诉他：“不要忘记向圣特里芬祈祷，让吉卜赛熊早点来，不会忘吧？吉卜赛熊来得真够晚的，雪下得真够早的！祈祷圣特里芬让吉卜赛人快点把按摩熊带来。”“今晚你的后背和腿疼得严重吗？”多伯瑞问他。“是的，一直有点儿。自从在潮湿的西红柿地里锄草后就成这样了。”“我们现在吃西红柿吗，爷爷？下第一场雪时，我们总是要吃西红柿的。”爷爷用力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不，不，还没到冬天。西红柿是要在冬天吃的。之后再下大雪，它们才能被好好盖起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吃西红柿了，一次吃几个，圣诞节那天吃一整堆的西红柿——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在所有村民中，唯独多伯瑞的爷爷知道如何让雪替他照顾西红柿。他把结满成熟西红柿的藤摘下来，把它们编织在一起，不给霜冻留一丝缝隙。大雪覆盖了金字塔般的挂在藤上的西红柿堆，整个冬天，他只需挖开雪就能把西红柿拿出来，这时的西红柿就像刚成熟时那么新鲜，而且比早晨的更清脆。“可我不能马上吃些西红柿吗？”多伯瑞恳求道，“这场雪会让它们变脆的。你整个夏天都在跟我说：‘如果我帮你给西红柿除草，下雪时，你将会为现在干的这些活儿感到开心，多伯瑞。下雪时，我们将会被西红柿暖得内心火红。’你不记得了吗，爷爷？现在雪花正在外面跳荷鲁舞呢。”“哦，是的，雪花是在跳舞，但是没有音乐。”爷爷哼了起来，用手比画着——他模仿着村民击鼓、拉小提琴、吹风笛。“我爱这个音乐。”他喊道。多伯瑞跳了起来，旋转着，跳着拉沙尼茨舞。像每个保加利亚的孩子一样，当他最开始学走路时就学会了这支国舞。爷爷从他的饰带里拿出了一支长笛，闭上了眼睛，摇摆着身体，吹起了拉沙尼茨曲子。多伯瑞跳得越来越快，爷爷也开始跺着脚打着拍子。房间又一次被多伯瑞的妈妈点亮。她喊了一声，抓住了他俩。长笛声停了，舞蹈也停了下来。“现在，晚安！”她生气地喊着，然后转身去了厨房。爷爷沉浸在音乐带来的愉悦中，说道：“是的，是的，我认为，既然雪都下来了，我们最好吃些西红柿。去拿一些吧，多伯瑞，趁现在还有时间。之后我就要忙着在雪里摘辣椒了。西红柿——我们都吃一大盘！雪后又美味又清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真的应该庆祝一下。雪下得太早了，吉卜赛熊来得太晚了——我们需要它们，西红柿会把我们暖得内心火红。我们要吃很多西红柿！”多伯瑞说：“完美！”说完，他给了爷爷一个睡前吻。多伯瑞躺在床上，但兴奋得难以入眠。雪都下完了，月亮也出来了。一轮丰收的满月，透过窗户注视着多伯瑞。“你为什么总是到处跟着我呢？”多伯瑞问月亮，“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一直看我，一直看。各种事同时发生了——不应该下的雪下来了，应该来的吉卜赛熊没来，还有你——你什么也不说。只是到处跟着我，哼！你让我怎么睡觉？像你这样盯着人看，并且什么也不说，没人能睡着。不管怎样，我应该出去拿些西红柿。爷爷需要它们把他暖得内心火红，但明天他就没时间了。有很多事情，每件事都要做。”正说着，多伯瑞就从床上起来了，把刚脱掉的土布裤子又捡了起来，在两条裤腿上打了个结，做成了两个布袋。“一个用来给爷爷装西红柿，另一个给我装西红柿。”他对月亮说。他穿上了一双山羊皮便鞋，戴上了一个系带的羊皮长帽，把裤子像背布袋一样背在了肩上，然后叫上月亮：“哎，快来！”——他跑了出去，跑下了堆满雪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