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船板

是嗓音将存在带进了表象， 混合成同一场雪花， 嗓音几乎沉寂，当梦 索求得过多，并确信它能获得。 《弯曲的船板》是法国当代诗人伊夫•博纳富瓦出版于二〇〇一年的诗集，收录了诗人在世纪之交创作的《夏雨》《遥远的嗓音》《在词语的圈套中》《出生时的旧居》《弯曲的船板》《依旧失明》《扔石头》这七个子集，回忆与内省交叠，抒情与思辨并举，呈现出诗人典型的晚期风格。

别停下，跳舞的嗓音， 长久低沉的诉说，事物 被词语的灵魂染色、驱散， 在夏日傍晚，黑夜不复存在。 是嗓音将存在带进了表象， 混合成同一场雪花， 嗓音几乎沉寂，当梦 索求得过多，并确信它能获得。 她嬉戏般合拢我们的眼睑 笑着紧挨我们， 我们随即看到沙堆上 她赤脚跳舞，擦伤一个个符号。 ——伊夫·博纳富瓦《遥远的嗓音》

伊夫•博纳富瓦（Yves Bonnefoy，1923-2016），法国诗人，翻译家，评论家。出生于法国图尔，中学就读于笛卡尔中学，大学就读于普瓦提埃大学和索邦大学。早年诗歌创作受超现实主义影响，继而秉承波德莱尔、兰波、马拉美以来的象征派传统，融入诸多现代主义创新手法，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叶至二十一世纪初Z重要的法国诗人，荣获法兰西公学院诗歌奖、龚古尔诗歌奖、卡夫卡文学奖等。二〇一六年七月一日，诗人在巴黎去世。

测听童年：希望的矢量
夏雨
夏雨
雨蛙，晚问
一 喑哑，是傍晚……
二 是傍晚，他们徘徊在……
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
夏雨
一 然而，我们全部的记忆中……
二 不久后，天空……
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
小路
一 小路，噢，俊美的孩童……
二 迅疾地，他将我们领到……
三 流着汗，满身尘埃……
昨日，无法完结的
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
愿这世界延迟!
一 我扶起一根……
二 愿这世界延迟……
三 愿这世界延迟……
四 噢，众多的显象……
五 愿这世界延迟……
六 喝吧，她说……
七 大地朝我们走来……
八 再一次：夏日……
一个声音
一 这一切，我的朋友
二 愿天空能成为……
一块石头
“我的脚将这块宽石头挪动……”
“同样的消隐……”
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
“路人，这些是词语……”
“影子移动在……”
雨落在沟渠
一 雨，落在沟渠……
二 夏日的晨雨……
三 我起身，我看见……
在同一岸
一 偶尔，镜子……
二 梦想：愿美……
三 更晚些，在他的嗓音里……
遥远的嗓音
一 我倾听，随后，我害怕……
二 或者，我曾听见她……
……

     男人长得很高大，非常高大，他立在岸边，离小船很近。身后，月光明亮，投射在水面上。轻微的响动来自于蹑手蹑脚的孩子，他知道小船在轻轻漂浮，时不时撞上码头或岩石。他手里攥紧一小片铜。 “先生你好。”他说。声音清脆，却因胆怯而颤抖，他怕那静立的巨人果真注意到他。可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摆渡人，早已察觉到他在芦苇下。“你好啊小家伙，你是谁？” “噢，我不知道。”孩子说。 “怎么，竟然不知道！你没有名字吗？” 孩子想弄明白“名字”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又迅速说了一遍。 “你不知道！别人跟你挥手、叫你的时候，你总该听到了什么吧？” “没人叫我。” “该回家的时候，也没人叫你吗？比如你在外面玩，到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你没有爸爸妈妈？告诉我，你家在哪儿。” 现在，孩子琢磨起什么是“爸爸”、“妈妈”，还有“家”。 “爸爸，”他说，“爸爸是什么？” 摆渡人坐在石头上，挨着小船。他的声音在黑夜里似乎不那么遥远了，但优选传来的是一阵轻微的笑声。 “爸爸？嗯，就是把哭鼻子的你抱到膝盖上的人．就是在你晚上怕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坐在你身旁给你讲故事的人。” 孩子没答话。 “的确，没有爸爸也是经常的事儿，”巨人好像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既然如此，就会有年轻、温柔的女人生好火，让你坐到火堆旁，还唱歌给你听。她们要是离开你，那就是去做饭了，你能闻到锅子里热油的香味。” “我也记不得这些。”孩子的声音清脆而轻柔。他走近此刻正沉默不语的摆渡人，能听到他均匀、缓慢的呼吸。“我要过河去，”他说，“我有船钱。” 巨人弯下腰，用他宽大的手抓住孩子，放在肩头。他站起身踩进小船里，他的重量让船向后晃了一下。“出发了！”他说，“抓紧我的脖子！”他一手扶稳孩子的腿，另一只手把船篙投入水中。孩子叹了口气，猛地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于是摆渡人可以双手撑篙了。他从淤泥里拔起它，船离开河岸，水流在倒影下、在阴影里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朵被手指碰了碰。“听着，”孩子说，“你愿意做我爸爸吗？”但他立即收声了，他的话被泪水打断。 “当你爸爸！但我只是个摆渡人啊！我永远只是从河的一边划到另一边。” “但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待在河边。” “要做个父亲，就得有房子，你不懂吗？我没房子，我住在岸边的灯芯草里。” “我真的很想和你住在岸边！” “不，”摆渡人说，“这不可能。啊，快看！” 应该看到：小船越来越弯，在男人和孩子的重压下，每分每秒，曲度都在继续增加。摆渡人艰难地前进，水涨到和船舷齐平，然后漫进来，填满了船舱，它淹过巨人的大腿，腿能感觉到弯曲的船板已支撑不住。小船并未沉没，倒像是消融在黑夜里。此刻，男人在游水，小家伙还紧紧攫住他的脖颈。“别怕，”他说，“河没有多宽，我们很快就到了。” “噢，拜托了，做我爸爸！做我的家！” “忘掉这一切吧，”巨人低声说，“忘了这些词，忘掉词语吧。” 他又抓住那瘦小的腿，它已经变得庞大。他在这片空间里划另一只腾出来的手：无限的水流在相撞，无限的深渊开裂，还有无限的星。 P11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