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由张百隐著

张百隐，晋江市东石镇潘径实验小学副校长，福建作家协会会员，晋江作家协会秘书长，晋江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著有文集《敞帚自珍》，其作品散见《福建文学》《泉州文学》《泉州晩报》《星光》《东南早报》《晋江经济报》《石狮日报》《南安商报》等。

父亲的债
空号
“缓刑”一个月
308宿舍
阿祥的摩托车
穿西装的老李
肩上尘
人生赢家
十六岁那年的一件小事
停车场
偷窃
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
夜跑
一碗饭
张阿兰求学记
你的偏见 我的肤浅
因缘错
病人
炸油条的

     父亲的债 生活 那天半夜，气温骤降，我蜷缩成一团钻进父亲的臂弯里呼呼大睡，突然看见，父亲右手托抱着我，左手提着一个厚厚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只在挣扎的青脚蟹。父亲眉开眼笑，说，走，咱们回去蒸了吃。随后，天亮了，梦醒了，口水浸湿下巴，冷空气呼呼作响。 农历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迎来人冬以来大力度优惠的气温。干燥的北风呼呼作响，屋顶结了层薄薄的霜，天地间有种混沌的模糊。村子里没了之前的生气，大多数人都躲进屋里。偶尔看见盘着手缩着脖子，不得不往外头厕所解手的乡亲，骂骂咧咧地小跑着，然后又提着裤子骂骂咧咧地回屋。邻居大娘哆哆嗦嗦洗着菜，脱口喊道，夭寿哦，这天气。父亲穿着一身讨海行当，站在门口抽着烟。一阵风将他的烟头熄灭，他又背身借着屋子斑驳的墙壁，拱着手，连擦几根火柴终于把烟给续上。他要出门讨小海了，这一次是冲着孩子去的。快过年了，他希望孩子能吃上一只螃蟹。他感觉孩子都没能吃上一顿好货，心里有些愧疚。 父亲出海的穿着极不协调，上半身穿两件打着补丁的外套，套得严严实实。下半身灰褐色的短裤，套一双破旧的灰色长筒布袜，趿拉着人字拖。寒风夹枪带棒地往粗糙的小腿上砸，父亲的皮厚，丝毫没有感觉。穿戴前，我看到父亲脚掌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像滩涂上不规则的水路，纵横交错，驳杂无章。这些伤，有些是讨小海被藏在滩涂下的壳类、礁石割伤的，有些是被石头砸伤的。但父亲从来不让我们看脚底，他说，一双老爪，脚掌脚底一个样。然后，父亲吩咐我要煮好晚饭，便背着竹篓，笑眯眯地走向海边。 傍晚，我蹲在厨房灶口准备起火烧饭。这个灶台是父亲一块砖一把泥糊上去的。灶面上做两个口，一个大锅，一个小锅。灶面铺上红砖，水泥砖砌成的烟囱直直伸向屋顶。灶台正中间用清水砖围个小框，供奉灶神、土地公。简陋的灶台，母亲总把它擦拭得干净整洁，算命的说，灶台不建，命带苦贱，母亲深信不疑。 我将一把晒得清脆的花生藤塞进灶口，再挑两三根细长的干柴搁在花生藤上，生了火，火噼里啪啦作响，接着往铁锅加一定量的水，把淘洗好的米放进锅里，娴熟地放上盐巴，酱黑，小心翼翼地把橱柜里的猪油脯揉碎放进锅里。最后麻利地切好生姜葱花韭菜，等待饭熟后的调味。这是一个穷孩子为辛劳的父母所能做到的优选的安慰。 自去年开始，母亲觉得我能为家里分担家务了，教我怎么煮饭炒菜、放调味料。其实，家里饭菜能煮熟就算是成功了，所谓口味并不重要。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轻车熟路。我坐在炉边看火，摆弄着柴头控制火势。忽然大门被推开，一阵寒风随了进来，寒暖两股气流做了交汇，屋子里温度骤降些许。我知道，是父亲讨小海回来了。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掏根烟点燃，狠狠地吸它两口，让冰冷的胃得到抚慰和刺激。然后把烟叼在嘴里，开始处理他的“战利品”。他卸下背篓，往里面掏出一只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 父亲带着骄傲和决断地说，今儿这些家伙不卖，明天吃顿好的。 我笑了。老实说，父亲是个讨小海的能手，他可以在海里的滩涂上洞悉螃蟹爬行的足迹，然后循着这些微弱的痕迹，将躲在洞穴里的螃蟹整窝掏出，左手拇指和中指卡住螃蟹后背两端。此时，螃蟹便抡起了两只大钳子，张牙舞爪，一招一式抡向空气。父亲拿起备好的小绳子，从螃蟹后背绕到前面大脚上，往下压，再绕一圈后背，把另一只大钳子也绑到了前胸上。一瞬间工夫，螃蟹最厉害的武器被绑得结结实实，像个毫无攻击性的玩具。父亲花那么大工夫驯服了一只又一只的螃蟹，终究还是会被母亲拿到市场上卖。父亲说，我们家缺的是钱，是你们两兄弟的学费。 小弟总会咽着口水问，爸爸很会抓螃蟹，可为什么我们总吃不到螃蟹？ 我会问小弟，你是想读书还是吃螃蟹？ 其实，我知道小弟想要什么，他是想既要读书又要吃螃蟹。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这种可能性。 我问父亲，要清蒸还是油煎？我显得迫不及待。因为我不知道要再多久的时间才会有一次既可以读书又可以吃螃蟹的权利。 父亲说，你们看着办。 我回到厨房看着炉火。猪油脯在粥里翻滚，从锅盖旁渗出一道道香气。我慢慢压制着灶炉里的火，用火钳搅了搅炉火，让它始终保持奄奄一息的状态，细煮慢炖，等待美味的晚餐。 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