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面目

《山川面目》是青年诗人李琬的散文随笔集。 在真实、粗砺、清醒的生活中寻找醉感，李琬为自己的创作找到了打开一片明朗乾坤的钥匙。她的见闻，她的悲喜，她的省思，凭着她精微绵延的书写彼此交融，似要将现实世界和她精神世界中的种种矛盾，搅动并引向天空，在一个更高的地方获得艺术的统一。

第一辑
埃里温之瞬息
雪晴
从呼和浩特到萨拉齐
寂静的夜晚，为何听不见
西方来的风，吹倒了葡萄藤
忧郁的亚热带
静安
哥本哈根
乘客

第二辑
譬如朝露
夜与日
夜幕
天地一沙鸥
枣糕、灯光和烤鹌鹑蛋
小劫六朝灰
过城门
凡耳偶得
丹霞之夜
家宅
晨昏·草木·大院岁月
也许只用一间屋

第三辑
在下落不明的大地之光里
躺在铁轨上书写——读耶日·科辛斯基《被涂污的鸟》
《伐木》：死与真
心脏、珠宝、花苞、星星：乔丽·格雷厄姆的“大饥饿”
“到访平行世界”：丹尼丝·莱维托夫入门

     傍晚从高处看去，整个埃里温躺在山谷中，焕发出柔软的棕粉色，由于当地造屋常常采用凝灰岩的缘故。楼房色泽相近，城市也更显得平静安宁，虽然这是不久前爆发“天鹅绒革命”之地。这个国家的国民，不过分热情，也无高傲的姿态，态度自由自在无拘束。在亚历山大．塔曼尼扬的设计下，埃里温道路井然又布局紧凑，建筑大都保留了二十世纪的风貌。美术馆内窄小而陡峭的扶梯飞速行驶，颜色绚烂，层层攀升，通向苏联时代所理解的未来主义，置身其中，恍如进入虚构的时空。 我们在亚美尼亚山结的一脉中穿行，无声的风打在脸上。迎面而来的是小高加索山脉。和我们的葱岭非常不同，这里的山也带着安宁祥和的神色，表面呈现桌形，一望无际。金色绿色的草，短短的一茬匍匐在灰白色的岩石上，枯干厚实，如小马换毛时参差的茸毛，似乎也微微被风吹动，但不会改变执拗的形态。因为地势平阔，是中国少有的地形，能够清晰见到多处焚烧草地升起的烟雾，在光照下闪现迷离喑哑的灰白色，那样旷寂而热烈的气氛，令人联想起痖弦的句子。 路上经过迪利然森林，桦树变成金色，光泽绵密。大地戴上新的金戒指，闪耀清澈冷冽光线，我们不再能够越过它，只能在这光溜溜的指节上打转。据说这片森林的某处就是瓦鲁扬．加拉贝迪安的宅子，他是大屠杀难民的后代，出生在叙利亚，他向土耳其寻求复仇，因而在法国被捕。由于无数人的恳求，多年后他终于被释放，现在回到故国，隐居在此。可见个体与民族相互依赖之剧烈程度。自己为之奉献的对象，反过来也同样信赖自己，也是一生里值得感慨羡慕的事。 经过森林，来到瓦纳佐尔小镇，仿佛走进从未拥有过的记忆。降温的秋日，人行道上边缘峻峭的落叶也会令我们受伤。各地的亲人们因为工厂而患上恶疾。我们病了，但我们不会责怪让我们生病的人，反而心甘情愿地赞美为之牺牲的东西：渴望牺牲，渴望付出，它可以取代一切个人主义的孤独痛苦。桌上摆满了菜肴，青椒塞肉、烤土豆、烤鸡、腌秋葵、腊肠、白兰地、山茱萸果汁。透过白色绣花窗帘，可以看见窗口高高的松树。在世界的一隅，它们就是富裕和满足。 走上街道，两边稀疏地排列着昏暗的店铺，令人昏昏欲睡，大人牵着吃巧克力的小孩子走回家。街边一条小路通向那座近乎废弃的房子，那是亚兰家的老宅，原本属于亚兰的祖父。曾经种满了花的院子里，长着两棵苹果树，树上结满苹果，枝条下垂，树下也落满苹果，来不及被人吃便掉落在地上，反射出带着灰土的紫红色暗淡光彩，在不太晴朗的黄昏空气里益发恬静。一个老人坐在店铺门口，抽着烟，店铺里空空荡荡，似乎没什么工作要做，但是他坚持每天都出来坐着。他向我们伸出手来，一双被生活、历史和遗忘折磨过的手，和这世界千千万万个小镇上的居民一样，是我们的叔叔伯伯。 小雨忽然落了下来，前方是用亚美尼亚文和俄文书写的汽车站标志，我们等了不一会儿就上车了。月亮被云罩住，投下晦暗而富有挑逗意味的光芒，像秘密警察的视线落在我们发冷的膝盖上。在车上偶然遇见的当地女人告诉我：北京，我去过，雅宝路，雅宝路，我曾在那里卖衣服。山路上的黑暗越来越重，亚兰跟我讲起过去的事。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