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十八拍

选题是作者近几年行走在以滇南为主的云南各地，记录其生活、读书与思考的一部随笔集。云南这片土地既居住着文化与习性各异的众多少数民族，也积淀了丰厚的汉文化元素，生活样态鲜活厚重，摇曳多姿。虽不是系统完整研读某块特定地域、民族的文化之作，却如一件经过细心补缀的百衲小衣，处处闪烁着作者用心捡拾的文化光斑，同时也深藏着作者欲与著名作家马子华20世纪40年代那部《滇南散记》呼应并致敬的小小心愿。

汤世杰，1943年生，湖北宜昌市人。1967年毕业于长沙铁道学院（现中南大学）铁道工程系。现居云南昆明。著有诗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长卷散文、散文集、影视文学剧本、《汤世杰文集》（五卷）等二十余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宫部
悬壶之地
野栎树林记
绒赞卡瓦格博
澜沧江记
商部
初谒玉龙
四方街访古
怒江：沉默的与尖叫的
石窟与歌
角部
高黎贡大城和它的郊区
有淡墨水印的手卷
把和顺栏杆拍遍
徵部
金沙行呤
光禄古镇的如银秋夜
一个老毕摩的N种表情
爨碑的闪回
羽部
石榴的心
界河记
竹楼记

     悬壶之地 古有医者，悬壶于肆，药治世人。云南却“倒提悬壶”，让“九地黄流乱注”，赈济天下。这“是否意味着它是源而不是流，是本而不是末”呢？ ——说此话者，西北汉子雷达也。对“云南实有倒掣天下之势”一说，他叹道：“好一个‘倒掣天下’！所谓‘倒掣天下’，是否有点反弹琵琶、倒提悬壶的架势，是否有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的景观，是否意味着它是源而不是流，是本而不是末呢？”雷达从20世纪80年代起几番到云南，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到云南，邀了几个人在一间小屋里谈文学谈小说，何等畅快，没想他心里还装着一个他没读懂的云南。90年代初他又来云南，刚到芒市，半路上因另有公务，被叫了回去。他说，直到近年他再到云南，才颇得了些云南的真谛，算是读懂了云南——历时已十多年。 感叹云南难读的自然不止雷达一人。同是西北人的贾平凹，1986年夏天来云南时，曾往昆明西山一游。在《游西山》那篇干字文里，说到昆明西山石崖上“疑心是文神所作”的“象形文字”时，他也深感“我亦没读懂”。那天在西山龙门极顶参悟了文曲星后，我们一起去了龙门背后的“小石林”，凝望着石崖上酷似象形文字的石纹，他曾久久伫立不语。四野无声，白云自行。他的模样颇像佛家人的入定。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不久他才在那篇短文里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亦没读懂”——他说的是云南的山。其实，云南的江河也莫不如此———金沙江的浪，澜沧江的水，哪一处不是深奥莫测，流淌着无尽的玄机！ 初，以为文化人也，“云南难懂”之说，不过行文中故作惊人之语罢了——云南阳光明媚，山河坦荡，并无隐藏，也绝无晦涩，有何难读，竟有读不懂之事？细细一想，我在云南多年，就读懂了么？三十年前我初来云南，当然没读懂；三十年过去，也难说就读瞳了。这片孤悬于唐诗宋词之外的山地，其难读并不在于晦涩，而在于它的深奥。 ——比如云南的大山大岭，还有它的大江大河。 江河永远是神秘的。 从小在长江边长大，我对长江大河总有一种天然的依恋。 长江的河滩上，我放过风筝；长江的波浪里，我泅过水；长江边的码头上，我用一副箩筐扁担，挑起过生活的重担。我爱它，也恨它；近它，也疏远它。每年一度的水涨水落，也如同那个不更事的少年心绪的起伏。那时我问浩浩江流从何而来，到了云南，我又问江河向何而去。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相对说来，宇宙是“不动”的，如果没有行走的星体，我们所崇仰的天空，不知要少去多少魅力。而在我们这个地球上，一切自然之物，再没有像江河这样，以一种世代不衰的伟力昼夜奔腾的了。一动不动的、屹立千古的山岳固然让人崇高，如果没有奔流不息的江河，人类恐怕就要少去许多智慧。偶临大江大河，常顿生一派豪情，也平添几许灵气。凝望片刻，明明是在大地上奔流而去的江河，转眼间会如同从我的身体和灵魂间穿越而过，源源不断的江水——浑浊的或是清澈的，冰凉的或是滚烫的——带着雪山、森林、大地和阳光的气息，訇然流进我的身体，浸湿我的每一片思绪。大地的血管与我的血管在霎时间连通了，我的血管成了江河最细小的支流。那一刻，我会突然为人的血脉与大地的血脉如此相像而震惊！ 神秘啊，每条江河都神秘得不可思议！往往，还没等我们掬一捧江水洗去满身的愚顽，江流就在顷刻问浇开了我们瘦弱的慧根，发芽的心情转眼就铺展开一片新绿，尽管最后生长出的是花是草，是低矮的灌木还是参天大树，还很难确定。“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作为人类面对江河时惯常心态的写照，我们从那样的诗句里感受到的，当然是时间，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恢宏博大的气象，那绝非经年蜗居书斋的人所能想象和描摹的壮阔，着意的无疑就是空间了。江边往往风景奇特，哪怕只是一道山中小溪，也包容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沿大江大河而行，眼前有山、有水、有云；山里有峡谷，峡谷里有森林丛莽，有四时花木；江上有风有浪，有舟船帆楫，有放排人，有纤夫，也有拉纤人回肠荡气的声声号子……石头在呼吸。草木在生长。云彩在飘动。它们氤氲蒸腾，汇聚成一股浩然之气；江水奔腾，滔滔不息，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古到今，又从今天流向未来。人世沧桑几千载，时光漂白了世间好看丽的颜色，岁月淘洗尽最壮丽的人生，但江河还是江河，很少改变自己的模样。它从不因人世的喜怒哀乐而有丝毫变化。它看上去冷酷无情，事实上却是人类心灵优选也最慷慨的施主。在这个意义上，世界上最长的就是江河——不管是大江大河，还是小溪小河——因为，江河的流淌最接近于时间的流逝。恰如日本作家德富芦花所说：“站在大河之畔，要比站在大海之滨更能感受到‘永远’二字的含义。” 德富芦花的慨叹，是在读了孔夫子之后。两千多年前，孔夫子面对一条不知名的江水慨然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声慨叹穿越漫漫历史时空，如今依然响彻于耳，让我们感到某种水晶灯笼般的通透、睿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