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取材于高尔基的家乡，以真实的人物和事件为素材，讲述了一个普通工人巴维尔在革命知识分子影响下，献身于工人解放事业的过程。他因领导群众两次被捕，又将法庭作为战场，同敌人展开斗争，后成为有高度觉悟和理论修养的成熟的革命者。他的母亲深受影响，思想不断觉悟，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高尔基（1868-1936）原名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苏联作家。生于木工家庭。当过学徒、码头工、面包师傅等，流浪俄国各地，经历丰富。列宁称他为“无产阶级艺术最杰出的代表”。代表作品有《母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沈端先（1900-1995）即夏衍。中国剧作家、电影艺术家、社会活动家。原名沈乃熙，字端轩，号端先，浙江杭县（今杭州）人。毕业于日本明治专门学校电机科。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参加筹备左联，曾任左联常委。1933年任中共上海文委成员、电影组组长。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文化部副部长等。著有话剧剧本《秋瑾传》《上海屋檐下》等，报告文学《包身工》，创作改编的电影剧本有《狂流》《春蚕》《林家铺子》等。另有《夏衍杂文随笔集》《懒寻旧梦录》等文集行世。

第一部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第二部
一
二
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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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一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是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迷雾似的回忆中和身心所深深感到的靠前疲劳中过去的。在母亲眼前，那个矮小的军官像一个灰色的斑点在跳动，巴维尔古铜色的脸精神焕发，安德烈的眼睛含着微笑。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在窗前坐下，望着街上，一会儿扬起眉毛，战栗着，又走动起来，她四处张望，神情恍惚地在寻找什么。她喝了水，但不解渴，也不能泼灭心中隐隐灼痛的悲伤和屈辱。这一天被 分割成两半，开始很有内容，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在她面前展现的是一片凄凉的空虚和不断出现的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 “现在怎么办?” 科尔苏诺娃来了。她两手比画着，扯着嗓门说话，一会儿哭，一会 儿高兴，不时地跺着脚，她又出主意，又许愿，甚至还威胁什么人，可 是，这些都打动不了母亲的心。 “哼!”她听见玛丽亚刺耳的尖声叫嚷，“到底把大家惹火了!工厂起来了，整个厂都起来了!” “嗯!嗯!”母亲摇着头，低声说。但是她的眼睛却呆呆地盯着已经不再存在的东西，盯着随安德烈和巴维尔一起离她而去的东西。她哭不出来，因为心已经紧缩、干枯，觉得口干舌燥。她两手发抖，背上的皮 肤也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晚上，来了几个宪兵。母亲见到他们，并不觉得奇怪和害怕。他们闹哄哄地走了进来，流露出一种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神情。黄脸军官龇着牙说: “我说，您近来过得怎么样呀?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是不是?” 母亲没有理睬，只是用发干的舌头舔着嘴唇。军官带着教训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讲着，母亲觉得，他这样讲，是因为他乐意说话。他的话， 母亲没有听进去，也不妨碍她。直到他说:“老大娘，如果你没有教会 你的儿子尊敬上帝和沙皇，那只能怨你自己……”母亲站在门口，对他 看也不看，这时才低声回答说: “嗯，孩子们是我们的审判官。我们听任他们在这样的道路上走， 对这一点他们会做出公正的判决的!” “什么?”军官大声嚷道，“说大声点!” “我说孩子是审判官!”她叹着气，重复了一遍。 军官气急败坏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可是他的话，只是一阵耳旁风，并没有使母亲生气。 玛丽亚？科尔苏诺娃也是见证人之一。她站在母亲旁边，可是没有看母亲，每当军官问她什么的时候，她总是急忙向军官深深地鞠躬，用同一句话回答: “我不知道，大人!我是个没读过书的女人，只会做小生意，笨得很，什么都不知道……”“好，住嘴!”军官胡子一翘一翘地喝令道。她一面鞠躬，一面悄悄地对他做了个轻蔑的手势 ，用耳语般的声音对母亲说: “哼，想得倒美!” 军官令她搜查弗拉索娃的身上。她眨着眼睛瞪着军官，吃惊地说: “大人，干这样的事我可不会!” 军官把脚一顿，大声嚷了起来。玛丽亚只好垂下眼睛，低声求母亲说: “没办法，解开衣服吧，佩拉格娅？尼洛夫娜……” 她摸索着搜查母亲的上衣，脸涨得通红，低声说: “唉，真是一群狗东西，是吧?” “你在说些什么?”军官朝她正在搜身的角落望了望，厉声嚷道。 “我说的是女人家的事，大人!”玛丽亚战战兢兢地含糊说了一句。 后来军官命令母亲在记录上签字，她用不习惯写字的手，在纸上写 了几个大号黑体印刷体字: “工人的寡妻佩拉格娅？弗拉索娃。” “你写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写?”军官厌恶地皱着脸大声喊道。他随后又冷笑着说:“都是些野蛮人!……” 他们走了。母亲两手叠放在胸口，站在窗前，高高耸起眉毛，眼睛一眨不眨，茫然地久久望着前面。她紧闭嘴唇，用力咬紧牙关，不一会儿就连牙也咬疼了。灯里的煤油已经点完，灯火发出必剥的响声，快要熄灭。母亲吹灭灯，站在黑暗中。她胸中无限惆怅，如堕五里雾中，心好 像也搁浅了。她站了许久，两腿疲乏，双眼昏花。她听见玛丽亚在窗下站住了，用醉醺醺的声音喊道: “佩拉格娅!你睡了吗?我不幸的苦命人，睡吧!” 母亲和衣躺到床上，好像跌入深渊一般，很快就进入了可怕的梦境。她梦见沼地后面通往城里的路旁，有一座黄灿灿的沙丘。巴维尔站在沙丘边的陡坡上，下面是人们取沙的砂坑，他用安德烈的声音平稳、洪亮地唱着: 起来，行动起来，工人们!…… 她顺着路走过沙丘，用手遮在额上，望着儿子。在蔚蓝天空的背景上，儿子的身影轮廓清晰、分明。她不好意思到儿子跟前去，因为她怀孕了。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继续向前走去。孩子们在野外玩球，球是红色的。手上的婴儿探着身想到孩子们那儿去，大声哭了起来。她让婴儿含着乳头，又转身往回走去。可是，沙丘上已站着士兵，用刺刀对着她。她急忙朝耸立在田野中央的教堂跑过去。教堂是白色的、轻飘飘的，仿佛用云朵砌成，高入云霄。那里好像在为谁举行葬礼，黑色的棺材很大，棺盖封得很严密。神父和助祭们穿着白色法衣在教堂里走动，嘴里唱着: 基督死而复活了…… 助祭摇炉散香，向她点头微笑。他的头发鲜红，脸上神情愉快，很像萨莫伊洛夫。从教堂拱顶上面射下如毛巾那样宽的一道道阳光，两旁唱诗席里的歌童们低声唱着: 基督死而复活了…… “把他们抓起来!”神父在教堂中央站住，忽然大喊一声。他身上的 法衣不见了，脸上出现了威风的灰白唇髭。大家撒腿就跑，助祭也把香 炉往旁边一扔，两手抱住头跑了，跟霍霍尔一模一样。母亲手里的婴儿 掉在地上，掉在人们的脚边，他们绕开婴儿从一旁跑过，胆战心惊地回头看看他裸露的小身体。母亲跪在地上，对他们喊道: “不要扔下孩子!把他抱起来……” 基督死而复活了…… 霍霍尔反背着手，笑嘻嘻地唱着。 母亲弯下腰抱起婴儿，放在一辆运板子的大车上。尼古拉在车旁慢慢地走着，哈哈大笑着说: “他们给我派了繁重的工作……” 街上潮湿泥泞，人们从窗口伸出头来，打着唿哨，叫喊着，挥着手。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没有一点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