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字花饰 2

 

一位作家的生命至少会历经三到四个文学时代，而对他来说，这是不变的风景。他像是深居简出的、真正的食肉动物，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变化，他就在一块狭小的领土上生活，在其中猎食，并且用排泄物来划定势力范围。他作品的严密性以牺牲自身的特权为代价，超国家和时司。过了苏格兰，天空在云层的堆积下成为了阳光照耀中一望无际的刺眼的雪原，它的身上布满了裂纹，时而像开放的花椰莱，时而又像尚蒂伊鲜奶油，沸腾着挤出一座高高的山峰。我贴着窗户向上望去，天空是藏蓝色的，隐约可以看见月亮的轮廓。这时，暮色变得浓重。高挑、修长、完美，飘散长发，轻舒曼臂，腰身紧束在正入时的茨冈长裙中，一个孤独的女子时而一遍遍舞动髋部以炫耀身姿，时而扭转过一张充满情欲的脸走向一步之遥的海边。她以一种戏剧化的步态，就像女歌唱家为了唱第三幕咏叹调，向着雕栏缓缓前进。在虚空的天地间，在这场孤独的模仿游戏中，她恣意地展示着自己，让人着迷。世界上再没有一面镜子可以让人领会这种妩媚，也没有一个情人能承受一朵如此自恋的水仙花她走向了大海。

 

中文版前言
道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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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与路 圣一日尔曼一昂莱市①，一月的某天，天色阴沉，才下午四点钟便已暗了下来：在停车场那头，怪里怪气的托斯卡纳式城堡在苏格兰的薄雾中变得模糊不清，这是雅克·斯图亚特②安息之地。我穿过公园，朝盛放骨灰的石瓮走去。石瓮周围散落着松果，在散步者面前空荡荡的天空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凹槽；花坛里的花已然凋谢，另一侧，在底座上有一尊雕像，是个裸体的奔跑者，又像被侮辱的树妖，朝巴黎方向伸出拳头，因为城市里悄然产生的灰尘从塞纳河一直飘上了山坡。平台上宽大的阶梯高高悬在河流与森林之间，向我展现出一种魔幻般雄浑的设计：阶梯中央微微下陷，恰似一座吊桥，其弯曲度使人勉强能望见远端的树。阶梯中间一溜绿草，平添了旷野之气，边缘乔木排得笔直，树叶浓密，树干粗壮，令人只好从右边镂空的栏杆望出去，于是这里傍晚成了恐怖之地、幽灵出没的小径；离我很远的前方，在沿着栏杆的鹅卵石小道上，一位散步者身后的影子很长，又黑又直，像一幅达利的画。 巴黎十三区，车站大道的后面。一幢幢崭新的“住宅”楼陷在土里，如同大坝的桩子。吊车和推土机如切纸一般，把十多米高的土丘一侧挖断了。鹌鹑岭陡然伸向塞纳河，毫无美感。再远些是围墙拦起来的萨佩提耶医院的大片土地——这里似乎是研究圣女贞德时期一些人名和地名的奇特领地：拉伊尔路、杜诺瓦路、格赞塔伊路、里奇蒙路、兰斯①路、多姆雷米②路，以及被神秘的朗蒂耶城堡路拦腰切断的帕泰③路(没有以吉尔·德·赖斯④命名的道路)——这个乱七八糟、横遭破坏、充满混凝土高塔的地区，只会令人联想起今日的圣保罗⑤，而不是当年的吕泰斯⑥。几段肮脏不堪的小路仿佛一截又一截断口齐整的锈水管，通向不停长出黄色安全帽的泥泞土台。巴黎任何其他地区都没有这么广泛、剧烈的变化：这里融合了笨拙的器官移植术和精细的假牙镶嵌术。 医院大道一百多米的路上有医院、饭店、咖啡馆，一样的破旧不堪，对面是奥斯特利茨火车站，丑陋又小气。旁边，旧日萨佩提耶乞丐收容所的陈年老垢几乎把这座车站变成了一个独眼流浪汉，就像他们把卡宴变成了苦刑监狱。 冬天，一个周日的下午，天气阴郁沉闷。经由穆夫塔路、笛卡尔路、先贤祠广场、苏夫洛路，我穿过三十年来几乎不曾踏足过的早年居住之地。沿着圣热纳维埃夫图书馆一侧的先贤祠漫步，我被这座低矮的古希腊卫城式建筑物的外观打动了，它既宏伟又冰冷，像座修道院。在写作《西尔特沙岸》(Rivage des Syrtes)最后一章时，我曾对此稍作回忆：风格混杂的罗马建筑一角，既古典又带有宗教色彩，兀自停歇在它的小山丘上。在那里，生活的气息从各个角落涌出来，顺着斜坡流向低处，只蜿蜒在穆夫塔路那喧闹、激昂、散发着食物诱人香气的羊肠小道上。从先贤祠一侧的人行道望去，法学院、圣热纳维埃夫图书馆、圣一艾蒂安·杜蒙教堂以及亨利四世中学之间没有任何居民：这是巴黎仅有的一处视野极其开阔的广场，车迹罕至，行人寥寥，他们偶而穿越广场，或沿着边缘漫步，只有在拉丁区，所有人的脸上都还带着神学院或修道院神职人员那种古板艰涩的表情。这里距离川流不息的圣米歇尔大道只有300米，在德国占领时期没有灯光的夜晚，有时就像是基里科①的都市领地，被月光凝固在拱顶、石径、廊柱、挑檐下。冬天的夜晚无比严寒，强劲的穿堂风自苏夫洛路涌来，从教堂圆顶两侧削过，曾经使得广场上路灯的微弱黄光在寂静中颤抖——没有什么比周日晚上孤独地返校时，在亨利四世中学高高的拱顶下、圆形楼梯厅里，所感受到的修道院一般的寒冷更加刺骨了。我今天有些诧异——这比与世隔绝的孤独、冷漠和背叛更让我感慨——我们的青年时代竟然没有冰封在这个漏风公墓的石壁之间：如果有一天巴黎失去生气，我认为就在这里，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小草会从路石夹缝中钻出来。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