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童年》是作者以自己为基础写的一部自传小说，通过一个渐渐长大的孩子阿廖沙的生活，以孩子的眼光来观察和了解他周围的世界，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倔强、富有同情心和不断追求的青少年形象和他在成长期所遇到的种种问题，以及所经受的各种心理考验。这部作品着重表现了一个来自底层孩子生活的艰辛和革命意识觉醒的过程，从各方面描写了旧俄国人民的真实生活和国民的众生相，既抨击了黑暗，也展示了光明。

《童年》无目录

     一 昏暗狭窄的房间里，我的父亲躺在窗前的地板上。他穿着一身白衣，身子显得特别长；他光着双脚，脚趾怪异地张开着；那双温柔的手安静地放在胸前，手指打着弯。他的两只笑眼就像紧紧地扣着的两枚发黑的铜币，那张善良的脸黯淡发黑，龇牙咧嘴的样子让我很害怕。 母亲裸露着上身，只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黑色小梳子，帮父亲从前额向脑后梳理着柔顺的头发。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声音低沉而喑哑，灰色的眼睛肿得像融化着的冰块，大滴的眼泪从里面流出来。 外祖母牵着我的一只手。她长得圆圆的，头大眼睛大，鼻子软塌塌的，穿着一身黑衣服，身子软软的，看上去又奇怪又有趣。她也在哭，像是专门在为母亲和谐地伴奏。她浑身在发抖，拽着我往父亲身边推，我执拗地往她身后躲，我很害怕，感觉不舒服。 我从没见过大人哭成这样，也听不懂外祖母反复说的话： “快跟你爸爸告个别吧，宝贝，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死了，他还那么年轻……” 我曾得过一场大病，刚刚能下床走动。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生病的时候，父亲总是开开心心地守着我，可是后来他却消失了，来代替他的是我的外祖母，一个很奇怪的人。 “你是从哪来的？”我问。 她答道： “从上边，从下诺夫哥罗德。来，可不是走来的，是坐船来的！水上是不能走的，小鬼！”多么好笑又有意思啊：楼上住着几个染了头发的大胡子波斯人，而下面的地下室住的是一个黄头发的卡尔梅克人，他是个贩羊皮的老头儿。他可以顺着那楼梯从上面往下滑，要是摔倒了，就翻着跟头滚下去。这些故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那里又哪来的水呢？一切那么不可思议，我觉得很好笑，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为你闹人呀！”她慈祥地笑着说。 她说话的语气和蔼亲切，从第一天起，我就和她成了朋友。而眼下，我多想她能赶紧带我离开这个房间啊！ 母亲让我透不过气来，她的眼泪和哭号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副模样。她一向是很严厉的人，话不多，衣着干净利落，长得人高马大的。她有一副结结实实的身体，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而眼前的她，整个人都浮肿了，衣衫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邋遢得不成样子。她那一向梳理整齐，像一顶光亮的帽子似的秀发，如今一边头发散乱地披散在一侧裸露的肩头上，遮挡住了脸颊，而编成辫子的另一边晃来荡去触碰着熟睡的父亲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不停地为父亲梳着头，而且号啕大哭，任凭泪水哗哗地流，气都喘不过来了。 几个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不时地往门里看，还有一个警察，他生气地喊道： “快点收拾吧！” 窗户上遮着一块黑披肩，被风吹起来就像鼓胀的船帆。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划帆船，突然一声雷响，我被吓得缩成一团，父亲哈哈大笑，用膝盖夹住我，大声喊道： “别怕，没事，大葱头！” 突然，母亲吃力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但没站稳，又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落在了地板上。她双眼紧闭，面色铁青，也像父亲似的龇着牙，用可怕的声音说： “把门关上……把阿列克塞领出去！” 外祖母推开我，奔向门口，喊道： “乡亲们，别怕，别动她，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你们都走开吧，不是霍乱，是要生了，行行好吧！亲人们！” 我一下躲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从那里我看到，母亲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咯咯响。外祖母趴在她身边，用很温柔体贴的声调说： “为了圣父圣子！瓦莉娅，忍一忍……圣母保佑你……” 我吓坏了，她们在父亲的身边翻来滚去，呻吟着，喊叫着，还不停地碰他，可他就是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就这样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外祖母则像一只软软的黑色大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感谢我的上帝！”外祖母说，“是个男孩！” 她点亮了蜡烛。 我在角落里睡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记忆中的第二个印象是一个下雨天，坟场上荒凉的一角。我站在泥泞的土丘上，看着那个深坑，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了进去。坑底有很多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我和外祖母站在墓坑的旁边，还有那个浑身湿透了的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的气哼哼的乡下人。 温暖的雨点像圆润的玻璃珠一样洒在人们的身上。 “埋吧！”警察说完就走开了。 外祖母哭了起来，用围巾的一角捂住脸。两个乡下人立刻弯腰向墓穴里填土，坑里的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那两只青蛙从棺材盖上蹦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又把它们打到了坑底。 “走吧，廖尼亚！” 外祖母抓住我的肩膀，我挣脱了她的手，我不想走。 “你呀，真是的，上帝！”她抱怨着，不知是在抱怨我，还是在抱怨上帝。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