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

本书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作品收录了《城市和鱼》《老乡是一棵树》《飞行夜总会》《片警温良友》《新疆的月亮》等中短篇小说二十篇。小说关注城市中那些非主流、非中心地带人群的生活，善于从普通人的灰色生活中发现亮色，从平凡中见伟大，从卑微中见崇高，从一地鸡毛中看到真善美，既有对于生活之艰辛与苦难的逼真描摹，又有对于人心中纯真与尊严的挖掘。

雨
便衣阿西
城市和鱼
老乡是一棵树
飞行夜总会
黑麻雀
大鹿岛
丢手绢
关于手枪的记忆
片警温良友
方庄行动
有奥运会的日子
新疆的月亮
警察同志
熊死于非命
窑地
七公里半和三条鱼

     雨 1998年的夏天是从一个闷热的傍晚开始的，许多年后白矾还会记起这个夜晚来。家里的阳台上突然窜出许多红蚂蚁来，白矾家住在五楼，它们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呀？阳台上还有一股咸蒜味，是从一只没有盖严的罐头瓶子里发出来的。咸蒜是妻的一个乡下亲戚带来的。这个亲戚来时脚上穿着一只露着破洞的农田鞋，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除了这罐咸蒜，他还从那个脏兮兮的黄书兜里掏出十个红皮鸡蛋来。他走时，妻送给他一双棕色皮鞋，这双棕色皮鞋白矾只穿过两回。 白矾在吃晚饭时还喝过一瓶啤酒，他不胜酒力，很少一个人在家喝酒，哪怕是啤酒。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啤酒是冰镇过的，从楼下食杂店买来时酒瓶上就泛着一层凉森森的白气，这让白矾胃里很舒服。头有些晕的白矾刚才在卫生间里涮拖布，听到妻子的惊叫声，他跑到阳台上来。身子大了一倍的妻子站在阳台上，她本来是到阳台上来透透气的，嘴巴张了张就停住了。顺着妻子的目光，白矾就看到了那些红蚂蚁手脚无措地向阳台上面的黑窗玻璃镜上爬去。如果在白天能看见它们留在上面细小的足迹，因为那上面蒙上的细细灰尘有几个月没有擦了，这活以前都由妻子来干。 “要下雨了。” 妻子没有理他，后来她说肚子痛，很痛。 白矾就像那些蚂蚁一样无头无脚、手脚无措地慌乱起来。 妻子住进的这家厂医院就是她工作的医院，妻子是内科护士长。由于是厂附属医院，夜里看病和住院的病人都很少，走廊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妇产科外面的长椅上只坐着白矾，妻子被推进去了。临进产房前，那个值班的男妇产科主任还对他笑了一下：“放心吧，没事的。”他紧绷的面孔这才松弛下来。那个护士叶他也认识，以前是内科的。走廊里不知哪里的水管在漏水，滴答滴答。这个医院他是熟悉的，妻子工作的内科病房就在这个环形走廊的东头二层楼上，妻子当护士长之前常值夜班，那些小护士和他都熟，有人还管他借过书看，叶红莉就管他借过《虹》。 这个时候该是几点钟了？走廊尽头的窗玻璃外终于下起了黄豆粒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盖去了水管滴水声。他的心不由得跟着炒豆似的雨点声烦躁起来。 那扇门被推开，先是护士叶走了出来，告诉他：“你老婆得做剖腹产。” “要紧吗？”他的嘴张了张不由得担心地问。 不等她回答，男主任随后就跟了出来，“没问题。”男主任叫他到医生办公室来一趟。他乖乖地跟他走过去，男主任从桌上拿起一张手术单子，叫他在上面签字。他怔怔地看着男主任。 “没问题，这只是个小手术。”男主任的手像女人一样白。 他麻木地不太流利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重新坐回到那张长椅子上去，脸色有些凝重。他听到妇产科主任正在打电话向院里要值班车到血库去取血。“赶上雨天路上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不过没问题。”主任走出来时看见他站起身来又这样说了一句，他打了一个哈欠。 那扇门又在他身后关上了。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走廊尽头窗户上的雨声还在单调地响着。那些蚂蚁该被渗进来的雨点击溃了吧，走时他忘了关窗。 “其实你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护士叶又从门里走出来说。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妻子盆骨窄，第一次领她回家母亲就看出来了，很担心地说恐怕将来生孩子费劲。更让人担心的是她三十四岁上才怀孕。 “她怎么样？” “刚刚给她打过一针安定痛，她安静下来了。你们也真是……” 叶说，又扭着她宽宽的丰满的臀走进门里去了。 他不知叶想说什么。 叶在内科时常听到妻子谈论起，说叶是一位独身主义者，不过她已做过三次流产了，是避孕失败。白矾听到后说：“别人怎么一搭就能怀孕呢……”他们结婚六年了还没孩子，这确实让他们很尴尬。许多人还以为他们不要孩子了呢。 噼噼啪啪的雨声在深夜里加大了，他听到院子里汽车的熄火声，一道光亮划过流着雨泪的走廊上的窗户。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他的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恍惚中，他看到了一铺炕的血，母亲生小妹时大出血差点儿死掉，那辆迟来的救护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到天亮才到达小镇上…… 咣——那道门又被推开了。叶手里托着什么走出来。“恭喜你，你得了个千金。”这个满脸皱纹闭着眼睛的小人儿就是他的女儿？他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 随后妻子也被推了出来，她躺在手推车床上，疲惫的脸透着惨白，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沾在她面部肌肉松弛下来的额上。她勉强地笑了笑，那目光却像母羊一样安静。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