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真相

本书是一部中篇小说集，为“中国专业作家小说典藏文库·肖克凡卷”之一种。收入了《1935年的真相》《爱情刀》《赌者》《没戏的日子》《穷学》《旺族》《小阔》等七部中篇小说。有描述民国年间两大家族爱恨纠葛的，有讲述作家为人代笔的一系列故事的。小说情节设置巧妙，引人入胜，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赌者
1935年的真相
小阔
穷学
没戏的日子
旺族

     赌者 说起天津的来历，最初只是宋辽对峙的地界。海河两岸，河北属于极善骑射的契丹人，河南是弱宋。有人在河边种了两畦水萝卜，至今也没成为化石。河水悠悠改朝换代，到了大明，始称直沽寨。一群操着安徽凤阳口音的将士驻扎此地，开创“军民共建”之先河。洪武皇帝驾崩，燕王朱棣渡过三岔河口挥师南下，攻陷南京硬从侄子惠帝屁股底下抢得皇位，成为一代天子。天子既然在此渡河，就赐名“天津”，以示皇恩浩荡。明成祖迁都北京，天津就成了北京的传达室。 开埠以来，“庚子之乱”天津又被八国联军的“都统衙门”逼着拆了城墙，越发成为一个华洋杂处的地方。其实八国联军也攻下北京，然而京师王气犹存，依然京师。咫尺之间，天津则大不相同——不中不西不土不洋不伦不类，杂八凑儿。城市枕河而建，随弯儿就弯儿，压根儿就没个正形。五黄六月遥望津门一派泽国，仿佛万物全都漂在水上。于是天津人成了水畔一族，最为忌讳的一词当属“王八”。 天津人没正形，主要是受河的影响。天津的海河七扭八歪，好像王母娘娘扔在人间的一条裹脚布。你看，海河在东浮桥一带，两岸还被称为河南河北，眨眼之间流到大直沽，就变成河东河西了。天津这块码头，毫无规矩而言。路不分南北，道不辨西东，总让人觉得万事万物都没个准稿子。南来北往，九河归一，天津大码头只落得一个“杂”字。人杂，物杂，口音杂，祖宗也就杂了。有人说天津人的老祖乃是《西游记》里哪吒的父亲一一陈塘关总兵李靖；也有人说天津的开发者本是一船来自福建的伙居道士；还有人说天津最早的人烟乃是引海水熬卤煮盐的灶户……说法种种，不足为训。总之，天津人很难找到祖宗，天津城也就堪称一锅大杂烩。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味道俱全。 李鸿章督直的时候，总往这锅大杂烩里添汤，说是改良。今儿在紫竹林办一所海军驾驶学校，明儿在海光寺建一座机器制造局。李大人是好意，可这汤添来添去的，往往事与愿违——弄得锅里的味道越来越杂，就好比相声里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这种情形之下，天津也就成了近代中国版图上最为各色的一座城市。 各色是什么意思？ 各色也作格涩，实为市井口语，不登大雅。天津的市井H语，多有出处。譬如一个人死了，就说“嗝儿屁”了。近人考据这本是一句蒙古语，死亡的意思。同时，天津市井口语之中还混杂着许多外来语。譬如说汽油，老一辈天津人就叫它“革司林”，其实是英语。而“各色”一词见诸文字，不多。只在曹禺先生的剧本《日出》里读到几处。那是妓院老鸨子训斥“小东西”，说她拒不接客是个各色的丫头。关于各色的含义，大概是指与众不同的人物或与众不同的行为。这与时下北京方言里的“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说起民国年间天津人的“各色”，有别于京城之处首先在于争狠斗勇的强悍民风。当年火烧洋人的望海楼教堂，杀七个宰八个，真刀真枪毫不含糊，便是民风强悍的明证。然而烽火连天的战事毕竟不是“拉洋片”——想看就看。寻常日子里天津卫的老少爷儿们无以滋事，憋得难受，只能到药铺买个清瘟解毒丸吃吃，败一败心火。其实天津强悍的民风之中，很早就讲究一个“赌”字。无论天塌地陷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情，天津赌徒都能将其归人赌场。譬如直鲁联军跟川陕联军开了战，本埠百姓远离战场，即使斗胆前往，也掏不起那份盘缠。于是闲杂人等聚集街头摆局，设赌押宝——主题是预测孰胜孰败战事结局。颇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境界。其实呢，天津人只是过一过赌瘾罢了。 大有大赌，小有小赌。津门赌风日炽一日，早已成为民间一大风景。说到大赌，乃是名流雅事，平民百姓那是难以问津的。天津的暴发户多为盐商，当年科举未废，大比之年便设局押宝，一注千金，专赌前三甲的姓氏。俗话说张王李赵遍地刘，然而前来应试的秀才却是“百家姓”。因此愈发显出悬念无穷的魅力，令人绞尽脑汁。投入这种赌局，胜者赢一座金山，输者赔一座金山，堪称豪赌。咸丰末年天津富商王民三嗜赌，适逢大比之年，此公倾其全部家私投注，押前三甲者洪姓。一时间哗然，引得天津老少三代赌棍纷纷参战。洪乃冷僻姓氏，多南人。北国天津更是鲜见，况举子乎。王民三必输无疑。然而张榜之时，荣登榜首者果然姓洪名水初，祖籍湖南。王民三大获全胜，赢了全城赌资，富上加富。三年之后，真相大白，公众方知这是一起重金贿考案。赌民们叫叫嚷嚷登门索赔，王民三已然嗜赌发疯，家徒四壁。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