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与楚辞

《屈原与楚辞》是西北师范大学著名的楚辞研 究专家赵逵夫撰写的一部带有普及性和总结性的楚 辞研究著作。分上、中、下三编。上篇考证论述屈 原的生平和思想，中篇分析屈原各个时期的创作， 下篇论述屈原影响下的宋玉、唐勒、景瑳等人的创 作情况。该书对屈原的生平和思想做了细致考辨， 对屈原各个时期的主要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征 做了细致分析，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有助于楚辞 研究的深入发展。

赵逵夫，甘肃省西和县人。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甘肃省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著名楚辞学家、文献学家、先秦文学研究专家。出版过《屈原与他的时代》《屈骚探幽》《古典文献论丛》《滋兰斋文选》等著作。

一家世与早期经历 屈原早期的生平既同其家世有关，也同对其中个别作品的认识有关。由于以往对于屈原家世研究的不足，导致“屈原否定论”在国外汉学界长期流行，所以我认为需要对屈原的家世与早期经历有一个明确的解说。 （一）屈原生活的社会文化环境 为什么在战国末年的楚国会产生屈原这样伟大的爱国诗人？这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 其一，历史的原因。楚人早期是由北方南迁至江汉流域的，故其文化深受中原周文化的影响。《诗经》的《周南》《召南》中有些作品产生于长江、汉水流域，是楚辞的上源之一。《汉广》《江有汜》《汝坟》等诗题即说明了这一点。《芣苢》一诗所写芣苢，以往被误解为车前，实际上是薏苡，本上古时南方粮食作物参见赵晓明、宋秀英、李贵全《薏苡名实考》，《中国农业》1995年第2期；范卫平《〈诗经·芣苢〉论释》，《甘肃社会科学》1999年第5期；赵逵夫注评《诗经》（《历代名著精选集》），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则此诗也应为江汉流域作品。又《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晋栾枝之语：“汉阳诸姬，楚实尽之。”可见周初在汉水流域所封姬姓小国至春秋中期已全被楚国并吞。这一带的民俗文化也自然融入楚文化之中，而这些地方正是周公、召公封地的南部（所谓“周南”“召南”）。春秋时陈国在公元前478年也为楚所灭，成楚国之地，故《诗经·陈风》后来也成为楚地诗歌的上源。据《汉书·地理志》所说，陈国“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其风俗与楚相近。 《国语·楚语上》第一节记载，楚庄王让士亹（wěi）担任太子之师，士亹推托不掉，请教楚之贤大夫申叔时，申叔时说：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可见在春秋中期楚国王族的教育中就重视包括《诗》在内的早期典籍的学习。因此说楚国贵族文士的诗歌创作继承了《诗经》中作品的创作经验而有所推进、发展，是没有问题的。从《诗经》可以看出，由西周末至春秋初诗歌创作中已出现一些杰出的诗人。如召伯虎（即召穆公），有《假乐》《民劳》《荡》《江汉》《常武》等诗作，收于《诗经·大雅》；《常棣》《伐木》《天保》，收于《小雅》。宣王时代诗人还有尹吉甫、南仲、张仲，春秋时代有许穆夫人、家父等。他们关心国计民生，其创作中体现出为国尽力尽心的情感。屈原诗歌创作方面的成就，是在这些前代诗人的基础上取得的，他的爱国爱民的思想，也是有所继承的。 其二，地域的原因。战国之时，中原一带战乱不断，意识形态方面百家争鸣，纵横家极度活跃，诗歌创作的风气渐淡；西周王朝采诗献诗的机制早已不存在，而策士论理议政及上书献言之文大作。南方的楚国在地域上相对独立，纵横家的活动不是很多，在诗歌创作上，一方面继承了《诗经》的传统，另一方面有着南方民族好歌舞的风习，较之北方少受各种礼仪制度的约束，而同江、汉一带，陈、蔡之地民间歌谣及祭祀歌舞辞相结合，因此更倾向于情感的抒发，显得更为自由灵动、活泼。 其三，家世传统与屈原所受教育。屈氏至战国时已成为楚王族的远支，但其家族在春秋战国之时出过一些理政外交方面的能臣和为国献身的英烈，故虽为没落贵族，但其主族仍有袭任莫敖等要职者。屈原家庭既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的条件，又没有王族近亲贵族养尊处优、维护特权的意识，而从家庭传统上有着爱国忧民的观念，因而其思想开阔，有着政治改革、实现天下一统的观念。 屈原最后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但我们应该知道：屈原并不是以做一个诗人为理想的。他希望参与和推动改革政治，使国家快速发展，以便能够先统一南方，再完成统一全国的大业。但在复杂的国内外政治斗争中，楚怀王只是想着收回商於之地六百里，好像一收回商於之地，他的政治理想就实现了，因此而常被一些旧贵族所控制，被秦国的离间手段所玩弄。屈原在怀王朝先被疏，后又被放汉北，这才使他借诗以抒怀，使他的悲愤、忧愁变成了充满激情的诗篇。至顷襄王立即被长期放于江南之野，使他在政治上再无法施展才能、实现理想，而只留下了一些感动人心的诗篇。 （二）屈氏的始祖伯庸 《史记·屈原列传》说：“屈原者，字平字平：原误作“名平”。《史记》同其他早期文献一样，凡举人物，是以名称之，而其下介绍字。《仲尼弟子列传》，介绍77人，皆如此。如“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闵损，字子骞”，“冉耕，字伯牛”等等。再一种通例是先字后名连称之，如《管晏列传》中“管仲夷吾”“晏平仲婴”。这种情况也较少见。而以人们所熟知的字、号为称者，极少，只有《伍子胥列传》《商君列传》二例。因为这二人在一般文献中提到多是言其字号，为人所熟知。而且《史记》中也不是在字或号之后即介绍其名，而是在介绍其身份之后才介绍其名，如“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伍子胥列传》为：“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屈原列传》行文之例与此不合。《昭明文选》各篇下之署作者字，在屈原的《离骚》等篇目之下均署“屈平”，也可见“平”为屈原之字。又《离骚》：“名余曰正则兮”，“正则”的意为“原”，连称“原则”即见其义；“字余曰灵均”，“灵均”之意为“平”，连称“平均”即见其义。参见拙文《屈原的名、字与〈渔父〉〈卜居〉的作者、作时、作地》，刊《兰州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明汪瑗《楚辞集解·卜居》云：“盖古人质直，多自称名，未有自称字者，则名原而字平也审矣。”书后附《楚辞蒙引》之“正则、灵均”条又有详论，其联系《离骚》开头“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二句说：“以正则释原字，不亦明白矣乎？”“以灵均释字，不尤切乎？”可以参看。，楚之同姓也。”屈原在他的长篇抒情诗《离骚》的开头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由于东汉王逸《楚辞章句》注中说“父死称考”，引《诗经·周颂·雍》一诗的“既右烈考”一句为据，所以一千多年来，学者们多承王逸之说，以屈原之父名“伯庸”。 事实上父死可称“考”，或称“烈考”，但并不能称“皇考”。“皇考”是指太祖。西汉时编校了《楚辞》的刘向在其悼念屈原的《九叹》的开头说（右侧附译文，下同）：伊伯庸之末胄兮，本是伯庸的远末子孙啊， 谅皇直之屈原。这是真正有着光明正直品德的屈原。这里明说自己是伯庸的远末子孙。那么，伯庸就是屈氏的先祖，即始封君。因为他，才有了自西周末至战国延续了六百多年的屈氏。西汉时在朝参与整理过上古文献的刘向所说应该比东汉时王逸之说要可靠。王逸将“皇考”等同于“考”“烈考”，显然有误。《周颂·雍》诗中有“假哉皇考”一句，《诗序》言“禘太祖也”，则《诗经》中“皇考”是指太祖。《诗经·周颂·雍》一诗中“既右烈考”的“烈考”也是指周代祭主前一代的君王，也并不能支持王逸之说。 那么伯庸是屈原的什么人呢？战国末年成书的《世本》中说：熊渠立其长子庸为句袒王。（汉）宋衷注、（清）茆泮林辑：《世本》之《诸侯世本》，参见《世本八种》，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7页。按古代“伯、仲、叔、季”之义，先秦之时凡为长子，其名字前往往加“伯”以称之，《世本》中说的熊渠的“长子庸”，即“伯庸”。这就是《离骚》中说的楚人的始祖“伯庸”，即屈原的祖先。 《史记·楚世家》中说：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庸（今本误为“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自然，熊渠的这三个儿子在熊渠向南开拓发展中是建立了功勋的，故各封以地。这是楚人历史上的第一次向南扩张，也是第一次大发展。此时正是西周中晚期周夷王（前885—前878）在位时。楚人原在西北的黄河上游，故楚朝廷祭祀的神灵中有“河伯”，屈原《离骚》中写到取道昆仑、行于流沙、“路不周以左转”“指西海以为期”，表现出对于楚人最早发祥地的眷恋参见拙著《屈骚探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345—347页《流沙、不周、西海考》；姜亮夫《三楚所传古史与齐鲁三晋异同辨》《荆楚名义及楚史地》，见其《楚辞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11、202页。。大概在商代中期以后，作为楚人开始向东、向南迁移，一部分至于中原地带，中心族群则向西南迁至商洛之地（今陕西南部）。至熊渠之时进一步向南开拓，将这些地方的一些原始部族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建都丹阳（今河南省丹江以北。古以水之北为阳）楚国至楚文王之时方迁都于鄢郢（在今湖北宜城以南，也称“鄀”）。至楚昭王十年（前506）因吴师入郢，又迁都栽郢（即纪郢，今湖北江陵）。，扩大了地盘，增强了实力，一跃而成为令北方各国关注的国家。 熊渠将其长子伯庸封为句亶（dǎn）（或作“句袒”，古音相近）王，地在甲水边上（今湖北省西北角），即古庸国之地（在今上庸之北）。楚人很早就有首领、君王继位时改名的传统。因被封于原庸国之地，故以“庸”为名；因为是长子，故称“伯庸”。屈氏之“屈”由甲水而来（“屈”“甲”古音相近）甲水：即由今陕西省东南部流入湖北省的金线河。今金线河入汉水处有地名夹河。“甲”“夹”“金”古皆音近。，故先秦时楚三大姓“昭、景、屈”也写作“昭、景、甲”。《史记·高祖本纪》载汉高祖九年“徙贵族楚昭、屈、景、怀、齐田氏关中”。《汉书·高帝纪》中也载九年“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而《庄子·庚桑楚》中说：“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马叙伦《庄子义证》说：“‘甲’借为‘屈’，音同见纽。”至春秋之时才固定写作“屈”。因为伯庸在楚人向南开拓之初建立了很大功勋并封为王，故屈氏从春秋至战国之末，在楚国政坛上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们对楚国的热爱之情，也非同一般参见拙文《屈氏先世与句亶王熊伯庸——兼论三闾大夫的职掌》，《文史》第二十五辑，中华书局1985年。收入拙著《屈原与他的时代》，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6页。。 伯庸是西周末夷王（前885—前878）、厉王（前877—前841）时人。因伯庸被封于屈，其子开始以“屈”为氏，为侯。此后有四五代屈侯……

目录 引言00 上编 屈原的生平与思想 一 家世与早期经历00 （一）屈原生活的社会文化环境00 （二）屈氏的始祖伯庸00 （三）屈原家世0 （四）屈原的生卒年0 （五）屈原的青少年时代0 二 屈原早期所受影响、冠礼与出仕0 （一）屈原生活的时代与屈原的思想0 （二）楚威王前期列国的政治改革与楚国改革的失败0 （三）屈原的冠礼与《橘颂》0 （四）楚威王谢世与《大招》之作0 （五）屈原的早期任职0 （六）《九歌》的创作0 三 任左徒期间的外交活动与政治改革0 （一）屈原任左徒的时间与左徒的职责0 （二）屈原任左徒后的两个重要举措0 （三）楚朝廷内两派势力的对立与屈原进行改革的决心0 （四）屈原政治改革管窥0 四 被贬为三闾大夫后的一封信与恢复齐、楚邦交的努力0 （一）因旧贵族的构陷而去左徒之职0 （二）重任三闾大夫之职0 （三）秦国逐昭滑、陈轸的阴谋与屈原给昭滑的一封信0 （四）屈原的政治理想与昭滑经营东南方的成绩0 五 屈原被放汉北与庄蹻起事0 （一）秦、楚结盟与屈原被放汉北0 （二）楚怀王在汉北狩猎中的一次事故与《招魂》的创作动因0 （三）屈原在汉北的创作0 （四）垂沙之战后的庄蹻起事与屈原被召回朝0 六 被放江南之野的行踪与投江殉国0 （一）怀王入秦与屈原第二次被放0 （二）屈原两次沿沅湘而行0 （三）屈原第二次被放应主要居于湘水下游之陵阳属地 （四）投汨罗江而死 中编 屈原在三个不同时期的创作 一 屈原早年之作 （一）《橘颂》 （二）《大招》 （三）《九歌》中的《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国殇》《礼魂》 二 屈原被放汉北时的创作 （一）《渔父》 （二）《抽思》 （三）《思美人》 （四）《惜诵》 （五）《招魂》 （六）《卜居》 （七）《离骚》 （八）《天问》 三 屈原被放江南之野的作品 （一）《涉江》 （二）《哀郢》 （三）《湘君》《湘夫人》 （四）《怀沙》 下编 宋玉、唐勒、景瑳的生平与创作 一 宋玉的生平与创作 （一）宋玉的生平遭遇 （二）宋玉在朝期间的创作 （三）宋玉被疏离后的创作 二 唐勒的家世、任职与创作 （一）唐勒的家世与生平 （二）唐勒的创作 三 景瑳的家世与作品 （一）景瑳之名与其家世 （二）景瑳的作品 余论 《楚辞》的价值与屈原的历史地位 附录 一 《楚辞》的成书过程与编定 二 《楚辞》注评与研究概说 （一）东汉至唐的《楚辞》研究 （二）宋代的《楚辞》研究 （三）明代的《楚辞》研究 （四）清代的《楚辞》研究 （五）现当代《楚辞》研究 主要参考文献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