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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迟

春迟

  • 字数: 260
  • 出版社: 四川文艺
  • 作者: 惜禾|
  • 商品条码: 9787541171970
  • 适读年龄: 12+
  • 版次: 1
  • 开本: 32开
  • 页数: 282
  • 出版年份: 2025
  • 印次: 1
定价:¥42.8 销售价:登录后查看价格  ¥{{selectedSku?.saleP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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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
内容简介
程霆从一手创立的公司离开,成了自家小区的一名电工,他喜欢上301很会烤蛋糕的社恐姑娘。 姑娘见他一脸戾气,成天骑辆破单车,以为他是失足青年再就业,对他格外关照。 后来才知道,小阿弟不是一般人,清华少年班毕业,单车贵贵的。 他是天才架构师,人们口中的“道神”。 有人说程霆小时了了,如今像拔了毛的鸡。 天之骄子堕落神坛,无人知晓他的重新振作起始于那天——在301充满香甜味道的厨房里,手捧夏巴塔面包的女孩对他说:“二十年也不算太久,那时你才四十七岁呢。” 很奇怪,没有人这样算过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有力量的话。 在这一刻,程霆想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因为这个叫林葵的女孩,成为了他的明灯。
作者简介
惜禾 生于长于南方,典型的巨蟹座,敏感细致。出版作品有《若情歌有见》《甜蜜爱恋》《独爱无二》等,影视作品有《亲爱的小美人鱼》。擅长用小细节引起读者的共鸣,打造平凡小人物之间温馨感人的都市爱情,风格细腻治愈。
精彩导读
第一章 飘散如烟 S市,冬,冻雨。 程霆立在肃穆的灵堂外,低回的哀乐与家属的哭声如一个不透明的罩子,笼住人世间最沉痛的离别。 特殊时期,来吊唁的人都戴着口罩。其实都是相熟的朋友,但没有人与程霆打招呼。 赵慧站到他身边,收了雨伞,说:“我以为你不敢来。” 程霆的目光停在老周的黑白照片上:“说话谨慎点。他是自杀,要是和我有关系,我现在应该在警察局。” “难道不是你非要做EDA(电子设计自动化)?” 相较于赵慧的痛诉,男人的眉眼间没有多余的情感:“我和你们谈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了,我做的事跟公司主业务无关。况且,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融资。” “我们需要钱!” 程霆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再接话。 赵慧有些激动:“你说要造中国芯。好,在中国的地盘,用中国人的脑子、中国人的工厂,封装检测全都是中国人,这难道不叫‘中国芯’?” “用外国设备、外国软件?”程霆低下头,第一次看向她。 赵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不是我。” 挽联被寒风轻轻吹起,程霆在胸口别上脆弱的白色纸花。赵慧这才注意到他不伦不类的暗色外套和胸牌,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不玩了。”他无所谓地说。 风过无痕,突然,里头安静下来。 穿麻衣的妇人牵着稚子一步步走到程霆面前,她摘了早被眼泪打湿的口罩,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霆没有避开她哭肿的脸,微微颔首:“嫂子。” 妇人拽了拽孩子:“记住他,永远不要忘。” 孩子努力仰起头。 程霆闻言,缓缓抬手摘掉口罩,迎上稚童仇恨的目光,让对方认清楚。 一秒、两秒…… 稚童啼哭,妇人突然扬臂,以一种狠绝的姿态,重重扇在程霆的脸上,“啪”一声,没有人来拦。 赵慧静静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她希望这一巴掌能打醒这个自私的人。 程霆被扇得偏过头。周围有人动了动,似乎怕他还手。他从容地扫视在场的人,最后视线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这一隅的一切,都只是黑与白的色块,唯有老周的笑容鲜活。 老周的笑容停止在三十六岁,在他确诊双相情感障碍两年后。 妇人歇斯底里:“给我滚,你这个杀人凶手!” 程霆沉默地深鞠一躬,转身走入大雨中。 ——“阿道,苹果还是牛啊,新处理器有点意思。” ——“阿道,老一辈做芯片讲情怀,现在它只是一门生意。” ——“阿道,这次我无法赞同你的选择。” 天黑压压的,沉重到几乎要塌下来,雨不停,最后飘散如烟。 程霆刚拦了车,就接到物业经理老汪的电话,语气像火烧眉毛一样:“301室套内跳闸!你赶紧回来看看!” 他自家跳闸都没这么上心。 程霆换了个新口罩,背着工具箱,按响301的门铃。 门拉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 过道灯灭了,窗外银色闪电劈下,显得场面非常诡异。 程霆突然想起老汪的敲打——“到了那儿别乱瞧……瞧见什么勿要大惊小怪,吓到囡囡,唯你是问。” 高大的男人立在过道上,过长的发尾被雨打湿,一绺绺扫在肩头。他动了动,工具箱撞到墙边。因为他这个动静,门里面的……人被吓得不轻,“嗖”一下,连那只眼睛都藏了起来。 声控灯亮起,程霆看见一个三层小推车,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饮料,最上面挂着一块用牛奶箱裁的硬纸板,写着挺好看的毛笔字——“需要自取,谢谢”。 相当矛盾的句子。 “老汪叫我来帮你看看。”程霆说。 他话音落了几秒,门缓缓开了。 “请……请进。” 音调很低,闷在口罩里,能听出来是个女生,每个音符都像从黑洞反弹回来的,带着回响。 程霆开了应急灯走进去,留意到她紧紧抠着门的手指泛白。 “配电箱在哪儿?”他问。 只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女生小跑在前带路,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像毛茸茸的小犬,胆小又灵活。 程霆随她走进一间很宽敞的开放式厨房。相较于传统的中式厨房,这里有很多看着就耗电的不锈钢大家伙。房子很安静,空气中有香甜的味道。地板下铺着本市人家少有的地暖,温度从脚下往上蹿,驱除了寒冷。 女生哆哆嗦嗦地从中岛台后探头,看起来无害安全。 点点滴滴,一些完全不重要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刻进大脑皮层,程霆打开配电箱,看着那个坏掉的空气开关,一时没有动作。 他突然感觉委屈,大抵是知道在这里,没人会怪他。 电工师傅突然从白胡子爷叔换成陌生型男,对于“超级社恐宅女”林葵来说,是件和突然停电一样大的大事。其实程霆的入职照片早就贴在楼下工作栏里了,但她显然并不知晓。 林葵望着那个背影,握拳,鼓励自己要表现得更自然一点。 “经常跳闸?” “嗯。” “以后不要同时开太多电器。” 女孩如实告知,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开了三层烤箱烤蛋糕。” 没办法,订单实在太多了。 程霆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他还想问点什么,但在幽幽光影下,女生是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哭的样子。她确实是有些奇怪的,但程霆接受得很快。 既然这样,也不是非说不可。 他转回身,对她说:“写下来,我识字。” 这是一个很新的句子,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因为从没有人对她说过,所以,她反应两三秒才领悟。 慢慢地,程霆感觉有东西蹭过来。 林葵低着头递交手机,上面是她打的字。 ——能修好吗? “将就用,回头给你换个厉害的。” ——你很厉害吗? “不厉害。” 程霆话音刚落,头顶的灯亮了,所有电器都发出通电的“嘀嘀”声,此起彼伏。 林葵小小地“啊”了一声,惊喜的目光与程霆的眼神撞在一起,又无措地闪开,焦点落在他脸上,这才看到他侧脸有几道抓痕从口罩上缘露出来,很肿,连带着耳郭一片都是红的,在灯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他卷着袖子,小臂上有一枚很奇怪的文身,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她闻见他身上纸烛焚烧过的味道,伴着一丝清苦。 她道了谢,他淡淡回了句“应该的”,就利落地收拾东西走人。 林葵“咔嗒”一下关上门,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从301室出来后,程霆站在楼下没走,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大树。那是一棵百年银杏,很高,树桩很粗,冰柱挂在光秃秃的枝头。 风一吹,被301室“焐热”的身体立马就凉了,那点委屈也散了。 第二天,程霆扫楼维护,特地看了一眼301室的电表。这个用电量,如果不是见过那些“吞电”的家伙,他怀疑这人很可能会被热心市民举报从事非法活动。 他正想着,门开了。 黑胶唱片机咿咿呀呀,古早的歌曲传来,女生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两层加高生日蛋糕,嘴里跟着轻轻哼唱,不太着调,荒腔走板,却也自得其乐。她毛茸茸的脑袋摇啊摇,丝毫不见前日张皇失措的模样。 说实话,程霆有点意外,也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只见林葵放下蛋糕,大功告成般拍拍手,毫无防备间朝角落扫了眼,后知后觉那里有人,立刻跟被施了魔法似的,整个定住,唯有脸颊一点点涨红。 这很有趣。程霆抱臂靠着墙,换了条腿支撑身体,鞋尖点地,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点一点往门后挪,顶着他的目光,把自己藏好。白生生的胳膊伸出来想关门,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又委委屈屈缩回去。 刚才林葵没戴口罩,程霆算是看清她长什么样了。小头小脸,圆圆的脸上有肉,眼睛也圆,眼尾微微朝下,卷卷的长发很蓬松,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胖乎乎的纯白棉花面纱犬。 外头诡异地安静着,林葵希望程霆能快点离开,千万不要说话……但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紧张,紧张就容易脑子里跑马,那叫一个万马奔腾,旷野长啸,全是程霆揶揄的眼神和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腿。 丢人!丢死人了,林小葵! 程霆停在门外,拎起蛋糕:“我帮你提下去,刚看见闪送那哥们儿在小区门口跟人吵架。” 林葵极不放心,勇敢地探出头要交代几句。 程霆怕她说着说着哭出来,扭头就走。他伺候祖宗似的把蛋糕捧进电梯,细细看了一遍。说是蛋糕,更像艺术品,那上面的小花小叶子跟真的一样,泛着奶油条圆滚滚的手臂突然伸出来,收走了盘子。 赵慧:“我还没吃完!” ——你不要打人。 赵慧:“心疼啊?” 林葵没有回应。 赵慧掏了掏包,翻出一板咖啡糖,和程霆吃的那种一模一样。她抠出两颗塞进嘴里,蛋糕细腻的甜味瞬间被霸道的苦味逼走,心情也跟着变得很苦。 赵慧靠在墙边:“你不要以为他真的就只是个水电工。” 门后的人没有出声。 “我们是做IC(芯片设计)的。” ——我知道IT。 赵慧眉心皱起来:“芯片,芯片知道吗?手机里,电脑里,工业级别的,航天器里也有。” 林葵把手机翻过来,直勾勾盯着,想象不到程霆究竟是在做什么。 “你觉得程序员厉害吗?就是那些做IT的。”赵慧问。 小姑娘在门后点点头。 赵慧冷笑一声:“他们给程霆提鞋都不配!” 林葵一愣。 赵慧仍然骄傲:“他是最好的架构师!” 林葵其实听不懂这个,但不妨碍她领悟到赵慧的骄傲,再把这些与她的新电工联系在一起,就变得有点神奇。 谁?那个吃了她的蛋糕还要羞辱她,嘴巴很厉害的讨厌鬼? 赵慧告诉林葵:“这是一条很新的赛道,我们拿到了入场券,但我们……不,应该说是程霆放弃了。” 赵慧咬碎糖,突然变得刻薄:“你看他现在像不像被拔了毛的鸡?” 林葵一愣,果然是一家人,一模一样的嘴。 赵慧胸口起伏,最终化成一句:“他就是个傻子!” ——你不要骂人。 “骂他怎么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嘴笨的小姑娘无法回击。 “我们盼了那么多年才盼到这一行的黄金期,那么多投资商捧着钱等着进场,可他非要去做那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是他把自己的路走死了!”赵慧盯着门,企图得到一份陌生人的支持。 但是那台该死的破手机伸出来,说的话令人讨厌。 ——他要做的事是一件错的事吗? 赵慧哽了哽,无法昧着良心说是错的。 ——那为什么要怪他? 程霆冲上来时,看见的就是301“大壁虎”简单且灼灼的两句话。 他要做的事是一件错的事吗? 那为什么要怪他? 他突然低下头,表情看不清。 赵慧没想到有被质问到无法回答的一天,懊恼地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风带起女孩蓬松的头发,赵慧看清了林葵的样貌,这个神神道道的女孩长着受惊小鹿般的双眼,穿着很肥大的T恤。简而言之,就是作为同性,没有丝毫的赢面,不需要警惕。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霆上前用肩膀完完全全挡住了林葵。 “阿道!”赵慧唤着。 “你很没有契约精神。”程霆目光凌厉,“既然收留了你,就得遵守别人的规则。” 赵慧红了眼眶。 “道歉。”他冷声命令。 “我就好奇想看看。”她试图蒙混过去。 程霆盯着她:“道歉,别让我说第三遍。” 身后有细小动静,程霆回头看了眼,里头的小姑娘息事宁人地摆摆手。她总是这样,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赵慧将程霆的脸色看得很清楚,知道他的脾气,只能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从来不曾奢望过道歉,也不曾得到过,所以林葵此刻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连一句“没关系”都说不出来。她僵硬地想关门,想躲开这些跟她没关系的事情,但程霆用脚后跟抵住了门。 门口的两个人默默较劲,林葵只好从猫眼里偷看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人肩膀好宽。 “你来这里干吗?”程霆有些不耐烦。 赵慧攥着那板糖:“我听说你之前答应和高通的人吃饭,你是想回来吗?如果你有一点点愿意,剩下的交给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啜泣,“跟我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你哭什么?”程霆有些愣怔,认识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赵慧是铁打的汉子,流血不流泪那种。 赵慧无力地道:“我不仅是你的合作伙伴,我还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哭。” 程霆突然转头,对上那个黑洞洞的猫眼,莫名其妙想到门后的“大壁虎”,如果论哭,那“大壁虎”肯定比赵慧厉害。 林葵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哭完了吗?”程霆换了个站姿,没耐心。 赵慧崩溃:“你只会说这个?” 程霆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我知道有地方挖你,以你的能力,去哪儿都能做得很好。” 赵慧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像是被人揭开了遮羞布,她不知道程霆究竟知道多少,依旧挣扎着:“只要你开口留我,我会为了你……” “别为谁。”程霆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慧仰头看他,这一句话让他与此前的纷纷扰扰都断得干干净净。她知道,他不会后悔,他从来就是这么干脆的人。 寒风呼呼地吹,震得玻璃发出响声。赵慧垂头走出走廊,看见警惕地等在台阶下的老汪和年轻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 老汪不好再说什么责怪的话,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把人送出小区。 赵慧转头,身后空无一人,她坐上一辆出租车,车带着她离开这里,越来越远。 阿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和老周都是你最忠诚的信徒,但有时候,我们也希望你不是那个神,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你还在,一切就不会那么糟。 赵慧走后,程霆转身进了301,并且笃定要不是自己提前预判了这姑娘的预判,这会儿他在门外叫破喉咙她也不会开门。 林葵沉默地洗盘子,连个眼神都不给,程霆突然就有点怀念她的眼珠子。 他往前一步,水池边的姑娘默默缩了缩肩膀。 他又往前一步,几乎是把人困在自己与水池之间,问话并不温馨:“你是没我电话,还是没手不能拨电话?” 圆滚滚的小姑娘心里不乐意:我还生气呢,为什么要打给你? “还敢给人开门,你有几个胆子就开门?” 说着,程霆低头,看林葵不服气地咬着下嘴唇,嘴唇肉嘟嘟的,一咬一个牙印。他之前那点责备收敛了,人突然矮下去,对上她的双眼,语气沉沉地问:“怕不怕?” 三个字直接叩在林葵心门上,发出回响。 程霆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一遍,确定没缺斤少两,目光也算镇定,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他拉了一下她的短袖:“以后有什么要跟我说。” “她刚刚哭了。”林葵小声解释了一句。 程霆:“哭就让她哭,你又不认识,别滥好心。” 这一句话把原本稍显缓和的气氛又说僵了。林葵气鼓了脸,觉得他没有绅士风度。 程霆把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口提进来的小灯放在她手边,语气里带了点笑:“再生气的话,会气成小胖子。走了。” 走的时候,他顺手把鞋柜上那个掰断的刮刀带走了。 一会儿后,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能看到程霆和今天闯祸的倒霉蛋排排站挨骂,老汪的骂声被寒风卷得很远很远。 三楼,开窗,露出一个白净的脑门。林葵举着望远镜偷看,觉得阿汪叔真是厉害,骂人都不带重复的! 程霆又有那种麻麻的感觉了,扭头扫了眼,什么都没发现,但这回他确信自己的预感,不顾老汪的怒火,掏出手机拉近镜头,逮着了偷看的小姑娘。他优哉游哉地朝窗户的方向痞痞笑了一下,把小姑娘吓得嗖一下躲起来。 两秒后,手机“嘀嘀”两声。 程霆:偷看我? 林葵:我学学阿汪叔怎么骂你。 程霆:你学不会。 林葵:你为什么叫阿道? 程霆:网名。 林葵觉得他小时候一定是个很挑剔的“中二少年”。 林葵:你女朋友喝了好多酒。要不要问问到家没? 程霆:前。 林葵:什么? 程霆:和前女友保持距离是一种值得被夸奖的素质。 林葵:…… 程霆:空窗很久了。 老汪暴跳如雷:“程霆!你还敢开小差!不要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这个月奖金没有了!” 程霆瞥了他一眼,继续发消息。 程霆:不生气了? 林葵:刚刚你保护我,抵平了。 程霆:在你这儿做买卖可真划算。 等老汪骂痛快了,被夫人喊回家吃饭,冷风中,程霆问身边的倒霉蛋:“你叫刘德?” 倒霉蛋点点头。 “以后机灵点。” 倒霉蛋泪眼汪汪:“不好意思,程哥。” 程霆挥挥手,一溜小跑回家,爬到三楼停了停,特地看了眼推车,上面没有可怜巴巴被扔出来的小灯。 林葵关了家里的灯,遥遥望着水池边的那盏小夜灯,灯光暖融融的,招人喜欢她往前蹭了一步,又蹭了一步,小心翼翼摸了摸,又怕摸坏了,弯着腰看它。 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怪可爱的。 家里浮动着冷香,林葵扭头问:“马明娟女士,你有没有觉得我胖了点?” 照片里,外婆在灯下笑吟吟的。 小姑娘撒娇地眯眼朝外婆笑,抱着电脑坐在照片旁边,抬手搜了搜新闻。IC圈和烘焙圈隔着十万八千里,她什么也不懂,就看网上的报道都感觉特别正能量,充满希望。 那么,他为什么要放弃呢? 第二天,有快递送了一车水果要寄存在门卫那儿,老汪跟人掰扯:“师傅,您看咱们一起把这些给人家送上去行不行?” 送货师傅十分高冷:“我要来不及了,你让她自己下来拿嘛,我们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 老汪不爽地嘀咕:“你是不是新来的啊?” 送货师傅:“是啊,怎么?” 老汪:“你这是推卸责任!你把客服电话给我,我倒要问问是不是送货上门!” 老汪是很有底气的,他知道囡囡办事牢靠,绝对不会选没有送货上门服务的店家。 送货师傅一下红了脸:“你怎么说话呢!” 老汪腰板挺直,正要“再接再厉”,横插过来一条长臂,拦住了他。程霆说:“算了,就放这儿吧,以后来了也都放这儿,找人签收。” 等人走了,程霆看了看收件人的名字,问老汪:“她一直这样?” 老汪:“你不要管这么多。” 程霆弯着腰,把东西一箱一箱扛去推车上,想起301的小姑娘那天说的话——“我觉得外婆会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才活着。” 而程霆手里这箱水果的收件人,正是马明娟女士。 “我给马女士送上去。”他淡淡道。 三楼不算高,但东西很沉。 门留着缝,露出一对眼珠子,似乎在等他。见到他,林葵呼啦一下敞开门,帮忙取走最顶上的两箱,光脚往里跑。 程霆脱了鞋,跟在后面,听她灵活小跑的动静,笑了一下。他把东西放下,直起腰,一回头,就看见她站在窗边,阳光投下她的影子。 “谢谢。”她表情真诚。 程霆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不真实,好像面前的人不叫林葵,而是马明娟的影子。 他靠近,想看得更清楚。 看见她脸颊泛着绒毛,像个小孩。 看见她今天穿了一条背带蕾丝围裙,头发用一条三角巾严严实实捂住,这样一来,脸部线条就圆润得像个苹果,下颌有些厚,能挤出一蓬小肉。 看见她随手放在桌上的望远镜,很早的舶来品,嵌了大颗宝石,宝石不闪,泛着时光的陈旧。 看见中岛台上多了台笔记本电脑,小夜灯静静靠在旁边…… 突然,一袋曲奇挡在眼前,比门口推车上的那种更大,黄灿灿的。 他已经闻到香味,一点没客气,伸手去拿。 林葵躲了一下,磕磕巴巴的:“小、小胖子什么的,你收回!” 男人笑了,真是年轻,笑起来,眼角一点纹路都没有。他摊开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保证,但女孩还是乖乖把小饼干放了上去。 “谢礼。”她指了指小夜灯。 程霆坐在那儿,捧着黄油曲奇,一口就是两个,满意地点点头。下一口,他只咬了一半,仔仔细细看内里的夹心,他尝到了奶油葡萄酱的味道。 女孩捧着小灯,问:“你哪里买的?” “自己做的。”程霆说得很随意,随意到林葵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虚心求教:“这个,为什么倒过来就关灯了?下次倒过来又开灯了?是沙漏吗?” “沙什么漏,水银开关。” “水银开关也是你做的?” “那玩意直接买就行。” “那这个灯罩呢?” “3D打印。”程霆叼着一块曲奇,起来找水喝,留下一脸迷茫的小姑娘,一会儿后,又说,“你那个刮刀修不好。” 林葵很意外:“你还想修刮刀?” “嗯。”他应得理所当然。 “不要紧的。”她赶紧摆摆手,“那个很旧了,也该换了。” “下次赔你一个。”程霆淡淡道,目光停在电脑上。他撇开眼,不想去看这些掩耳盗铃的文章,相关的话术,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 什么我国已经完成产量突破,什么全世界资源共享,互利共赢……事实上呢?就程霆所知,国内整个汽车行业已经缺芯到无法生产的地步。车企高管们蹲在晶圆厂门口抢产能,晶圆厂厂长也蹲在设备商门口催设备。这一行不管上游下游,全都盯着一个名叫Veldhoven(费尔德霍芬,荷兰的一座城市)的卫星城。 在那里,有光刻机。 林葵站在那儿挺害羞的,支支吾吾:“我……我就看看。” “你要想看,去专业论坛,多的是开帖骂我的。”程霆无所谓地敲了一串网址,按下回车。 林葵听了很不舒服:“他们怎么可以随便骂你?” 程霆表现得很淡然。 林葵凑近了些,想从他的淡然里找到难过的痕迹。 程霆闻见她身上有很重的甜饼干味,当她要离开时,他拉住了她的衣领,几乎可以算提溜着:“听说你以前被欺负哭了?” 女孩挣扎着,程霆这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扇子一样,一副笨拙的眼镜遮住了她的好看。 林葵放弃挣扎,却不肯说话,自然,程霆也不肯松手。罕见地,他心里很闷,为她遭受过的那些。 他试图确定什么:“他们打你了?” 林葵轻轻地摇摇头。 程霆松开她,她忙躲到安全的水池边,怯怯地回头看他,看到他又坐在她最喜欢的位置,长手长脚,一大包曲奇快吃完了。 “程霆。”她试着叫他的名字。 “嗯?” “你……你喜欢这里吗?” 程霆没有给出答案。 林葵并不了解他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的人生停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但事实可证,他明显不愿意回到过去。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外婆说的。” 程霆回头看了看老太太,老人家有大智慧,她就是这么教导小外孙女,为她搏了一条生路。他随手拿起林葵的软头毛笔,在水果箱上写字,没她写得好看,干脆作罢。 女孩扯了扯身上的围裙,因为这个动作,勒出了些许起伏,浑圆又柔软。她的声音也软:“或许,你可以去上学。” 总觉得他还这么年轻,为人处世有些离经叛道,应该好好学习才不会走歪路。学校是林葵憧憬的,也是她害怕的。 处在男人与男孩之间的那个人,因为室内太热脱了外套,坐没坐相,黑色T恤因为驼背而绷紧,拉出一条明显的背脊,从肩膀开始往下收,到腰的位置变成窄窄一把。他好看的手指转着笔,阳光落在指甲盖上,成为一点光斑,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我是博士,还学什么?” 林葵缓缓张大嘴。 “你这么惊讶,让人感到冒犯哦。嘴巴闭上,苍蝇要飞进去了。” “不……不要乱讲,我这里很干净的!” 他淡淡“嗯”了声,表示赞同,手指摸着大理石桌面,很光滑,纹路很漂亮。 “你真的是博、博士?” “我们这行工厂拧螺丝的都是硕士。我这个岗位,如果不是个博士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程霆往后翘了翘板凳,单手撑在耳下,看着林葵。 她掰着手指算数,然后问道:“你很小就上学了?” “嗯。” “哪个大学?” “最好的那个。” 小姑娘的嘴巴又变成圆形。 “你很厉害吗?” “还行。” “那就是很厉害了。” 程霆笑了,没否认。 林葵看着他,忽然很轻地问:“你现在就想待在这里,对吗?” “嗯。” “我知道了。” 这是一场很平淡的交谈,但林葵记了很久很久。 程霆走后,她打开电脑刷完了那个论坛的前十页,知道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人质疑他的人品,有人后悔曾经的仰慕,他跌下神坛,众人唾弃。可这十页的帖子里,谁又真的知道真相呢? 她看到了老周出殡的照片,看到了老周家属扇他的那一巴掌。 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她闻到过他身上纸烛焚烧的味道。 他其实可以不去的,不去就不会挨打了。 小姑娘从窗口冒出头往上看,看见四楼窗户紧闭,幽幽叹了口气。 老树调皮,落下一块碎冰,冻得她直打哆嗦。她伸手摸摸树杈,望着灰暗的天,知道又要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似乎永远都等不到春暖花开。特有的光泽和质感,没想到她还有这手艺。 交接了蛋糕,程霆问老汪:“她好像挺怕我,要不你换个人?” 老汪内心平衡了点:“啧啧,帅哥也有不顶用的时候。” 两人站了一会儿,老汪嘟囔:“我是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来干这个。” 程霆:“我爸就是电工,他说我干不了,我得让他心服口服。” 这话程霆随便说说,老汪随便听听。 老汪回想那天自己刚面试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电工,很满意,都准备签合同了,此人往跟前一坐,轻飘飘地来了句“我是401业主”。 年纪轻轻,一出手就是注册电气工程师证。 这东西也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老汪严重怀疑是假货。 人家随随便便又一伸手,二级电工证。 好吧,业主是上帝,明天来上班吧! 老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似真似假地问:“你那个证花多少钱搞的?” 小年轻亦正亦邪地笑了下。 老汪说:“别的我不管,301你要看顾好。” S市连着下了几天冻雨,本以为这就到顶了,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北方城市,谁知道一觉起来,整个世界都白了,天空中还飘着雪花。 老汪羽绒服里还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搓着手感叹瑞雪兆丰年。 程霆仰头看那棵老树,树干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调皮的小孩子你一脚我一脚踹树,老树似乎来了点“脾气”,将那些雪扑簌簌全抖落进孩子们的脖子里,孩子们嗷嗷叫着救命。 最粗壮的那根树枝的分叉挨着三楼窗边,这时窗边有一抹身影,那人手里捧着马克杯,小口喝着什么,热气蒙了她的脸。 崽子们突然怪叫:“鬼啊!” 她嗖一下把头缩回去了。 程霆在下班前五分钟收了个包裹,老汪探头瞧,他不懂这个,又把脑袋缩回去,倒是交代:“记得找财务报销。” 程霆没一点要干活的意思,顺手把东西扔进抽屉里。 老汪不满意:“怎么?” 程霆抬抬下巴让他看天,这个点,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大白天的都吓成那样,月黑风高不得真哭出来?小姑娘哭鼻子什么的最麻烦,他不耐烦哄。 老汪觉得,囡囡被这小子吓到哭鼻子,和万一晚上又跳闸,所有订单都不能交付,影响她的信誉而气到哭鼻子相比,还是后者比较严重。 “官”大一级压死人,程霆拿上东西出去时,催促老汪:“你提前跟她说一下。” 大概是因为提前预告过,这次见面,女生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地开门,递上一次性拖鞋,只是在他看她时,害羞地垂下头,那天荒腔走板唱歌的事,在她这儿显然没过去。 程霆皮笑肉不笑地表扬一句:“唱得挺好。” 女生这下不平静了,往后退了两步,壁虎似的贴着墙,开始第一百次怀念之前不爱说话的白胡子爷叔。 “一会儿得把电全断了,你这能行吗?” “贴墙壁虎”把手机亮给他,问要多久。 “很快。” 程霆看了看正在工作的烤箱,它们泛着暖人的橘黄色光芒,内腔塞满了一个个圆滚滚的模具,蛋糕已见雏形,像是活物,有极强的生命力,“噗噗”往上蹿个子。 他没见过,有些新奇。 林葵检查情况,小东西们已经长好个子,稍微断电一下不要紧,余温能让内芯继续被烤熟,等烤熟了,它们反而还会比现在矮一点。 得到同意后,程霆利落拉了电闸。一瞬间,周遭黑漆漆的。他说到做到,三两下就弄好了,屋子里再次亮了起来,比林葵预期的还要快。 林葵想问他配件多少钱,正敲字呢,“啪”一下,家里突然又黑了。 刚才来的时候,程霆压根儿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没带应急灯,就揣着个小手电,这会儿把手电打开,正对上女孩茫然的圆眼。 他语气非常坚定:“不是我干的。” 因为他看见她明显有了情绪,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暗示——就是你!你碰一下,啪!坏了! 女孩像是要咬人的软团子,却压根儿说不了狠话,知道自己胆小,胆小到憋屈,脸鼓鼓的,委委屈屈咬着下唇,指了指配电箱,让他再挽救挽救。 程霆:“肯定不是我。” 这时,业主群里物业发了最新消息,说是大雪导致大面积停电,电业局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抢修,让大家耐心等待。 程霆扫过这句话,关了手机,凉凉地盯着林葵。 小姑娘好一会儿才敢抬头,讪讪地捏着手机,手劲大得差点把手机捏碎了,十分尴尬。 程霆换了个姿势,靠在墙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都说了不是我,好委屈。” 林葵再次尴尬,希望他赶紧走,她要一个人治愈一下受伤的小心脏。 她在前面开路,程霆慢悠悠跟在后面,手电这时突然灭了,前方漆黑一片。 林葵突然定了定,程霆察觉到,试着再摁了摁手电,毫无反应。他的夜视能力还行,隐约看见女孩抬起手摸索着,没了之前灵活的模样。 “林葵。”他突然喊她的名字,之前查过,301业主就叫这个名字。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谁喊过名字了,那声音如有实质,轻轻刮过她耳边,叫人在这片黑暗里生出一丝眷恋。女孩被这样的想法震撼到,脚下一滑,扑通栽在地上。 程霆弯腰下去,没碰她,伸出胳膊让她扶。小姑娘眼睛挺大,眼神却不好,瞎子似的,没看见。 他作罢,问她:“自己能起来吗?” 这下她都顾不上打字了,小声道:“能。”她从地上起来,如蚊蚋般开口,“门……门在那儿。” 程霆却不走了,往地上一坐,说:“我待会儿。” 林葵有点绝望。 他说:“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不坏的事,是她不习惯。 空旷的屋子里,程霆问:“你是不是有夜盲症?” 闻言,林葵很意外地朝他那个方向转头,下一秒,看见他点开手机,用一束微弱的光为她指路,还把手机晃了晃,似乎在催她回答。 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走到他旁边坐下。 等她坐好,程霆递来二维码:“加个好友。” 林葵愣了愣。 男人大概也是第一次主动加微信被对方沉默抗拒,莫名来了点傲气,就这么将手机戳在她面前,不肯收回去。 两人僵持着,最终是女孩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她扫他的时候特别谨慎,大概是他看起来不好惹,所以这件事变得很有仪式感。 加了好友,聊天就方便了,林葵看到私聊窗口里写着“程霆”。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在第三次见面,在S市十年难遇的暴雪之夜。 林葵:刚刚对不起。 这是她给他发的第一条微信,很乖的语气,企望得到原谅。 那个灰色头像“冷艳高贵”地回了个句号。 林葵咬着唇打字。 林葵:真的对不起。 手机的光照亮她的脸,跟刚出锅的包子一样,全是弧线,没有一丁点棱角,口罩绳子那里还勒出点肉,小小一蓬,看起来很软。 程霆突然递过去一板咖啡糖,问:“吃吗?” 林葵抠了一粒,摘掉口罩,很讲礼貌,吃之前还要先说谢谢,也许是觉得他大概没有生气,稍稍安心了些。糖吃进嘴里,与预期不一样,舌尖第一秒就在排斥,那黄连般的苦涩直冲脑门,女孩顾不得其他,“呸呸呸”吐掉。 林葵:好苦! 程霆盯着手机里小螃蟹的幼稚头像,再看看身边皱成小笼汤包的女孩,他换了个姿势,舒展双腿。他腿太长了,几乎挨着她的脚丫。 林葵往旁边挪了挪,气呼呼地打字。 林葵: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葵:我都道歉了! 有人懒散地道:“你看看外头的雪,老天爷都在为我喊冤。” 林葵有些无语。 程霆问她:“我昨天刚做了核酸,口罩能摘吗?” 林葵没太介意这个,她自己在家也不爱戴,闷得很。她一点头,程霆就把口罩摘了,然后察觉到这姑娘又僵硬了。 虽然估计电工小哥应该很好看,但帅成这样,林葵是万万没想到的。虽然林葵是个超级“死宅”,重度社交困难,但换个人来面对天上掉帅哥这件事,那也是要小鹿乱撞一会儿的,尤其是这人还直直盯着她。 程霆问:“我长得很吓人?” 林葵:你这种想法才很吓人。 程霆往嘴里塞了两颗糖,叫旁边的女孩愣怔地眨眨眼,不明白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那么多,他为什么要虐待自己。 他又说:“娇气。” 林葵:你是不是舌头坏掉了? 程霆幽幽瞧她,女孩缩了缩肩膀。 事实上,他失去味觉有些日子了。 老周的事闹得很大,遗体在太平间躺了很久,家属要求高额赔偿并道歉。赵慧为了息事宁人,价格任他们随便开,但道歉这件事没谈拢,因为程霆绝不低头。 接着就是一些常见的手段——在门口拉横幅、买新闻报道、买水军操纵舆论方向。 老周媳妇本身就是做运营的,术业有专攻,赵慧玩不过她。 程霆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他开始留意到自己的不对劲。 赵慧与老周家属最后谈妥价格签字那天,程霆去宛平南路600号排队取了个号。治疗效果不太好。一切都没劲透了,万幸胃还有反应,过量咖啡因引起的胃酸过多叫人很不舒服。 程霆捂了捂胃,林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问她:“你是不是还很小?” 林葵摇摇头,头发磨蹭沙发,沙沙作响。 林葵:我应该比你大一点。 程霆很无语,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 林葵:真的,我三十了! 小姑娘最后一个感叹号敲得很有气势。 林葵:你看起来应该就二十几岁吧! 程霆放下手机,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林葵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没电黑屏。 这一隅黑了两秒,男人重新把手机电筒打开。这是唯一的光源,林葵想象着,如果小区里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盏小灯,那从天上往下看,是不是会成为一条银河。 因为安静,能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她抱成一团,脸贴着膝盖,偷偷看他,他脸上的抓痕好像愈合了。 程霆:“光明正大地看,不收钱。” “不要打架。”女孩轻轻地说。 程霆用舌尖顶了顶脸,又听她强调:“打架不好。” 跟小老太太一样唠叨。 “没打架,被女人揍了。”他说。 林葵怯怯地问:“你是渣男吗?” “正派人。” “那为什么人家要打你?” 程霆换了个坐姿,林葵以为他不会说了。但夜黑确实会令人放松警惕,程霆想了想,说道:“他们觉得我做错了事。” 他们?有好几个人一起打他吗? 林葵蹙起眉,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程霆以为她会问下去,但这姑娘不仅有礼貌,还很有分寸,低头抠手,指甲修得短短的,指甲盖圆圆的,很干净。 他们就这样停止了交谈,气氛并不尴尬。 不知是谁站在窗口唱歌,歌声飘散四方,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并且具有很高水平的音准,这叫屋里的两人同时想起了什么。 小姑娘屈辱地埋着头,男人的鼻息稍重一些,似乎在笑。 来电的时候,家里电器“嘀嘀”叫的动静成了唱歌邻居的伴奏,那人唱得更起劲了。 程霆揣上手机准备走人,林葵从沙发上跳下来,脸还红着,却不让他走,说:“你等等。”她蹿进厨房,抓了个干净的保温杯,装上温开水,跑出来的时候,因为着急差点又摔倒。 程霆觉得这家伙平衡感很差,估计小脑发育不太行。 她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他拒绝:“我喝冰水。” “下雪了!”女孩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神很固执,在谴责他下雪天居然喝冰水。 程霆掂了掂巴掌大的杯子,杯套上有根绳子,缠着他的手指。他留意到旁边桌上插着的百合花,很普通的多头百合,花下有一个古铜色相框,照片里,一位优雅时髦的老人穿旗袍坐在鹅绒椅上,身边站着个穿旗袍和小皮鞋的小囡。 他道了声谢,站在门口穿鞋,她像小老太太似的,叮嘱他要多喝热水才不会胃疼。 “车呢?”他打断她,指了指空荡荡的门口。 小姑娘眼尾微微耷拉着:“坏了。” “放这儿,回头我帮你看看。” 女孩的眼睛瞬间变得圆圆的,有点惊喜,也有点意外这人还会修车。 程霆补了一句:“也不一定能修好。” 但她就是确信他能修好。 他在她眼前亮了下手机,淡淡道:“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她止步于门边,脚尖都不肯探出去一丁点,朝他摇摇手。 他挥了下手,走出门去。 林葵跑到窗边探头,一会儿后,见程霆出去,一身墨蓝制服,工具箱黑漆漆的,唯一的彩色是他肩上的保温杯。她后知后觉这杯子他拿着有点违和,想起他刚才抗拒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老汪发来消息关心,她说家里一切都好。 老汪:小程给你换那个配件了吧?不要看他年轻,技术蛮好。他搬来没多久,就住401,以后有事找他。 林葵没想到程霆住这么近,回头望了望烤箱里废掉的蛋糕坯,干脆不睡觉,通宵加班。 雪下了一夜,一大早便有小孩子迫不及待下楼打雪仗,专门钻雪厚的地方,滚进去挖个坑再钻出来,别提多有趣。 林葵伸了个懒腰,把做好的订单拿出去。当她打开门,之前不知被谁弄坏一边轮子的推车完完整整靠墙放着。她想到了程霆那个哆啦A梦口袋似的工具箱。不知道他修了多久,是不是整夜没睡? 她趴在窗台探头望,没看见背粉色水杯的男人,又扭头向上看,瞅见楼上卧室的窗户开了一道缝。她把头收回来,斟酌着往微信里敲了个“谢谢”。 家里很暖和,女孩光脚踩在地板上搞卫生,“咚”一声,有什么从沙发滚下,一直滚到墙角。 林葵捡起那个白色药罐,看了看上面的字,就这么看了好久。 小螃蟹头像来第二条消息的时候,程霆刚好掏遍了他的制服口袋和工具箱。 林葵: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 程霆直接下去,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随便穿了一件黑T恤,看着就冷。林葵赶紧让他进来,觉得他像落水的大狗。 程霆没说话,朝她摊手。 林葵把那个小药罐轻轻放进他掌心,默默盯着他掌心的纹路。手那么大,药罐那么小。看起来,这个高大的男人明明才是不可摧毁的一方。但她知道,人其实很脆弱。 程霆把药随意塞裤兜里,发现女孩正以一种难得的、不躲闪的眼神看着他。 林葵看清了程霆的眼睛,那是一双生病的人会有的眼睛,或者说,只要好好看一看他的眼睛,她就能知道他病了。 “胃药。”他胡诌。 “我知道这种药。”女孩轻轻地说。 不病到一定的程度,医生不会开这种药的。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过渡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眼瞳很大,显得人很幼态。此刻她的黑眼珠里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程霆掂了掂手里的药罐,垂头盯着她:“怕我吗?” 女孩斟酌着,但程霆已经不想听下去,扭头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他很瘦,T恤空荡荡的,林葵捏着那片布料,到底是没放开。 “我不怕。”她说,“你也不要怕。” 程霆其实以为她会被吓哭,说他是神经病什么的,然后让老汪换人。 她仰头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没意思?” 这其实不是个需要答案的问题,因为她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我理解你。”林葵很认真地说,“这个世界上,让我留恋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了,只是我觉得外婆会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才活着。” 程霆这辈子没这么意外过。他头一回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看起来这么乖这么正派的女孩,笑着说如此绝望的话,这种冲击,令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想向他证明,拉着他去看她的储藏室,那里有很多很多面粉袋子,她坚定地告诉他:“等这些都用完,我就要走啦。” 程霆沉默着。 女孩严谨地给出第二选项:“如果在那之前没人找我买蛋糕了,那我就可以提前。” 程霆还是没说话。 他没走,并且愿意听下去,所以林葵备受鼓舞,小心翼翼地问:“你有这个打算吗?” 她提出一个邀请:“你想跟我一起吗?” 她好像忘记要松手,程霆也没搡开,他细细看她,这不是生病的眼睛。 她朝他坚定又腼腆地弯了弯唇角:“如果你害怕,我会牵着你的手。”她终于松开了他的衣角,将自己的双手交握,用力攥了攥,“像这样。” “为什么不是你害怕?”程霆提出疑问。 “我不会。” 尽管她之前表现得那么怕生、那么胆小,但他相信她说的。 他目光深不可测地盯着女孩,林葵以为得到了程霆的答案,一点一点变得轻松和快乐起来,那是一种遇见同类的亲切,甚至多了点大姐姐的味道。 她指了指那个药罐,问:“你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 “你想吃点东西吗?” 程霆直接在中岛台坐下了。 林葵在忙碌的间隙朝他看去。他是她宝贵的客人,那个位置,是她心里很喜欢的位置。外婆曾经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为她做荠菜年糕,放了她喜欢的冬笋,鲜掉眉毛。她就坐在程霆的那个位置,边哭边吃完。 林葵很想让程霆尝尝那个味道,但她今年忘记囤荠菜了,于是说:“弟弟,下次我一定做给你吃。” 程霆挑起眉:“叫这么顺口叫谁呢?” 小姑娘圆圆的脸上有一丝得意:“阿汪叔告诉我的!小阿弟!” “我走了啊。” “哎呀,我做蛋糕犒劳你。”她抬手。 程霆头一回看林葵工作时的样子,很专注,动作很利落,莫名有点大师风范,与第一次见时那只趴在墙上的“壁虎”,完全是天差地别。 空气中香甜的味道让人安心,程霆在这股甜味中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芯片设计公司。事实上,从他离职那天起,猎头的电话就没停过。 他之前答应了晚上的饭局,现在却轻飘飘地爽约,说什么也不去了。 对方打探是不是还有公司在挖他,让他条件随便开。 程霆懒懒地歪在中岛台上,看了眼小姑娘,说要加班,并在对方一脸莫名其妙时挂了电话。 英俊的男人安静地等着,面庞尚存些许少年桀骜的意味,双眼中有两粒光斑,干透的头发浅浅搭在浓眉间。他抬手抚了抚,修长干净的手指穿过发丝,露出好看的美人尖。 时光的流动似乎变得缓慢,银杏树又开始往下抖落积雪,小孩子们嗷嗷叫。 白瓷骨碟落在他面前,银勺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我自己熬的栗子酱。”女孩的声音也跟着清脆起来。 那是个小切件,她怕他久等,从一个完好的戚风蛋糕上分出来,那么剩下的就成了不能出售的边角料,但她并不在意,用浸了冬蜜的栗子块和自制的栗子酱装饰,外表抹了薄薄一层原味奶油。成品很漂亮,令人不想破坏。 林葵期待着:“尝尝看!” 明明是没有味觉的人,程霆装模作样地拈着银勺挖下一块,很喜欢鼻子闻到的栗子味。放进嘴里前,他是不抱期待的,但过程出现了点意外。当舌尖告知他,这个闻起来很不错的栗子味品尝起来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后,他一时间以为出现了幻觉,但味觉很诚实地反馈了那种尝到很好吃的东西后渴望的感觉。整个口腔溢满了属于秋冬果实高雅的香味。栗子酱很丝滑,舌尖一抿就散,混在不腻人的奶油里,顺滑地从喉间滚进胃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满足的感觉了。 他又挖了一块,这次是贪心的一大口。他咀嚼着,从来不知道这种小女生喜欢的玩意能这么好吃。 在此之前,程霆是个彻底的拒甜人士。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孩,他视本帮菜如洪水猛兽,要是饭局订在老字号,他能不顾所有人脸色,直接让服务员帮忙泡个泡面。 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孩,正好逮住她在偷看他的文身。 “想问就问。”程霆又挖掉一角,本来就不大的蛋糕眼见要没了。 林葵指了指:“疼不疼呀?” “还行。” 她又有新问题:“摸上去会不会疙疙瘩瘩?” 程霆伸手,把小臂摊在温润的大理石台面上:“你摸一下。” 他说得很无所谓,但林葵到底还是做了一番挣扎。 最终,女孩小小的手掌悬在半空中,用几乎透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皮肤接触皮肤的那一刹,她的脸上只有单纯的好奇,反而是程霆后背发烫。 他咬着最后一粒小板栗,心想自己从前也没这么不经碰。 柔软的指腹贴着那枚不知道含义的图腾,林葵感觉到了男生与女生的不同。男生的皮肤很紧,一点也不柔软,血管在充满力量的小臂里蜿蜒。 程霆将她的意犹未尽瞧在眼里,却不如她的意,把手收了回来。 圆圆的女孩乖乖缩回去,手握成拳头。 “我一直想把外婆文在身上。”林葵朝窗边的相片努了努嘴,十分骄傲,“我们马明娟女士很优雅吧?” 程霆认真看了看照片,点头赞同:“我认识一个好师傅,不过在外地。” 林葵很上心,立马问人家愿不愿意出差,她报销车费,价钱好说。 “要排队。” “很多人吗?” “保守估计两三年吧。” 她望了望她的小仓库:“我等不了那么久,可以插队吗?多少钱都可以。” “小朋友,做人要有素质。”程霆说。 林葵低着头,也知道自己没素质,却仍愿意向他解释:“外婆做了遗体捐献,我想把外婆带在身上,这样等我烧成灰,埋在墓地里我们就有一个小小的家了。” 程霆看着她,觉得她会哭,但事实上,她很好地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指了指他的小臂:“这也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她很平静,如果不是尾音发颤,真的会骗过他。 程霆没有回答。 “到时候我们一起,带着最重要的东西……” 程霆打断她:“你可能误会了。” 女孩抬头。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实在没必要约着一块儿去死。” 他话说得轻飘飘的,很有点翻脸不认人的味道。 很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林葵抠着手心,压抑着那股想吐的冲动,强烈的羞耻感席卷了她—— “林葵,你看,那个学长好帅!” “真的真的!要是能在大学谈一场恋爱就好了!” “你可以给学长写情书。” “啊不,我不好意思啊!” “试一试嘛,你长得那么可爱,一定能成功的,加油哦!” …… “呵,你们听到了吧,伊要追学长,真是不害臊!” “一天到晚装可爱,学长能看上她就怪了!” “作的,想吐!” …… “春节我爸妈要带我去日本迪士尼!” “我们一家要回苏州。” “林葵,你呢?” “我和外婆一起过年。” “你爸妈呢?怎么不在一起?” …… “离婚了吗?” “不是,他们不在了。” “不好意思啊,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你们又不是故意的。” …… “早跟你们说了吧,她是孤儿嘛,我都在家庭联系表看到了。” “瞧她平时装得大小姐一样,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啧啧,可怜哦!” “哈哈哈,你这什么表情?” “跟她学的,那天她在学长面前不就是这样。你们也学着点,手段高着呢。” …… 有小孩子在楼下争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号啕大哭。 中岛台边的女孩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撇过头,低声说:“请你离开我家。” 程霆干脆利落地放下银勺,走的时候,冷冷看了她一眼。 林葵久久未动,直到楼下重新安静下来,她才转过头,看着那个被刮干净的碟子,揉了揉干涩的眼。 外婆,为什么每次我主动交付真心都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程霆站在物业办公室门口,晒着难得的太阳,吃301小推车里的黄油饼干。 老汪经过,“咦”了一声。 程霆:“怎么,我干这么多活,还不能拿她一块小饼干?” 老汪笑了:“好吃就说好吃,没什么可丢人的。” 程霆瞪了他一眼。 老汪:“甜吗?” 程霆搓了搓指尖的饼干屑,舌尖全是香甜。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饼干盒里也有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时没觉得这么好吃。 远处走来一拨人,黄的、蓝的、绿的都齐全,安全帽上什么动物耳朵都有,手里拿着小饼干,并且还不止一包。他们过来跟老汪套交情,笑着递烟:“汪总,天天进进出出的,就不要查健康码了嘛。” 老汪最近在戒烟,意志不坚定,正要伸手,就有人凉凉地开口:“打电话跟你老婆说你藏烟了啊。” 老汪瞪他:“你不要瞎说。” 程霆眼神犀利:“还是不是男人?” 一旦上升到这种高度,任何男人都不会认输。老汪作势把递过来的烟轻轻推开,严肃着脸教育小年轻:“我们是有制度的!你们这样是要犯错误的!下次不要提了!” 几个小哥嘻嘻哈哈走了。 老汪瞅着程霆:“你吃火药了?” 程霆冷着脸:“都是给301送货的?有几个我没见过。” “是的呀,你才来几天,没见过就没见过喽!” 程霆盯着那几个人手里的东西:“这是打劫呢?” “囡囡的一点心意嘛,现在没电梯,快递小哥都不愿意上楼的,不然你要她怎么办?” 老汪等着程霆接话,原本以为他会好奇301的事,但人家压根儿不关心。 老汪不满意:“小葵以为你在楼上租房,上次还拜托我帮你跟房东压压价,担心你一个小年轻压力大,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 程霆“哦”了声:“费心了。” 老汪:“你以后不要吃人家的小饼干!” 程霆这才笑了一下。 老汪突然叹了口气:“小葵小时候很爱笑嘞,生下来九斤多,是远近有名的福气宝宝,我还抱过的。” 程霆慢悠悠把最后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老汪突然有点不乐意:“你不要笑她胖。” 程霆也不乐意:“我说话了吗?” 老汪兀自回忆:“长大瘦了,亭亭玉立的。小囡脾气好,放学好多男同学送她回家。我们和她外婆一个厂的,外婆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嘞,可惜成分不好,一个人带她,吃尽了苦头。马阿姨人很好的,再难,每年春节摊蛋饺都要送我们一份。后来下岗了嘛,日子差点过不下去,幸好,地皮征用了。”老汪遥想当年,“侬晓得吧,那时候住浦东要被瞧不起,喊阿拉乡下人,小陆家滩那一带全是烂房子,地皮便宜得要死,哦哟,哪能想到一朝变天了。” 程霆玩笑道:“眼拙。老汪你可以啊,分了几套?” 老汪紧了紧领带:“家底还是可以的。”他指了指三楼,“马阿姨也分了两套,喏,门对门。这样也好,小葵平时也能自在点。” 老汪抬头看看身边的小年轻:“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为啥买这里,几十年的老房子,没电梯、没花园,学区嘛,也没有很好。” “我喜欢那棵树。”程霆目光放远,只见三楼的窗关得紧紧的。 “小葵也喜欢。”老汪有点骄傲,“你现在看不出来,她小时候能爬那么高,坐在上面吃蝴蝶酥,一点不害怕。” 程霆很给面子地“哟”了一声。 老汪安静了一会儿,程霆以为他说完了,抬脚要走,忽然听他喃喃:“你说那些人为什么欺负我们小葵啊?” 其实老汪不指望程霆能说出什么高见。 “我们这样的粗人,不敢打扰她,有时候想想就气,那么好的孩子现在成了这样。最严重的时候你是不晓得,天天在家哭,也没地方找人说理去,坏人都长命。” “后来呢?”程霆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捉摸不定。 “后来马阿姨就不让她上学了。要我说,不学也罢,她就做她喜欢的事。去学校接她那天,哦哟,加长大轿车,私人司机,马阿姨派头大,震得那帮人尿裤子!” 程霆想起了门口被恶意损坏的小推车,想起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恶作剧,还想起她有一点点难过的样子。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表达谢意的推车,几乎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她遭遇了很不好的事,却依旧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 程霆往嘴里塞了两颗苦涩的咖啡糖,还是尝不出味道,吃什么都像在吃橡皮泥,唯独301的蛋糕和小饼干不一样。 他仰头望着树,目光渐渐有了些偏移,幽幽地盯着树枝旁边的窗户。 那天……肯定把她气哭了。 活着确实没意思,但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人选择逃避,而有些人厌恶这样的逃避。 男人抿了抿唇角,带了点莫名其妙的倔强,心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不过是厚脸皮蹭了一块蛋糕。 深夜,401的灯还亮着。 靠窗有一排长桌,上面看似杂乱无序地堆了很多配件,有人伏在桌前,专注地做着什么东西,不用抬头就能伸手摸到自己想要的工具。头发垂到了鼻尖,他轻轻吹了口气,发尾在灯下扬了扬,又重新落回去。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没有难度,他表情很从容,又因为某些原因多了些耐心和细致。 3D打印机一点一点打出模型,他修长的手指进行最后组装,桌角静静立着一个粉色保温杯,与周遭单调的深色格格不入。 成品进行测试,意料之中的毫无瑕疵,男人直起背,鼻息轻轻一喷,带着点小菜一碟的得意。 最后,他关灯,但房间依然亮着,光源来自他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很简洁的圆柱体,无线充电,旋转无极调光,倒立自动开关。 第二天,这盏小夜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301门口的推车上。 林葵打开门,看着发光的小玩意,不高兴地关上门。一会儿后,她再开门,捧着小灯摆弄几下,把灯灭了,放回原位,“咔嗒”关门。 程霆扫楼,特地过来溜达一圈,见那盏灯孤零零的,没被收留。他也不着急,把灯摁亮。 第二天,他再过来看了一眼,灯还是被人熄灭留在门口。他抱臂盯着墙角,又望了望门,没再折腾,扭头走了。 其实,从头到尾,门后都趴着一只“大壁虎”。 穿到破洞都不愿意扔的衣服被紧紧揪住,花生豆似的脚指头抠着地,小姑娘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猜不到程霆接下来会做什么。见他走了,她小马似的奔到窗边,撅屁股趴在窗沿上,用外婆的古董望远镜观察“敌情”,看见他背着她的小水杯,有点不高兴。 程霆单手推着自行车,莫名觉得后脑勺麻麻的,回头望了眼。 三楼没人。 他把目光收回来,跟老汪抱怨三楼的小姑娘:“脾气很大。” 老汪就不乐意听了,张口要讲大道理,小年轻也不乐意听,跨上自行车快快离开。 三楼冒出一颗脑袋,圆圆的眼睛盯着车屁股,那辆车看起来像凤凰牌的,框架很大。 她转头跟外婆嘟囔:“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老古董,我腿那么短,坐上去根本踩不到地板。”还生气地“哼”了声,“我才不要坐他的车。” 冬日的太阳一收,那股子阴冷就直钻人裤脚,热闹的小区一下子空荡荡的。有人从门口摇摇晃晃走进来,胆量惊人地穿着薄丝袜和筒裙,嘴里呢喃着什么,好不容易碰见个正要下班的物业新人,揪住不放,闹着要找程霆。 老汪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就不爱招小年轻,小年轻最会闯祸。 物业新人像是要验证汪经理的理论,没头没脑指了指301,说刚才还看到程霆在那儿。 这事过去十分钟后,此人一个激灵,想起老汪的入职警告——“没事你不要去三楼,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而此时,来者已经抵达三楼,哐哐拍门,喊着程霆的名字。 林葵紧张地握着她的刮刀,从猫眼看到一个很精致的女生,醉醺醺的,要找电工小弟。她不敢开门,脸颊被门板震得很疼,手里的刮刀都被掰弯了。 “我是小慧啊……”门口的女生开始哭,哭也哭得漂亮,哭了一会儿开始发狠,“王八蛋,你给我出来!” 林葵“咔嚓”一声,掰断了刮刀,从门后跑开,地上留下两枚小巧的脚印,热气散去,很快就没了形状。 另一边,老汪得到消息,一边疾走一边骂,恨不得把小赤佬的脑壳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糨糊。 倒霉蛋一边赔不是,一边跟着疾走,巴巴地问领导怎么办。 老汪嗓门很大:“给我把人拖走!” 等他们上了三楼,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为棘手。 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露出一枚眼珠子,乌溜溜的,看到老汪身边的陌生人,害怕地躲起来。 老汪拉住闯祸的倒霉蛋,冷着脸:“我们先下去!” 倒霉蛋:“啊?不是说……不行吧?” 老汪:“让你走就走!” 两人退到台阶上,老汪低头翻手机,接通就骂:“赶紧给我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听到女人尖锐的哭声伴着老汪的愤怒,电话对面的人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很快,赵慧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听了两秒,蛮横道:“我就不走!我还要进去!你怕什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男人呼吸略急,说话充满杀气:“等着。” 虽然说要进去,但是赵慧并没有付诸行动。她望着那道门缝,其实害怕里面有女人,程霆的女人。 门缝里又出现了那枚眼珠子。当赵慧的哭声变得虚弱时,门开了。 ——他不住这里。 赵慧盯着女孩手机里的这五个字,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你走吧。 赵慧却不肯,呢喃:“他要我等他。” 林葵在门后为难地转了个圈。 老汪一个箭步要冲上来,但接下来的发展让他惊掉下巴,或者说,没有他想象的糟糕。 ——你吃蛋糕吗?不要哭了。 林葵胳膊伸出来,手里是一块草莓蛋糕。切件的侧面做得很漂亮,丝毫没有奶油堆积的刀痕,顶端的草莓相当大颗。 没有女生能拒绝这样一块冬日草莓小蛋糕。 赵慧突然打了个嗝,止住了眼泪。她接过盘子,谨慎地尝了尝奶油,然后就不矜持了,挖掉一大口,边吃边问:“你跟他很熟吗?” 门后的人不说话。 赵慧挖掉最顶上的大草莓,糖分让她获得短暂的愉悦,蓦地问:“他很帅吧?” 林葵鼓着脸,不想承认讨厌的小阿弟卖相好。 “没什么不好意思,他要是不帅,我也不会追他。” ——你们吵架了? 林葵紧紧贴着门板。 “是。” ——他的脸是你抓的? “他活该!”赵慧恶狠狠地说。 她话音刚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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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飘散如烟 第二章 公主与勇士 第三章 芯片是从一粒沙开始的童话 第四章 疫情下的暖春 第五章 曾经我的模样 第六章 跨越山和大海 第七章 谢谢你,抓住了奇怪的我 第八章 最巧的手,最干净的心 番外一 儿子 番外二 女儿 出版番外 美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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