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幻觉术

《自我的幻觉术》收录了西班牙语文学研究者、译者汪天艾博士在2015年至2019年间所写的二十五篇文学及历史随笔，分为“消磁的空带”“共同的荒唐”“地点与路径”“写作之（无）意义”四个部分，涉及西班牙内战及战后历史中的知识分子群像与特写，十余部西班牙语文学作品中的当代人困境思考与空间书写，以及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等经典作家的重读。

汪天艾，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编辑，西班牙语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20世纪西班牙诗歌。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葡语系、伦敦大学国王学院比较文学系和马德里自治大学文哲系。译有塞尔努达、皮扎尼克、洛尔迦、波拉尼奥等人的作品数种。

消磁的空带
风暴中央：乌纳穆诺，一九三六
硝烟里的夜航
那声你没哭出的哀歌，我为你而哭
战争未了
“中情局”在西班牙：一段战后遗骸随记
一个人的编舟记
缺席的三十九年
共同的荒唐
瘾
终点确凿的公路旅行
幻影与真实
消失的女儿
隆冬里的夏天
幸存者阅读
地点与路径
奇迹之城里的未完之书
我们在书店相遇
一则反乌托邦寓言
同时发生
岛屿的秘密
老手的天真
写作之（无）意义
反方向跳舞的人
火的记忆在智利之夜突然死亡，或历史的三种写法
十三堂小说课的岛屿幻想曲
写作者的灵魂：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
普鲁斯特与纪德，一段文学往来轶闻
比拉-马塔斯，写作及其他死法
后记
部分参考书目

     风暴中央：乌纳穆诺，一九三六 1936年，米格尔·乌纳穆诺生命中的最后一年，风暴骤起。 1936年7月19日： 我宁愿做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1936年7月的西班牙，积蓄已久的矛盾和危机就要演变成地动山摇的崩塌，佛朗哥即将在北非率兵发动政变，第二共和国岌岌可危。不过，在距离首都马德里200公里外的古老大学城萨拉曼卡，那年7月的头两周与往常没什么区别。那些天里．更让萨拉曼卡人感兴趣的是正在建造的市立游泳馆和体育场，自行车运动爱好者则通过电台和报纸时刻追踪着正在进行的“环法”自行车赛。哪怕是7月19日清早，人们从广播里听到前一天佛朗哥宣读政变声明的消息，也没有格外打破大家过一个普通周日的生活。那天早上8点，百来个孩子参加了当地日报《前进》组织的踏板车比赛，借以抗议城市缺少儿童公园。与此同时，加西亚·阿尔瓦雷斯将军已经接到萨克特将军从巴拉多利德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率领军队服从佛朗哥的命令。到了11点，萨拉曼卡人一如既往地步行去大教堂做礼拜，路过马约尔广场的时候，才吃惊地发现广场集结了整整一个骑兵大队。 骑兵大队队长当场宣读了战时状态的条令：“注意！从现在开始萨拉曼卡和整个西班牙都进入战时状态。第一条，禁止在公共道路上出现三人以上的聚集！任何违反规定者都将立刻被武力解散！……”宣读完毕，队长高呼“西班牙万岁！”，却听得围观的人群中有零星的声音在喊“共和国万岁！”。广场柱廊后面随即传来枪声，士兵立刻朝人群开枪，四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当场遇害，马约尔广场瞬间跑空，街上也没了人影。不同于当时西班牙的许多城市，在市民的不解与困惑中，驻扎萨拉曼卡的军队没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了城里的战略要地：市政府、邮局、电话局、广播电台、火车站……这座古城几乎从7月19日当天就顺理成章地变为佛朗哥一方国民军辖下的重镇。 也是在那一天，马约尔广场的柱廊下面，不少人看见乌纳穆诺坐在他常去的“诺维提”咖啡馆的露台上。这样置身事外的姿态令不少人误解他心属叛军，口诛笔伐接踵而至，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可怖的群体政治热情面前停在了原地。民众，这是一个乌纳穆诺已经很久无法理解的现象，民众作为群体的不可控让他觉得危险。前一年夏天，巴伦西亚的梅斯塔纳足球场举办大型“人民运动”集会，乌纳穆诺在时评文章中写道： 让水流动起来看起来很好，但是一旦水管破裂，就没有办法引导水流了。民众也是一样。搅动民众是危险的，因为没人能预料他们最后到底会走到哪里。 后来西班牙内战的走向验证了这样的担忧，十多年后，乌纳穆诺的后辈诗人路易斯·塞尔努达在给友人的信中表达了近似的慨叹： 在我看来，佛朗哥发动的政变不仅造成了数以万计的西班牙人的死去，佛朗哥分子也应该为他们间接挑起的内战另一方犯下的所有罪行负责。众所周知，民众盲目而残酷，所以不应该给他们展现盲目的机会，不应该挑起他们的残酷。 战争爆发后的第一个月，暴力与残酷尚未接近展开，萨拉曼卡的局面和整个西班牙一样令人困惑又不安。7月21日，加西亚·阿尔瓦雷斯将军在《地区报》上通告市民如常生活，鼓励商店照常营业．工人接着上班，希望大家不要被“压制着整个国家的可悲进程”影响。刚开始几个星期，市政府前面的旗杆上甚至还悬挂着共和国的三色旗，直到8月中旬才换成象征佛朗哥一方辖区的红黄旗。与此同时，整座城市接近陷入军事化的管控之中，每一天都有比前一天更加荒诞的消息传来。乌纳穆诺越来越不能理解他所生活的时代了。 1936年7月19日那一天，乌纳穆诺独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他的姿态不是对眼前西班牙大地之震颤的无动于衷，更不是对突如其来的军队占领的犬儒暖昧，沉思中的长者看到的，是自己誓愿终生捍卫的个体价值与意义又一次沦为滋养群体性癫狂的政治环境的牺牲品。一直以来，他都笃信存在一种内在的历史延续性凌驾于一切现实的变化动荡之上，总想在众人的群情激荡之中保持理智的头脑，脱离当下的，以旁观者的姿态重新审视他所生活的时代和国家。早在1897年，乌纳穆诺就在给阿索林的信中写道： 现在西班牙民众需要的是重建对自己的信心，学会自己思考，学会自己去感知、去体会，而不是被别人代表，西班牙人要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理想，无论是关于生命还是关于生命的价值。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