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第二

《瓦尔登湖第二》无目录

     1 有那么一天，他出现在了我办公室的门口。他早已脱下军装，但尚未褪去其军旅生涯的明证——古铜肤色。他个子高挑，金发碧眼，面带事业蒸蒸日上的大学毕业生的惬意微笑。过去的学生我还依稀记得五六个，大概他是其中之一吧。 起先，他迟疑了一下，仿佛在立正报告，接着他伸出手走进门来。 “老师好，”他爽朗地说。我竭力想着他的名字，他于是说，“我是罗杰斯啊，41级的。” “对，罗杰斯，罗杰斯，一点没错，”我说。“看到你真高兴。屋里坐。” 他的身体转向门口。只见他领来了另一个年轻人，同样是饱经风霜的样子。 “伯里斯教授，他是詹尼克中尉。长官，他是我菲律宾当兵时的战友哩。” 詹尼克握手时很腼腆。他比罗杰斯矮了三四英寸，五大三粗的身材。两片薄嘴唇，想笑却笑不出来，俨然不知自己手掌握力之大。我判断他没上过大学，见了大教授畏畏缩缩的。罗杰斯管我叫长官，也许更令他难处了。倒不是我以前当过什么军官，想必那是大学预科班的老习惯吧。 我给他们递了烟，拉了几句家常。有没有看到新近的紧急安居政策啊——拖车营地啦，旧营房改造啊。觉得匡希特活动教室怎么样？等等等等。罗杰斯有一句答一句，显然对闲聊很不耐烦。他揪住机会，瞥了詹尼克一眼，双手相捏，嘶哑着嗓门演讲开了，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长官，詹尼克和我两年来瞎聊得够多的了，”他说，“海阔天空的。巡逻任务无聊啊。所以大聊特聊，有一天还跟他谈及您关于乌托邦社区的创意。” 这是句空口白话，却让我张口结舌，这情形不禁让我莫名其妙。多年来，有一个念头不期而来，逼我相信，我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以前的学生。事实是明摆着的，他们让我害怕呀。我一直避而不见，竭力把他们忘却。我教师当了一辈子，实在乏善可陈，依我看，他们可怜巴巴地卖弄的学问，是我硕果仅存的东西啦。而对于那件作品，我非但毫不满意，而且惶恐得很。 痛心哪，我以前的谆谆教导根本不得要领，而且证据确凿。不负责任的愣头青把我的教导忘得八九不离十，这倒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居然把细枝末节回忆得分毫不差，神了，实在让人睡不安生哪。那些客人毕业时分回来看我时，我提及曾经一起探索的领域，我认为一起探索过的呀，可他们却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而我巧妙回答课堂提问的俏皮话，还有一次课程进度失算，便离开主题即兴发挥了一节课，他们却笑嘻嘻地一字不漏给我背诵出来。只要他们把我对巧克力汽水的看法、西班牙电车上的有趣故事遗忘掉，哪怕从此把心理学全部还给老师，我也会欣然同意放他们一马的。 后来，我开始期待人们提起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就像罪犯免不了别人揭自己的前科一样。这不，又来了！我关于乌托邦社区的创意！我搜索枯肠回忆着。的确，我曾经涉猎过美国十九世纪的社区。研究生院有个名叫弗雷泽的怪胎对此感兴趣。我跟他不熟，但曾经听他讲过。也许因为他，我曾经考虑再度尝试研究社区这样的东西，借助近代技术嘛。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在课堂上讲过的吗？上帝呀，我究竟讲过什么了呀？ “长官你看，”罗杰斯接着说，“詹尼克和我跟当下许多青年一样，志愿决定不了呐。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记得吧，我曾经想学法律的。”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可现在已经不时兴了呢。我和爸爸商讨过了，就不学它了。我猜詹尼克从来没有做过职业谋划吧，史蒂夫，是不是啊？” 詹尼克战战兢兢地扭捏着。 “我战前在航运部门有过一个工作，”他耸耸肩说，“那不算什么‘职业谋划’吧。” “长官，我们搞不懂，为什么非得重操旧业。难道现在不是另起炉灶的好时机吗？一切从头开始。为什么不聚拢一些人，到什么地方建立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社会制度呢？大家现在的生活方式中，有不少东西接近是无脑的——你以前说过的呀。”我皱起了眉头，但全神贯注的罗杰斯根本没有看见。“我们为什么不能采取措施呢？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有所作为呢？”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P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