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前夜

择日而亡 十九岁那年，我目击了一场杀人案，凶手发现了我，准备杀我灭口。 濒死时，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免于死亡。 许多年后凶手落网，记者们如见血的鲨鱼般追踪我的痕迹。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曾经救我命的那句话，竟是一句预言。 1 连环杀人犯尹晟宇落网后，反应极为平静，他向警方一一供述了他“还记得住”的罪行。换言之，还有不少记不住了。 用“丧心病狂”“丧尽天良”，都不足以形容其所作所为。据他所说，只要时间地点“合适”，并且他起了杀心，就一定会下手，只有一次例外。 那年的那个夜晚，他放过了一个女孩，当时那个女孩年仅十九岁。如今十八年过去，女孩也近中年了。 供述到这里，尹晟宇意识到在他十几次丧心病狂中的一次“良心发现”，并不会影响他被判处死刑，于是他不再多言，随便几句“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搪塞了过去。 尹晟宇被执行死刑后，有关其唯一一次“良心发现”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切猜测指向了某地方美术学院老师——何芝娜。 各路媒体记者闻风而动。 显然，像尹晟宇那样的变态杀人魔，不可能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过一个极有可能向大众揭露自己罪行的人。 一定另有隐情。 2 我是何芝娜，一位鲜为人知的画家，供职于亚洲北方某小国的一所地方美术学院，日常工作是教书和画画，偶尔举办个人画展。 我性格孤僻，心理敏感脆弱，被精神问题持久困扰，尤其惧怕受人关注。直到连环杀人犯尹晟宇令我名声大噪。 他放过我的真正原因，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他便放了我。 我死里逃生。 3 “请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这名记者叫陆泽铭。 “那是可怕的经历，我不想再去回忆。” 陆泽铭纠缠了我一个多月，我曾无数次拒绝他。然而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报记者，在一众媒体记者中，只有他最执着。 拜托了何老师，只要你接受我的采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年轻人把这次访谈当作他的人生追求一般，他企盼借此机会，直接走上职业生涯的坦途。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说出那天发生的事。我担心一旦提起往事，事态就会无法控制。 为了躲避记者，我在学校西楼打扫出了一间画室，这两天我都待在这里，等待风波过去。 这是一栋旧楼，僻静，少有人去。我在这里静静地回想着我失败的一生。 虽然我自认算是个画家，但我没有天赋，没有灵气，属于是强行吃这碗饭的人。平庸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也是让我精神状况愈发糟糕的根源。 我正暗自神伤，助理打来电话 ：“今天陆记者看了您的画展，他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助理将陆泽铭的见解转达给我。 我怔怔地听他说完，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画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4 陆泽铭进门，尚未开口，我已表现出欢迎的态度。 “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 陆泽铭很诧异，一时手足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坦言 ：“那一天，我死里逃生。尹晟宇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说了一句话，是一句预言。然后他就放了我。当时我也没觉得那是预言，是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才意识到的。 “我忽然意识到，是一语成谶的时候了。”我艰难地说道。 “听起来有些费解。” “听我从头开始，慢慢说吧。”我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请喝水。” 访谈正式开始，陆泽铭简要地介绍了尹晟宇的情况。 “连环杀人犯尹晟宇，十几年来作案不下十余起，受害者均为女性，均为无差别杀人。尹晟宇落网后，他供述的具体细节警方自然是不便透露出来的。直到死刑执行过后，有关于其‘良心发现’的传言才传出，也就牵扯到何老师你身上了。” “是的。”我应声道。 “那么，你对尹晟宇的印象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 ：“很聪明，冷酷无情。我和他只在十几年前有过一次交集，后来没怎么关注过他。应该说，直到他落网，我才知道他叫尹晟宇。” 陆泽铭继续说道 ：“据尹晟宇所说，他是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了你，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们调查过尹晟宇的童年经历，他父亲早亡，童年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和母亲双双被歹人绑架，母亲的娘家穷困出不起钱，他的母亲就被撕票了。他很小就孤身一人，远赴外省打工。变态杀人魔，往往都会有这样悲惨的家庭背景。” 我回想了一会儿，说道 ：“这个事情，尹晟宇好像也和我讲过。” 陆泽铭追问 ：“他和你讲过？所以他是把你当自己人了，还是你们原本就认识？” “不认识，也不是自己人。他是无差别杀人，我们是偶遇。” 我再一次澄清，“我不是他的共犯，我没做过坏事。” 我切回正题，道 ：“所以你讲他的童年经历，想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有家。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过年和家庭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过年时他看着别人阖家欢乐，说不定还会更加愤怒，更加极端。所以‘那天是过年’这个原因对他来说，显得太‘正常’了，反而就不正常。” 我表示同意 ：“我明白。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这点我确实深有感触，我是孤儿，出生就被抛弃的那种，也没有家。” 陆泽铭连忙道歉，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他环顾四周，发现今天展览上的画都被收到了这里，于是转移话题 ：“我看了你的画展。” “谢谢。不过对我的作品感兴趣的人不多。” 陆泽铭却说 ：“我是感兴趣的。” “不必客套。我虽然神经质，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极致的神经质能造就鬼才，但我不是极致，我是普通的、无意义的神经质。我脑中空空，只有精神压抑。” “何老师，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也没有办法，这十几年我都在勉强度日。我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只有出道作品是画得最好的，出道即巅峰。” “但我很喜欢。我通过你的作品，想到了我妈妈……”陆泽铭说，“所以我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尹晟宇那件事，也有私心。” 我问道 ：“是那幅《女神》？” “你怎么知道？” “《女神》就是我的出道作品，也是我最好的作品。唯有极致的激情能让我画出好画，也唯有《女神》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的。随后几十年画出的，都是平庸之作。当年《女神》惊艳了画坛，很多人想买这幅画，说《女神》让他们感受到了炽烈的爱情。” 陆泽铭皱眉道 ：“爱情？” “是的。画中的女人面朝画框外的世界，悲伤却含情的眼波流转，仰视着你，向你伸手，表达对你的渴求。很多人都说画中的女人放荡而圣洁，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是最完美的爱人。不过 看起来，你似乎有不同的感受。” “不，不是爱情，是亲情。”陆泽铭笃定地说，“那幅画画的不是爱人，而是母亲 ；不是热烈地仰视，而是怜爱地俯视 ；手不是向上伸出，而是向下垂落 ；不是渴求，不是渴望被保护，而是奉献，是想施予保护。” 我感到心脏怦怦直跳，越跳越快，我继续追问 ：“这么看来，你的感受与他人完全相反。相当于别人是把画中的女人放在身下看，而你是举在头顶看，也就有了画中女人是仰视还是俯视的区 别。那么你为什么会有完全相反的感受？” 陆泽铭低声说 ：“我不可能把画中的女人看作爱人。因为那张脸和我失散多年的母亲非常像。有极大可能，你画的就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难以置信，会有这么巧吗？” 陆泽铭沉吟片刻，说道 ：“谁知道呢？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果我没有进记者这一行，没有追着你死缠烂打打探真相，没有去看你的画展，我可能永远不会见到这幅画。这也是我现在私心想采访你的原因。我想知道你这幅画的模特在哪里，以及，我能买下这幅画吗？”

核融炉 知乎签约作者，擅长在重重迷雾中探索人性的幽微，作品以创新反转、不落俗套见长。 本书收录的文章出自知乎盐选专栏9.9高分悬疑推理短篇集《隐秘爱意游戏》，其中《祝福》《不可儿戏》《最佳损友》《戏剧课》均已授权影视改编。

择日而亡 十九岁那年，我目击了一场杀人案，凶手发现了我，准备杀我灭口。 濒死时，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免于死亡。 许多年后凶手落网，记者们如见血的鲨鱼般追踪我的痕迹。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曾经救我命的那句话，竟是一句预言。 1 连环杀人犯尹晟宇落网后，反应极为平静，他向警方一一供述了他“还记得住”的罪行。换言之，还有不少记不住了。 用“丧心病狂”“丧尽天良”，都不足以形容其所作所为。据他所说，只要时间地点“合适”，并且他起了杀心，就一定会下手，只有一次例外。 那年的那个夜晚，他放过了一个女孩，当时那个女孩年仅十九岁。如今十八年过去，女孩也近中年了。 供述到这里，尹晟宇意识到在他十几次丧心病狂中的一次“良心发现”，并不会影响他被判处死刑，于是他不再多言，随便几句“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搪塞了过去。 尹晟宇被执行死刑后，有关其唯一一次“良心发现”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切猜测指向了某地方美术学院老师——何芝娜。 各路媒体记者闻风而动。 显然，像尹晟宇那样的变态杀人魔，不可能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过一个极有可能向大众揭露自己罪行的人。 一定另有隐情。 2 我是何芝娜，一位鲜为人知的画家，供职于亚洲北方某小国的一所地方美术学院，日常工作是教书和画画，偶尔举办个人画展。 我性格孤僻，心理敏感脆弱，被精神问题持久困扰，尤其惧怕受人关注。直到连环杀人犯尹晟宇令我名声大噪。 他放过我的真正原因，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他便放了我。 我死里逃生。 3 “请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这名记者叫陆泽铭。 “那是可怕的经历，我不想再去回忆。” 陆泽铭纠缠了我一个多月，我曾无数次拒绝他。然而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报记者，在一众媒体记者中，只有他最执着。 拜托了何老师，只要你接受我的采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年轻人把这次访谈当作他的人生追求一般，他企盼借此机会，直接走上职业生涯的坦途。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说出那天发生的事。我担心一旦提起往事，事态就会无法控制。 为了躲避记者，我在学校西楼打扫出了一间画室，这两天我都待在这里，等待风波过去。 这是一栋旧楼，僻静，少有人去。我在这里静静地回想着我失败的一生。 虽然我自认算是个画家，但我没有天赋，没有灵气，属于是强行吃这碗饭的人。平庸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也是让我精神状况愈发糟糕的根源。 我正暗自神伤，助理打来电话 ：“今天陆记者看了您的画展，他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助理将陆泽铭的见解转达给我。 我怔怔地听他说完，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画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4 陆泽铭进门，尚未开口，我已表现出欢迎的态度。 “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 陆泽铭很诧异，一时手足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坦言 ：“那一天，我死里逃生。尹晟宇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说了一句话，是一句预言。然后他就放了我。当时我也没觉得那是预言，是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才意识到的。 “我忽然意识到，是一语成谶的时候了。”我艰难地说道。 “听起来有些费解。” “听我从头开始，慢慢说吧。”我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请喝水。” 访谈正式开始，陆泽铭简要地介绍了尹晟宇的情况。 “连环杀人犯尹晟宇，十几年来作案不下十余起，受害者均为女性，均为无差别杀人。尹晟宇落网后，他供述的具体细节警方自然是不便透露出来的。直到死刑执行过后，有关于其‘良心发现’的传言才传出，也就牵扯到何老师你身上了。” “是的。”我应声道。 “那么，你对尹晟宇的印象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 ：“很聪明，冷酷无情。我和他只在十几年前有过一次交集，后来没怎么关注过他。应该说，直到他落网，我才知道他叫尹晟宇。” 陆泽铭继续说道 ：“据尹晟宇所说，他是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了你，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们调查过尹晟宇的童年经历，他父亲早亡，童年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和母亲双双被歹人绑架，母亲的娘家穷困出不起钱，他的母亲就被撕票了。他很小就孤身一人，远赴外省打工。变态杀人魔，往往都会有这样悲惨的家庭背景。” 我回想了一会儿，说道 ：“这个事情，尹晟宇好像也和我讲过。” 陆泽铭追问 ：“他和你讲过？所以他是把你当自己人了，还是你们原本就认识？” “不认识，也不是自己人。他是无差别杀人，我们是偶遇。” 我再一次澄清，“我不是他的共犯，我没做过坏事。” 我切回正题，道 ：“所以你讲他的童年经历，想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有家。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过年和家庭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过年时他看着别人阖家欢乐，说不定还会更加愤怒，更加极端。所以‘那天是过年’这个原因对他来说，显得太‘正常’了，反而就不正常。” 我表示同意 ：“我明白。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这点我确实深有感触，我是孤儿，出生就被抛弃的那种，也没有家。” 陆泽铭连忙道歉，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他环顾四周，发现今天展览上的画都被收到了这里，于是转移话题 ：“我看了你的画展。” “谢谢。不过对我的作品感兴趣的人不多。” 陆泽铭却说 ：“我是感兴趣的。” “不必客套。我虽然神经质，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极致的神经质能造就鬼才，但我不是极致，我是普通的、无意义的神经质。我脑中空空，只有精神压抑。” “何老师，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也没有办法，这十几年我都在勉强度日。我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只有出道作品是画得最好的，出道即巅峰。” “但我很喜欢。我通过你的作品，想到了我妈妈……”陆泽铭说，“所以我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尹晟宇那件事，也有私心。” 我问道 ：“是那幅《女神》？” “你怎么知道？” “《女神》就是我的出道作品，也是我最好的作品。唯有极致的激情能让我画出好画，也唯有《女神》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的。随后几十年画出的，都是平庸之作。当年《女神》惊艳了画坛，很多人想买这幅画，说《女神》让他们感受到了炽烈的爱情。” 陆泽铭皱眉道 ：“爱情？” “是的。画中的女人面朝画框外的世界，悲伤却含情的眼波流转，仰视着你，向你伸手，表达对你的渴求。很多人都说画中的女人放荡而圣洁，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是最完美的爱人。不过 看起来，你似乎有不同的感受。” “不，不是爱情，是亲情。”陆泽铭笃定地说，“那幅画画的不是爱人，而是母亲 ；不是热烈地仰视，而是怜爱地俯视 ；手不是向上伸出，而是向下垂落 ；不是渴求，不是渴望被保护，而是奉献，是想施予保护。” 我感到心脏怦怦直跳，越跳越快，我继续追问 ：“这么看来，你的感受与他人完全相反。相当于别人是把画中的女人放在身下看，而你是举在头顶看，也就有了画中女人是仰视还是俯视的区 别。那么你为什么会有完全相反的感受？” 陆泽铭低声说 ：“我不可能把画中的女人看作爱人。因为那张脸和我失散多年的母亲非常像。有极大可能，你画的就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难以置信，会有这么巧吗？” 陆泽铭沉吟片刻，说道 ：“谁知道呢？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果我没有进记者这一行，没有追着你死缠烂打打探真相，没有去看你的画展，我可能永远不会见到这幅画。这也是我现在私心想采访你的原因。我想知道你这幅画的模特在哪里，以及，我能买下这幅画吗？”

序言 Ⅰ 择日而亡 001 祝福 025 爱情神话 055 最佳损友 087 不可儿戏 119 蹈海记 193 戏剧课 213 后记 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