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糖

大学毕业，唐念在互联网行业卷生卷死，工资四千五，命比咖啡苦，而她的前男友则一路硕博，建设美丽新世界。 后来唐念卷不动了，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学，本着咸鱼心态，选导师特意挑了位放养型老教授。上岸第一次组会，和蔼可亲的老教授身旁坐了个英俊优雅，衣冠楚楚的男人。 老教授笑眯眯介绍：“这是我学生陈知礼，自然语言处理方向，虽年轻但水平很高，以后由他带你好好做科研。” 男人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扯了扯唇，对着她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唐念：“啊？” 前任混得比你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混成了你的顶头上司。

程予 intp宅女，喜欢文字和音乐，热爱捏造各种各样的故事，梦想是快乐自由地过好每一天。 微博@程予yu

荔枝糖 程予 著 第一章 我叫“楚雨荨” 夜凉风急，雨滴噼里啪啦敲着玻璃，水汽氤氲模糊了窗外景象。 唐念揉揉额角，打着哈欠坐在床边缓了会儿，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半了，这才扯了件外套披上，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下了半夜的雨，这会儿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宿舍楼外墙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向弯曲小路，形成唯美的丁达尔效应。 没一会儿，“啪嗒”一声，宿舍门从外面被打开。 进来的是她的舍友杨蓁蓁。 杨蓁蓁进屋倒了杯水，看见还站在洗漱间的唐念，有些诧异：“这都十二点半了，别跟我说你才刚起床。” 唐念正刷着牙，嘴里全是泡沫，含混不清地说：“我上午没课。” 杨蓁蓁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喝口水压压惊：“你这研究生过得也太滋润了，没课就在宿舍睡大觉，我可是大周末都被刘教授压在实验室跑数据，一个月400块钱就让我们当牛做马，简直毫无人性！” 唐念漱完口，扯过一旁的毛巾擦干手后走出来。 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上床下桌，带独立卫浴和阳台，杨蓁蓁的桌子与唐念的正对着。 杨蓁蓁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我这张脸，像不像黑眼圈上长了张脸？” 唐念弯腰看了眼：“还行，起码还能区分出鼻子和嘴。” “去你的。”杨蓁蓁侧目，拍了下她的屁股，欲哭无泪，“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要读研，不知道读研也有区别，人与人之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啊？” “考得好不如报得好，选不好导师生不如死。” “你别太得意忘形，我刚才在实验室看见杨院士回来了，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喽。” 闻言，唐念不以为意，她的导师杨院士早已退休，不管教学事宜多年，就算来学校，多半是被请回来做个讲座什么的，哪有空管她这种小虾米。 唐念这学期读研一，和保研的杨蓁蓁不同，毕业后在互联网卷了三年，经历社会毒打终于认清资本家的本质，下决心辞职加入考研大军，过五关斩六将才成功上岸。 上岸后她继续本着咸鱼本鱼的心态，报导师时特意去校内论坛发帖询问。 ——废柴不想走科研，也不进大厂，只想混个硕士文凭，以后走选调躺平，请问学长学姐，这种情况该报哪位导师？ 热心的学长学姐们一致给她推荐了杨院士。 ——杨院士，杨成明，1953年5月出生于浙江，世界顶级人工智能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图灵奖得主，中国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的奠基人之一，九十年代率先提出语言智能化的研究，获得三次国家科技进步奖，现任T大人工智能研究院名誉院长兼博士生导师。 ——杨院士和蔼可亲，性格佛系，从不卡毕业，而且杨院士已经退休了，几乎不怎么来学校，院里为了多占几个研究生名额才一直用他名义招生，进来就是放养，不过学妹也别怕毕不了业，单凭“杨院士的学生”这个头衔，你完全可以在学术圈横着走。 看看，这简直是菩萨导师，咸鱼的福音。 唐念心动不已，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自荐信给杨院士，幸运地进入杨院士门下，结果也正如学长学姐所言，开学一个半月，她都没见过导师的面。 杨蓁蓁说：“孙教授说院里在准备一个中医大模型项目，跟西苑医院那边合作的，PI是超算中心的研究员，而且我还听小道消息说这位研究员帅得惊为天人。” “这话听听得了，研究员可是正高级，升到这个位置的起码得四十，不是秃头就是啤酒肚。” “胡说，人家是从MIT（麻省理工）挖回来的，刚回来就破格连跳四级，成为拥有独立LAB（实验室）的研究员，还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身高一米八七，腿比我的命还长。” “年轻更秃，”唐念化身无情的美梦粉碎机，“根据《中国人头皮健康白皮书》数据显示，我国脱发男性已超1.6亿人，相当于每4位男性中就有1人脱发，30岁前脱发的比例高达84%……”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唐念摊手，对杨蓁蓁的自欺欺人表示无奈。 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她读研的目的很单纯，想水个毕业证，回老家找个不加班的体制内工作，混吃等死。 她优哉游哉护完肤，看时间差不多了，掀开泡面桶，打开手机准备找个下饭的综艺。 咸鱼的幸福生活就是如此简单快乐。 “嗡嗡嗡——”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振动几下。 杨成明：唐念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导师杨成明，下午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聊一下你的研究生培养计划。 唐念一激动，手机差点飞出去。 天啊，是大佬的短信！ 唐念正襟危坐，怀着忐忑又敬重的心情回复。 唐念：好的，杨老师。 过了一会儿，手机自动息屏，映出一张吓得惨白的小脸。 唐念倏地扭头，哀号一嗓子：“蓁蓁，大事不好了……” 杨蓁蓁正玩吃鸡，从队友那“舔”来的八倍镜还没焐热乎，就被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暴露了方位，被人一枪爆头，落地成盒。 她悲痛欲绝，咬牙切齿地抬起头：“你最好有事。” “杨老让我下午去他办公室。” “这么突然吗？” “完了完了。”唐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翻箱倒柜找电脑。她这一个多月过得太安逸，别说代码水平退化为零，连电脑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万一大佬突发奇想考她一道算法题，她只会if和else，不就露馅了啊？ 被大佬发现货不对版会不会强制退货？ 不要！她还想毕业啊！ 杨蓁蓁看着她这副慌乱的样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别紧张，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嘛。” 下午两点半。 唐念抱着电脑，战战兢兢往科研楼跑。 六楼全是人工智能学院的实验室，617是自然语言处理实验室，隔壁618是机器视觉实验室，再往里就是教授们的办公室，级别越高，办公室越往里。 长长的走廊两侧挂满院内师生的荣誉，各种优秀党员、超算比赛金奖、先进实验室、国家科学技术奖等等。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机房风扇转动的嗡嗡声响。 唐念数着门牌停在601办公室门前，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屏息敲了敲门。 “进来。”是个沉稳又温和的声线。 唐念深呼吸，微笑着推开门：“杨老师，打扰了。” 教授办公室开着空调，很凉快，办公桌后的杨老穿着灰色T恤衫，银框眼镜后的双眸闪着睿智的光，是个“风姿绰约”的老头。 闻声，他放下鼠标，投来视线：“唐念同学是吧？快过来。” 杨老果真人如其言，和蔼可亲，看着挺好说话的。 唐念不安的小心脏放平缓了一些，走过去乖乖站到办公桌对面。 杨老双手交叉，笑眯眯说道：“我对唐念同学印象挺深的，你选导师的时候给我发了封邮件，写得很真诚，我当时就记住你了。” “谢谢杨教授，能成为您的学生是我的荣幸。” 考研初始成绩下来后，学生一般都会联系导师，介绍自己的优势，给导师留下个积极上进的好印象。唐念也不例外，她回忆一番曾经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无所不能的自荐信，心虚得不行。 “我记得你是在恒宇科技干了三年又辞职考研的，对吧？” “是。” “怎么突然想读研了？”杨老问道，“大部分同学读研都是为了找个好工作，你这工作已经算不错了，起薪很高，发展前景也好，辞掉不觉得可惜吗？” 唐念当然不会说自己在互联网卷够了，想回学校混个毕业证回老家躺平。 她笑了笑：“工作后才发现自己对研究更感兴趣，但因为领域受限，很难接触到前沿方向，自学也不够深入，所以还是希望通过读研丰富研究能力，有机会再继续攻读博士，接受更高思想的洗礼，往科研方向发展。” 开玩笑，这种面试必背题还不是信手拈来？ 杨老满意地点点头，眼尾皱纹都舒展开，从一旁的文件中抽出一张A4打印纸递给她：“行，那你填一下报名表。” 报名表？什么报名表？ 唐念有点蒙地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标题是“中医大模型深度合作项目——神农1.0”。 神农1.0…… 这难道是杨蓁蓁说的那个和西苑医院的合作项目？ 杨老跟她解释：“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些年我不带研究生，也不太来学校了，你学术上有问题我没时间给你指导，我也怕耽误了好苗子。” 唐念面露遗憾，心里却在想不接电话？电话不接，家也不回，翅膀硬了就不把我当家人了是不是？”女人尖锐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一同袭来，唐念被刺得耳蜗一麻。 她垂下眼睑，声音无波无澜：“你把我当家人了吗？” “我怎么不把你当家人了？要不是我，你早饿死街头了。你爸没得早，你妈又心狠，我也是顶着你姑父的压力把你带在身边的。你现在有出息，翅膀硬了就不管我了，也不想想当初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 “您有事说事吧。” 这种诉苦的戏码若放在从前她或许还会动容，只是现在的她已经麻木，因为听过太多遍了。 “我、唉……就是你哥最近相亲了，人家彩礼要十八万，你那边看看能不能给凑点，还有你弟弟补课也需要钱，家里就属你最有出息了，你打点钱过来吧。” 唐念眸色冷下几分：“我辞职了，手里没钱。” “你换工作了啊？那工资涨了多少啊？” “不是换工作，我读研了。” “读研？”唐银婉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读研值几个钱？多好的工作被你辞了去读研，你这妮子真是脑子坏了，我看你是不舍得给我们花钱了。你说说你一个女娃娃留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我说你不会是要拿去给你那个妈吧？我跟你说，她抛弃你的时候可心狠了，你可不能不识好歹……” 又来了，钱钱钱，张口闭口就是钱。 这些年唐银婉打电话过来从未问过唐念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吃饱穿暖，只会问这月工资发了吗，什么时候打钱回去。 她很感激姑姑在她无家可归时收留她，即使知道姑姑是为了爸爸的赔偿金。她念着恩情，一直不愿意和姑姑撕破脸。 唐念忽然感觉很疲惫，没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等她抬头时，才注意到已经下起了雨。 她没带伞，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银杏树下。 看着满地金黄，酸涩涌上胸口，唐念无比想哭，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久久未落下，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 突然，头顶遮过来一把伞。 唐念一怔，抬起头去看来人，雾蒙蒙的眸子隔空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停顿片刻，是陈知礼先开口：“我弃权了。” 京北十月的气温已降至十五度以下，唐念身上湿了不少，半湿的毛衣贴在身上，发梢还挂着水，被冻得嘴唇微微发颤。 他说的是刚刚的面试。 唐念垂下脸，像只丧气的垂耳兔。 无所谓了，她又不是真心想报邓老师组，何必去竞争这个名额。 陈知礼察觉到她的失落，目光再度沉下来：“送你回宿舍。” “不用。”唐念回绝。 陈知礼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二话不说把伞塞她手里，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兜头罩过来，遮住她大半视野。 唐念下意识扯住袖子要往下拽。 “楚雨荨同学，”他这声音里含着戏谑，“今天遇到任何一位淋雨的学生，我都会送她回去。 “你这样对我避之不及，不会以为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吧？” 这话就差明着说，你已经是个连名字都忘记的前任了，老子看你可怜才送你回宿舍，请你自重，不要痴心妄想。 唐念真没痴心妄想，她本想解释几句，又觉得这话没法解释，她确实是为了躲他才跑去其他组面试的，被现场抓包已经很丢人了，她哪里还敢胡思乱想。 她低着头：“我是怕你看见我不自在，所以才想换个组的。” 雨势渐大，细密雨滴敲打在伞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知礼撑着伞，云淡风轻地说：“难道不是怕我不让你毕业？” 唐念叹气：好吧，有这方面的原因。 陈知礼说完，手机振动，有消息进来，他拿出来看了眼：“很遗憾，你刚才的面试没有通过。” “哦。”唐念并不失望，她刚才回答得一团糟，能过才奇怪了。 陈知礼说：“如果你是怕我对你不公平而转组，那你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我虽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但也不至于滥用职权去报复一个学生，只要你的课题论文质量过关，我不可能以任何由头卡你毕业。” 伞下的距离有限，两人靠得很近，并排走时肩膀几乎贴合到一起。唐念偏头去看他的脸，等待他的下文。 “当然，如果你很介意我们曾经的关系，只能自己平日多注意一点。” 唐念心底忽然坍塌了一块，这意思是说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以前的事他可以不再计较，希望她自己注意，不要跟他套近乎。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唐念捏着手指，声音很小，“我平日少去实验室，也不在你眼前乱晃……” “不去碍你的眼”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陈知礼睨她一眼：“你的理解能力是负的吧？” 唐念不解。 “我说的是质量过关的论文，重点在于‘质量过关’，你不来实验室，论文怎么完成？做梦找idea（想法）？摸鱼划水混日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话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水纹，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也跟着放大，再放大。 唐念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喉咙干涩难受。 她不愿意被陈知礼看到失控的自己，努力克制着情绪，抬起眼，倔强地与他对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好什么？”陈知礼冷笑了一声，“你真想摸鱼划水何必费劲考T大，初试426分是随便考出来的？既然考上了，又为什么不珍惜？” “因为T大是招聘者眼中的Top，普通人要想找一份好工作只能拼命卷学历。” 陈知礼似是没想到唐念这么直白地还嘴，一时愣住了。 “我想你应该理解不了，也是，一个刚回国就连升四级被无数企业争抢的人怎么可能懂。我不够聪明，也没有背景，我高考复读了一年都没有考上T大，您懂什么是复读吗？您的字典里有过失败吗？大多数人考名校并不是想为社会做出多大的成就，只是想毕业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让自己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些少不更事时说过的理想是多么天真，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 陈知礼望着她，眸中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隐在暗色中看不分明：“背景？你觉得我如今的一切是因为有背景吗？” “难道不是吗？”唐念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脸色苍白，“您有一个好父亲保驾护航，16岁就能在IMO拿满分，想做什么都后顾无忧，而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依靠毕业证才能拥有一份安稳的工作。” 唐念没想过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陈知礼有多讨厌别人聊起他时谈及他的背景，也知道他在学术上的一切与他家庭无关，都是他自身的优秀和努力。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面对在乎的人越要竖起尖锐的刺，拼命让所有负面情绪都爆发出来，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捅刀，伤人伤己。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陈知礼那张英俊的脸瞬间僵住，是她连分手时都没见过的受伤神色。 他没想过她竟是这么看他的。 他是有很多成就和头衔，MIT的博士后，超算中心最年轻的研究员，入所后破格连升四级，有独立实验室的课题组PI，还担当过顶会特邀报告人。 曾经有媒体采访他，问他是怎么年纪轻轻就获得这样多的成果，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位天才。 天才吗？ 实际上他的托福刚过线，直到现在都听不懂一些老教授的报告，需要录音回去反复听。他还有轻微的阅读障碍，尤其是密密麻麻的论文综述，需要一行行画下来，每次看完都伴随生理性头疼。为了跟上进度，他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是看着波士顿的太阳升起的。 哪有什么天才，不过日复一日的坚持罢了。 可是这些她全都不知道，她只看到了他的背景。 轻飘飘抹杀掉了他全部的努力。 陈知礼凄凄笑了两声，甚至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都是笑话。 两人相对而立，长久沉默着，四周只剩啪嗒的雨声，格外清晰。 陈知礼脸上的表情逐渐淡去，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手背青筋浮现。 唐念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只是八年过去，他比年少时更懂得控制情绪，不再轻易显露出来。 “行，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他喉结滑动，极力克制着才说出这几个字，“我懒得管你了。” 短短几个字算是扯掉了最后的体面，清晰地拉开距离，他对她的最后一点旧情也消耗干净了。 他一定对她失望透顶。 唐念的心猛地沉了沉。 以前夜深人静时，她曾问自己，分手后悔吗？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不后悔放弃那个被众人围绕、骄矜耀眼，却满心都是她的少年。 她也想过，如果当初的自己再努力一点，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如今来看，是一样的，不过早晚而已。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终归要走上陌路，与其等到感情被消磨殆尽，互看两生厌，不如到此为止。 就这样吧。 他前路坦荡，该有更光明的前程。 而她……无所谓，她怎么样都可以。 “但你给我听好了，学院毕业的要求是大论文外加一篇CCF指定B会以上的一作小论文，完不成的话，就算我想给你放水，院里也不可能过去。来T大浑水摸鱼，你也得有实力才行。” 陈知礼是本着负责的态度警告唐念的，可唐念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好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唐念半垂着眼皮，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科研楼离宿舍不远，雨势渐大，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雨滴顺着伞面滑落，在脚下炸开水花。 到了宿舍楼，唐念将身上的外套还给陈知礼，怕他看出什么，有意避开他的注视，说了声“谢谢”就从伞下逃离，背影迅速隐没在雨幕里。 上楼时，她憋了一路的眼泪才啪嗒啪嗒往下掉，靠着楼梯扶手蹲下来，哭得喘不过气。 让她想清楚要做什么？ 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失望攒够了就会面对现实，她现在要的很简单，稳稳当当毕业，找个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的铁饭碗，然后混吃等死。 季羡林先生说过，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既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舒舒服服当一条咸鱼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去争取那么一丁点的回报？ 现在的社会，资源就是一切，这些氪金玩家们随便一抽都是SSR，却到处宣扬是自己拼搏获得的一切，然后向普通人灌鸡汤——比你优秀的人都在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斗？ 顺便割一波韭菜。 她不吃这套。 唐念回宿舍后洗了个澡，换上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继续摆烂，当一条永远翻不了身的咸鱼。 睡醒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躺着发了会儿呆，玩了会儿手机。 “神农1.0工作群”微信群开始疯狂往外弹消息。 陈知礼：[文献1-5.pdf] 陈知礼：下周一的组会由@唐念同学分享文献，演示复现的算法代码。 这个群是杨老把她拉进去的，除了杨老和T大的几名研究生外，中医大学的韩琦教授和他的团队成员也在，算是个官方群。 唐念愣了会儿神。 紧接着，屏幕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 陈知礼：有问题吗？@唐念 唐念很无语，记不住她的名字，“艾特”人的时候倒是很熟练。 不是都说不管她了吗？还“艾特”她干什么？ 她真的非常非常讨厌大晚上被人“艾特”，但因为是官方大群，也不敢乱回信息，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复了个“收到”。 扔下手机时，唐念转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六分，粗略计算，离下周一组会已经不足48小时，要翻译三篇论文，还要深入了解算法内容以及代码复现。如果想正常作息，就必须在六小时内完成一篇论文，这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 所以这意思是要她熬夜看论文？ 周扒皮来了都得给他点个赞再走。 时间迫在眉睫，唐念做了个深呼吸，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她既不能退学，也换不了组，更重要的是与陈知礼狭路相逢，她不能退缩。 于是，唐念决定先睡觉，等明天起床再从长计议，万一明天死了呢？ 晚安全世界，除了陈知礼。 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唐念抱着被子，双眼逐渐放空，陷入某些久远的回忆。 唐念是高一下学期搬来京北的，彼时她爸爸刚出意外身亡，妈妈改嫁，她一个人来到京北住在姑姑家。 报到那天烈日当空，蝉鸣聒噪，正是上课时间，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她因为不熟悉地形迷路了，举目四望，正巧看到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有个人影。 少年长身鹤立，倚着树干，姿态有些怠懒。唐念跑过去想问路，离近后才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个娇小女孩，被他高大身影挡住了。 “陈知礼。”女孩怯生生地他名字。 男生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穿着件白色短袖，手里好像拿着烟。这个角度，唐念可以看到他裸露的小臂上面有道很明显的疤痕。 “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女孩声音带着羞涩和紧张。 陈知礼没什么反应，兴致缺缺地叼着烟，表情很淡，不甚在意的样子。 一定不是什么好学生，以后遇见他要绕路走。 这是唐念对陈知礼的第一印象。 这么想着，她打消向他问路的念头，小心翼翼地后退着离开，不小心踩到了易拉罐，发出刺耳的声音。 男生循声望过来，眉梢挑起弧度，目光沿着她踩住易拉罐的脚缓慢上移，短暂地审视着她。 午后阳光和煦，树影摇曳，他的脸半隐在暗影中，立体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平添了些压迫感。 唐念心下一凛，赶紧逃开了。 后来唐念频繁在人群里听到他的名字，尤其是她的同桌，眼中的仰慕神色过于明显，每次谈起他都能滔滔不绝。 “你知道吗，陈知礼外公是军人，爸爸身居要职，妈妈还是有名的运动员，这在古代高低得是个文武世家。 “而且他本人也很优秀，IMO满分，16岁刚高一就通过数竞保送T大数学系，但他拒绝了，给出的理由竟然是自己数学一般，只能当爱好，以后不打算学数学！你说气人不气人，正经人谁拿数学当爱好！ “他班主任快要被他气死了，因为他偏科很严重，英语和语文巨差，全靠理综和数学拉分，参加高考的话只能考个末流985。T大数学系啊，多好的机会，毕业做金融分析、软件开发、数值计算，哪个不得年薪几百万起步？结果人家不为所动。不过也是，以他的家境也看不上这点年薪百万，可能是压根没想读国内的大学吧。” 这样的描述与唐念印象中的少年有点对不上号。她看着货架，挑了瓶葡萄味酸奶：“会不会搞错了，他看着像个小混混啊。” “怎么可能？射手座的男生多阳光开朗，哪里混了？” 唐念拿着酸奶去结账：“射手座不是盛产渣男吗？” 同桌对陈知礼的滤镜已经八百米厚了，坚决不肯相信：“他才不是渣男，他身边都没出现过女生。” “会不会是因为他都是和女生约小树林见面，你们看不着？” 同桌：“你对他很有意见？”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只是劝你别对他抱有太厚的滤镜，这种我行我素的二世祖最渣，仗着家里有点钱到处骗人感情，你可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为了避免小同桌误入歧途，唐念用尽毕生所学抹黑陈知礼。 可小同桌明显入迷颇深：“才不会，他成绩那么好，朋友也多，人也一定很好啊，不可能骗人感情的。” 小同桌刚说完，余光注意到迈进小卖部的男生，不由得顿了顿，回过神来赶紧握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挤眉弄眼提示唐念别说了。 唐念毫无所觉，继续说道：“成绩好不代表人品好，而且陈知礼未成年就抽烟，这种家教还文武世家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知礼眉心一跳，停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同桌拽着唐念的衣角，狠狠咳嗽几声，唐念依然没有察觉到，又回忆起他手臂上的疤痕：“而且他还打架，很可能会是个家暴分子。” 小同桌心想：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说着，唐念的额角抽了抽，终于察觉到四周的氛围有点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一道极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会这么巧吧，第一次说人坏话就当场被抓包？ 她咽了咽，被某种潜意识牵引着缓慢地扭过头，视线不出意料地撞进一双深邃狭长的眸子。 没错，还真就这么巧。 那双眼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莫名地，唐念的心跳漏掉半拍。 少年的眼神明明是散漫的，却又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威慑力：“家暴？” 唐念一时被震住，捏紧手里的酸奶瓶。 她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T恤，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皮肤白到通透，就这么仓皇不安地站着，小脸憋得通红，害怕得肩膀都在颤抖。 一旁陈知礼的朋友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不要吓着小姑娘。 可他分明什么都没干，就这胆量还敢背后说人坏话？ 陈知礼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往她身前一凑：“来一根？” 唐念吓得六神无主，连连说着“不要”，下意识拔腿就跑。 下一秒，她的后脖领被无情地提溜起来，“烟”被强制性塞进她的嘴里。 唐念紧闭双唇，呼吸都屏住了，只是出乎意料地，没有烟草呛鼻的味道，反而是一股巧克力的甜香袭满口腔。 唐念眨眨眼，有些意外，居然是巧克力棒。 “甜吗？”陈知礼问。 唐念愣愣地点头。 巧克力棒糖分很足，刚添了一小口，满嘴都是甜香。 “所以说……”陈知礼抓她后脖领的那只手松开了，上移盖上她的发顶，用力揉了揉，“不要以貌取人啊，学妹。” 唐念的小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两下。 少年倾身凑过来唤她“学妹”时上扬的语调还停留在耳畔，可下一秒，画面忽转，他的脸逐渐模糊，缓慢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男人面容冷峻，看过来的眸光带着摄人的凌厉，嗓音低冷，缓缓吐出魔鬼般的声音。 “你论文看完了吗，就在睡觉？” 啊啊啊…… 唐念猛地睁眼，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她已经好多年没做梦了，更没想到会梦到陈知礼，而且梦中都在催促她看论文。她揉着太阳穴，等心跳趋于平缓才去床头拿手机。 才凌晨六点。 “陈知礼，你坏事做尽，祝你论文掉区！” 周六清晨，窗外鸟儿叽叽喳喳。 唐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进行灵魂三问：能不能不起床？能不能晚点起床？能不能直接请假？ 问到最后，眼前浮现出的是大魔王那张冷到结冰的脸。 答案肯定是不能！ 唐念灰溜溜爬起来。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早起上班。 陈知礼发的三篇论文都是自然语言处理领域近五年内的经典论文，第一篇是关于处理预训练模型，以及如何训练它们产生符合人类偏好的文本。 唐念英语水平不算差，高中时比陈知礼要好很多，但她荒废太久，看得仍然很吃力，尤其是前面的引言和背景部分，一长串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令她头疼到炸。 她只能逐字逐句查找翻译，给每个名词做好注释，最后组合起来……还是看不懂。 我们有一个不错的方面，一个比对手大的对手和输入句子随机假面其中的单词，同时被预测出上下文不一致的问题……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语言！ 杨蓁蓁的闹钟是七点，她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下床就看到桌前抓耳挠腮的唐念，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梦游：“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被前男友追着看论文。” “你这前任真可怕，可想而知你以后会是个多么悲惨的小女孩。” 唐念幽怨地看她一眼：“快救救我，有没有什么快速阅读论文的好方法，比如把芯片插入脑子，自动读取？” “那倒是没有，”杨蓁蓁不由得笑了，“不过我有法宝。” 唐念眼睛一亮：“什么法宝？” 杨蓁蓁：“我自己训练的翻译机。” 唐念想起刚刚驴唇不对马嘴的有道翻译，半信半疑：“能行吗？” “我可不是跟你吹牛，我这翻译器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机翻不一样，是我亲自一点点训练出来的，除了遣词造句外还能自动抓取表格和图片、一键提炼要点和结论、写概括和总结。口说无凭，你先发我一段，我给你打个样试试。” 唐念把头点成捣蒜机：“好。” 她特意从论文中挑选了一段巨长的、包含定语补语还附带图表的专业句子发给杨蓁蓁，没一会儿，杨蓁蓁就把汉语翻译发过来了。 唐念一看，很意外，语序很通顺，流畅简洁，图表还会运用中文通俗谚语帮助理解，这水平简直秒杀95%的英语专业生。 唐念惊呼：“好厉害。” 杨蓁蓁得意扬扬：“是吧，这可是我大学三年的心血之作，我给它取名叫‘蓁言蓁语’。” 唐念：“怪不得霍金大大警告我们，一旦人工智能发展到完成程度，人类的终结也就到了，你这简直逼死英语专业生。” 杨蓁蓁：“别太悲观嘛，我们要信奉AI协作而不是AI威胁，语言本身是多样化的，AI只会模仿，人类才会创新。” 不愧是T大高才生，PUA都比人专业。 唐念笑着说：“你把代码发我，我本地部署一下，玩玩。” “没问题。” 解决掉翻译这一难题，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唐念照猫画虎把论文中的算法复现了一遍，跑了跑，对错不管，只要没BUG就完事大吉。 组会是周一下午，这次算神农1.0课题组立项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学院挺重视，邀请了院里的大佬过来坐镇。 唐念来得最早，挑了个角落趴着玩手机。 陆陆续续进来人，没一会儿她旁边坐下个女生，前排男生的目光绕着教室扫了一圈，最后定在她的位置，鉴定是个美女，去小群讨论了。 猴哥：快看三点钟方向，咱实验室来了个美女。 祝总：大师姐旁边的女生？确实很漂亮，但你也只配看看，这种女生修炼几年又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影响因子收割机，你搞不定的，调参侠。 超帅：我4篇SCI在手还不能让她多看我一眼？ 猴哥：除非给一作。 超帅：命能给，一作绝不可能。 一帮人在桌下聊得兴奋，旁边的女生也凑过来找唐念搭话了：“你好，小师妹，我叫盛园，今年博三，我坐你旁边不介意吧？” 女生穿着一身休闲装，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笑起来还露出一颗反差感极强的小虎牙。 唐念：“当然不介意，我叫唐念，研一新来的。” “新来的哇，那我可得好好给你讲讲规矩。” “规矩？” “就是咱们实验室的新老板，杨院士的得意门生，从MIT挖回来的，虽然才二十八岁，但已经是正高级研究员，学术成果整页都罗列不下，做事也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最讨厌学术不端、上班摸鱼这套，你平时可得小心一点哈。” 呃……讨厌摸鱼，真巧，她最擅长偷偷摸鱼。 唐念笑着应下：“我会注意的，谢谢学姐。” 盛园对这种长相可爱的妹子最没抵抗力，她双手捧着脸颊扭了扭身子，夹起嗓子：“哎呀，叫学姐多见外，咱们同门都喊师哥师姐，你和他们一样叫我大师姐好了。” 唐念乖乖喊道：“大师姐。” 盛园笑眯了眼：“你好你好。小师妹选课了吗？要不我给你推荐专业课？研一打基础还是挺重要的。” “我已经选好了。”还都是影视鉴赏呢。 “这样啊，”盛园看了一圈教室，清一色的男生，“咱们实验室好像就咱俩是女生，要不加个微信？” “好啊。” “嗯嗯，大群里的‘程序园’就是我，第三个蓝色头像的，你加我吧。” 两人互相加完微信，阶梯教室也差不多坐满了，先是韩琦教授上台讲述项目背景和神农项目的远期目标。 韩琦教授今年62岁，是西苑医院的主任医师、教授，医术精湛，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被誉为“京北国医大师”。 相比于西医，中医其实更复杂，以阴阳五学为基础，将人看成“气、神、形”的凝聚体，通过望闻问切来诊断病因。 随着西方医学爆发式的发展，中医的地位和影响力逐渐下降，网络上还出现了一批“中医不亡，中华不兴”的反中医者，一度让不了解中医的年轻人认为中医是迷信、玄学、伪科学。 韩琦教授对此痛心疾首，中医明明是中国历经数千年沉淀和实践的医学，是一种经验医学，而经验类数据是最适合AI训练的，这是韩琦愿意接受神农项目的原因，所以他代表西苑医院并联合全国420家中医院及中医堂，提供数万套医学古籍、医药病例、经络、穴位、脉象、舌像等各种经验数据来辅助绘制知识图谱。 “未来国医兴起指日可待。”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陈知礼坐在第一排，破天荒地戴了一副银框眼镜，掩盖住周身凌厉的气场。他周围坐的都是院内大佬，几人似在交谈着什么，偶尔惋惜地摇摇头。 韩琦教授的开场词说完，陈知礼被邀请上台讲话。他站在立麦前，淡淡环视一圈，也没见手里有发言稿，直接开口。 “我是神农1.0课题组PI，陈知礼。” 没有过多问候和寒暄，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台下再度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让唐念不禁回忆起高中在贴吧看过的一篇采访，那时她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低沉、自信、悦耳。 那时他穿着红白相间的夏季校服，懒懒散散地站在附中南门的牌匾前。 “我是高三实验班的陈知礼……” 少年桀骜不驯，单凭一道足够有穿透力的声音，就能听出其中不可一世的傲气。 “未来的我们亦能兵锋所指，攻无不克。” 那一刻，就连胸无大志、浑浑噩噩的唐念都不得不被他身上这种刺目的光芒感染，变得热血沸腾。 此刻，唐念抬头看向讲台，八年过去，肆意轻狂的少年成长为男人，声线也变得沉稳冷静。 兵锋所指，攻无不克。 他做到了。 陈知礼的发言很简单，只寥寥数语，最后说道：“下面由我的团队成员唐念同学做第一次文献分享。” 听到自己的名字，唐念有些恍然地从记忆中抽离，赶紧抱着笔记本电脑上台，还因紧张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 唐念拿起接口插入笔记本，背后大屏映射出她的屏幕，她操纵鼠标点开准备好的PPT。 “我今天分享的文献是预训练模型，”她咽了咽口水，继续照着文稿往下读，“预训练的目标是预测一段句子的下一个单词……” 和陈知礼的演讲不同，自她上台，下面就没几个人认真听了。可能是她这篇论文选得太基础，又有珠玉在前，前排大佬们明显兴致缺缺，交头接耳聊着天，互相吹捧和交流业界的新模型了。 唐念也想加快速度，PPT翻得飞快，点到某一页时，下面突然一阵骚动。 大佬们的交流声逐渐止歇，眼神怪异，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唐念的解说也慢下来，她莫名有种错觉，似乎从大佬们眼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道德败坏”四字。 难道是她讲得太差给学校丢人了？ 不至于吧？ 唐念又把目光移向中心位的男人。 陈知礼倒是比其他人淡定得多，窗外阳光有些刺目，他微眯着眼，视线轻轻掠过她，最后落在她身后的PPT上，眉梢动了动。 虽然他表情管理做得非常好，但她还是看到了他脸上微妙的变化。 什么意思？ 唐念有些迷茫地顺着他的目光缓慢扭过头，等看到PPT上的翻译时，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 ——小妞不会今天穿上我也约白月会光转换丝袜提前…… 这是些什么？ 猴哥：啊？这是分词切割训练吧？为什么我没看懂却又好像看懂了？ 祝总：绝，师妹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当场给这些老学究来个下马威，厉害。 超帅：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看不懂，却又感觉看懂了。 猴哥：这就是语言的魅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当然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报的。 “不过你别太失望，先看一下这个吧，你有大型算法项目经验，代码水平也不错，难得有心钻研，我肯定会给你提供合适的科研环境。” 唐念心惊：不是，大佬怎么还当真了啊？大家面试不都这么说吗？ “这个项目是和医科大学的韩琦教授联合开展的，PI是国家超算中心的研究员，也是我的学生，他虽严厉，但水平很高，你跟着他肯定能接触到最前沿的知识，以后发顶会完全不是问题。” 唐念瑟瑟发抖，她不想发顶会，只想安稳毕业。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门被敲了敲，杨老说了声“进来”，房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一阵热风拂过后颈，有微微酥麻感爬上耳垂，唐念的心跳停滞一瞬，听到一道清冷的男声：“杨老师，您找我？” 杨老朝他招招手：“对，你过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位研究生，这是唐念同学。这位是国家超算中心研究员陈知礼，算是你的师兄，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 陈……陈什么玩意儿？ 房门阖上时那声“吱呀”格外漫长，皮鞋踩在瓷砖上，清脆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驻。 唐念登时如芒刺在背，脸色都白了几分。 肯定是她听错了，或者重名，毕竟她唯一认识的一位姓陈的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都拿到了美国绿卡，说不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不可能回国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应用型项目。 杨老仍笑得和蔼：“小唐，快来打个招呼。” 唐念僵硬地转过身，眼睑稍抬，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熟悉的眸子，深邃又淡漠。 她本就脆弱的小心脏差点吓停。 妈呀，不只重名，脸都一模一样！ 见鬼的前男友！ 陈知礼。 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姿挺拔修长，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消瘦苍白的手腕。 杨老也跟着站起身，走到二人中间，不遗余力地介绍自己得意门生这些年所获荣誉。不过唐念已经听不见了，脑子嗡嗡的，像捅了有一万只蜜蜂的蜂窝。 缓了足足五分钟，唐念才从愕然中回转心神，然后就看到对面男人轻扯嘴角，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唐念心里一咯噔，从未想过，时隔这么多年，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实在太突然了，她的大脑一片混沌，思绪几乎停滞。 八年时间，陈知礼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褪去年少的青涩感，至少头发仍然茂密。 男人姿态闲散，对杨院士的赞扬宠辱不惊，慢条斯理附和几句，微凉的嗓音贴耳落下：“唐念？” 唐念微微一怔，手指在腿侧蜷缩，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是。” 四周氛围都是僵硬的。 偏偏杨院长毫无所觉，仍笑呵呵道：“小唐同学是工作后又考研的，本科Z大，初试成绩427，是个很有科研潜力的女生，你可不要浪费人才。” 陈知礼垂着眼皮扫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唐念，停顿片刻，勾唇一笑：“这是当然，我一定好好培养这位人才。” 好好培养…… 本是一句奉承话，但从前任口中说出来就很微妙了。 唐念好想哭，早知道就不考这么高的分了。 当年分手闹得太难看，以至于根本没想过还能重逢。 唐念记得很清楚，分手那天和电影中的场景不同，没有烘托气氛的暴雨，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挽留，只有静寂的街道，空气闷热到窒息。 她说完分手，良久，少年双眸垂下，忽地笑了声：“行。那你就好好祈祷这辈子都别再遇见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完，陈知礼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又孤冷，直至与那片高大的银杏树影融为一体，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陈知礼不给自己留退路，也没给唐念留退路。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爱一个人时不计后果，肆意又热烈，不爱了就毫不犹豫离开，从她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丁点留恋。 唐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记得离开前陈知礼看她的眼神玩味又戏谑，好像猎人得心应手地盯住落套的兔子…… 回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唐念清楚，陈知礼这人睚眦必报，他说过不会放过她，就肯定会报复回来，真要进了他的实验室，别说摸鱼等毕业，不被他弄死都算好的了。 不行，她得想办法自救。 唐念深吸一口气冲回宿舍，气都没喘匀，打开电脑输入“T大研究生院”，开始一条条搜索招生简章。 晚上九点，杨蓁蓁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杯去冰奶绿，放到唐念桌上一杯：“亲爱的念宝儿，看我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 “奶茶一杯，开心加倍，奶茶两杯……体重翻倍。” 唐念没说话，眼睛盯着屏幕，手下键盘敲得啪啪响。 杨蓁蓁嘬一口奶茶，后腰靠着桌沿和她说话：“下午杨老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给你灌鸡汤了？嗐，这些大佬们能不能别画大饼了，我自己脸上有。” 唐念继续敲键盘，没理杨蓁蓁。 “忙什么呢？”杨蓁蓁用胳膊肘顶了顶唐念的肩头，这动作终于把唐念拉回现实。 她幽幽地叹口气，撑着半边下巴，让出一半电脑屏幕：“你自己看。” 杨蓁蓁有点近视，眯着眼弯下腰，身子前倾凑近电脑，这才看清Word文档上的一级标题——《硕士研究生导师调换申请》。 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你要换导师？” 唐念唉声叹气。 “为什么？杨老这种神仙导师多好，想发论文就找其他老师带你们，想去实习也绝不拦着，什么不想干还能摸鱼，干吗要换导师？” “不转不行，杨老要把我弄去那个合作项目。” “去就去呗，这实验室可厉害了，是国家级项目，不是谁都能进的，PI是从MIT实验室挖回来的，帅得惊为天人，腿比……” “停，”唐念截断她的话，“问题就出在这个腿比你命还长的PI身上。” “啊？” “他和我有仇。” 杨蓁蓁盯着唐念愣了几秒钟，“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演谍战片呢，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有仇怎么了，他还能杀了你？” “他是不能杀了我，但他能让我生不如死。” “谁这么厉害？” “前男友。” 杨蓁蓁沉默了。 大意了，忘记地球上还有前男友这种危害人类健康的有害生物。 “可是前男友和你们项目有什么关系？” 唐念有气无力地道：“这个PI就是我前男友。” 杨蓁蓁正嘬着奶茶，骤然被她语出惊人的话呛了一下：“什么？” 唐念又强调了一遍，杨蓁蓁还是不敢相信：“你是说那个被从全世界最牛的人工智能实验室挖回来、归国就连升四级、拥有独立实验室的工程师就是你的前男友？” “是。” “可你不说你前男友在美国流浪，食不果腹，靠乞讨为生吗？” “呃，那个……” “牛啊姐妹，你前任们还真是涉猎广泛，在美国遍地开花啊！” “没有，就只一个前任，上次是我喝醉了胡说的，谁还没偷偷说过前任的坏话了？” “我可没有啊，我都是和平分手的。” 唐念才不信：“你上周看见前前前男友秀恩爱的微博还诅咒他去死。” “咳，别转移话题，”杨蓁蓁咂摸出味来了，“所以你这个PI不会也是个渣男吧？” “那倒不至于，就是分手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 “你们谁甩的谁？” “我甩的他。” 杨蓁蓁愣了愣。 “还很惨烈，最后一面时他警告我最好祈祷这辈子别再遇见他。” 好家伙，原来你才是渣的那个！ 杨蓁蓁由衷佩服：“厉害，姐妹，我辈楷模。” “别说风凉话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现在已经不单纯是毕业的问题，而是要如何拯救自己的狗命。” 前任变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小导师，情况属实不容乐观。 杨蓁蓁放下奶茶杯：“格局大一点，其实这世上本来没什么前任，都是啵啵过的好朋友。” 唐念翻了个白眼：“那你为啥不去前任的朋友圈下面求啵啵？” 杨蓁蓁想了三秒，那场面真可怕啊，马上妥协：“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个目标，”唐念敲了下鼠标，把研究生院硕导名单调出来，“就这位，今年刚评硕导的老师。” 杨蓁蓁凑过去，屏幕上是位年轻女教师的半身照，长发散在背后，对着镜头笑得温柔：“邓玥老师啊，我经常在实验室见到她，人特别好说话。” “对，她今年刚评上硕导，机器视觉方向，有一个硕士名额，但还没人报，正在招大四保研的实习生，所以我准备转到她的组里去。” “祝你好运吧。”杨蓁蓁朝她竖起大拇指。 唐念说干就干，发挥自己最大优势，熬夜写了封自荐信，内容披肝沥胆，情真意切，洋洋洒洒一千五百字，表达想加入其门下的强烈愿望，还亲手誊抄了一遍，最后检查没有错别字后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唐念就揣着简历和自荐信跑去科研楼了。 她都打听好了，邓玥的办公室在609，每天八点五十分到办公室，她只要掐好时间在门口路过，就一定会遇到。 唐念边看着时间边往里走，没注意拐弯时闪出一道人影，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来不及刹车，直愣愣地扑人怀里了。 确实撞到人了，就是撞的人不对劲，邓老师没这么高，胸也不可能这么……硬。 唐念讪讪抬起头，望向面前比自己高一截的男人。 淡淡晨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单手抄兜，微挑眉，薄唇轻掀起上挑的弧度。 毫无预兆的对视，唐念心下一紧，捏紧怀里的自荐信，慌忙退开一大步。 两人面对面站着，巨大的身高差带来极具威压的气场，她个子将近一米六七，还算高挑，仍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低沉的双眸。 陈知礼就这样直视着她飘忽慌乱的眸子，也不说话。 空旷的走廊上落针可闻，唐念想起上学时读过的散文诗，描写“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时她不是很理解，却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顿悟了，这果然不是个好词！ “陈陈陈……陈老师早。” 她硬着头皮从牙缝中挤出这个称呼，莫名有种羞耻感，两片纤弱的肩膀也跟着抖了抖。 过了好几秒，陈知礼才低头闷笑出声：“早，姜念同学。” 唐念腹诽：你才姜念，你全家都姓姜！ 她面带微笑：“陈老师，我姓唐，t-ang-唐。” 陈知礼面不改色：“哦，张念同学。” 唐念暗骂：这孙子绝对是故意的。 虽说前女友的姓不值得您费心铭记，但您这种能牢记数千种变态数学公式的人却记不住一秒前说过的话，还是建议您去做个脑CT，排除小脑萎缩，俗称脑瘫。 唐念还在心里默默吐槽，然后又听到他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对不起，是她刚刚的吐槽太大声了。 陈知礼刚来T大，还没有独立办公室，临时使用的是杨老的601。办公室左侧是走廊尽头的飘窗，阳台上摆着一盆三色堇。 唐念磨磨蹭蹭跟过去，三步一回头，想着一会儿陈知礼要是痛下杀手，往哪里逃跑的生还率更高一些。 陈知礼进门，去阳台拉开窗帘，阳光直接落进来，透过玻璃铺在瓷砖上，像水面晃动的波纹。 办公室很大，分内外两间，外边是个待客的茶室，隔墙两侧是整面的书架，内屋是一张办公桌，桌上并排摆着两台显示器。 陈知礼倒了杯水，坐回办公桌前，手指敲了几下键盘，头都没抬，冷淡问道：“你学号多少？” “202307143。” 没几秒，打印机吐出一张纸，上面印着唐念本学期的课表。 陈知礼捏着那张A4纸，扫了几眼，眉头皱成川字。 这表情唐念很熟悉，每次她在网络上看到离谱到无语的事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不怪他，毕竟她的选课表任谁看了都会露出这种“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作为有目标有规划的学渣，唐念为了毕业可谓煞费苦心，除公共必修课外，选修课全都是精心挑选的水课，诸如《电影鉴赏》《不朽的艺术：走进大师与经典》《文物精品与文化中国》，来陪她度过轻松愉快的研究生生涯。 唐念生怕他不让自己选，急忙表诚心：“我最近对这块比较感兴趣，希望深入研究一下，专业课会课下努力的。” 陈知礼气定神闲往椅背一靠，还冲她露齿一笑：“行，有兴趣是好事。” 唐念一愣，这么好说话？ “也别课下努力了，反正选修课没有上限，回去把《机器学习》《图像识别》《自然语言处理》《语义网》《博弈论》这几门都选上。” 唐念无语了。 聊完课表，陈知礼问：“知道我的课题组是干什么的吧？” 这……她还真不知道。 “做中医辅助……系统？”她从杨院士那里就了解到这么多了。 “不对，是全智能中医决策系统。构建中医知识库，用A来自动分析患者的病情演变，跟踪治疗效果，同时持续提供决策支持。” 意思是你要搞个AI出来替代全出国的老中医？ 厉害。 信不信砸了人家饭碗半夜被“暗鲨”？ 唐念没说什么，因为她压根觉得这不可能实现，高校项目大家心里都有数，不在立项时编得高大上一点怎么获取科研基金？ “还有，”陈知礼慢吞吞说着，“既然是和西苑医院合作的跨领域项目，专业知识也需要多学习，至少要了解中医临床数据，包括病历数据、诊断信息、中药处方和针灸方案。” 唐念那张努力堆笑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这话说的，直接让她去隔壁中医大学辅修个学位不更好？ 要是学得好，她就不回来了，直接和老中医们一起组织“暗鲨”活动，你晚上睡觉最好留一只眼睛站岗。 “你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但进了我的课题组，就要遵守我的规矩。在我这里，没课的时候不允许在宿舍睡、大、觉。” 他还特意强调了“睡大觉”三个字。 “一会儿我发你几篇论文，本周看完总结，并完整复现算法代码。以后每周一开组会陈述实验进展，周五文献分享。” 唐念咬着唇，屈辱地点头，不敢说话。 “实验室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到晚上九点，门口有打卡机，迟到早退累计三次到我办公室陈述原因，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被她炒掉的垃圾前公司才996，到你这里直接897，地球没了你这破实验室不转了咋的？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当然这些她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仍乖乖顺顺：“没问题，我会好好看。” 唐念这人虽学习不好，但向来很会做面子功夫，无非她有一双极具欺骗性的眼睛，湿润透亮，睫毛上翘，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乖顺又无害。不熟悉她的人很容易被这双眼迷惑，觉得她是个娴静乖巧的女孩，只有陈知礼知道，她远没有表面乖巧。 披着虚假的皮囊生存，没人比她更有天赋。 陈知礼看着她，眸色渐渐加深：“还有事？” 唐念耷拉着眼皮，一副被驯服的小绵羊模样：“没了，我回去好好看论文。” “走吧。” 唐念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房门就从外面被打开。 门口站了个男人，个子很高，花衬衫外套了一件黑西装，有些不伦不类的，看扮相不像学生，瞧着还挺眼熟，但唐念一时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男人朝她笑了笑，侧身给唐念让路，唐念也礼貌性回以微笑。 看着姑娘越走越远，宋致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跑进来：“陈知礼，刚才是不是那个谁？” 宋致是陈知礼的发小，也是鸿智芯片的行政总裁，两人合开了这家智能芯片公司，算是合伙人。 “哎呀，就那个……你以前那个女朋友，”宋致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忽然一拍脑门，“叫唐念，对，叫唐念来着是吧？” 陈知礼看着屏幕，任他叽叽喳喳个不停，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我说你怎么放着美国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回来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应用项目，”宋致继续嘲讽，“把前女友搞进自己实验室，放眼皮子底下天天盯着，折磨她精神控制她自由，让她不得不屈服你的淫威，哈哈哈，也亏你能想出来这种损招！” 陈知礼反驳：“不是为了她回来的。” 这话是真的，陈知礼的奶奶是七八十年代有名的中医，悬壶济世，声名远扬，但是到了他父亲这代却没人对中医有天赋和兴趣。奶奶呕心沥血一辈子的医术无人问津，绝技不断失传，这便是很多中医的现状。 陈知礼改变不了现状，但他想可以试着改变传承的方式。 宋致不知道这些：“放屁，去年杨老叫你回来时你还贬低国内学术圈混乱风气不正，不适合潜心钻研，今年杨老都没找你，你自己倒先屁颠屁颠递简历回来了。别跟我说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想回来报效祖国，追前女友就追前女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陈知礼眼梢微抬，压着眼底的燥意：“还有，她不是前女友。” “不是她？我认错人了吗？”宋致开始自我怀疑，“不可能吧？她以前不是经常去咱学校看你打球吗？当年我为了陪你耍帅可是付出过昂贵代价，门牙都被磕掉一半。肯定是她，我不可能记错，尤其是漂亮姑娘。” “我没同意。”陈知礼语气更冷。 “没同意什么？”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宋致有些反应不及。 “分手。” 空气短暂沉默几秒，继而宋致爆发出更加猖狂的嘲笑。 “你以为离婚呢，被甩还得经过你同意？哈哈哈！” “闭嘴，”陈知礼被他吵得头疼，指着门口，“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干就去把马桶刷了！” 宋致抿唇，捏着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关拉链的动作，往旁边沙发一趟，跷着二郎腿去蚂蚁森林找绿色能量球了。 陈知礼确实没想过这么快遇见唐念，从杨院士手里接过研究生名单时还以为看错了。当年两人闹得太僵，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京北了，没想到居然来他母校读研了。 陈知礼不是自恋的人，自然不会把唐念读研的意图往自己身上揽，只是她确实变了很多。 不是外貌，而是整个人的气质，从前的灵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颓散厌世、浑浑噩噩、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陈知礼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认真向上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 唐念回宿舍的路上才终于想起刚才的男人是谁，他是陈知礼的大学同学，不过他没有参加高考，是通过外籍身份免试进入T大的。 不得不说，有钱真好，本土生卷死卷活考到600分以上才刚够985门槛，而华侨生400分就能上清北。 两人当年算T大风云人物，因为长得帅又经常一起打球，关系好到常常被传言是一对儿。 曾经唐念知道后还吃醋了，酸溜溜地问陈知礼：“是我重要还是你兄弟比较重要？” 陈知礼：“当然是你重要，全世界你最重要。” 唐念：“那宋致去你家的时候你别让他睡你的床，毕竟我都还没睡过。” 陈知礼笑着去捏她的脸：“行，我让他睡床底。” 唐念高兴了：“这还差不多。” 果然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多年过去，睡床底的兄弟仍是兄弟，还没来得及睡床的女朋友已经变成了……仇人。 真愁人啊！ 回到宿舍，唐念认真复盘了一遍今天的失败案例。 她觉得原因不在她，而在于她选择的这个地点有问题。 陈知礼不授课，所以科研楼是大魔王出没的高危地带，她不应该去科研楼虎口夺肉，而是得去教学楼打野。 这么想着，唐念就去学校内网查了邓老师的课表，正好下午就有一节她的《机器学习基础》，吃过午饭，就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信心满满地去教室逮人了。 《机器学习基础》是本科生的小班课，离上课时间还有段距离，教室的门关着，唐念蹑手蹑脚从后门进去，习惯性坐到最后一排，想了想，还是要给邓老师留个好印象，于是又抱着书去了第一排。 第一排坐了个男生，正在趴着睡觉，卫衣帽衫扣下来挡住脸，旁边的电脑和书籍乱七八糟地占了一排。 犹豫半晌，唐念过去友好地询问：“同学，不好意思，能给让个座吗？” 男生没理她，换了条胳膊继续枕着睡。 唐念没放弃，拍拍他的肩，提高嗓音：“同学，麻烦把你的书挪一挪，我要坐这儿。” 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年烦躁地坐了起来，蹙着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旁边那么多座空着非要坐我旁边，怎么，你暗恋我啊？” 还真是有够自恋的。 唐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啊，我暗恋你，所以请不要给我接近你的机会，把第一排让给我吧，谢谢。” 男生估计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生，冷嘲一声，扣上电脑，随便摞了摞散乱的书，背着包去了最后一排，躲她远远的。 唐念成功占到第一排。 她从书包中取出笔记本，心想：这小伙子长得挺帅气的，就是生气时拧起的眉眼莫名有点像大魔王。 应该是错觉，她最近被大魔王摧残得产生幻觉了，还是赶紧跑路吧。 上课铃响，唐念端坐，竖起耳朵听讲。她发誓这绝对是她研究生生涯中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邓老师人美性格好，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不愧是全院的女神。 下课后，唐念第一个跑出去：“邓老师。” 邓玥脚步稍顿，微卷的长发在风中飘逸：“怎么了，同学，有问题要问吗？” 唐念追过去，微微平复气息：“邓老师，我是杨院士今年招的硕士生，听说您在招硕士，想申请调到您的组里。” 邓玥微微诧异：“我今年就一个硕士生名额，已经有人说要报了，你来晚了一步哦。” 有人报了！ 单单几个字却如同晴空霹雳。 “什么时候跟您说的？” 邓玥：“就刚刚上课前。” 唐念傻了：“可我昨天就发邮件了，是我先来的。” 邓玥有点苦恼：“哦，这样吗？昨天的邮件我还没来得及查看。” 唐念垂头丧气，不由得暗骂：“到底被哪个孙子截了胡。”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我。” 唐念一惊：坏了，不小心把心声吐出来了。 唐念扭头，就看到刚才睡在第一排的男生斜挎着包，懒洋洋朝这边走来。 他这么一站起来才发现他个子很高，身材比例好，一件普通黑卫衣都穿出了超模的气场。 邓玥笑着说：“嗯嗯，就是这位同学，赵知聿，大四保研生。” 原来是个小屁孩，这好办了。 唐念没理会他，回头跟邓玥说：“邓老师，我觉得我比他更合适。” 邓玥挑眉，似是来了兴趣：“怎么说？” “学弟刚大四，课业繁忙，要准备毕业论文，还面临读研、出国或找工作的选择，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工作过三年，更加珍惜学习的机会，也有足够时间潜心科研。” 闻言，身后的赵知聿“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就潜心科研，而我就拿邓老师当备胎了？” 唐念说的也是事实，尤其是T大这种好学校，每年大批同学拿到保研名额后出国或找到更好的工作就鸽掉老师，所以老师们在做选择时也会考虑这一点。 赵知聿：“还有啊，学姐，我三年绩点4.6，有扎实的数理统计基础，更适合潜心科研吧？” “论成绩，我或许不如学弟，但论综合实力，你可比不过我，”唐念拿出了杀手锏，“我曾在大厂算法岗工作三年，熟悉图像处理常用的算法及原理，有企业级大规模深度学习项目经验。” 赵知聿愣住了。 见他语塞，唐念得意地笑了笑：“希望邓老师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公平竞争。” 邓玥抱臂看两个小孩你来我往地斗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笑道：“行，既然你们都想报我的组，你们俩都回去准备准备，就这周五吧，到我办公室来面试。” 面试就面试，唐念最不怵面试：“行。” 赵知聿也没什么意见：“可以。” 唐念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跑道上不少学生在夜跑，处处回荡着学生们的笑闹声。 杨蓁蓁问唐念要不要去超市，她拒绝了，她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斗志昂扬地准备这次面试。 她虽然大脑内存不够，但处理器快，说白了就是会忽悠，面试这种瞎编乱造的场合对她而言不算难。 周五，唐念提前半小时来到科研楼，没承想那个赵知聿比她来得还要早，没骨头似的坐在走廊的连椅上，单手托腮，大帽衫罩下来盖住脸，很像是睡着了。 这人怎么无时无刻不在睡觉？ 就这还潜心科研？梦里科研吧。 唐念走过去坐到他身旁，隔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毫不客气把他晃醒了。 赵知聿不耐烦地拧着眉头瞥过来：“你干什么？” 唐念微笑：“一会儿就面试了，怕你睡过头。” 赵知聿伸了伸胳膊：“会看表吗？还有四十五分钟。” 唐念没看清时间，反而被他手腕上金灿灿的卡地亚表盘晃得睁不开眼，并怀疑他有炫富的意图。 唐念：“那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赵知聿冷眼瞥她：“你不也来这么早？” “我没得选，我这次可是堵上性命来面试的，进不了就死定了。” 赵知聿又轻描淡写瞥她一眼：“有人追杀你？” “差不多，”唐念瘪着嘴，开始打感情牌，“学弟啊，学姐年纪大了，读个研不容易，但学弟你不一样，年轻聪明帅气有能力，未来有无限可能，理应去追求更好的机会。邓老师太年轻，很可能会耽误你，你跟着她读不太合适。” “哦？”赵知聿毫不留情翻旧账，“前几天你还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那天的确是我说得太过分了。这样吧，我把杨院士的硕士名额给你，”她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别说学姐不照顾你。” 赵知聿挑着眉梢：“不需要，我在这儿挺好的。” “院士组都不需要？你这小孩怎么好赖不分？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报邓老师的研究生？你该不会是暗恋她吧？” 赵知聿嗓音平静，略微抬了抬眼：“你说得对，我暗恋她。” 唐念压根没当真，但她这人有个优点，就是从不会把话掉地上：“那你就更不能报邓老师的研究生了。” “哦？” “我来给你分析分析，邓老师是谁的学生？” “杨院士。” “我是谁的学生？” “名义上也是杨院士。” 唐念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你看这不就很明朗了，邓老师是我的师姐。” 赵知聿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势，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不懂。” “师姐啊师姐，只要你报杨院士，这师姐就是你的，你有机会光明正大追她啊，不然你要成邓老师的学生不就师生那个了嘛，影响不好。” 赵知聿扯了扯唇：“我不介意这个，毕竟我的女神是……小龙女。” 这小屁孩真是油盐不进，唐念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当杨过，先把胳膊砍了再说吧。” “要能娶到小龙女，砍个胳膊也不亏。” 两人插科打诨一会儿，邓玥过来了，她穿了一条绛紫色的长裙，袖口蝴蝶结抽绳垂落，轻盈又飘逸。 两人连忙起身问好，她对二人点头示意：“坐吧，你们都准备好了？” 唐念信心满满：“准备好了。” 赵知聿冷嘲热讽：“你的准备也包含威逼利诱对手吗？” 唐念瞪大眼睛：“别胡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赵知聿：“嚯，怕怕。” 邓玥笑了：“行了，你俩别说相声了。” 这次比拼共两轮，第一轮是机试，每人四道题，线上写代码提交，一小时内答对题数越多得分越高。 很幸运，这四道题唐念全部会做，轻轻松松写完，提交完后距离截止时间还剩半小时，根本没难度。 她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向一旁的赵知聿，好家伙，人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看样子是一道题也不会，白瞎4.6的绩点了，光会刷分有什么用，书呆子一个。 唐念沾沾自喜，结果等到公布分数的时候再也笑不出来了。 赵知聿：10。 唐念：9.4。 邓玥老师贴心地解释：“两位同学四道题全部做对了，只是唐同学这道题的复杂度有些高了，所以得分偏低。” 唐念好久不刷题，都忘记这茬了。 无所谓，还有面试呢。 第二轮，邓玥为公平起见，找了位见证人共同给两人打分。唐念盲猜是邓玥项目组的负责人荀老师，荀老师还挺喜欢她的，应该不会太难为她。 唐念理了理衣领，走到会议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交谈的声音静下来，不一会儿，听到邓老师说了声“请进”，她才提起精神推门进去。 会议室内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桃木色会议桌，唐念往里走着，突然看到会议桌另一侧熟悉的脸，瞬时怔住。 男人雕塑般的侧脸在光照下几近透明，他穿了一件棉麻质感的白色衬衣，带有褶皱，偏软的质地全靠身材撑着，衬得气质清冷干净。 两人目光对上，唐念瞬间感觉彻骨的寒意涌上脊背。 怎么是他！ 上辈子她杀人放火啦，为什么要体验这种人间疾苦？ 邓老师微笑：“这位是隔壁实验室的陈老师，正好他有空，就请他为这场面试监督。” 唐念脑子一团糨糊，该怎么解释自己前几天还信誓旦旦承诺好好看论文，今天就出现在别的导师组面试现场？ 在古代，叛徒要被诛九族的，汉奸也是要被处绞刑的，看来，她尼古拉斯·唐念势必要血溅当场了。 邓玥说：“行，你先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吧。” 唐念沉默了三秒钟，视死如归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开口：“二位老师好，我叫…… “楚雨荨。” 两位老师呆住了。 第二章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早起上班 人在江湖飘，保命用小号。 邓玥有些诧异：“我记得你不是叫唐……” “那、那是我的网名，我真名其实叫楚雨荨，毕业于艾利斯顿商学院……的计、计算机系……” 唐念嘴上秃噜着往外冒，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邓玥半信半疑，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都是面试的基础题，不算难，可唐念的三寸不烂之舌却像打了结，说得磕磕绊绊，手心不停往外冒汗。 邓老师面露讶异，似是觉得按唐念第一轮机试的水平不应该回答成这样，途中还纠正了几条被她讲错的理论。 唐念知道自己答得很糟糕，在这样煎熬中，她只想快点结束，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陈知礼全程没说话，低头翻阅她的简历。 等等，简历？她忘记面试前交过简历了！ 纸张翻页发出的窸窣声响一下下刮过她的心脏，这可比凌迟难受多了。 唐念的简历其实很漂亮，她大学绩点算不上多优秀，但胜在参加竞赛多，工作后担任智驾算法工程师，训练过数百G文本数据。杨院士对她的青睐也不单是因为她那封自荐信，主要还是她自身实力过硬。 这样的条件和水平，无论在企业还是学校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只是她本人故意藏拙，拒绝接受更高平台，挖空心思摸鱼。 陈知礼不懂，明明高中时唐念不是这样的。那会儿她热情又认真，还没上大学就抱着他的编程书研究得起劲。 邓玥的问题问完了，凑过身子去问陈知礼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陈知礼没抬头，也没看唐念，问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声音低缓：“你以后想做什么？” 唐念微愣，忽然回忆起多年前的某天。 临近高考，她三模成绩考得很差，神经紧张，经常大半夜都睡不着，握着手机跑到卫生间偷偷给他打电话。 那时他也这么问过她：“唐念，你以后想做什么？”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世界脑吗？” “科幻小说中那个？” “对，就是那个能够连接到全球的人类思维和知识，并把全人类的智慧、知识、数据全部搜集整合成所有人可访问知识库的超级计算机。” 少女的想法荒诞又不切实际，但伴随着她轻软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如羽毛辗过心尖。 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少年把她这段话深深刻在了心里，当作信仰，作为终生目标去实现。 过了许久，那头的少年只说了一个字：“好。” 陈知礼的一句话让她回忆起少女时期荒诞又无所顾忌的梦想。 虽是年少轻狂，但那时的她也是真的对未来充满憧憬，只有生活晴空万里，人的向往才能是积极向上的。 时过境迁，他站在她曾经最向往的位置，而那个天真懵懂地向往着这个世界，并为此横冲直撞不顾一切的唐念却一事无成，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思进取，只想当缩头乌龟，平庸地苟活一生。 陈知礼这个问题算是面试经典提问了，唐念早有准备。若是邓老师问出来，她会用什么热爱钻研、为科研献身等等冠冕堂皇的话术糊弄过去。 但是面对陈知礼，她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陈知礼大概是个从不内耗的人，他端正，品学兼优，家境优渥，一路都在同学们的掌声和艳羡中长大。唐念从没见过他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让她一生都望其项背。他自是无所顾忌，可以追逐既定的目标，从不停留，也不需要回头看身边的同伴是否已经筋疲力尽。 而她就是那个因体力不支而掉队的人。 邓玥看她脸色有点不对，关心地询问：“唐念……不对，楚雨荨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唐念摇了摇头，攥了下衣角，弯腰对二人鞠了一躬，说：“对不起，邓老师，我放弃这次面试机会，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知礼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暗了下去。 邓玥右手的笔还未来得及放下，表情怪异地望向身侧的男人：“师弟，刚刚的女孩认识你啊，把人吓得连名字都改了，有过节？” 陈知礼没说话，只是凝视着唐念消失的方向，过了半晌才拿上手机跟了出去。 出了科研楼，唐念也不知道去哪儿，一路漫无目的。直至口袋中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捞出一看，来电显示“姑姑”。 唐念不太想接，就这样看着电话自动挂断。刚松口气没几秒，电话又打进来了，颇有她不接就不肯罢休的气势。 唐念无奈，按下绿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姑姑。” “你怎

荔枝糖 程予 著 目录 第一章 我叫“楚雨荨” 第二章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早起上班 第三章 花前月下 第四章 问候陈知礼 第五章 这二百五你自己留着吧 第六章 出差 第七章 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我 第八章 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第九章 回想起来才发觉，她真的对他很不好 第十章 因为他是陈知礼，陈知礼从不食言 第十一章 你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他 第十二章 只有势均力敌的爱情才能长远 第十三章 兜兜转转八年，只有你 第十四章 我们回家吧 第十五章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第十六章 她只有围绕着太阳，才能发光 第十七章 毕业快乐 番外 七夕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