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一闪

本书由12篇以动物意象串联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小说中的猫、大象、金鱼、火烈鸟等皆为主人公精神的外在表现，通过对动物形象的剖析展现当代年轻人的所见所想。运用充满想象力的文笔，探讨了关乎家庭、生活的问题。

庞羽，女，1993年生。获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各种年卷。有小说被翻译成英德俄韩文。已出版《一只胳膊的拳击》《我们驰骋的悲伤》。

走失鲸鱼Alex
白猫一闪
金鱼幽灵
大象课程
美国熊猫
问询鲱鱼
黑猫红中绿
银面松鼠
佛罗伦萨的狗
青蛙公主
蓝色水母田
火烈鸟说

     走失鲸鱼Alex 哥哥肯定是见过父亲的，我笃定地想。他比我早出生那么几分钟，父亲的模样，他总是见过的。后来那几年，我反复问他父亲长什么样子，哥哥鼓起腮帮，又瘪了下去。他说那天他游出来时，就是这样的，呼气，吸气，呼气，吸气……那时，他一直忙着做这件事，以至于忘了打量父亲的模样。 我很遗憾，在后来的二十七年中，我都没有得到答案。在这二十七年里，我长大、上学、早恋、分手、痛哭、高考落榜，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想父亲的人生经历是不是也是这样，在最不该拥有爱情的年纪，遇见了母亲，有了我们。但父亲是个有自己追求的人，他的理想肯定不是我们两个。父亲他是个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哥哥拿到肄业证明时，妈妈哭了一宿。妈妈不是个脆弱的人。几年前，我要去面试当模特，妈妈拿着剪刀将我的头发剪成了狗啃头。不过，和妈妈一样，我也不是个脆弱的人。那场面试我还是去了的。我戴着一顶浆果色的帽子，跳舞时，帽子掉落在地。面试官看着我。我将浆果色的帽子拍了拍，重新戴上了。离开考场后，我去吃了一碗小馄饨，小馄饨像一条条白鳍豚，在碗里游着。它们会游到我肚子里的。至今，我都很怀念那碗小馄饨。我感觉到，它已经构成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或许是一片指甲，或许是一根头发。我喜欢把碗里的饭菜全都吃掉的人，我感觉他们接近接纳了自己，和即将成为他们自己的事物。 妈妈并没有责怪哥哥。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吃着饭。 “那个……勺子在哪里？”我感到非常不自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妈妈从筷子盒里抽出了勺子。 “你们要不要醋？”我又问。 妈妈拿起醋瓶，在蒸鱼块上面淋了一层。 我用筷子将蒸鱼块捣烂了。我以为妈妈会发火。要是以前，她早就嚷起来了。 妈妈将碎裂的鱼头夹给了我。她知道的，我一直爱吃鱼头。 我吃掉了鱼脑。鼻涕一样的。这个我最喜欢吃的东西让我感到恶心。 哥哥放下筷子，走入房间。我和妈妈在餐桌旁坐了很久。她吃了鱼尾巴，我吃了鱼肚子。 妈妈将鱼刺拢入碗中，我篦掉了鱼油汤。还剩些鱼肉，晚饭时加些葱末烹热，还能对付一餐。 妈妈抹桌子时，我走入房间。哥哥坐在床边缘，双臂呈金字塔形撑着额头。 “她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尽力了。”我试着靠近哥哥，但他紧皱的眉头像一尊法老像。 哥哥依旧沉默着。我张开怀抱，又缓缓地闭上了。也许现在陪哥哥坐一会，是优选的办法。我坐在了哥哥的床边。我不知道那个被哥哥打伤的男孩，现在躺在床上是什么感受。哥哥肯定很爱那个女孩。我心底滋生出一丝温柔，像水波一样。 哥哥松开了那尊法老。哥哥曾经告诉过我，狮身人面像鼻子处有一个机关，只要按下去，人类文明将毁于一旦。我问他：“如果你找到那个机关，你会按下去吗？”哥哥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我认为这就是他的回答。真理从来不存在于繁多的答案中，而存在于较少的问题里。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问类似的这些问题，那就代表我告别了某段人生。我希望哥哥也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希望如果真有那个按钮的话，哥哥能够不在场。 “宇轩，”哥哥说话了，“宇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条鱼没有被我们吃掉，它会游到哪里去呢？” “它是鱼塘里的鱼，它哪里都不会去。”我说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 “它会到大海里去的。”哥哥垂着头，“它会慢慢长大，变成一条鲸鱼。” 鲸鱼？我对这个名词感到震惊。这是我小学时学会的一个词语，长大后，就没人再提了。 “它变成鲸鱼之后呢？” 哥哥将头埋入了胳膊窝里。我以为他要哭，而他只是打了一会盹。他的胸膛均匀地上下起伏，我以为那里面会跑出一条鱼来。哥哥侧着头，一个激灵，抬头望着我。一瞬间我仿佛穿过了重重光年，来到了宇宙的静谧深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惊惧、纯真、脆弱。 “宇轩，你还在这里啊？”哥哥说。 “我又不会游泳。”我说。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