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学说与中国无产阶级(一九二一年二月十一日)
独秀先生:闻公主张社会主义而张东荪欢迎资本主义,两方驳论未得而见,殊以为憾。和森为特别马克思派,特别主张:唯物史观阶级战争无产阶级专政,所以对于初期的社会主义,乌托邦的共产主义,不识时务穿着理想的绣花衣裳的无政府主义,专主经济行动的工团主义,调和劳资以延长资本政治的吉尔特社会主义,以及修正派的社会主义,一律排斥批评,不留余地。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阻碍世界革命的障碍物(其说甚长兹不能尽);而尤其深恶痛绝参杂中产阶级思潮的修正派,专恃议院行动的改良派,动言特别情形特别背影以及专恃经济变化说的投机派,以为叛逆社会党、爱国社会党,都是这些东西的产物。窃以为马克思主义的骨髓在综合革命说与进化说(Revolution et evolution)。专恃革命说则必流为感情的革命主义,专恃进化说则必流为经济的或地域的投机派主义。马克思主义所以立于不败之地者,全在综合此两点耳。马克思的学理由三点出发:在历史上发明他的唯物史观;在经济上发明他的资本论;在政治上发明他的阶级战争说。三者一以贯之,遂成为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社会革命接近为无产阶级的革命。现今全世界只有两个敌对的阶级存在,就是中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中产阶级以上没有第二阶级,无产阶级以下没有第三阶级。因为交通发达的结果,资本主义如水银泼地,无孔不入,故东方久已隶属于西方,农业国久已隶属于工业国,野蛮国久已隶属于文明国,而为其经济的或政治的殖民地。因此经济上的压迫,东方农业国野蛮国的无产阶级之所受较西方工业国文明国无产阶级之所受为尤重。因为西方工业国文明国的资本帝国主义常常可以掠夺一些殖民地或势力地带以和缓他本国“剩余生产”“剩余劳动”的两种恐慌,而分余润于其无产阶级(贿买工头及工联领袖,略加一般劳动者的工资,设贫民学校以及可以买工人欢心的慈善事业,使工人阶级感怀恩惠);因此西方大工业国的无产阶级常常受其资本家的贿买笼络而不自觉,社会党、劳动党中改良主义投机主义盛行,而与资本主义狼狈相倚,此所以社会革命不发生于资本集中,工业极盛,殖民地极富之英、美、法,而发于殖民地极少,工业落后之农业国俄罗斯也。因为俄罗斯在经济地位上久已隶属于西方工业国,而他那上古式的农业生产法又抵当法(小机械农业)、美(大机械农业)机器的农业生产法不住;所以农产品一入国际市场不能与法、美相竞,因此农民及无产阶级受国际的经济压迫便异常之大,加以大战破产,社会革命遂起。由此就可推论中国社会革命了。中国受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经济压迫到了那步田地?自身的生产方法还是三代以上的,自己不能供自己的需要,五大强的商品,开始由大炮送进来;继之由本身的需要扯进来,这种经济侵略孰能御之。大机器生产品日日浩浩荡荡的输进来,于是三代以上的手工生产者一批一批的失其职业。现在中国失业人数到了那步田地?换言之,就是为经济压迫不能生活者的人数到了那步田地?我敢说一句,现在中国四万万人有三万万五千万不能生活了。到了这个地步,三万万五千万人惟有两条路走:(一)流为盗贼、土匪、流氓、痞子以至饿死、乱死、战死、争夺扰攘而死……(二)三万万五千万人公然自行提出其生死问题于中国社会,及为中国经济的主人翁五大强之前,请其依革命的意见解决。如其不能,我们恐怕免不了社会革命的命运。到了这个时候,革命之爆发乃是必然的趋势,也如自然力的雷电之爆发一样,行所必然,什么成败利钝都不会顾,什么改造的理想家、大学问家都也把持不下地。这是优选多数的生死临头问题,纵然革命的经济条件、生产条件不具足,革命后会被围困封锁而饿死,但使群众一旦觉悟,与其为盗贼、土匪、流氓、痞子而饿死、乱死、争夺扰攘而死,死得不值;毋宁为革命而战死而饿死,死得荣誉。社会革命的标准在客观的事实,而不在主观的理想,在无产阶级经济生活,被压迫被剥削的程度之深浅,及阶级觉悟的程度之深浅,而不在智识程度、道德程度之深浅。自来一般中产阶级学者或空想的社会改造家,好以他个人的头脑来支配世界,视社会改造或社会革命为几个圣贤豪杰、伟人志士、思想家、学问家的掌上珠、图案画和绣花衣,任凭他们几个人的主观理想去预定,去制造,去点缀,去修饰,去和颜配色,去装腔作势,去包揽把持,去迟早其时,去上下其手,指挥群众如此如彼的做去便是,这真愚妄极了。我敢大声唤破这种迷梦:社会革命与染有中产阶级色彩的思想家和被中产阶级学说、教育、势力薰坏的改造家全无干涉。任凭你们怎样把你们的理想学说绣得好看,雕得好玩,总与无产阶级的生死问题不能接近,不过在资本家的花园里开得好看,在资本家的翰林园内供他的御用罢了。一旦无产阶级的生死问题迫来,有如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饥民要面包,兵士要停战,工人要工厂,农人要土地,乱七八糟爆发起来,任凭那些中产阶级学者及自命为理想的改造家,凭依军阀、财阀而结为神圣同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