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忧伤

《动物忧伤》是一个曾经的放牛娃、一个学了四年畜牧兽医专业的作家，和八种动物之间一桩桩生趣盎然的生命故事。这些动物和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有时候看似是动物，它却有着人的品质，有时候看似是人，他却有着动物的本性。人和动物永远难以划清界限，命运总是相互纠缠，所以我们要相互善待，彼此尊重。

第一章 猪
第二章 猫
第三章 鼠
第四章 羊
第五章 牛
第六章 狗
第七章 鸡
第八章 蛇
后记

     我们家不太一样，猪圈非常显眼地设在大门前边，而且没有栅栏，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四方形的，宽十几米，深一米五左右，四面都砌着石头。小时候不太在意，后来发现都是大理石，乳白色的，纹路非常细密，比那些歌剧院呀大礼堂呀，用的材料还要高档，我无意中敲下一小块放在太阳下一照，会发出钻石一样的亮晶晶的光。这和家里住着的泥巴房子反差很大，我问过我爸，为什么不用大理石盖房子铺地板呢？我爸开始说石头冷冰冰、硬邦邦的，住着不舒服，后来又说猪多金贵啊，不好好养猪，日子就没有捞摸。“捞摸”是村子里的方言，就是不踏实、没有意思的意思。 猪圈里放着一个猪槽，也是大理石的，有两米长、半米宽，几百斤重，性子再野的猪，拱也是拱不翻的。猪槽两边还雕刻着图案，有人说是狮子，有人说是老虎，我看来看去其实就是猪头，恐怕是我们家最有文化气息的东西了。我爸十八岁就分家了，当时分到手的，除了一间房子，一张桌子，一口瓮，三个碗，还有这个猪槽。村子里曾经来过好多文物贩子，把铜酒壶呀香炉呀都顺走了，最后两眼放光地盯上了这个猪槽，想偷，太重了，搬不动，就开价收购，一百块，两百块，五百块，加到一千块，我爸就两个字“不卖”，理由很简单，自己做不了主。贩子说，谁可以做主？我爸指了指正在吃食的猪说，它的碗，除非它答应你。 猪圈旁边栽着一棵树，不是苹果树，也不是桃树，而是枸叶树。枸叶树很丑，也非常土气，枝丫不道劲，也不婀娜，叶子癞巴巴的，摸着非常不舒服，而且站不直，成不了材，不能打家具，关键是不开花，果子像桑葚，但是不能吃，有毒。专享的好处是夏天的时候，大家喜欢坐在树荫下乘凉，我爸则不管春夏秋冬，都喜欢蹲在下边，一边吃饭或者一边抽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猪圈里哼哼叽叽的猪。就这样一种树，反而是我们家周围优选的，活得时间最长的，大概有二十多年吧，后来遮住了二叔家的窗户，两家吵过很多次，最后二叔拿着斧头把几根主要的枝丫砍掉了。枸叶树受不了打击，萎靡不振地又活了几年就死了。不过，树桩在那里杵了好多年，我每次回去的时候，我爸都要抱怨，说多好的树啊，被人害死了。 枸叶树受人尊重，主要沾了猪的光，因为它的叶片大，摘掉后很快就能再生，而且含着乳白色汁液，撕开像牛奶一样向外渗，所以是非常不错的猪草。我们家有一小部分猪草来自这棵枸叶树，春夏秋三个季节，比如下雨呀，比如农忙呀，没有时间打猪草，每天从树上摘一篮子下来，不仅新鲜，还挂着露水，拿菜刀剁碎了，用洗碗水一拌，就成了很好的猪食。枸叶虽然很有营养，也许口感不好吧，并不是猪最爱吃的，喂猪还是以打猪草为主的。 猪草就是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开始不知道名字，只能自己起名字，什么水蒜呀，什么蛤蟆衣呀，什么黄花苗呀，什么蒿子头呀，什么牛舌头呀，后来才知道它们都有名字，比如商芝、薄荷、水芹菜、蒲公英、车前草、马齿苋、龙胆草、鱼腥草、香椿芽，都是非常好的野菜，不仅味道好，营养价值高，还有保健功效，有的富含维生素，有的清热解毒，有的补肝益肾，那时候的猪肉特别香，估计和喂养野菜有很大关系。 猪草多数长在地里和河边，打猪草不爬山不流汗，不仅轻松又干净，而且提着篮子，采采花，揪揪草，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吃到野果子，所以一般由家里的女孩子承担，但是我姐比较心疼我，经常把这项差事交给我。村子里的花花草草满山遍野，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嫩的老的，绿的黄的，甜的苦的，有花的无花的，关键在于有没有毒，如果随便采回去，猪喜欢不喜欢事小，把猪给闹死了，那就麻烦了。我姐开始带着我认了几次，但是常规的那么几种，每个孩子都认识，每天想采满一篮子并不容易，所以我胆子越来越大，看到长得比较嫩的，汁水比较多的，就采回去喂猪。某一次，我在地边看到一种草，管子长得嫩生生的，而且花是紫色的，非常漂亮，心想人都喜欢花，何况猪呢，就采了一些回去。没有想到猪一吃，立即口吐白沫。后来才知道那叫断肠草，曾经有个小媳妇寻短见的时候，就吃过这种东西。 打猪草最有趣的，是和女孩子玩游戏，玩得最多的是坐在河边过家家，我总是扮演新郎子，而女孩子比较多，必须轮流扮演新娘子，捡几块石头充当锅碗瓢盆，揪一把青草假冒柴米油盐，办几桌子“酒席”，然后拜天地，入洞房。到稍微懂事一点，真是后悔莫及，“妻妾成群”徒有虚名，为什么不趁机搂着亲一口呢？唉，好多小丫头长大以后，都恍恍惚惚以为是我的童养媳，争着抢着要嫁我。 在那个清汤寡水的年代，谁家日子好，谁家日子油水多，是有衡量标准的，标准就是那头猪；你在人面前能不能抬起头，并不看你是不是村长家的亲戚，而是要看你家槽里的猪。村子里有一个风俗，找媳妇的时候，第一步是做媒，第二步是看家，第三步是认亲，第四步才是结婚。最关键的是中间两个环节，由媒人带着女方的亲戚去男方家里，有点像现在的参观考察团，除了女孩子，一般四个人，那时候考察的，无非是家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