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暴风雪

我移动，是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马克·斯特兰德 《一个人的暴风雪》为马克·斯特兰德诗集《我们生活的故事》的续作，收录斯特兰德后半生（1980—2012）6部重要诗集，包括《诗选》《持续的生活》《黑色港湾》《一个人的暴风雪》《人与骆驼》和《近乎隐形》，辑录逾百首佳作。该诗集是当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提名作品、《波士顿环球报》年度好书。 马克·斯特兰德，影响一代美国诗人的桂冠诗人，一生获奖无数，其诗歌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他被称为“深沉的异化哀悼者”。他机敏、克制，以深刻的智慧讲述我们被遮蔽的生活故事：有关现代生活的孤独、被异化、焦虑，以及面对广阔世界时的无力感。

马克·斯特兰德 Mark Strand，1934—2014 美国诗人、散文家、翻译家。 他的诗被译成30多种语言，获得众多荣誉和奖项，包括麦克阿瑟奖、普利策奖、华莱士·史蒂文斯奖、博林根诗歌奖，以及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授予的诗歌金奖。其创作风格影响了一整代美国诗人。 1990年当选为美国桂冠诗人。先后在艾奥瓦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高校任教。 2014年11月29日于纽约逝世。 译者 | 桑婪 诗人，译者。其翻译的作品发表于《诗歌月刊》《青年文学》《飞地》等；译有豆瓣电子诗集《乔治·巴科维亚诗选》《圣丹尼·加尔诺诗选》，另译有马克·斯特兰德、查尔斯·赖特、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等人的诗歌。

选诗1 小说 我想起小说中人物 无辜的生命，他们知道自己会死去 但不知小说将收尾。他们与我们多么 不同啊。此刻，月亮默然向下凝视， 穿过疏落的云，照在沉睡的城镇， 风将落叶吹拢， 有人——也就是我——深陷在椅子里， 快速翻阅剩下的书页，知道对于出租屋里的 男人和女人，对于门上的红灯，对于把摇曳的阴影 投在墙上的鸢尾而言，时日已无多；对于树下 沿河列队的士兵， 对于被送到内陆城市并将 留在那里的伤兵而言，时日已无多； 持续多年的激战将要结束， 其他一切也如此，除了一种 难以定义的存在，一抹痕迹，像雨夜过后 青草的芳香，或一段声音的残响 它无须言说，就可以让我们知道 不用绝望；如果结局来临，那同样也会过去。 选诗2 契诃夫：六节诗 为何是他？他醒来，觉得焦虑。他心情不佳，自觉别扭。要是这情绪能自行走开就好了。伊维辛爱着娜迪亚·维什涅夫斯卡娅，也惧怕自己所爱之人。当男管家告诉他老妇人刚刚出去，但年轻的女士在家时，他笨拙地在皮毛大衣和礼服口袋里摸索着，找到名片，然后说：“好啦。”但情况并不好。清晨从家里开车出发去拜访别人，他自认为是受压在他头上的社会习俗强迫才如此行事。但现在很清楚，他打电话仅仅因为在他灵魂深处的某个遥远所在，在那掩饰之下，藏着一个希望见到娜迪亚——他神秘爱人——的巨大愿望，他突然感到遗憾和悲伤，而毫不焦虑了。对他而言，他的灵魂里似乎正在下雪，一切事物都在消逝。他害怕去爱娜迪亚，因为他认为对她而言，他年纪太大，长相平平，他不相信她这样的年轻女人会因为思想或精神气质而爱上一个男人。一切都昏暗、漫溢，他觉得，都是同一个空白字符。但仍然，他的心里有时还是会生出类似希望的东西，仿佛瞥见喜悦，瞥见诸事顺利；然后这一切很快消失。于是他会疑惑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他，一名退休的州议员，有学识，思想开朗，见多识广；为何他，换句话说，会如此焦虑？难道就没有其他他会爱上的女人了吗？当然，坠入爱河时时可能。此外，还可能，可以并非出于本性地去爱。他完全没必要焦虑。坠入爱河，拥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并不是犯罪或欺骗，而是他的权利。很明显，他有些不对劲。他希望自己在遥远的地方……但突然他听到屋中某个地方传来年轻军官马剌的叮当声，声音后来渐渐消失。那个时刻标志着他羞怯爱情的死亡。在消失中，他感到另一类忧郁的种子在他心中扎根。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可能会有多忧伤，这都会形成一种人格。是的，他想，这样才对。是的，一切都结束了，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是的，我没有失望，不，我在任何层面都没有焦虑。不，当然不会焦虑。他现在得做的事情就是离开。但他要怎样，才能让离开显得正常？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自己坠入爱河了？何等别扭！何等背离自我！ 选诗3 外光派 尽管它简洁、轻微，无需长久地 坚持什么，我仍记得它， 就好像它来自内部，来自头脑自我 设定的一个场景，夜复一夜，只是 为了告别，迅速而毫无预兆。阳光 在谷底流淌，照耀在这座城镇 朝西的窗上。街道河流般发光， 树丛、灌木和云朵陷在流溢的光中， 没什么是多余的，我们坐的沙发不是， 地毯不是，我们凝望着太空的朋友也不是。 一切浸没在金色的火焰里。然后菲利普 放下他的眼镜说：“这只手只是 无限之手中的一只。想象一下。” 就是这样。夜晚黯淡，黑暗加深， 直到西边天际露出 紫色的瘀伤，每个人都站立着 说刚刚是一场多么美妙的日落。这是在不久前， 它不同寻常，但那时发生了别的事—— 一声呼喊，几乎听不见，一点一点提高， 仿佛穿越时间，来触动我们，再没有其他事物会如此， 我们可能微不足道地穷尽一生而不自知。 直到现在，我仍不清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选诗4 我会爱上二十一世纪 晚餐在变凉。宾客们期待着迅速、 冷漠、惯常而随机的邂逅，他们四肢摊开 躺在卧室里。土豆很硬，豆子太软，而肉—— 并没有肉。冬日的太阳将榆树和房屋染成黄色； 鹿群像流亡者一样沿路向下移动；车道上，猫 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取暖。然后有个人转身 对我说：“尽管我爱过去，爱它的黑暗、 它于我们并无教益的重量、它的丧失、它一无 所求的一切，但我会更爱二十一世纪， 因为在其中我看见有人身穿睡衣，脚踩拖鞋，褐色眼睛，贫穷， 走过雪地但身后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哦，”我说，戴上我的帽子，“哦。”

选自《诗选》 ———————————————1980 003 捕鲸 008 哈基茨湾之夜 009 一个清晨 010 我母亲在夏末的一个傍晚 014 莱奥帕尔迪 持续的生活 ————————————————1990 019 想法 021 韦洛奇蒂草场 025 维吉尔集句 027 孤独的俄耳甫斯 031 恐惧夜晚 033 两封信 037 契诃夫：六节诗 040 致他自己 042 小说 044 外光派 046 山谷生活 048 持续的生活 050 出自一篇遗失的日记 052 旅行 054 叙事诗 059 丑陋的人 071 如果生活是悲惨的……？ 073 一个冬夜 074 冬日舞蹈 075 冒险王国 078 翻译 086 诗歌的历史 088 大陆美学院 089 午夜俱乐部 090 著名景象 092 此刻的它 093 适当的阅读 095 终点 黑暗港湾————————————————1993 099 序诗 101 I 103 II 105 III 107 IV 109 V 111 VI 113 VII 115 VIII 117 IX 119 X 121 XI 123 XII 125 XIII 127 XIV 129 XV 131 XVI 133 XVII 135 XVIII 137 XIX 138 XX 140 XXI 142 XXII 144 XXIII 146 XXIV 148 XXV 150 XXVI 152 XXVII 154 XXVIII 156 XXIX 158 XXX 160 XXXI 162 XXXII 164 XXXIII 166 XXXIV 168 XXXV 170 XXXVI 172 XXXVII 174 XXXVIII 177 XXXIX 179 XL 180 XLI 182 XLII 184 XLIII 186 XLIV 188 XLV 一个人的暴风雪 ——————————————1998 Ⅰ 194 无题 195 海滩旅馆 196 离开派对的老人 197 我会更爱二十一世纪 198 下一个时代 202 夜，门廊 203 甚少的 Ⅱ 206 我们的杰作就是私人生活 209 早晨，中午和晚上 212 暴风雪中的一片 213 一系列迹象 221 这里 223 两个德·契里柯 227 一些遗言 Ⅲ 232 五条狗 Ⅳ 238 纪念约瑟夫·布罗茨基 240 它是什么 243 风景 人与骆驼—————————————————2006 Ⅰ 248 国王 249 我曾是一个极地探险家 251 两匹马 252 2002 253 人与骆驼 255 错误 256 火 257 蛋糕 258 玫瑰 259 2032 260 暴风雨 261 谈话 263 后记 266 电梯 Ⅱ 268 黑海 269 母亲和儿子 270 镜子 273 月亮 275 穿过黑夜的人们 276 玛尔叙阿斯 279 韦伯恩变奏曲 285 我的名字 Ⅲ 288 七个遗言之后的诗 近乎隐形—————————————————2012 297 一位银行家在盲女妓院 298 将你的脸埋在手中 299 任何地方都可能是某个地方 300 闺房之和谐 301 不存在物之清澈 302 文化部长愿望成真 303 垂暮怀旧 304 梦想的睾丸，消失的阴道 305 不可言喻之学徒 306 迷人的日常音乐 307 诗人掩藏的悲伤 308 数百年后 309 日落时筋疲力尽 310 九月之光下的清晰 311 你总可以从此处到达彼处 312 灯光下爱的剪影 313 花园里的绞刑架 314 上帝的胜利 315 一封不同寻常的信神秘地到来 316 西班牙诗人的诗 319 微物之谜 320 旅行的梦 321 黄昏的急救室 322 很久以前一个寒冷的十一月早晨 323 暂时的永恒 324 世界尽头的街 325 尼采的沙漏，或未来的不幸 326 一件不再有什么可说的事 327 短颂 328 与世隔绝的悲伤 329 特古西加尔巴来信 330 托皮卡之谜 331 无事可做 332 没有词语可以描述它 333 来世 334 徒然在基韦斯特 335 我的疾病中隐藏着美 336 唯有星群引导我们 337 在波卡特洛的困境 338 像风吹走的一片叶 339 社工和猴子 340 无人知道已知的事物 341 那些纤细的腿和可怕的手 342 不要怀念伟大的事物 343 爱月诗人之夜曲 344 在新永恒大舞厅 345 当我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