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落在脖子上,我突然一个激灵,转身往家里跑。我在装着旧物的木箱子一阵翻找,找到了那个底方顶圆的金属和晶体无缝接合的物件。现在端详起来,它更像是一个造型拙朴的 U 盘,但它的底部不是 USB 接口。我把它揣在怀里,匆匆跑出去。出门前,母亲拉住我问:“都晚上了,你还去哪里?”这是我的母亲,旁边木讷寡言的是我的父亲。我突然有些心酸,上前抱住了他们,母亲满脸困惑,而父亲则有些不习惯。我对他们说:“我很快会回来的。”“几点?”母亲问。“不是今晚。”我说完,出门一路快走。我不需要在黑夜里打开电筒,只沿着记忆里的路,很快就到了陈老师家里。“现在实验室里专享缺的,”我把那物件掏出来,“就是这个吧?”陈老师本已经睡下了,看到我手上的物件,眼皮一跳,挣扎着坐了起来。“是,是超晶体谐稳器。”她的声音都在抖,“我找了这么久,怎么会在你手里?”我没有回答,急切地问:“是不是有了这个,你就能把我送到从前?”陈老师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抬头看我:“你真的要回去?”我点头。“你现在的日子很好,舍得放弃吗?”我苦笑:“很好吗?我在北京遍体鳞伤,所以才回到故乡。”“现实没有往事美好,所以就要回去吗?但往事是用来回忆的,不是用来重复的。在你的想象中它很美好,但当你真正进去,它就未必了。你要想好。”“没关系,我不是逃避,也不是去重复往事。”我上前一步,看着神态老朽的陈老师,“我是去改变。”“改变什么?”“如果按照因果论,唐露的悲惨是我造成的,那我就应该去纠正这个错误。我要当一只真正的哆啦 A 梦。”“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吗?”我摇摇头:“没关系。我会再次长大的,不是吗?”我扶着陈老师来到地下通道,进了实验室。她把谐稳器插好,熟练地启动繁复的按钮。中间桌子的玻璃箱里,电火花再次闪现,越来越密集,最终交织成环。“这十多年我没闲着,一直在计算闭环的落点,理论上,可以准确控制两个节点的时间。”陈老师问,“你要去哪一天?”我输入了日期。光环随之扩大,透出了玻璃箱子,在空中悬浮着。陈老师点点头,眼里闪光,说:“看来计算没有错。”她再次按下几个按钮,光环竖向转动,与地面垂直,成了一个圆形门。“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吗?”这个问题已经无须回答了。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光环前。它闪烁着,光照在我脸上,越来越亮。电流的嗞嗞声在房间里回响。我突然流下泪来,上前一步,跨进了光环里。那一瞬间,我像是初领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了呼吸。有光,黏稠,清冷。我的大脑短暂性地停止了工作,等恢复过来时,只记得这三个感觉了。我张开眼睛,发现还是这间实验室里,但陈老师不知去向。难道失败了?我疑惑地走出地下通道,推开陈老师的家门,走出去,一股只属于夏天的沉闷的灼热感顿时袭来。没错!我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阴沉上午!我顾不得惊讶,匆匆赶到大路边,看到一个男孩正骑着老式自行车,车座后面驮着一个麻袋,正向镇上骑去。“你等下。”我拦住了他。男孩停下来,扶着车,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谁?”我说:“不用管我—你的麻袋不太结实,待会儿里面的东西就掉出来了,我帮你重新系一下。”我把羽绒服脱下来,包住麻袋,用袖子拴紧车杠,“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还有,你去镇上时,不要走桥上,从小路绕过去,听到了吗?”男孩一直疑惑地盯着我,闻言点点头。“去吧,”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唐露还等你呢。”“你怎么知道……”“对了,你卖了废铁,找那老头借一套雨衣,待会儿你回来时会下雨。千万不要淋雨。”男孩重新跨上车,走之前又盯着我看了几眼,说:“你跟我爸爸长得好像,你是我家亲戚吗?”我笑了笑:“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可以了,去吧!”男孩骑车远去,很快消失在路上。我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唐露家。我没有进去,站在屋前马路的对面,坐下来开始等。这个午后过得很慢,时光像天气一样黏稠,但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一直坐着,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我,我一直坐着。后来下雨了,我便到唐露家的屋檐下躲雨。一个女孩从屋里探出头来,看见我,清秀的脸上有些失望,然后冲我一笑,说:“要喝杯水吗?”我说:“不用了,我只是躲会儿雨。谢谢你。”“哦。”唐露缩回头,但过了一会儿,又搬了两个板凳出来,递给我一个。她也坐在我身边,看着外面无穷无尽的雨幕。“你在等什么人吗?”我问。唐露点点头:“我在等哆啦 A 梦。”“是动画片吗?”“不是的,是一个人。”她没有回头看我。我却看到了她的侧脸,熟悉的侧脸。我们就这么坐在屋檐下。男孩的身影出现在雨中,骑着车,身上披了一件雨衣。女孩站起来了,板凳倒在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男孩骑过来,把车靠在墙边,冲女孩大声喊:“露露,我租到了!”他看到了我,有些诧异,却没有理我,只把雨衣脱下,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光碟,递给女孩。“太好啦!”女孩高兴地接过来。我站起来,转身踏进雨中。这时,女孩对男孩说:“谢谢你,哆啦 A 梦!”然后,他们抑制不住高兴,牵着手,在屋檐下唱起了歌—每天过的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哆啦 A 梦,欢笑就无限延长……歌声清脆欢快,穿过无边雨幕,在这村庄上空回荡。我没有转身,不知道他们是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我听的。但这已不重要了。从这一刻起,命运已经转向,时间之河上的漩涡被打乱、重组。这两个小孩将踏上他们全新的人生,就像野比大雄和藤野静香,将会慢慢地成长。而哆啦 A 梦,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