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絮语

本书为“陈乐民作品新编”之一种，收录了作者关于中西哲学的思考与感悟，其中有对中西哲学家思想的剖析，有对中西哲学理念的对比。篇幅有长有短，皆精警可读。 全书共分四辑：辑一集中呈现作者对哲学之道的体悟；辑二为作者对中国哲学精神的独到见解；辑三探讨了莱布尼茨、费希特等西方哲学家的思想主张；辑四为作者多年来阅读康德的心得体会。 在作者看来，哲学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永远也到不了底；中西文明可以交流，可以各有体用，但很难融通。 中国哲学精髓与西方哲学特质在作者笔下相遇，碰撞出耀眼的光芒。

辑一
学哲絮语
解与悟
哲学可悟不可解
哲学的职责
一个哲学家的“忏悔”
缺乏历史感的哲学家
经学与哲学疆界不分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何谓“理性”？
关于学习马克思主义
海涅论德国哲学——兼及哲学与“政治文化”的关系
我读冯著——为冯友兰先生一百一十周年冥寿作
重读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自序》
重读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总结》
辑二
求“静”
“著相”与“不著相”
无谓的争论——陆朱“鹅湖”之争
戴东原的《孟子字义疏证》
戴东原的科学方法论
孟子与“国际关系”准则
王国维的“西学时期”
当代新儒家的哲学内涵
关于“儒学”的“创新”
“天理”“人欲”辨
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内圣外王”与史官文化
养病的哲学兼及“气功”
析“理”
即物穷理
张东荪：在无边黑暗里，点燃一盏油灯
辑三
17世纪西方哲学的重要性
伏尔泰评马勒伯朗士
马勒伯朗土的认识论
关于“怀疑”
关于斯宾诺莎和马勒伯朗士
在一滴水中窥万象
莱布尼茨的“圆通之学”
莱布尼茨的“普遍文字”
莱布尼茨的“造化之谜”
读费杂感(一)
读费杂感(二)
读费杂感(三)
读费杂感(四)
费希特的矛盾
辑四
我看康德
闲话康德
康德二三事
康德能否通俗些？
康德与自由
康德是西方的孔子吗？
康德与中国哲学
康德的道德哲学与《中庸》
王国维与康德
冯友兰与康德
牟宗三与康德
罗章龙与康德
新编版后记

     学哲絮语 一 宗教与哲学是对立的：宗教有赖于神的权威，神管着理性，也管着真理，因为理性和真理都来于神启。所以宗教的“抽象思维”是不自由的。哲学本质上是反权威的，其思维是接近自由和独立的。哲学的“抽象思维”应源于的理性和逻辑。 但宗教与哲学又不是对立的。宗教先于哲学，哲学在宗教内成长。宗教与哲学有共同的普遍对象。当哲学在解释宗教并使之理性化时，它与神学是混在一起的。 当哲学思维的翅膀长得强有力时，它便开始独自飞向真理的太阳：先是从神学中分立出来，然后便向宗教挑战。 哲学从神学分离，必有人文主义与之结伴而行。中世纪的唯名论哲学、索兹伯里的约翰、圣托马斯·阿奎那等等，都从神学中把“世上的智慧”分离出一部分来；因为，他们不自觉地感觉到，人世间本有许多事用不着神学去操心，于是，他们便不自觉地把“全能”上帝的智慧中属于人间的那部分分离出来了。神学家本也是“人”嘛！ 但是，哲学开始真正“独立”，则是培根、笛卡尔、斯宾诺莎那个时代的业绩。 1988年4月27日 二 17世纪是方法论革命的世纪。 培根把感官的作用引进哲学。 笛卡尔奠定了思维在哲学中的第一把交椅的地位。 牛顿让自然哲学同新的科学原理结合。 洛克使感知、悟性和认识联结为一个有机的认识过程。 斯宾诺莎使笛卡尔的二元论向无神论方向（经过泛神论）过渡，等等。 他们的共同点是强调对身外之物的自由的推理、思维、思辨…… 17世纪方法论的革命使哲学的重心，加速地从“神”转移到“人”这方面来，使哲学从而地摆脱掉“神学婢女”的地位，打开了以求知和理性为特质的欧洲近世哲学的通途。柏拉图的洞穴人决心挣脱捆住手脚的镣铐，从洞壁上的幻影走向光明，亚里士多德的“研究哲学是为了摆脱无知”，成为这个时期几乎所有哲学家的信条。 这一大批哲学家是欧洲启蒙运动的启蒙者。 不能小看了方法论的革命，哲学方法论的革命必定引出哲学本身的革命。 在中国哲学目前，从儒道释一路下来，不曾有过方法论的问题：汉学、宋学的歧异和争论，都没有方法论的问题。 1988年4月27日 三 最近看了两种哲学史的“导言”。一是黑格尔的《哲学史演讲录》的“导言”，一是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的“导言”。 什么是哲学？这是黑、冯在各自的“导言”中涉及的主要问题之一。 黑格尔认为，哲学的基础是独立的、接近自由的思维。如果思想还受着教会教条的制约，还须以“权威”为依据，或根据“一个固定的观念或前提而活动”，则哲学便仍然没有取得独立发展的资格。所以虽然宗教教义可以包含一定的哲理，艺术可以反映某种哲学的原则，小说也可以阐发某些哲学的道理，但是，这类“潜伏”的哲理都不是哲学，哲学的对象和内容是人的思想。 所以，黑格尔把到他为止的哲学分为两大类：希腊哲学和日耳曼哲学。希腊哲学把思想发展到理念，以思维为认识活动的基础。日耳曼哲学把思想发展为精神，是思维的全面的、充分的发展。实则，黑格尔所谓的“日耳曼哲学”囊括了中世纪欧洲哲学和17世纪的前启蒙哲学。这里，黑格尔有些地方不能自圆其说：他一方面把宗教排除出哲学史，因为宗教的“不自由的抽象推理”是局限在固定的教条之内的，是以一定前提为依据的；而另一方面，他还是把中古时期的经院哲学叫作“哲学”。因为“在经院哲学里，思想已趋于自己建筑在自己上面，但并不与教会的教义对立”。黑格尔认为东方哲学（印度的、中国的）不属于哲学史，因为东方哲学不是“真正自由”的。黑格尔把他的对于哲学的基础原则用于批判东方哲学，却不用于欧洲的中古哲学（经院哲学），这是一种偏见。 冯友兰不是从思想的自由和独立的程度来看哲学的，而是把哲学看作“人类精神的反思”，是“人类精神反过来以自己为对象而思之”。人类精神比思想更抽象。可以有各种－角度的“人类精神”：接近独立、自由的思想是一种“人类精神”；“天地境界”也是一种“人类精神”；囿于某种固定观念、教义、教条，也可达到一种“人类精神”。对各历史阶段的各式各样的“人类精神”进行反思，就是哲学的任务。 因此，柏拉图的“对话”、康德的“三大批判”、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等等，都是对“人类精神”的反思。同样，《周易》、《论衡》、《春秋繁露》、宋明理学、《朱子语录》等等之类，也都是对“人类精神”的反思。 冯友兰对哲学的解释比黑格尔宽多了，是广义的哲学，贯通了中西哲学的共性。 他们两位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主张哲学是思维的、论辩的、抽象的；而不是实用的、论断的、表象的。 1988年4月29日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