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的小人物--反抗. 造反与爵士乐

    回顾人类所度过的艰难岁月，我们对于每一种信念背后的靠前批献身者也许会报以由衷的钦佩，想象他们在与黑暗势力的决战中九死一生，竟然使得黯淡的命数，显现出神迹般的光芒。这些人并非全是闪耀一时的群星，其中那些在浮世中挣扎求生的平头百姓更容易被我们忘却：他们或混迹于“运动”，或日复一日从事单调的劳动，甚至被逼上梁山而成为豪强悍匪。这些人卑微的生活轨迹，正是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在《非凡的小人物》中所描述的对象。

    本书涉及到十九世纪以来西方社会史中千变万化的主题：砸毁机器的英国工人，云游四方的鞋匠，安第斯山区的农民占地运动，西西里的罗宾汉朱里亚诺，法国１９６８年的五月风暴，美国爵士乐的欧洲之旅等等。这些由个人理想的涓涓细流所汇成的江河，化为民众排山倒海的呐喊，很终成就了波澜起伏的社会运动。但是，本书并非英雄赞歌，因为其中的许多人物一生落拓飘零，梦断他乡，而且许多事件的主人公也绝非完人，他们悲切的命运，往往令人辛酸泪下。

    本书开端，描述了产业革命前走街串巷的鞋匠和工厂里的手工业者的情况。很早以前，这种依靠手艺而在行会中取得从业资格的工作，显然是堂堂正正的职业。霍氏认为由于现代化的演进，这些人在当今的欧美社会中已经退却于边缘地位。一个世纪前这些买卖人的手艺还算是体面谋生的手段。但是现在对于前途还尚存向往的青年，有谁还会从事这样的职业呢？这些分析实际上提出的问题是：在当代社会，一个人除了被纳入现代的各种学院教育体系，并遵从它的规范，究竟有没有别的在社会上体面生存的道路？一个人在无法进入这种体系的情况下，怎样有尊严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本书前半部分的许多章节中都提到了人心澎湃的革命景象，似乎暗淡无味、痛苦压抑的平民生活一下就因为希望的前景而沸腾了起来，翻天的消息伴着谣言吹遍了街道和乡村，起义的人们鼓动着更多的难兄难弟加入行列，直到把革命的烈火燃烧到富人们醉生梦死的大城市。尽管世异时移，变革的机缘常常在事后就烟消云散，我们从作者史诗一般的分镜头描述中还是可以看出这位号称“左派雄狮”的历史学家对于这一逝去的时代的留恋。作为一名胸怀优选的历史学家，霍氏在本书的第二部分跨过了大西洋，把他的眼光投向了在安第斯山区耕种大庄园的拉丁美洲农民。其中厄瓜多尔农民去省城上访的实例，使我们体味到无奈的民众面对的是不分国界的技术官僚；在秘鲁，没有文化的农民为了土地和牧场进行了长达４个世纪的不懈斗争，为了保持对于祖先遗产的记忆，自１６世纪以来每一代的父辈都会把儿子们带到高高的牧场上来复活他们这种对于失去的土地的记忆。这种在平实的叙述中包容人文关怀的传神描写正是本书随处可见的特色。因为翻译本书的缘故，常使笔者思考个人的作为在大时代里的意义。今天的物质文明虽然已经一日千里，但是人生的常态依然是为生计而奔波劳作。专业分工使人们在支离破碎的心灵空间中飘荡，无法看清一个完整广阔的世界。历经劫波之后我们终于知道人间的常态常常是世俗的生活，营造非凡事物的变化也许正在潜滋暗长，但或许却要等待时间的无情流逝才能浮出水面。那些身居暗处、无人吊唁的英雄使我们认识到在以生命为代价推进梦想的进程中，夜与昼常常回环往复，不分彼此。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人们在历代的智识传承中所反复记述的正是对“一个更好的未来”的寄托，因为我们终会明白在远方还有更为宏大的景象，在黑夜的很深处依然有诗人无拘无束地歌唱。财富、名声和仇隙都将随着寒来暑往而风流云散，能够流传下来的，其实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精魂，这也许就是吾国古人所谓的“传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