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田寅彦随笔集(第1卷)

《寺田寅彦随笔集.第1卷》由寺田寅彦著

常梅，博士文凭，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教授。主要从事日本文学、日语与跨文化交际术、日语听力等方面的教学和研究。

橡子
龙舌兰
花物语
旅行日记（一九〇九年）
写给老师的信
科学者与艺术家
物理学与感觉
医院黎明的声响
病房的花
丸善和三越
自画像
修剪草坪
球根
春寒
春六题
结草虫与蜘蛛
田园杂感
鼠与猫
写生纪行
笑
引路者
断水日

     橡子 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但日子却没有忘。那是年关将至的二十六日晚上，妻带着女佣去下谷①的摩利支天②庙会。她们十点多回来时．我正在桌前读笔记。妻从袖兜里取出庙会上买的金锷饼③和炒栗子．轻轻放在书桌一角，便去了厕所。等她出来时却脸色苍白，刚在书桌旁坐下就突然咳出了血。不只她本人，我也吓得面无血色——这是后来听妻说的，看到我那个样子她当时更觉无望了。 第二天女佣外出取药回来，突然说想辞工。理由有点莫名．说这一带不太平，每次出门办事都被人戏弄，便老觉恐惧不安，干不下去了。“眼前有个病人，你突然说走就走叫我如何是好，至少等找到下一个人吧。”我虽不过一介书生，但好歹也是一家之主。看我如此苦苦哀求．女佣总算没有在当天就卷铺盖走人。可第二天她又推脱说老家的父母得了重病，终于还是走了。人力车店的婆婆来收账时，我托她尽快帮我找个人来，什么样的都行。于是她从中介带来了一位名叫美代的女工。我很走运，美代是个温顺诚实的人。虽然有点迷糊，甚至相信狸猫会变身为人，但是她照看病人细致周到，受了责备也不生气。当然，偶尔也会犯些错。有一次，她把洗手盆摔落在客厅中央，搞得水漫金山。还有一次，她把旧被炉④塞进被子睡觉，结果烧出一个大洞，从被子到榻榻米，直径有一尺左右。尽管如此，时至今日，我依然对美代感激不尽。 病人的病情还是难断吉凶。年关却已然迫近。家里要为辞旧迎新做准备，但要买些什么，该怎么料理，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即便如此，美代还是在病人的指挥下，时不时加上点自己的意见，终日忙乎着。除夕晚上过了十二点，美代发现家里的障子⑨破得厉害，就披了外套头巾。提着一个盘子跑去森川町买五厘的糨糊。那天晚上，她做魔芋结一直到凌晨三点多。 时值正月，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天气持续和暖。病人的病情也逐渐有了起色。没有风的时候，她便来到外廊上有阳光的地方，叠叠千纸鹤，给珍藏的人偶缝缝衣服。而多云阴冷的日子里便只能在床上弹弹《黑发》⑥了。病人有时会不安地说几句牢骚话，让我和美代不知如何回应。那时，妻已怀有身孕，这个五月将迎来女人的一大难关——初产。再加上她那年正好十九岁，又是所谓的大厄之年。美代放假回老家的夜晚，我也曾独自坐在桌前，在萧瑟的北风声中，感受到隔壁房间里妻子清寂的睡息，不禁呆呆望着煤油灯长叹一口气。妻似乎对医生搪塞的宽慰话深信不疑，认定那只不过是暂时性的气管出血。大概是她不愿意相信其他可能吧。可即便如此，她也会流露出不安之色，有时听她说，“就算真是肺病，也不一定就治不好吧”。还有时，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一定是的，你说呀”，以此来试探我。我不忍看她混杂着祈祷、忧虑的眼神，只好故意生气道，“说什么傻话，没有这种事!”仅仅只是这样，似乎也能让妻获得片刻的满足。 妻的病情一点点见好。二月初的时候已经可以洗澡，还能梳头了。人力车店的婆婆认定妻已好了，轻轻从怀中掏出账单说：“这么快痊愈真是太好了。”去看医生，却没个准话，只说，“现在夫人正怀着身孕，这个五月可得注意啊”，实在让人无法心安。 尽管如此，病情确实逐步好转。那个月的十几号，天气暖和也没有风。我跟妻说，得到医生允许，可以带她去植物园转转。她听了非常高兴。临出发时，都走到院子里了，妻突然说头发太乱，想稍微梳理一下，要我等等。我把手插在怀里坐在走廊边上，看着眼前冷清的小院。去年的枯菊残骸仍在那里，凄然腐朽，上面缠着千代纸⑦片之类的东西，在无风的空中瑟瑟颤抖着。洗手盆对面的梅树枝头．两朵花开得正艳。凑近一看，却是两朵假花，粘在树上的，我想这多半是家里的病人干的好事。我透过起居室的拉门玻璃往里看，妻正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放下解开的头发，用梳子梳着。本以为她只是稍微拢拢头发．看这样子是要重新盘了。“有什么好梳的，快点走吧”，我催促着，回到客厅躺下，看起了早上已经看过的报纸。我又大声催她快点，她却说：“你这么催，我更梳不好了。”我默默绕过厨房，走到门口。干站着会被来来往往的人盯着看，所以只得迈开步子走走。晃悠悠走了五十米开外．回头一看，她还没出来。我便又走回去，像来时一样从厨房旁边绕到走廊，向里张望。只见妻正伏着身子哭得像个孩子，美代在一旁安慰。“太过分了，随便他一个人去哪里好了。”妻哭着说。多亏美代一个劲儿安慰，总算可以出门了。天气确实不错。“这样的日子，人的心能蒸发成云霞。”我对妻说道，她趿着竹皮草履吃力地跟着．走在我身后不到两米处，勉强“嗯”了一声之后，努力对我笑了笑。那时我才发现她的腰围比普通人大多了，走路的样子非常奇怪。不过本人还是毫不在意地跟了上来。我心想应该带上美代一起来的，嘴上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加快了步伐。我们进入植物园，径直走上一个宽阔的缓坡，接着向左拐。空旷的园内洒满和煦的阳光，地面没有鲜花也没有绿色，仿佛睡着一般。温室的涂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