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历史：浮世才女撷华录

\"沈雁杭 历史作家，毕业于日本国立金泽大学，修习文学，获硕士学位。 潜心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多年，现居上海，已出版文学随笔集《风雅漫谈》，历史作品《春秋的侧面：隐没在历史之中的25张面孔》。写作风格清新古雅，善于展现历史的不同侧面，热衷于关注历史人物的命运走向。\"

\\\"从班婕妤到梅妃 ：文人的坚贞梦 班婕妤与江采萍，一个来自汉代宫廷，一个虚构于唐朝宫闱，她们腹有诗书，性情孤傲，随銮伴驾，人生曾繁华如梦却最终盛极而衰。她们好似一面虚实两面的镜子，实的那一面照出了一段历史的风华与寂寞，而虚的那一面是宋人演绎的一出传奇，是文人笔下寄托愁怀的一幅丹青。 班婕妤，名不详，婕妤是她在宫中的封号。按照汉武帝后西汉的宫妃建制，皇后以下婕妤位居第二，排在昭仪之后，地位相当尊贵。班婕妤来自著名的班氏家族，这个家族不以权势见长，而是以文墨武功垂青于史册。班婕妤的几个兄弟都有学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兄长班稚的子孙班彪、班固、班超和班昭。班彪立志于史书著述，他的子女不负父志，班固和班昭共同完成了史学名著《汉书》，而班超则成为著名的军事家。班家人之杰出不仅在两汉之间，更在华夏。 据《汉书·外戚传下》记载：“孝成班倢伃 ，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蛾而大幸，为倢伃……”孝成即汉成帝，继位时方及弱冠。这样看来，班婕妤入宫时两人算是一对少年夫妻。汉成帝在历史上以荒淫著名，但年轻时也雅好文墨，喜读经书，继位之初似也有要入明君行列的雄心壮志。班婕妤于初入宫时位列第十一等的少使，后升至婕妤，可见“大幸”一词并不夸张。而大幸的原因，自然是曾有那么一段岁月，皇帝与她志趣相投，从肉体到精神都极为契合。但情意绵绵之时，裂痕已暗藏其中，根据《汉书》的记载，汉成帝的性格有两个特点，为两人的感情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倢伃同辇载，倢伃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 汉成帝天性好游乐，对宫廷礼仪不甚重视，因此遭到了班婕妤善意的劝诫。虽然表面上看来汉成帝对其心服口服，并听从了她的建议，但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已经显现出来，而这一次小小的冲突也为他们的感情危机埋下伏笔。班婕妤的话固然显得教条，却被她不幸言中，汉成帝正是西汉覆灭的一曲前奏。而有趣的是，太后对班婕妤的赞赏却恰恰为她个人的命运铺设了一条后路，成为她后半生的避风港。除了好游乐，汉成帝内心偏好出身低微的女子。也许是有意效仿祖辈，因武帝之后卫子夫出身低微，成帝便以此为标杆，日后得宠的赵氏姐妹亦是底层女子。班婕妤出身文墨大家，心理上自然无法全盘接受，但她亦是聪明人，为了投汉成帝所好，将身边的侍女李平进献给他。李平果然得到宠爱，并一步登天被封为婕妤，与班婕妤平起平坐。 从辞辇到献婢，班婕妤的做法是矛盾的，却也是利己的。在得宠时她坚守原则，博得的是美名，而在渐渐失宠时她立即投其所好，牺牲了眼前的利益却再次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汉成帝虽荒淫，但始终怜惜她。班婕妤无力争宠，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然而，最大的威胁来自赵氏姐妹。 鸿嘉三年，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倢伃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许皇后坐废。考问班倢伃，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怜悯之，赐黄金百斤。—《汉书·外戚传下》 “祝诅后宫”是汉宫大忌，被牵涉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在这场较量中，许皇后受创最重，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而在危机面前，班婕妤再次保全了自己。她的自辩非常出色，首先以俗语立论，抛出一条普世的大道理，无形中将皇帝与自己放在了同一个认知框架里，也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增强了互信力。继而在此基础上结合自身处境，加以申诉：行端坐正都没能享福，邪门歪道之术又能怎样？最后，从他者角度出发，鬼神自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不会接受恶人恶语。如果鬼神没有这个能力，我去求助鬼神难道有用？所以我不会也不需要做这些。不卑不亢的语气和不容反驳的逻辑掌控力都令汉成帝折服，在这折服中除了史书所说的“怜悯”，我想大概还有自始至终的尊敬和信任。也许汉成帝厌倦于班婕妤的死板与无趣，但在她的刚直面前，却也自愧不如，而这自愧不如又加深了他的厌倦。羞愧让他选择疏远，也令他感到心痛。故而，他非但没有按照赵氏姐妹的意思除掉班婕妤，反倒赐她黄金百斤，也许是在安慰自己那满含愧疚和自责的心。 班婕妤为自保而“求共养太后长信宫”，汉成帝准许了她的要求。从此，班婕妤正式退出汉成帝的视野。在这一段时光里，她曾作《自悼赋》，以抒发内心的幽愤之情。文章简要叙述了命运的流转：得宠时她“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是为了自律，却不堪命运波折，虽问“岂妾人之殃咎兮”，终不得不归之于命运的无常，叹“将天命之不可求”。自知后半生再无回天之力，余生所愿只有“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馀休”，然而“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渴望丈夫的怜惜，暗暗企盼他回心转意。从班婕妤的人生经历来看，她对汉成帝的感情似乎并非仅仅是嫔妃之于帝王，年少时的爱、离心后的怨、来自丈夫的愧与惜都藏在她看似孤冷的文辞里。汉成帝选她入宫并非为了以她的才学来装点宫廷，对她的宠爱亦源自两人曾经共同的精神追求。他们有过美好的岁月，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遇相爱，而短促的人生经不起命运的捉弄，班婕妤人微言轻，怨不得帝王怨不得小人，能说的只有感叹命运的不公。 《昭明文选》及《玉台新咏》中载有一首诗，题为班婕妤所作，流传颇广：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以团扇比喻夫妻，以火热的夏比喻帝王的宠爱，以秋风比喻帝王的变心，最终夏去秋来，恩情决绝。这首诗表面上来看，非常符合班婕妤的人生际遇，但从情感自述上细做推敲，又与班婕妤的性格不大吻合。而西汉时文人中尚流行赋体诗，文辞绮丽，此诗则更像简朴的歌谣，也许是后人伪托之作。历朝历代的宫苑中，与班婕妤有类似遭遇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她们遭受了同样的痛苦，却并不能都像她一般借诗抒怀。如果《汉书》非班氏后人所撰，班婕妤也许只是许皇后遭受诬陷时被提上一笔的小配角，尽管班家人在《汉书·外戚传》中细细为她记叙，并附录了她的作品，仍旧没有记录她的名字。或许是出于避长者讳的缘故，却为历史留下了一个遗憾。 汉成帝死后，班婕妤为其守陵，死得孤寂却也算善终。在汉成帝的女人中，她要数受伤最小的那一个，飞扬跋扈如赵氏姐妹，最终也没有落得好下场。然而有趣的是，班婕妤不仅仅留在了史册中，也不仅仅是失宠宫妃的代表，还被深深记在文人的心里，成为一种命运的符号。因为有了历史上的班婕妤，便也诞生了文学中的江采萍。翻开宋人无名氏所著的短篇小说《梅妃传》，清词丽句中一段故国风流翩然再现于眼前。梅妃江采萍的故事自诞生起便深得世人喜爱，又被录入戏曲传奇中，渐渐地，人们真的相信唐明皇身边确曾有过一名来自闽南的才女，她因喜好梅花而被唐皇戏称“梅妃”。她为人孤冷，能诗善文，也受过荣宠，后因杨贵妃入宫而失宠，被杨贵妃排挤，最终死于安史之乱。她的际遇听上去极似班婕妤，当细读《梅妃传》时，我们会发现两人之间那颇为高度的相似性，未知是巧合或是宋人作者有意为之。\\\"

\\\"序 从班婕妤到梅妃：文人的坚贞梦 蔡文姬：命运无情人有情 左棻、鲍令晖：一样手足情，两朝兄妹诗 谢道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长孙皇后：日望昭陵卿不还 徐惠：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上官婉儿：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薛涛：自由的代价 鱼玄机：真面难寻是玄机 李季兰：从谑浪仙凡到身不由己 宋氏三姐妹：唐宫深苑中的女学士 花蕊夫人：消逝的旖旎宫声 李清照：问此生，可称人怀抱？ 朱淑真：画成幽思，写入新词 萧观音：情断《回心院》，命丧《十香词》 王清惠：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 管道升：至今见者犹销魂，何况泥里你我人 沈宜修：午梦堂里墨余哀 叶小鸾：遗落人间有琼章 马湘兰：幸有王郎伤心墨，不教香名委尘埃 黄媛介：思将细雨应同发，泪与飞花总不收 卞玉京：永远活在负心人的诗篇里 董小宛：一生痴爱难评说 商景兰：世缘有尽，相见不远 徐灿：《拙政园诗余》中的悲欢离合 陈圆圆：乱世空奔命 王微：草衣道人生命中的情与缘 寇白门、顾横波：秦淮两弯眉 柳如是：肝胆秦淮沉碧血 李香君：忍对桃花说李香 汪端：女人、诗人、诗评家 沈善宝：《名媛诗话》与诗话中的名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