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只有蛤蟆

在总体风格上，我推崇幽默，以虚务实，讲情趣，努力在平白中酿造丰厚。落笔时，我始终坚守极简原则，多余的字，一个不留。我心下明白：时光无情，稍一检浮，岁月会将我的文字吹得无踪无影。 ——杜青钢 龚古尔文学奖中国评选评委会主席、 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杜青钢 精挑细选 将文字刻在岁月中

这是一本微型小说选，更像是一部作者把自己置入的记叙性的回忆录，小说中的“达度”明显就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以年代为序，一笔笔讲述在生命过程中发生的点点滴滴，虽有小说创作的夸张、虚拟，但作者的人生经历在其中时隐时现。为了避免岁月将自己的文字吹得无踪无影，作者以幽默但务实的笔触写微小说，并选出近百，合为一集。

杜青钢，巴黎第八大学博士，武汉大学教授，博导。任龚古尔文学奖中国评选评委会主席、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获法国政府教育骑士勋章和军官勋章。当过农民，开过机床，写过诗，还在巴黎做过大厨。很敬重的领地是三尺讲台，且尽心尽力。专心读书，安然码字，发呆时，略带诗意。

河里只有蛤蟆 / 1 捡野鱼 / 5 叫一声，功德无量 / 6 说书 / 8 这是早恋吗 / 10 枪声与纯情 / 12 抠米 / 14 悔！悔！悔！ / 16 有粥喝，就是好生活 / 18 遇见狼 / 21 信仰有了我 / 23 隐侠 / 25 雷锋伯伯好 / 28 推车 / 30 藏了六条鱼 / 32 鼻尖缺了一块 / 34 想做黑老大 / 36 锣鼓响 / 40 塘传奇 / 42 练胆 / 44 哭 / 47 演戏 / 50 …… ……

    那年的雨，来势凶猛。堰河宽了三倍，远看，像瘦西湖。雨刚停，达度便跑上桥头，观鱼儿高跳，看白鸥撤欢。这是一条非凡的河，上接木兰天池，下通长江，流经大湾熊时，水流舒缓，与门前水塘暗中串合。左岸茂林处，隐藏着一段石墙，传说是春秋时期的遗物，墙壁上刻了许多字，怪怪的。达度看得痴情，想入非非。
     突然间，从古墙边游来一条庞大活物，长约十米，有须，带爪，眼睛突突的，像龙，头顶现一点红。经由处，水起漩涡，鱼群一哄而散。游过一阵，那“龙”沉入河底。抬头望，云朵之间拉开两条蓝缝，落射的光束宛若长长的龙须。
     这一年，达度五岁半，已识得百余汉字，包括“能”。达娃来自大武汉，寄居在外婆家，历时五年，中途只回城一次。投身大湾熊，天马行空，心花怒放。但达度也有郁结：前清举人熊二爷，办了蒙学班，开了识字课，学童有且只有三五系孙。达度属外姓，虽然勤奋，记性也好，却进不了蒙学班。
     回到湾子里，恰好遇见熊二爷，队长也在一旁。达度兴奋嚷道：先生，先生，我看见龙了。熊二爷急切问：在哪?
     ――堰河石墙边。
     ――什么样子?
     ――六个爪，两条长须，金黄色的背上长了个红色的“中”字。
     先生摸了摸达度的头，和蔼地问：从“中”字里，你看到了什么?
     达度从容回答：我看见了太阳。
     先生微微一震，柔声道：玩去吧!从明天起，你跟我学认字。
     达度跳起来，感天谢地，而后给熊二爷磕了三个响头。此乃拜师礼，大湾熊的人都知书达礼。达度走后，队长探问熊二爷：大伯，达娃是外姓，您家为什么要破例?先生顿了顿，缓缓道来：明朝正统年间，官家砍了村后的擎天竹，有红血流出。风水师便说，大湾熊断了龙脉，出不了天子，只能出娘娘，这光宗耀祖就离不得外甥了。我观察了好久，达娃不凡。“中”字横过来，掐头去尾，是个“日”。这个景，一般娃瞧不见，达娃看出了名堂，不简单，将来要成大器。祖上说：早见龙，晚红中。
     队长插话：很可能，做大官，发大财。
     熊二爷说：官和财，说不准。但是，这伢的书一定读得是优选的。不知你注意没有，湾里的娃，只有达娃袭旧规，一直称我先生，这里有龙门气象。近两百年，大湾熊只有三个人见过红背龙，我爷爷，我，再就是达娃。爷爷和我中了举。达娃高出一节，我们只见四个龙爪，他看到了六个。按老谱，要上进士，而且是头二十名。
     队长却提醒：达娃不会说假吧?您家晓得的，湾里好些人都说见到过龙。
     先生摇摇头，说：龙背上那个字，爷爷和我对谁都没有说过，辨真假，只在“中”字上。事已至三，往后用不着保密了。村谚日：识龙三双眼，前后两重天。队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随后嗫嚅：这么说，那个“中”字我可以传扬出去了。
     先生借机发挥：中，可传扬；龙，却妄说不得。西头的元吉，逢人说见了龙，后来被抓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队长辩解，那是因为他收听敌台。先生摆摆手：我不管因由，只看结果。东头的德喜到处侃龙，结果，他家的老三掉到门前塘里淹死了。
     队长是先生的侄儿，说话敢掏心，顿了片刻，细声说：依我看，还有真龙天子呢……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