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镇说 1

小说围绕信仰、信念，乡情、风情、亲情，酒礼、酒德、酒神等元素展开，再现了芝镇人在20世纪民族危难之时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挖掘芝镇人的使命与担当，赞颂人性香醇懿德之美。小说真实还原齐鲁大地上普通人的生活万象，塑造富有豪侠精神的芝镇人群像。酒香、酒韵是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最重要元素，以酒为核心，按家、国两条线索展开宏阔叙述，讲述公冶家族中的老嫲嫲、公冶祥仁、公冶祥敬、公冶令枢、公冶德鸿等几代人由抵触革命，到同情革命，再到为革命而献身的传奇经历。

逄春阶，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政协委员，文学期刊及编辑出版委员会副主任，享受国务院政府特贴专家。现为大众报业集团培训委总监、高级记者。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山东省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优选个人。有《人间星话》《画说山东抗战》《国家使命》《家住黄河滩》等书出版。散文《坟上葵花开》获得老舍散文奖。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等转载。两次获得中国新闻奖，多次获得山东省精品工程奖、泰山文艺奖、山东省刘勰文艺评论奖等。

楔子
第一章 芝镇醉景
第二章 雪夜酹祭
第三章 故影陈酿
第四章 酩酊内伤
第五章 酒酿归宁
第六章 吞咽浊酒
第七章 魔浆壮胆
第八章 报人小酌
第九章 天地流鬯
第十章 温酒化险
第十一章 酒埋断指
第十二章 酒糠除旧
第十三章 芝镇醉话

     我生下来就懂鸟语，能跟树权上的鸟儿对话，也能与不死鸟弗尼思神交。我一落草，就听弗尼思喊：“公冶德鸿！公冶德鸿！” 弗尼思是公冶家祠里供奉的鸟，紫檀木的，它身上的那抹幽蓝，像把剑的寒光。有一年失火，俺嫲嫲（方言，祖母）从火堆里把它抢了出来。 应该是弗尼思喊醒了我。东屋窗下的石榴花，残红犹在，像一簇簇火苗。弗尼思和两只喜鹊蹬着干枝子，爪子把石榴花儿蹬散了，花瓣儿撒到咸菜瓮的秫秸秆儿穿起的圆盖垫上。“公冶德鸿！公冶德鸿！”弗尼思喳喳叫着，扑棱一声飞了。 爷爷公冶祥仁弯下腰，趴在炕沿上，不错眼珠地瞅我，他也叫：“德鸿！德鸿！”他叫得不如弗尼思清脆，嗓子有点儿沙哑。爷爷的白胡子梢儿扫到了我的肚皮，扫得我想笑。他先摸摸我的小鸡，小鸡撅起来，从我的肚皮上，飞出一道银弧，送到爷爷张着的嘴里。爷爷“哎哟哟”“哎哟哟”叫着，笑着，一缩脖子，那道弧线呲过爷爷的头顶，冲下了火炕。爷爷说：“可了不得！可了不得！我孙子找媳妇一定近不了，你看他尿的，这么高，这么远，这么有劲儿！”爷爷乐得咂吧着嘴，尝着淡咸甘苦。在他眼里，童子尿，是一味药。 爷爷说我找媳妇一定很远，真让他说准了。我媳妇是西北边城的，离芝镇七千多里。三十多年前，陪媳妇回娘家，从潍州到边城，坐绿皮火车六天六夜，再坐驴车一天，才到达鹅卵石垒筑的小院子。 我和媳妇的姻缘，是爷爷和他骑的毛驴在七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给牵的线。奇怪吧？ 爷爷干手抹脸，皱纹抹乱了。他又趴到炕沿上，瞅着我的肚子。俺嫲嫲做的肚兜一起一伏，肚兜上的两只喜鹊还在动呢。 爷爷从嫲嫲手里拿过老花镜戴上，一寸一寸地端详，像帝王巡视国土，像考古学家研究甲骨。他这个妇科老中医发现了我肚皮上有条黑线，其实是几粒小黑痣。他说这叫玉带，这孩子将来能当个大官。爷爷的皱纹，如核桃皮的纹路，核桃缝里，洇出纵横的湿。那一线晶莹，是老人家的泪。 爷爷想不到的是，我没当大官儿，倒是见了不少官儿，县长、市长、省长、部长，等等。没当官，却当了个记者。大爷公冶令枢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也算个官儿，还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用毛笔一笔一画把我添在了《公冶氏家谱》上。记者算啥无冕之王，是无“眠”之王，为了写稿，彻夜无眠啊！后来，利群日报社开文艺晚会，我扮了一回皇上，穿的龙袍是我同事从京剧院里借的，黄袍加身，喜形于色，我长黑痣的腰间有了条玉带，也算过了五分钟官瘾。 谁料想，第二天我就发烧，眼疼，头也疼，疼得直撞墙，喊了一夜娘。打针吃药，折腾了一周，吃了四大爷公冶令棋的三服汤药，也没管用，还烧得说胡话，背文艺演出台词：“朕以为普天之下……”总觉得媳妇不如舞台上的皇后漂亮，她给我端茶的姿势都不标准。 娘打听到芝镇有个神婆叫藐姑爷，会看蹊跷病。不妨去看看。 藐姑爷在芝镇的一个四合院里住，那小院紧靠芝镇酒厂。我闻到了一股酒香，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小时到芝镇酒厂换酒的情景。 说也怪，到了芝镇，我的病就好了一半。芝镇酒厂是太熟悉了，即便腿脚不熟悉，我的胃也熟悉。可以说，我是喝芝镇酒长大的。有一年我去海边出差，看到“芝镇号”高铁，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我给芝镇酒厂的冯同学发了条微信：眼触“芝镇”二字，就像没娘的孩子看见了乳房。冯同学说，别光说，你得写啊！ 藐姑爷不是爷们，不知为何叫爷。她家的三间红瓦房跟邻家一样，要说有特别之处，就是推开堂屋门，感觉进了剃头铺：当门正中，放着一把剃头椅子，椅子把手的白漆都脱落了。小煤炉上坐的铁壶正吱吱响，摆一个脸盆架和一个凳子，架子上搭着毛巾和荡刀用的长方条驴皮，盆架上放有脸盆、碱块。一把剃刀，像镰刀那么宽，横卧窗台。 藐姑爷盘腿坐在东屋炕头上，也不问我，只是盯着，盯着……一会儿，她头也摇，发也晃，黑眼珠滴溜溜转。她身后窗台上，有个高脚杯，杯里满满的是白酒。摇一回头，喝一口，再摇头，一会儿一杯酒就见了底。 让我纳闷的是，她喝了酒，身上并没酒腥，倒散出一股芝麻香。再张嘴时，竟换了一副破锣嗓，瓮声瓮气：“公冶德鸿，你真大胆，怎么敢演皇上？” 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