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娃娃的百年旅行/国际儿童文学大奖小说

自诞生之时，木头娃娃西蒂就注定与旅行、漂 泊、冒险、传奇等字眼联系在一起。在一百多年的 时间里，她曾坐船出海，体验过刺激的海上生活； 也曾与眼镜王蛇一起表演；还遇到过伟大的诗人和 作家，并被画家画在了自己的作品中……她先后在 不同的主人身边度过了一段段精彩纷呈的生活。最 后她回到了自己诞生的地方，写下了她这一百多年 来的传奇经历。

雷切尔·菲尔德(1894-1942)美国著名作家、诗人。在短暂的一生中，她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其中《木头娃娃的百年旅行》获得了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金奖；《月桂精灵》获得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银奖；《孩子的祈祷》获得凯迪克奖金奖。除此以外，她还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刘易斯·卡罗尔书架奖等重量级儿童文学大奖。

第一章 我开始写回忆录这个时间，古董店里十分安静。前一天，那只布谷鸟座钟被人买走了，因此古董店就变成我和西奥波德的地盘了。西奥波德近来非常勤快，老鼠们都被它吓得再也不敢从木器后面钻出来了。西奥波德是古董店里的猫，同样也是店里唯一的非卖品，这让它有点儿不可一世。我这么说并不是打算批评它，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些小缺点，假如它没有小缺点，我也许还不会在这里写我的回忆录。然而，缺点是一回事，爪子却是另外一回事，这点我还是能区别开的。事实上，西奥波德算不上是一只坏猫，但是它确实不是一只温柔的猫。它特别喜欢到处觅食，它的爪子和尾巴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近来它还养成了在古董店的橱窗里休息的习惯，不仅如此，它还要把脑袋枕在那个盛古董珠宝的托盘上。假如亨特小姐看见它前天晚上打哈欠时，差点儿把装在那里面的一只红宝石耳环给吞掉，那么她肯定会惊得跳起来。然而，自打这家古董店开业以来，亨特小姐就养着西奥波德，并且似乎由于它那些烦人的举动而重视它。亨特小姐自己也有很多奇怪的癖好，这让我感觉——就如同菲比·普莱堡的妈妈时常说的那样，有点儿“稀奇古怪”。第一，她喜欢指指点点地看东西，并且还要翻来覆去地看。当然渐渐地你也就习以为常了，但是我的生活方式却一直让我感觉这个癖好不好。其实亨特小姐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恶意，假如她认为你是值得的，那么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第三天早上，她发现我被从座位上推下来、脸朝下摔在地上之后，会说，她不希望再让我这样一个宝贵的古董娃娃有危险。因此在每天晚上关店门之前，她都会把我从橱窗里拿出来。就是因为这个，我站到了她那张杂乱的桌子上，脚底下是一张绿色的吸墨纸，纸上布满了墨点，身后是一个白镴的墨水瓶，身边堆放了好多银行账单和文件。我的旁边还有另外一堆杂乱的纸，在这堆纸的上面，有一只旧的海螺壳，和我见过的那些海螺壳相比，它算不上好看，但是却唤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它螺旋形表面上闪耀的光点，让我回忆起南大西洋上的岛屿和我们的冒险旅程。壁炉位于壁橱的对面，在壁炉架上面的玻璃瓶中，有一艘扬帆的船模，但是它的帆做得并不是很工整，而且也不像我们的“黛安娜·凯特”号在离开波士顿港口时那样，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也许今天晚上，那只老旧的瑞士八音盒又要和前几次似的，忽然就自顾自地奏起音乐来。我坐在这个地方，听它用那千篇一律的欢乐声调奏出那首名叫《玫瑰和木樨草》的华尔兹舞曲，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让我想到了当年在贝托先生为年少的绅士小姐们举行的沙龙舞会上，伊莎贝拉·冯·罗赛拉和其他年轻人随着这首曲子跳舞的场景。当年的贝托先生家与我现在住的地方仅仅隔着一个街区，只要穿过华盛顿广场就到了，但是在那个时候还没有摩天大楼，也没有如今这些满是小店铺的街道。可能是因为那条装在瓶子里的船，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八音盒，但是最有可能是因为那支鹅毛笔，我产生了把一生的经历写出来的想法。这支鹅毛笔和那个白镴墨水瓶原本是成套的，如今人们早就弃之不用了，这就好像女士们的裙撑和女孩子们以前戴的撑边女帽里的鲸骨一样被时代抛弃了。然而，一个人想要遗忘孩童时受过的训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克拉丽莎用鹅毛笔在她的练习本上抄写格言的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假如亨特小姐和那位老绅士所说的话是真的，我是这个古董店里最货真价实的古董，那么我为什么要使用那些新式的自来水笔而不是鹅毛笔来写我的回忆录呢？我对那个笔头尖尖的钢物件实在喜欢不起来，用它写字会划得纸沙沙作响。因此现在我把这支鹅毛笔握在手里，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准备写我的回忆录。据我所知，我是一百年前在缅因州被人制作出来的，那时正值寒冬。我自己肯定不可能记得这些，然而在普莱堡家里，不管是谁，他们时常会说起这段故事，所以我自己仿佛也看见了那位老货郎用一块花楸木把我雕刻出来的场景。那块木头不是很大，因此我的身材和普通的娃娃相比还要小一些。那块花楸木是老货郎极其喜爱的物品，是他从爱尔兰一路翻山越岭带过来的。花楸木是个好东西，把它带在身边，不但能带来好运，而且能让人逢凶化吉。因此，自打他开始货郎生活以来，就始终把它压在箱底。一般来说，五月到十一月是做生意的好时候，道路比较好走，气候也十分宜人，非常适合把货物摆在农家的台阶上，让农夫的妻子和女儿们出来看一看。有一年，他一路向北走，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还没有走到海边，他就被一场大雪困在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狂风卷着暴雪，不一会儿，道路就被封死了。此时，他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灯光，灯光是从普莱堡家的厨房透出来的，迫不得已下他走上去敲响了房门。普莱堡太太经常说，那一年如果不是老货郎，她和菲比几乎不晓得应该怎样度过那个冬天。因为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人，她和菲比再加上做杂活的男孩安迪，他们不仅要砍柴生火，喂养谷仓里的马和奶牛，还要给鸡准备食物。就算等到天气转好，路也是好几天不能行走，船只也都被困在了波特兰港。因此，老货郎决定留下来帮着做些杂活，到了春天再离开。普莱堡船长没有在家，他出海去了，需要几个月才能返回。那一年菲比·普莱堡才七岁，是一个快乐的惹人喜爱的小女孩，一头顺滑的金色头发垂在脸颊旁。就是因为她，我才可以从一块六英寸1半高的花楸木变成一个四肢健全的木头娃娃。我最开始的记忆是一间方形的房子，里面散发着橘黄色的灯光，让人感觉十分舒适和惬意。房间内有一个大壁炉，如同山洞一样，火舌舔舐着里面的大圆木。在火的上面，一只黢黑的茶壶挂在一根铁质的钩子上。我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菲比叫她的妈妈和安迪过来：“快来瞧，这个木头娃娃有一张脸！”他们都赶过来瞧，老货郎用拇指和食指拿着我，在火上烘烤，为的是把我身上的颜料烤干。我还记得菲比在看见我的容貌时那愉悦的样子，包括她的妈妈看见老货郎在这么小的一块木头上，还能雕刻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鼻子和可爱的表情时那种惊奇和开心。菲比和她的妈妈都认为，老货郎雕刻的技艺无人能及。那天晚上，我被放在壁炉架上晾干。壁炉里渐渐变小的火苗照出奇怪的影子。老鼠吱吱地叫着，从墙洞里爬进爬出。房子外面，风从那棵大松树的枝丫间吹过，传出一阵阵松涛的声响，这声音让我铭记一生。菲比的妈妈觉得在我穿上合适的衣服之前，菲比不能和我玩耍。菲比是一个不爱做针线活的孩子，然而妈妈的立场很坚定，因此针线、顶针和布头都被取了出来，她们给我量好了尺寸，准备用一块带有红花的米色印花布给我做第一套衣服，这块花布的确很好看。菲比不喜欢做针线活，缝上个十分钟又或是十五分钟，她就厌倦了，可是她非常想和我一起玩，因此她仔细缝补的模样让大家都感到有点儿惊讶。我记不太清我的名字是如何来的了，最初，他们为我取的名字是梅和塔贝尔，然而，菲比没有那么大的耐心记如此长的名字，因此不久之后，一家人就叫我西蒂（Hitty）了。并且，妈妈还建议用红线把我的名字绣在我的内衣上。“做好了。”绣完了最后一针，菲比的妈妈说，“未来无论她出了什么事情，最起码她还可以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是不会出事的，妈妈。”菲比说，“因为她永远都是我的娃娃。”如今想起这些话，一种奇妙的感觉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那时，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们丝毫没有察觉！就这样，几个星期之后，我被打扮好了，我的衣服也完成了，菲比的妈妈在我的花布衣服上缝完最后一针的那一天恰逢星期六。不凑巧的是，在那个年代，从星期六的太阳下山，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小孩子们都不准玩玩具。那时正好是二月份，太阳很早就从路对面那座长满云杉树的山头落下去了。菲比自然没有玩够，她请求妈妈准许她在火边再玩半个小时，然而没有成功。她妈妈把我放在旧松木梳妆台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面，以免我的小主人看见我，会禁不住想要和我一起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那个抽屉里，一旁是普莱堡太太那条最贵的佩斯利披肩，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上次菲比的爸爸从波士顿给菲比带回来的海豹皮披肩和皮手筒。我在那儿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他们准备去教堂的时候。对普莱堡一家来说，星期天去教堂有着重要的意义，他们家和教堂之间有几英里1的距离，因此必须乘着马车去。菲比很早就把衣服穿好了，趁着等妈妈和安迪的这段时间，她站在一张板凳上，把梳妆台上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她的皮手筒和披肩。当她低头的时候，看见了我，就有些心动。然而我不得不替菲比说句实在话，她一直想抵御我的吸引来着。“不，西蒂，”她说，“今天是星期天，我暂时还不能和你玩，必须等到太阳下山之后才可以。”考虑到去教堂要走非常远的路，她缓缓地叹了口气。之后，不知为何，我就到了她的手中。“幸好，”她有些抱歉地对我说，“妈妈只是说星期天不可以和你玩耍，而我只是想要替你把衣服弄平整。”就在此刻，她发现我刚好可以藏进她的皮手筒里。我被塞了进去。待在里面后，我就不奇怪她能想出这个主意了。“没有人会猜到我把你放在皮手筒里了，西蒂。”她悄悄地说，从她的语气中，我知道，今天上午我是不会被留在这个旧松木梳妆台的抽屉里了。此时，她的妈妈快速地走进来说，他们必须赶快出门了，否则就赶不上唱赞美诗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赞美诗是何物，可是赶不上唱赞美诗的可能性让她的妈妈非常着急，因此她从抽屉里取披肩的时候，没有留意到我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也没有留意到菲比那变得通红的小脸蛋儿。皮手筒里既暖和又舒服，尽管菲比的两只手放到里面之后，留给我的地方变得非常窄小。待在里面的我看不到外面，仅仅是有时会瞧见几缕明亮的光线，我明白那肯定是地上的雪反射出来的光。我可以觉察到马拉着车正在路上行走着；能听见车轮轧过雪地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老货郎噼啪噼啪甩鞭子的声响，还有马铃儿那叮叮当当的欢乐的声响。这马铃儿的叮当声让普莱堡太太感到非常生气，她不停地指责安迪没有将铃铛从马的脖子上摘下来。她说在安息日，一路听着马铃儿叮叮当当的声响去做礼拜太不庄重了，不知道邻居们会怎么想。但是安迪说，铃铛仅仅就是一个铃铛，他不知道马脖子上的铃铛和教堂的屋顶上的钟有何不一样。这句话让菲比的妈妈极其恼火，她愤怒地把安迪训斥了一顿。如果不是当时马车正好停在了教堂的台阶前，她还会继续念叨下去。我只要想到我被带进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准许玩具娃娃们进到里面的教堂，我心里就感觉极其高兴，同时又非常好奇。虽然在皮手筒里看不到外面，但是我还是听见了很多声音。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可以记起四周的人起立时那种窸窣的声响，我仿佛还可以听见他们的合唱：赞美主，你把众生保佑，普天之下，你的名，人人称颂……虽然我是个木头娃娃，但是这歌声，还是让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庄重严肃的感觉。布道和祷告的时间非常长，后来我就走神了。而菲比，她早已有些坐不住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一头靠在妈妈的身上睡着了。所以，我的悲剧来临了。我料想，肯定是她熟睡的时候，皮手筒垂了下来，渐渐地，她把手松开了，由于之后的一件事，我记得，就是我从那个舒服的海豹皮做成的藏身之地掉到了地板上。好在我落下的时候，教堂里的人恰好站起来做最后一次祷告，因此没有人听见我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皮手筒滚落到一旁，被安迪捡了起来。菲比也被拉起来，和别人一同低头做祷告。我非常担心，但始终坚信会有人把我捡起，直到我看见全部的脚都从普莱堡家坐的那排长椅旁边走了过去，又听见门口的马车传来的声响，我还对此怀有希望，希望菲比能想到办法跑回来找我。然而最终我听见的是关门的声响和百叶窗拉下的声响，这时我不再怀有任何希望了。我认为肯定是菲比的妈妈快速地把她带出去之后，菲比害怕妈妈知道她把我带到教堂的事。所以，我不得不将心思放在我现在的悲惨境遇上，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我就被落在了这样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