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幻到历史
2016年是《数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1995)中文版问世20周年。这些年来,我和作者尼古拉·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教授在中国至少会过四次面,还在麻省理工学院(.MIT)的媒体实验室偶遇过一次。每次我和他一起活动时,总会听到人们问他一个问题:《数字化生存》出版后到现在,哪些预言实现了,哪些没有实现?
其实这考量的是一个未来学家“透视水晶球”的能力。尼葛洛庞帝预测到的东西太多了:在微软、苹果等尝试手写笔技术的时候,尼葛洛庞帝坚持认为,手指是优选的手写笔。他希望将来有一天由界面代理人打点我们的生活,这正是谷歌即时((3~oogle Now)、苹果语音助手(siri)和微软小冰(Microsoft Xiaoice)正在努力的方向。他看到了媒体世界的必然重组——从大型科层机构的统治转向新的分散的“家庭工业”(cottage industries),随之而来的是电子书和个性化报纸的出现。他提出一个旗帜鲜明的口号——“移动比特,而不是原子”,相信人类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数字化,不论是新闻、娱乐还是性。
一位读者对我说:20年前读《数字化生存》,觉得是科幻书;现在读,觉得是历史书。这堪称对一个未来学家的优选礼赞。
站在今天回望那个年代,或许我们可以真正理解到底什么是“数字化生存”。它意味着娱乐世界与信息世界充分融合,并且开始具备互动性;它意味着计算机在生活当中从不离场,而你时刻利用这种在场并以之为生活方式和态度;它构成一种平等主义现象,使人们更容易接近,并允许在一个大而空洞的空间内听到小而孤独的声音;它令组织扁平化,打破传统的中央集权,使新内容、新玩家、新模式得以浮现;它使网络真正的价值越来越和信息无关,而和社区相关。
就像空气和水,数字化生存受到注意,只会因为它的缺席,而不是因为它的存在。我们看到数字化生存成为一个过时的东西,人们兴奋地谈论的新话题是大数据、物联网、新能源、人工智能、生命科学、太空探索等。电脑和移动设备都越来越索然无味,因为它们将逐渐消失在其他物体中:自清洁衬衫、无人驾驶汽车、服务机器人、智能门把手,乃至吞下一粒就能掌握英语的药丸。用尼葛洛庞帝的话说,我们将住在电脑里,把它们穿在身上,甚至以它们为食。有一句英文谚语说:An ap—pie a day will keep the doctor away(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你)。以后我们或许可以说:An Apple a day will keep the doctor away(一天一台苹果计算机,医生远离你)。
这样看来,数字化革命已经结束了。电子工业出版社决定重出这本引领中国进入互联网时代的开山之作,于是我请作者为中国读者写几句话。尼葛洛庞帝应邀所写的序的题目就叫Been Digital,可以译为“数字化之后”。在后数字化时代,数字化革命不再新奇,真正令人惊讶的变化将出现在别的地方,比如我们如何在这个星球上共同管理自身。
但是且慢。想想‘‘无马的马车”(horseless carriage)这个在汽车刚刚被发明出来时的说法。像被眼罩遮住了双眼的马一样,汽车的发明者无法预知汽车给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巨变,包括我们如何建造和利用城市,或者如何获得新的商业模式和创造新的衍生业务。打个比方,你很难在有马和马车的日子里想象汽车的无故障保险。正如麦克卢汉f Ma。shaIi M。Luhan)所说,“我们透过后视镜来观察目前,我们倒着走向未来”。
我们今天也有类似的失明,因为我们不能想象一个我们的认同感和社区感真正共存于真实和虚拟领域的世界。爬过山的人知道,爬升越高,空气越稀薄。但我们还没有真正体验到缺氧的滋味,因为我们尚未攀爬到数字世界的高峰——甚至还没有来到山脚下的数字大本营。
这也就是我发现的今日数字生活的悖论之所在:当下关心数字商业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关心数字社会基本问题的人少之又少。我们需要解决的数字社会基本问题太多了,比如个人隐私与社会公开性的冲突、安全与自由的冲突、政府监控与个人自治的冲突、繁荣创意与保护知识产权的冲突等。在这个意义上,数字化革命远未到结束的时刻,或者说,“been digital”(数字化之后)的问题,比“being digital”(数字化之中)的萼严荤得多。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