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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生荆上

桃生荆上

  • 字数: 234
  • 出版社: 江苏文艺
  • 作者: 半夏浅生
  • 商品条码: 9787559491442
  • 适读年龄: 12+
  • 版次: 1
  • 开本: 32开
  • 页数: 282
  • 出版年份: 2025
  • 印次: 1
定价:¥42.8 销售价:登录后查看价格  ¥{{selectedSku?.saleP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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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
内容简介
高一结束,陶音被母亲接回嘉城,开始了她最想逃离的两年。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喘不上气,除了那个叫“荆盛”的少年。他张扬肆意地闯入她的生活,为她驱逐了寒冬的冷冽。自此,她只要转眸,目之所及皆是热烈的夏天。 陶音想要考去别的城市,从此远离嘉城。 可不告而别的,却是荆盛。 当她如往常般走进教室,以为不过是平常的一天,没想到会是他们离别的开始。 后来陶音如愿以偿去了甘棠大学,它坐落于离嘉城一千多公里的北方城市,那里春秋短暂,冬夏漫长,街巷胡同回肠曲折,她只身来到异地他乡。 离别的第九年,她与荆盛重逢。 见到他的那一刻,过往如洪流般卷来,记忆瞬间被拉回高中时代。 窗外树影婆娑,蝉鸣阵阵,拉着窗帘的昏暗教室里,少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只要你不想,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荒芜贫瘠的青春里,也曾有这样一个人,惊艳了她一整个年少时代。 “荆盛,别跟在我身后了,来我身边吧。”
作者简介
半夏浅生 常写小清新少年故事,文风慢热日常,认为写作情节和灵感多多少少来自生活。
精彩导读
第一章人生初见,山花初开 陶音是在高一结束时被母亲魏秋芸接到嘉城的。 彼时将将7月中旬,正值酷暑时节,窗外的团云如棉花般厚重,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枝叶间,蝉声阵阵响彻云霄。 魏秋芸刚好有事要出门一趟,只留陶音一个人在家预习课本。 下午三点,陶音正在演算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楼道忽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一片乱哄哄的玩笑打闹声。那阵声音经过门前,然后又沿着楼上远离。 陶音没在意,继续用笔勾着题目所给的条件,楼上却猛然炸开一道由麦克风无限扩大的欢叫声。 陶音笔尖一顿,在试卷上划出一个小口。 热情激昂的摇滚音乐和楼上一群人撕心裂肺的撕叫喊麦声此起彼伏,剧烈的蹦跳和闹腾重响持续不断,一点一点消磨着陶音的耐心。 她抬头看了看,觉得连天花板都在猛烈震动,隐约还有点支撑不住的样子。 她闭眸缓了缓心绪,又睁眼继续做题。 在思路不知道第几次被打断时,陶音看了下书桌上的时钟。 半个小时了,噪声没有一点减小的趋势,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苗头。 为了避免扰民的噪声一直延续,陶音走到玄关处穿好鞋,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钥匙,开门上楼。 陶音每踏一步,噪声便大了一分。等来到四楼时,陶音觉得耳膜都有些遭不住了。 她屈指敲了两下门,没有反应,于是她改为用手拍门,试图引起屋内狂欢人群的注意。 房里一片霓虹交错,整个客厅布置得如同歌厅。巨大的遮光窗帘隔断所有日光,一长排的皮质沙发上,少男少女三三两两情绪高涨地挤挨在一起,喧闹非凡。 在沙发的角落,一个少年双臂交叉在胸前,靠着沙发靠背闭目浅眠。 屋顶彩灯在他脸上交相辉映,模糊地照出他清晰冷硬的脸部线条。他嘴唇很薄,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样貌相比同龄人成熟不少。 他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却睡得安稳。一首摇滚曲完毕,彭明放下话筒,走到他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下,猛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荆盛,你昨晚和他们‘嗨’到几点啊?在这地方你也能睡着?你干脆直接回家睡算了!” 少年轻轻扇动乌黑浓密的长睫,抓了把前额的头发,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没多晚,”他用手臂盖住双眼,“也就凌晨三四点吧。” 彭明无语,别开目光时注意到远处的房门好像在微微震动。 “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哎。”他捅了捅荆盛,“盛,你去开门,正好清醒一下。” “烦!” 荆盛起身,边走边对坐在沙发上的人毫不留情地道:“你不想去就不想去,借口说让我清醒一下!” 陶音还在外面“砰砰砰”地拍门,正思考要不要叫物业时,猝不及防地,门被打开了。 面前是一个发丝凌乱的帅气少年,个子很高,似乎因为刚睡醒而满脸烦躁,不耐烦地垂眼看她:“有事?” 陶音仰面看他:“请问能小声点吗?” 屋内的各种杂声混在一起,陶音的这点音量很轻易被湮没。 少年没听清,侧耳朝她那边凑了凑,皱了下眉:“什么?” 陶音踮脚,嘴唇几乎贴到了少年的耳边,尽可能大声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小声点?” 荆盛闻言,偏头朝屋内看了一眼:群魔乱舞。 的确有点闹腾。 “现在几点了?”少年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 陶音打开手机看了眼:“三点四十二分了。” “四点。”少年打了个哈欠,“十八分钟,十八分钟后我们准时走。” 随即他关上门,明显没准备听陶音的回答。 陶音在门前沉默了几秒,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十八分钟是吧? 行。 荆盛回到客厅重新瘫在沙发上,彭明立马靠过来:“小姑娘长得挺好看,谁啊?找我们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荆盛连眼皮都懒得抬,“楼下的,叫我们小声点,吵到人家了。” “楼下?”彭明有点怀疑,“这时候楼下应该没人啊。之前来这个轰趴房的时候,老板不是说和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商量好了吗?” “那估计是白天见‘鬼’了吧。”荆盛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彭明对此无话可说。 当荆盛再一次悠悠转醒时,他看着头顶的灯光,大脑有那么几秒放空。忽然想起什么,他偏过头,哑着嗓子问彭明:“几点了?” 彭明借着屋顶洒下来的霓虹灯光,勉强辨别手表上的数字:“四点……十三,怎么了?” 荆盛抓了把头发,心里烦得不行:“让他们把音乐关了,赶紧走。” “走什么啊,不是说一直玩到七点吗?” “说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荆盛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黑色外套,一边披着一边朝大门走去。 彭明没办法,只好叫停了玩得正高兴的那群人,让他们关了音乐。一群人悻悻地跟在荆盛后边准备离开。 敲门声又“砰砰”地响起,几人兴致无端被打断,本来心情就不好,于是抱怨道:“这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来?” 荆盛再次打开房门,一抬眼,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面色严肃地站在门前。 彭明,连着身后乌泱乌泱的一行人,全部愣在原地。 警、警察? 他们顿时思绪凝滞,一时无法理解面前的情景。 他们不学无术沉迷于吃喝玩乐,逃课、打架、混日子,在学校是老师口中所谓的虚度年华的坏学生,但也不至于无恶不作到进局子,面对警察找上门这种场面,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 彭明连忙解释:“警察叔叔,我们就在这儿唱唱歌聚聚会,什么都没干!真的真的,你看我们都是学生,怎么可能干什么坏事嘛!” “那就对了。”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刚刚接到投诉,说你们严重扰民,影响到这里的居民正常生活与休息。 “念在你们年纪小,这次就不追究了,同样的错误下次不要再犯。既然在上学,就要好好读书。” 说着,他瞥了一眼为首那个一直阴沉着脸的男孩:“现在你们不好好读书四处寻乐,随意挥霍父母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少年人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也要能听得进劝。” 荆盛盯着远去的两个警察,薄唇紧抿,深邃的双眼里翻涌出浓烈的情绪。 待警察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房间里才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愤恨骂声。 “有病吧?是不是刚刚那人报的警?” “除了她还有谁啊?我真是服了,不就搞个聚会,至于吗?她怎么不直接把派出所给搬过来?” “关键这不都要走了吗?估计人家大小姐听不得一点吵吧。” 一旁的彭明注意到荆盛此时阴晦的脸色,知道刚刚那个警官的话戳到了荆盛最不愿触碰的暗疮,他担心道:“盛,你没事吧?警察也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没等彭明说完,荆盛就已经迈着长腿跨出门,带着一身的低气压踏着沉沉的脚步向楼下走去。 陶音刚翻出物理课本,便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敲门声不是很急促,节奏沉稳,敲门的人像是压制着什么情绪。 门半打开来,荆盛手肘靠在门框上,碎发隐约遮住晦暗不明的眸光,唇抿得薄如刀锋,脸色十分难看。 他在看到陶音的一瞬间,几乎被气笑,眼底隐藏着浓浓的戾气,沉沉开口:“至于?” 陶音也不畏惧,面容平静道:“你说四点结束,现在四点二十一,你还没走。” 顿了顿,陶音又道:“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 荆盛低声一哂,像是被勾起了兴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 女孩皮肤很白,搭在门把手上的一截手腕莹白细腻,抬眼与他对视的时候,黑色长发顺滑地从肩头披散下来。 嘴唇红润,是脸上唯一能称得上明艳的地方。 总之,她看起来是一个挺温和的姑娘。 根据以往十几年的经验,遇到这样的事一般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对方也是个脾气火暴的,然后两个人打一架,最后对方骂骂咧咧地离开;另一种就是对方是和她差不多的乖学生,怯生生的,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憋。 而像她这样,报警后被对方找上门,还能认认真真地解释并且分析自己所作所为合理性的人,荆盛还真是第一次见。 这种如同推窗帘,风拂柳,米糠上钉钉子的感觉,他是第一次感受到。 彭明从楼上赶下来时正好看到这番情景,他走上前拍着荆盛的肩膀劝道:“阿盛,人家一小姑娘你干吗和她计较啊?等会的地方,细白手指揭去创可贴两侧的贴纸,将创可贴平整地抚平在荆盛脸上。 贴好后,陶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咬了一口竹轮卷。 她以前在灯绛镇的时候很爱吃校门口卖的串串香,后来上初中,有小摊的牌子上写的是关东煮,但卖的东西都一样,换了个名字而已。 后来她有了智能手机,有时候会从视频里看到一些大城市的东西,发现那里的便利店和她这里的不是一回事,关东煮似乎也有很大的不同。 反正她挺想看看的,谁知道来到嘉城后一直待在家里,自然也就忘了这回事。 荆盛看着她斯文地将最后一口竹轮卷咽下,面色轻佻,话语似乎意有所指:“这么晚了你还出来?这时候你不应该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战直至天亮吗?” “睡不着。”陶音漫不经心地插着魔芋丝,“所以想出来走走。” “这样啊。”荆盛说,“你不是本地人吧?刚还问我便利店在哪里,才搬来?” 陶音觉得用搬来这个词不太合适,纠正他道:“应该是接来。” 荆盛思考了一会儿,问:“有区别?” “有吧。”陶音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一十九分了。“我父母和妹妹都在嘉城,我没和他们住一起,后来外婆去世没人照顾我,他们就把我接过来了。”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云淡风轻,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一样。 荆盛也无甚反应,打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时间和日期,“啧了”一声:“8月22日,真不是什么好日子。” 陶音闻言抬起头,反问了一句:“8月22日?” “8月22日。”荆盛回答,察觉到她的问话有些反常,“怎么了?” 陶音的面色又变得平静如初,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说:“我的生日,8月22日。” “那不是只剩四十一分钟了吗?”荆盛霍然起身,皱着眉看她。 陶音从容不迫地按了下手机,看了眼屏幕后,纠正他:“是四十分钟。” ………… 荆盛转身去了货架那边,找到放甜品的地方,随手拿了一个蛋糕,看着标签名称问:“柚子蛋糕吃吗?” “不用。”陶音反应过来,明白荆盛在为她挑蛋糕,连忙起身拦住荆盛,“真的不用了。” 荆盛没管她,又挑了个芝士蛋糕看了看,觉得有点腻,估计陶音不会喜欢。 半夜了,甜品区没剩多少东西,零零散散地摆放在货架上。 “那就这个吧。”他拿着一个蜜瓜蛋糕去了收银台,付了账,陶音根本来不及去拦。 陶音看着眼前桌上的蜜瓜蛋糕,有些无可奈何地对荆盛说:“荆盛,我刚刚吃完关东煮,真的不太能吃下这个了。” 荆盛扬了扬眉:“吃一点,意思一下。” 马上十二点了,再不回去睡觉早上估计起不来。想到这儿,陶音决定听荆盛的话,打开盒子,拿起小叉子挖了点放进嘴里。 蜜瓜味,挺甜,味道似乎还不错。她又吃了几口蛋糕,唇边沾到了一些奶油。 荆盛看着她吃蛋糕的模样,觉得她还是这样好看,明明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却活得没有一点普通人该有的欲望似的,太沉默,太内敛。她现在这副嘴角沾着奶油的样子,倒有几分普通少女的感觉。 说着吃不下,一盒蛋糕最后也没剩多少。陶音掏出随身带的纸巾擦擦嘴角,抬起头看他,她眼睛里映着清浅的光,双唇弯出的弧度很浅,语气诚挚道:“谢谢你了。” 荆盛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谢什么,又不是多贵的东西。” 陶音反应过来,这是在提醒她还钱呢。 她滑开手机屏幕,点进微信,头也不抬地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荆盛微微一愣。 发现对方没反应,陶音抬起头,用眼神再次询问了一遍。 荆盛这才察觉到这姑娘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还他钱。刚才被她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问,自己竟误以为对方要加他好友。 他觉得眼前这姑娘真是太好玩了,是那种他不能理解的好玩。 他勾勾嘴角,将陶音的手机从她手中抽走,在她略显错愕的眼神中,他在两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将陶音的手机还给她。 拿起桌面上吃剩的凉面盒子,荆盛戴上黑色的鸭舌帽起身绕过她,轻飘飘地丢下两个字:“走了。” 陶音收拾好桌上的空,也在荆盛之后走出了便利店。 他们将空盒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荆盛抬头看了眼天色,回头对陶音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陶音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同意让荆盛送她回家。 夜色沉沉,居民区行人稀少,荆盛就这样插着口袋、戴着黑色鸭舌帽跟在陶音身边一步一步地走,他的胳膊始终与她有一段距离,以免触碰到她。 “听你刚才那语气……”他忽然开口,清亮的音色回旋在寂寥无边的黑夜里,“你似乎不太喜欢你的家人。” 陶音沉默了半晌,稍微垂下长翘的眼睫,轻声回答:“还行。” 荆盛也不再问了,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陶音故作无事下的情绪与含义。 两人走得慢吞吞的。在微弱路灯灯光的映照下,陶音的脸庞像是蒙了层霜,一点淡淡的寒气悄然升腾而上。 夏夜的凉风很是惬意。陶音略略仰起白皙小巧的脸庞,习习夜风将她耳旁的发丝拂得散乱,隐隐约约露出流畅好看的下颌。 夜幕中的星星零落而遥远,发出一小点细弱的光亮。幽深草丛间,依稀可听夏虫嗡嗡,蝉声嘹亮。儿别吓哭人家……” “行。”荆盛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对着屋内的陶音说,“你说得没错。 “我到时间没走,是我的错。” 陶音摇头:“没事,不用在意。” “但是——”荆盛话锋猛地一转,在陶音没反应过来时,忽然低头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笑,“我这个人呢,不怎么讲道理,也不是特别能控制住情绪。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下次见到我,躲远点。”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陶音的转学手续办理完成,和她那没见过几次面的妹妹在一个班级。 她在高二(9)班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后,不经意间从稀稀拉拉的鼓掌声中捕捉到几声低低的哂笑。 陶音转眸往教室后排看去,妹妹魏展颜和她的两个朋友坐在同一处角落,其中冷菲儿极不规矩地趴在桌上,支着下巴,嘴角带着明晃晃的嘲讽,直勾勾地看向陶音。 另外一个男生狄彦,行为则更加明目张胆,一只脚蹬在课桌下的横栏上,翘着椅子大大咧咧地靠着后桌的桌沿,嘴里吊儿郎当地说着“欢迎新同学啊”,面上却尽是挖苦的神色,看她就像是在看某个跳梁小丑,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死一样。 反观坐在中间的魏展颜,脸色还算正常,至少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可能忌惮于正在课上,甚至还稍微制止了一下刚才那个男生有些过分的举动。若不是陶音轻易看出她眼底冷霜一样的敌意,怕真要叹一句大慈大悲,不胜感激了。 陶音刚才的自我介绍太短,老师嫌她没有介绍到重点,一点没提她在城镇中学时在学业上的优异成绩,大小考试都是全校第一,于是又在她的自我介绍结束后续了不短的一段话。 陶音侧头看了眼窗外的蓝天白云,此时阳光正好,和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城镇没有什么不同。哪里都一样,一切的繁华腐朽都与她无关。 陶音一向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 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把她丢在外婆家,而且一丢就是十五年。 她十岁的时候从外婆郑桂华口中得知父母离婚,妈妈带着九岁的妹妹魏展颜改嫁给了江鸿朗。 那会儿外婆总是絮絮叨叨地讲,女儿和她一样都是婚姻不幸的命,这辈子都遇不到什么好人家。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没法改,能做的就只有把自己那颗不肯服输的脑袋低下去,认命。 外婆说这话时,总会瞟一眼陶音,混浊的眼从镜片后面透出一道锐利的视线:“比如你,和魏展颜一样都是他们生的,但他们就是疼魏展颜,不疼你。” 那时候陶音觉得没什么关系,对待感情她从小就是很被动和很迟钝的一个人。所以在两周前,外婆去世的那个晚上,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跪在外婆的灵柩前,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似乎一眼就能洞穿他们横流满脸的泪水下,那一颗比自己还要冰冷的心脏。 陶音被母亲接了回去。颠簸的回家路途中,在外婆临终时才姗姗来迟的母亲魏秋芸忽然开口喊她:“陶音。” 陶音语气平静地应了句:“嗯。” “你真冷血。”魏秋芸微微地调整着方向盘的角度,车内后视镜里映出的目光冷冷的,“我和你爸是享不到你的福的。” 陶音闻言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也无法分辨她口中说的“你爸”到底是哪个爸,只是平淡地告诉她:“没事,你还有魏展颜。” “陶音同学虽然来自城镇中学,但是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大家要和她友好相处。”老师在最后做了总结。 城镇中学的第一,放在这儿,其实没什么可讲的。 陶音转入的是一中,也算是个不错的高中,高分段的人虽不多,但总体水平很不错,学生自觉性强,学风好,虽然也有不少加塞进来的差生,但平均成绩还是高出其他中学一大截。 九班是整个年级的吊车尾,走后门进来的学生基本都在这儿。 老师环顾了一下教室,见第三排靠窗边还有个空位,朝那儿扬了扬下巴:“陶音,你就坐那儿吧。” 早读课的铃声打响,老师闻铃提包走出教室,临走前还嘱咐陶音一句:“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陶音点点头,下了讲台走向她的座位。 经过过道时,陶音的头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顿步看了眼,是块橡皮。 “啊……不好意思啊新同学,本来要扔给小颜的,没瞄准,手滑了。” 狄彦歪着头,声音懒洋洋的,其中还掺了点坦荡的嗤意。在看到陶音转向他的目光后,他挑衅似的朝她挑了下眉。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故意的。魏展颜就坐在他前面,真想递橡皮一伸手就行了,哪里需要扔。那块橡皮,分明就是冲着陶音来的。 偏偏狄彦是个不好惹的主,在一中是为数不多的属于混日子的那一批人。 九班的同学一半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读自己的书,剩下那一半不学好的是跟狄彦一伙的,所以此时即使大家都知道狄彦无缘无故地给新同学使绊子,也没人去干涉些什么。 陶音并不打算理会这样的小打小闹,抬步就要继续往前走。 “哎,等等。”狄彦忽地叫住了她,眼神轻蔑,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不是吧新同学,不打算把橡皮还给我?” 陶音刚抬起的后脚跟落下,重新转向他时,纤长睫毛下是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眸。 她垂眼,蹲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橡皮。 她起身,抬手,对准狄彦那张吊儿郎当的俊脸直接扔了过去。 狄彦没料到陶音敢这样做,条件反射地闭上眼,那块橡皮正好地砸在他挺拔的鼻梁上。 陶音扔的力道不算小,鼻梁和橡皮相碰发出“咚”的一声,听起来挺疼的。 狄彦霍地站了起来,动静太大,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转移了过来。 他气得脸色铁青,估计觉得被陶音这样一个文弱的女生反击丢了面子,太过耻辱,以至于英俊的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 “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陶音眼神无畏地回望着他。 魏展颜适时地拉了一下狄彦的衣角,低声道:“算了狄彦,坐下吧,还在自习呢。” 狄彦定定地看了陶音几秒,满目皆是翻涌起来的惊涛骇浪。 他勉强压住汹涌的情绪,狠踢了下椅子猛地坐下,椅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声响刺痛耳膜。 “小颜,你拉他干吗?”坐在魏展颜旁边的冷菲儿对着桌上的化妆镜刷着睫毛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那便宜姐姐先招惹的人,狄彦正常还手。她来这儿抢了你多少东西?你还护着她?” 魏展颜闭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一场闹剧结束,班里的早读声渐次重新响起,乱糟糟的,不显朝气也不激昂。 陶音就在一片杂乱的读书声中坐到座位上,开始一本一本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书。 同桌女生扎着马尾辫的脑袋悄悄凑过来,安慰她道:“新同学,别理狄彦,他人就那样,前几天打球还输了,估计心情不怎么好。” 听她这么一说,陶音想起几天前好像是有一场什么比赛,魏展颜和冷菲儿还专门跑去加油来着,于是随口问道:“打球?篮球吗?” “对啊。” 同桌撑着脸望着上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我们一中和德永中学的篮球赛。德永中学你知道吧?私立的。我们这里就两个中学。当时和狄彦打球的有个叫荆盛的,那球打得跟不要命似的,又狠又猛。狄彦和他对峙的时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整个被他压着打——那哪是来打球的?分明是来发泄的!” 她静了片刻,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人在球场上恣意驰骋时,细碎阳光洒落在他冷毅面庞的模样,只觉得天人手笔亦不过此番风华,不由得意兴未消地喟叹道:“不过,长得确实帅气。” “啊……”她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陶音友好地笑笑,“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叫孟清枫,不是清风的风,是枫叶的枫。” 陶音也淡淡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星期五,下午只上两节课,不到四点就放了学。 正值盛夏,碧天之下光线亮得发白。茂盛的枝叶间,蝉鸣声聒噪。 陶音背着双肩包,走在两侧种满梧桐的林荫道上。叶影间的细碎光斑在柏油路上如筛沙般跃动,不时有自行车悦耳的铃铛声在绿荫夹道中悠然荡漾。 这里行人稀少,空气静谧,陶音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到胸腔轻畅不少,她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直到肩上的书包带忽然往下一坠,陶音步伐微滞,转头侧目看去。 一个小男孩双臂高举,肉乎乎的一双小手拉着音的书包带,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得很是可爱。 “姐姐。”小男孩软糯的声音响起,他一点儿不怯生,水灵灵的大眼睛毫不躲避陶音探求的目光。 “我找不到哥哥了。” 陶音蹲下,稍稍弯唇,因为对方是小孩,陶音的语气尽可能的轻软:“那你知道家人的电话号码吗?” 小男孩摇摇头:“不知道,哥哥们带我出来玩,然后他们就把我弄丢了。” 言语间还有点责怪和委屈的意思。 陶音没带手机,决定带小男孩去派出所。 派出所离这儿不远,转过几个路口就到了。小男孩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双眼里满是好奇。 陶音向值守的女警说了事情经过,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倒了杯水从女警身后走过来,坐下时看到陶音,他喝了口茶,说:“是你啊,上次的事怎么样?没再来吵你吧?” 陶音笑了笑:“没有,谢谢你们了。” 年长警察摆摆手。 女警闻言也笑了,问:“陈警官,你们认识啊?” 陈警官放下茶杯:“上次这小姑娘报警说有人扰民,我就和小张去看了下,一去,一屋的男孩和女孩在那儿疯玩,整个房间弄得跟个KTV一样。你说现在的小孩,不好好学习,尽混日子,糟蹋父母的钱。” 女警宽慰道:“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被家里宠坏了。” “对。”陈警官对此深以为然,“里面有个小孩,看样子也是个难管的主,我说的那些,他估计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又喝了一口茶,起身:“不说了,我还有事,你想办法联系一下男孩的家属,看有没有认识他的人,我先走了啊。” 女警朝他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派出所门口传来一阵少年愤懑的声音: “你说这死小孩,我俩就一会儿没看,连影都找不见了!怎么就这么皮呢?我小姨要是知道我把她那宝贝儿子给弄丢了,我不死也得被扒层皮——阿盛,等找到那小子非得狠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阿盛——听到这个称呼,陶音脊背微微一僵,朝门口的方向转过头去。 此时荆盛和彭明正好推开玻璃门,椅子上的小男孩看到来人后立马扑了上去,嘴里特别高兴地喊着“哥哥”。 彭明的火气噌地蹿上来,脏话直接响在派出所里,横抱起男孩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还知道哥哥啊!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警察见状赶紧上前去拦。 小男孩被打得“哇哇”乱叫,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坏哥哥!呜呜……坏哥哥!我不要你了!我要姐姐!我要跟姐姐回家!” “你还不要哥哥了?要姐姐?我看你要哪个姐姐?我看你要哪个姐姐!”他猛地抬头,目光和陶音相撞的一瞬间,整个人愣住,手掌直接悬停在半空中。 他睁大眼睛,缩回手,手肘悄悄捅了捅旁边穿着黑色宽松T恤的男生,压低声音道:“阿盛,这不是……这不是上次报警投诉我们的那姑娘吗?” 见旁边的人没反应,他又捅了捅,侧过脸后就看到从进门起就不发一言的荆盛,正挑起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小姑娘看,眸光间满是好整以暇的戏谑。 “挺好的。”他轻笑开口,声音懒怠,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清澈的一双眸。 “你拐卖,我扰民。 “挺配。” 在确认叫彭明的男生的确是小男孩的亲戚后,警察对他们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门口停着两辆自行车,是初高中男生经常骑的那种,座椅很高,轮子很大。 “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估计真没法活着回去。”彭明踢开自行车的撑脚,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俩请你吃饭吧?” 没等陶音回话,荆盛抢先开口,语气十分鄙夷:“不到五点,你吃什么饭?” “到那儿不就五点了吗?”彭明不服气,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阿盛,对小姑娘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心胸要宽广点。” 陶音不太擅长与人相处,也不想和这两人有什么牵扯,更何况还有荆盛的那句“离我远点”的警告在。 于是她摆摆手:“不用了,我也没帮什么忙。” 彭明还是觉得这样走了对不住人家,前几天他们扰民还闹了些不愉快,这会儿人家又帮了他这么大个忙,要是就这么走了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陶音再三婉拒,彭明仍然坚持不懈地邀请。 荆盛听得烦了,拨了几下车头的铃铛,“丁零零”的一串脆响打断两人相互谦让的话语。 他在两人的注视下抬起眼,望向街边不远处的一个奶茶店。 “你走吧。”他说。 陶音闻言点点头,语气很轻:“行,那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荆盛从后面叫住了她。 陶音转过头,见他长睫微垂半遮住漆黑的瞳仁,唇线平直没有弧度,看着她的表情并不像是愉悦的样子。 “我没说你。”他说着,看向一旁正准备叫住陶音的彭明,“你走吧。” 彭明的眼睛又一次睁圆,他疑惑道:“嗯?” “人家都说了不吃饭,就请人喝杯奶茶吧。”荆盛回答得面无表情。 彭明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那咱仨——四个人一起去不就行了?要请也是我请啊。” 荆盛不耐烦地“啧”了声:“行了,你带着你弟弟回去吧,再晚点你小姨又要拿你开涮了。” “行吧。”彭明想想觉得有道理,让小家伙坐到自己自行车的后座上。 “那我就先走了,那个同学,下次见面我再请你啊。”他单手握住车把,另一只手朝陶音挥了挥,骑着自行车背对着他们慢慢远去。 荆盛长腿从自行车上跨下来,扶着车把,对陶音扬了扬下颌:“走吧。” 陶音愣了愣:“你不骑?” 荆盛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眼神充满鄙夷:“我骑,你在后面追着跑吗?” ………… 陶音觉得他说得对。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进奶茶店,荆盛才开口问:“喝什么?” 陶音扫了眼菜单,没什么特别想喝的,便随口答道:“柠檬水吧。” 奶茶店规模不大,定位也不高端,店员毫不避讳地将柠檬浓浆挤了点到塑料杯里,又切了两片柠檬放进去,然后加一大勺冰块,封口,摇晃,一杯柠檬水就做好了。 陶音接过柠檬水,插上吸管吸了一小口,酸甜冰凉,是她熟悉并喜欢的味道。 荆盛眉头皱了皱,可能觉得这奶茶店店员太过敷衍,店面太过简陋,各色奶茶粉就大大方方地摆放在制作台上,盒子也不太干净。 他本以为旁边这个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女生会嫌弃这样的小作坊,没想到她喝得很自然,好像还挺喜欢。 两人出了奶茶店。推着自行车跟在陶音后面走了几步路,荆盛还是没能忍住,停步道:“要不你别喝了?” 陶音正咬着柠檬水细细的吸管,闻言,她有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细眉蹙了蹙,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话。 五元钱一杯的柠檬水,也不让她喝了吗?这是有多小气?他不如当时就赶自己回家算了。 于是陶音略有些为难地告诉荆盛,自己没带钱。 荆盛“嗯”了一声。 所以……这是要自己将柠檬水还给他? 可是自己已经喝过了。 陶音想着,迟疑地将手中喝了一些的柠檬水拔了吸管递给他,犹豫着开口道:“我去店里帮你要根吸管吧?” 荆盛一边的剑眉抽了抽,无法想象自己在面前这个女生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 他尽量缓一口气:“你不嫌脏?” 陶音递柠檬水的手就这样尴尬地悬在半空,鲜亮的唇渐渐抿起。 她自以为做得很周全,连吸管都拔了,还问他要不要去向店员要一根吸管来,而他现在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在找碴。 她向来不是计较的人,对什么事基本都能心平气和地应对,说是心如止水有时候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没什么情绪,狂风一吹,灰白余烬轻飘飘地扬去,胸腔间空荡荡,再不剩些什么了。 所以她只是略微叹一口气,妥协道:“那算了。” 她重新插上吸管,又吸了一口。 盛夏的阳光热烈,柠檬水里的冰块很快化成碎冰,随着陶音一递一饮的动作在塑料杯里当啷碰撞,杯壁上密密的水珠汇聚,滑下几滴落在柏油路上。 通过陶音的神色,荆盛敏锐地察觉到她不是很高兴,但是又好脾气地没发作。 他本来特别讨厌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就让人猜。不高兴就直说,有必要吵一架摔东西都行,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可此刻,就在陶音转身朝前迈了一步时,微凉夏风穿叶簌簌而过,带着些微淡淡的柠檬薄荷清香轻拂过他的面庞。 少年在夏日里躁动的血液如同沸水,在那一刻与清凉薄荷茶的冰凉气息互相碰撞,一颗一颗的透明冰块缓缓地飘荡在少年炽热的胸膛。 梧桐道路尽头是一个岔路口,陶音还要直行一段路,而荆盛要往左边走了。 “那再见了。”陶音转过身对他说。 荆盛“嗯”了一声,也没看她,长腿跨上自行车,双手握着车把,迎着铺洒满地的阳光朝着左边的路骑去。 陶音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陶音喝得慢,一杯柠檬水走到家也没喝完。 开门时,魏秋芸看到陶音手里拿着半杯柠檬水,皱皱眉,问道:“你不是没带手机吗?哪儿来的钱?” “同学请我的。” 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陶音也不愿多说,随口说道。 魏秋芸“哦”了一声,声音又有些不满:“别随便接受别人的施舍啊——你刚上学就交到朋友了?既然来这儿了就好好学习,别整天想着玩。” 陶音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很没有道理。 就她在嘉城住的这段时间,魏展颜和冷菲儿、狄彦他们出去玩的次数不少,反而是她几乎不出门。有时他们两个来家里做客,陶音就尽量一个人待在卧室里,以避免他们那没来由的针对。 卧室传来魏展颜清脆的声音:“妈,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好,我现在就去做,你想吃什么?”魏秋芸结束对陶音的说教,转头答应道。 “我想想啊。”卧室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响起魏展颜的声音,“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 “行。” 她们这一问一答,陶音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点多余,径自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布置得很简洁,没有魏展颜房间那么温馨和精致,但是陶音对此还算满意,她很享受一个人待在小房间里的感觉。就像隔绝了一切世外的喧闹与烦累似的,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管,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好这不悲不喜的一生。 魏展颜母女俩都嗜辣,晚饭时,桌上两道菜都淋满红彤彤的辣椒油。 陶音也不是一点辣都不吃,但最多也就是豆腐花里滴两滴辣椒油的程度,她确实没想到鱼香肉丝里居然也能放辣椒。 因为太辣,陶音喝了不少水,胃被凉水灌满,有些吃不下去。 她刚想起身说自己吃饱了,魏秋芸就头也不抬地命令道:“给我把饭吃完。” 陶音只好硬生生地坐回去,勉强又吃了几口白米饭。 魏秋芸瞥了眼她那半碗没任何菜的白米饭,眼神冰冷:“别在这儿装样子,这里没人惯你。” 陶音的细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抬了抬眼。 “别把你在外婆家的坏习惯带到家里,外婆惯你我可不惯你。” 魏秋芸的话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往陶音的心口上捅,只不过陶音的心经过经年累月的摧残,只剩凄凄惨惨空荡荡的一片。刀子一捅,没有着落,倏地掉下来,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桌对面的魏展颜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外婆从小就疼姐姐。” 魏秋芸闻言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她也知道疼人吗?” 陶音看着魏秋芸,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从她的神色里看出几分郑桂华的影子来。 那是郑桂华在抚养陶音的十五年来,极常表露的表情和语调。 原生家庭真的是能造就一个人,曾经魏秋芸那么讨厌并想远离那个人,最终却活成了那人的样子,又将同样的冰刃刺向下一代,以此博得心理上的那么一点平衡。 魏秋芸在魏展颜身上弥补自己缺失的母爱,而从小跟郑桂华一起生活的陶音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她用以发泄的靶子。 陶音并不在乎什么,就算她们俩当她是空气也没事,她不会因为魏秋芸单纯的偏心而感到难受,她只是想清静些,不喜欢有人总是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找麻烦。 勉强将那半碗白饭吃完,陶音回房去写作业。 老师布置的作业不难,陶音浏览一遍题目,流畅地在答题区写下了解题步骤,几道题很快写完。 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叮”两声响,陶音滑开屏幕,是孟清枫发来的一张照片。 孟清枫:我找人要到荆盛的照片了,怎么样?帅不帅? 上午孟清枫加了陶音为好友,陶音没什么朋友,社交软件相当于摆设,没想到孟清枫会给她发消息。 她点开图片看了一下,有些错愕,双唇微微张开。 照片是在教室里拍的,里面的少年趴在靠窗的课桌上睡觉,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侧着头,几缕日光照耀在他头顶的发丝上,晕出温暖的质感与光泽。 就是那个初遇和她闹得不怎么愉快的少年。 孟清枫:听说他学习不好,是个校霸,但是为人不错。 陶音的目光转移到桌上那半杯柠檬水上,对孟清枫的话有些许怀疑。 学习不好是肯定的,校霸估计也不假,就是这个为人不错……究竟是怎么个不错法?五元钱的柠檬水都不舍得,还要借此找碴,陶音觉得他挺小心眼的。 孟清枫:小桃桃你应该不喜欢这样的学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陶音觉得孟清枫对荆盛的误解有点大,考虑了一下,发:还是不要吧。 孟清枫:? 陶音:他应该,挺抠门的。 陶音:应该舍不得给对象花钱。 九班的数学老师叫常鸿达,四五十岁,两边嘴角总是耷拉着,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可能是教学经验丰富的原因,发型已经趋近“地中海”了。 早读结束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可能是因为昨晚玩得太忘乎所以,教室里睡倒一大片。 作业讲到一半,常鸿达停住,眉毛竖起,在讲台上重重地拍了两下黑板擦:“一个个都给我起来!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我和你们说,过个十几天就是开学考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数学能考个什么分数!” 常鸿达嗓音很大,夹杂着翻腾的怒火,台下噤若寒蝉。 在这样的沉寂中,狄彦懒散的戏弄声显得尤为响亮:“老师,不用担心,这不是有县城出来的优等生陶音吗?陶音,还不懂事点,给老师立个保证啊。” 冷菲儿很快接了话:“没办法,毕竟县城来的。” 教室里响起窃窃的笑声,陶音一言不发,神情自若地将本子翻到后一页。 “安静!”常鸿达拍着桌子,对着角落里的两人怒目道,“狄彦,你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是不是?别人怎么样要你管了?还有你冷菲儿,你接什么话茬呢?县城来的怎么了?成绩比你俩差了?这次数学考试,你俩要再给我考个三四十分,都给我把试卷抄十遍!” 常鸿达虽然这么说,但同学们心里都清楚,狄彦和冷菲儿是不会把“试卷抄十遍”这件事放心上的。 孟清枫在桌下悄悄碰了碰陶音,低声安慰道:“他们就这样,你别在意。” 陶音笑笑:“没事,我没在意。” 这时常鸿达已经收起怒火,拿起临市的一套试卷在黑板上抄写着题目。 “这是临市高一年级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道题,是个重难点,他们学校做出来的只有三四个同学,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讲。”常鸿达边抄边不忘强调这道题的重要性。 陶音拿起笔,低头在纸上誊抄题目。 黑色长发松松散散地从肩头垂落下来,白色校服下双肩单薄。她一手轻搭在脖颈处,虽然低着头,但肩背依旧挺直。 孟清枫悄悄侧过头看她,觉得她气质真好,周身都萦绕着一种宁静平和的气息。 孟清枫视线下移到陶音摊在桌上的草稿纸,字迹娟秀美观,步骤清清楚楚,再抬头看黑板上老师刚刚写下的答案,与陶音草稿纸上写的分毫不差。 孟清枫有点惊奇:陶音成绩这么好的吗? 陶音确实成绩不差,头脑也好,学习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有时也可以当作放松的方式。 对她来说,维持一些必要的人际关系,比学习要费力得多。 下课铃响,课间十分钟,教室里乱哄哄的。 下节是物理课,陶音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翻看了几眼。在了解到下节课要学的知识点不算太难后,她将草稿纸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默写学过的古文诗词。 当默写到《离骚》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句时,陶音视野里忽然晃入一双穿着黑色长筒袜的细腿。 陶音侧头抬起眼睫,见是穿着白衬衫和藏青色短裙校服的魏展颜站在自己身旁。 “有事吗?”陶音问。 “刚刚老师讲的那道题我没听懂,回家教我。”魏展颜语调冷漠至极,一点也没有请人帮忙的客气语气。 陶音点头:“行。” 魏展颜理科方面不太行,尤其是数学,考试分数一般是将将三位数,不及格的次数也不少,很少上一百二十分。 解题步骤写了一黑板的题目,讲起来也比较困难,很多次陶音讲到后面,魏展颜就忘了前面的结论是怎么得来的,好不容易讲到最后,魏展颜才勉强理解。 魏展颜看了一会儿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忽然开口:“你自己做出来的吗?” 陶音回答:“嗯。” 魏展颜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许多,闷声问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这问题实在有些强人所难,陶音无法解释,只好道:“多做点题,多思考,就能想出来了。” 魏展颜顿时就火了:“你什么意思啊?你直接说我笨呗!不愿意教就不愿意教,没人求着你。” 陶音觉得她这个妹妹真是幼稚得可笑,早一年上学也不见得心智变得成熟。 以前在外婆家时,魏展颜仅仅来了那么两三次,陶音都能看出她对自己满满的厌恶。 那时候她们年龄都不大,所有情绪全部摆在脸上,魏展颜会盯着陶音的脸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别过脸装作憋笑的样子对魏秋芸说:“妈妈,她长得好奇怪啊!” 那是七八岁时的事情了,陶音小时候眉毛太淡,眼睛又不算很大,偏又少见地生了鲜亮的唇,挺好看的,但在孩童眼里,少数的就是异类,是丑,是要被嘲笑的那一个。 容貌攻击自小就有,可那时候没有任何人替陶音说话。 “你知道就好。”陶音的情绪变得平和,“我确实不太愿意教你。” 她起身,在打开房门时转过头,安慰似的道:“笨一点其实也没事,多努力就行了。毕竟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她顿了顿,继续道:“别自暴自弃,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看医生。” 她说完走出去关上门,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晚上十点多,陶音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睡不着,有点失眠。 老毛病又犯了,陶音平常睡得晚起得晚,上学时的作息其实是违反她的生物钟的。 她没开灯,平躺在床上,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来嘉城的这十几天她也没去外面看看。 反正明天也不上课,就出去走走吧,看看大城市的夜生活是怎么样的。 这样想着,陶音起身穿上衣服,开门。魏展颜和魏秋芸的房门紧闭着,漆黑的过道里看不见门缝。 放轻脚步穿过客厅,陶音轻轻地拧开门把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走至街市,道路两侧的灯火透亮,行人穿梭,车辆游走。 陶音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她转身想离开,却隐隐看见前方小巷拐角处,有一团微弱的光。 她探寻着走近,到了转角,灯光渐渐铺陈在她身上,她停步,转过头,愣了一下。 不远处的光亮下,站着一个人。 他倚着路灯灯柱,一身的黑色,低着头,身姿高瘦清隽,黑色鸭舌帽下的半张脸利落冷峭,双唇如含薄冰。 像是感受到陶音的视线,他微微抬起头来,露出寒冷凛厉的一双眼,脸侧还有瘀青。 陶音认出来了,是连五元钱柠檬水都要自己还给他的校霸。 荆盛也明显认出了她,带伤的俊脸扯出一抹散漫的笑:“是你啊,这大半夜的,我还以为见鬼了。” 陶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勉强,甚至还有点落寞的意味在里面。 灯光从他头顶上方垂照下来,空气中的细小浮尘在透亮的灯光下浮动起舞。女孩站在几步外的光尘里,没穿校服,细眉杏眼,浅紫色上衣松松地扎在裤腰里,宽大的短裤下两条腿细白笔直。 她长发被黄色宽发箍笼到肩后,白皙的脖颈裸露出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就在荆盛以为等不到她的回应,直起身准备走时,他听见她忽然开口问:“你知道便利店在哪里吗?” 荆盛停下脚步,瞳孔在月光中显得很亮。 他偏头对陶音笑:“便利店,我熟。” 他挑了下眉,说:“告诉我你的名字,盛爷我带你去啊。” 便利店的收银台旁“咕噜噜”地煮着关东煮,种类很多,陶音正隔着玻璃挑选着。 “魔芋丝。” 店员挑了一串魔芋丝放进了杯里,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嗯……” 关东煮里的各类丸子陶音很多都没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她抬手,指了指里面空心圆柱形状的一串丸子:“这个。” 店员没分清,拿起后一格的一串香菇问:“这个?” “不是。”陶音摆摆手,“前面那个。” 店员没听清:“哪个?” 陶音脸皮挺薄的,并不习惯和人沟通接触,此时有点窘迫。 她摇摇头:“算了,不——” “竹轮卷。”头顶一道闲散的声音打断陶音的话。 陶音猝不及防地回头,荆盛就站在她身后,他零碎的黑发略略遮住浓黑的眉毛,半睁着眼看着锅里的东西,忽略掉陶音仰视他的视线。 他个子很高,离得又很近,陶音方才一转头嘴唇差点擦上他宽阔胸膛处的黑色T恤。 店员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刚要把一串竹轮卷放进去时,荆盛又开口:“不是给我,”他用眼神示意,“是给她。” 店员又将那串竹轮卷放进陶音的杯子里,问:“还要吗?” “再拿个烧鱼饼和鸡蛋。” 店员选好陶音要的东西,盛了点汤递给她。 荆盛将手里拿的一份川香鸡丝凉面放到收银台,店员扫了下:“十一块八。” 荆盛指了指陶音手里捧着的关东煮:“还有这些。” 陶音的细眉忽然皱了下,脑中顿时涌现出上次荆盛给自己买柠檬水时的情景。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自尊心总是很强,尤其爱面子。就像她旁边这个所谓的德永的校霸,明明连五元钱的柠檬水都不太愿意送人,但在旁人面前还是不愿落下话柄。 她没作声,只是又从收银台旁拿了一盒创可贴,放到收银台上,而后低头看着手机。 反正出了便利店荆盛估计就会让自己把钱还给他,陶音并不是很介意给他这个面子。 仿佛没料到陶音的这一行为,荆盛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朝她偏过目光。 便利店里的白光照在陶音瓷白的脸上,她的嘴唇红润没有弧度,眼眸干净得如同山间的一汪清泉,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身旁这女孩挺好看的,是那种令人舒服但又不易让人接近的美丽。 “一起?”店员问。 荆盛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陶音不放,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声音爽朗地道:“一起啊。” 荆盛将酱料包倒进凉面里,搅拌均匀后吃了一筷子。 味道还行。 他晚上没吃饭,这会儿有点饿了。 他吃着面,咀嚼的动作牵扯起青紫的脸,泛起阵阵钝痛,回想起他爸将杯子朝他脸上扔过来的场景,还真有点疼。 陶音在他对面拆开创可贴的盒子,拿了一张出来,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伤口,要不要贴一下?” 荆盛看了一眼,笑道:“这么小的创可贴,够贴哪里?” “好歹能遮住点。”陶音说,“你好像不太想让别人看到。” 话音刚落,荆盛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褪去,冷漠的气息一点点攀爬上幽深的黑瞳。 也不知道这女孩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从刚才见到她到现在,自己没提半点关于伤口的事。 他一言不发地拿过桌上的创可贴,撕开两侧的贴纸,单手往脸上贴。 伤口在荆盛看不见的脸侧,他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正好贴在青紫处。 见此,陶音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从盒子里又抽出一张创可贴,起身走到荆盛身旁。 荆盛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找着伤口的位置,根本没注意到陶音的动作。直到一只纤白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他抬起的手腕,缓缓将他骨节分明的手从瘀青处移开。 他猝不及防,猛地抬头,对上陶音的一双杏眼。 陶音细长的眉微微抬了抬,像是不明白他的举动,开口道:“给你贴创可贴。” 荆盛又恢复了原来那个落拓不羁的样子,笑着问:“这么关心我啊?” 说完,见陶音没反应,荆盛将脸往另一边偏了偏,将受伤的那半边脸露出来,语气淡淡的又混了点嚣张的感觉:“盛爷我给你这次机会。” 陶音很想问一句“你想得怎么这么多?”,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松开他的手腕,俯下身,将创可贴有棉垫方块的地方轻轻覆上荆盛的伤口。 她的手指有点凉,指节碰上他脸部的时候,荆盛被激得稍稍眯起了眼睛。 “好了。”陶音轻轻按着有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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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初见,山花初开 第二章 被迫转校 第三章 漂亮又可爱的小桃桃 第四章 你想谈恋爱吗 第五章 万事胜意 第六章 有迹可循 第七章 撑场子 第八章 站在我身边吧 番外 山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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