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掐抅掐

我在家里的公司挂着闲职，经常在班加罗尔的街角咖啡屋待着。那天，一切如常，我举起一杯水，杯子却莫名其妙在手中破裂。妻子阿妮塔还没从娘家回来，确切来说，恐怕再也不回来了。她还在生气吗？发生了什么意外？盯着从指尖流出的血，我回想起阿妮塔衣橱里的秘密、小爹阴沉的脸、餐桌旁关于谋杀的玩笑……我僵住了，试图理清思绪，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四个字不断闪现：赶掐勾掐。赶掐勾掐，这曾是阿妮塔童年的秘密，是她对我的爱与信任；赶掐勾掐，也是理不清的家务事，乱了套的婚姻，是深陷其中无法逃脱的暗网。在自创的文字漩涡里，印度作家尚巴格带领读者走进经济转型时期小人物的内心，穿梭于面对种种困境时的阴暗、迷惘与犹疑。作品以一家之事见社会之大观，主人公的家庭悲剧实则是当代印度社会新旧矛盾激化、道德信任危机重重的缩影。

 

《赶掐抅掐》无目录

     一 文森特先生是咖啡屋的服务生。是的，咖啡屋的名字就是：咖啡屋。店名百年如一，营业内容倒是改了不少。你依旧可以点杯咖啡，但这儿早已成酒吧加餐厅了。没有那种让你怀疑饮酒有害身心的昏暗灯光，人们也没有挤满小圆桌。此处空气流通，地方宽敞，有着挑高的天花板。喝上一杯，你会感到自己有素养，相当优雅时髦。人肩膀高度以下的墙壁是木质的，嵌着格纹，屋子中间坚固的方柱上悬挂着老照片，向你展示这座城市一个世纪以前的风华。这些照片让人想起那更为高雅而闲散的旧日时光，不知怎的，咖啡屋似乎也停留在那个过去的世界里。举例而言，你可以在傍晚七点最拥挤的时刻，只点一杯咖啡，占据一张桌子长达两小时而不会遭人白眼。他们似乎明白，当一个人长时间地呆坐着，他脑中势必有千军万马奔腾。而他们也明白，这万马千军不会轻易放过此人，最终，他将被吞噬，如同旧照片中那些宁静的处所，被顾客贪婪地买走，变成今日围绕着我们的一团混乱。 先不说这些，没打算多愁善感。回到文森特——黑皮肤、高个子，稍过中年但依然强壮，一点啤酒肚也没有。身着白色制服，你铁定会注意到他红色的束腰带；头戴白色头巾帽，顶上竖起的羽毛像是黑天神头上的孔雀毛。只要有文森特在——看他为你端上咖啡、为你以熟练的角度斜放杯子并倒入啤酒，或者看他在某位顾客装腔作势地拾起刀叉切开炸小排时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禁觉得，他一眼即可看穿我们。现在看来，我怀疑他比咖啡屋的常 客们更了解他们自己。 有一次，我非常焦虑不安，在文森特端上咖啡时忍不住对他大声说：“文森特！我该怎么办？”我一下子感到尴尬羞愧，正想向他道歉，他的回答却颇有深意：“先生，由它去吧。”这或许只是泛泛的说辞，但他言行举止中似乎有着什么，使我特别将它当真。在那不久后，我抛弃了琪特拉，以及我们之间的一切。人生就此打个弯，步入了婚姻。在此，我要声明，别以为我相信超自然——我并不。尽管如此，我却也没打算为接下来发生的种种寻找理性的基础。 今日，我在咖啡屋待得比平时更久，急切想获得一些启示。一部分的我渴望和文森特交谈，却一直忍着——万一他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话呢？那是一个午后，店里只有一些客人，在我视线正前方是位身着蓝色T恤的少女，正在笔记本上胡写乱画。她的桌子对着窗外大街，桌上放有两本书、一杯水与一个咖啡杯。写字时，一绺头发飘到她的脸颊上。该少女至少一周三次在同一时刻出现。有时， 会有一位年轻男子点杯咖啡加入她，然后一起离开。她所在的位置正是我和琪特拉过去约会坐的桌子。 正当我猜测着她的朋友今天会不会来时，他出现在门口，在她的前方坐了下来。我的眼光飘到其他地方去了，又在听到一阵咆哮时猛然回神。她站起身，身体横越桌子，一手拎起他的领子，一手甩他一巴掌。他一面口不择言地解释，一面高举着前臂阻挡。她放开衣领，将一本书摔在他身上，接着又一本，一面尖声怒骂全世界所有的男人。暂停下来时，她愤怒的目光扫过桌子，像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丢的东西。他将椅子向后一推就逃。她拿起眼前的水杯摔过去，没击中，却砸在墙上碎了。他离开后，她看起来异常地冷静，拾起书本和背包。有好一阵子，她紧闭着双眼端坐着，呼吸很沉重。有个男孩将破碎的杯子扫起。人们目睹事情发生，咖啡屋一度陷入沉默，现在，人们又恢复平日的嘈杂。仿佛是一出戏，现在轮到文森特上场，他走到她桌前，她抬起头点了些东西。文森特似乎早已知道她要点什么并已在吧台准备好。金汤力a以快得出奇的速度上了桌。 文森特从那桌离开时，我挥手叫他：“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若处在他的位置，多半会回答情侣分手，或是推想男的不忠，甚至可能会注意到那女的是第一次点酒。 但我们的文森特大不相同。他弯下腰，说：“先生，一则故事，多种解读。” 文森特若是有点名气，蓄长发亮的胡子，恐怕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膜拜。他说的话和那些显贵要人有什么不同呢？话语本身并没有意义，它们只对听得进去的人产生意义。仔细想想，那些被当作神的化身的人也很少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只不过他们的日常言谈被赋予了神意。而谁敢保证，当神来访，他不会化身一位餐厅服务员呢？ 事实是，到咖啡屋来，我并没有明确的目的。然而身在这样的时代，如此繁忙的都市里，谁会承认自己正在从事一件毫无目的的事情？所以我说：来这里是为了暂时逃离家中的争吵。若是家中一片太平，我会想出其他理由。但无论如何，拜访咖啡屋已是我每日的仪式。我曾向我的太太阿妮塔举例说明文森特神一般的存在，而她时不时语带讥讽地说：“你今天又去庙里了吗？”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