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6世纪,随着识字能力的提升和印刷术发展所带动的文本流通,关于礼仪的建议随处可见。荷兰鹿特丹伟大的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Erasmus)于1530年写了《男孩的礼貌教育》(原文De civilitate morum puerilium;英文译文On Civility of Children’s Manners),书中提出一个精彩的前提——小学生可以从这本书当中同时学到“放屁的礼仪”和“拉丁文”。在意大利这个宫廷文化兴盛之地,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尼(Baldesar Castiglione)于1528年出版的《廷臣论》(原文Il libro del cortegiano;英文译文The Book of the Courtier)脱颖而出,成为拥有影响力的意大利文学作品之一;该书探讨了宫廷朝臣最理想的特质(例如,有品位的穿着)。乔瓦尼·德拉·卡萨(Giovanni della Casa)的《礼仪》(Il Galateo overo de’costume)则告诫,如果讲了一个糟糕的笑话,会让人觉得像是“一个穿着紧身背心、屁股大大的胖子在扭腰摆臀地跳舞”。这些礼仪指导(尤其是伊拉斯谟和德拉·卡萨的)被广泛模仿,为快速增长的广大读者提供文明发展的承诺。
关于日常生活建议的手册激增
如果这一类的文本提出了自我塑造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从粗鲁的乡巴佬转变成一位世故文雅的朝臣,另一种广为流传的指导手册则承诺帮助你改变周围的世界。“自然界的秘密”“怪诞念头”和“惊异奇闻”等曾吸引近代早期欧洲读者收录的这一类书籍,其实源自于神秘的希腊炼金术传说这种更古老的传统,虽然从他们专注于消灭臭虫和涉及肉类的恶作剧的内容当中,不会有人想到这之间有关联。现存于欧洲最早的“秘诀”相关书籍,可从9世纪重要的古老资料来源得到证实,包括玻璃、皮革和墨水的着色技术,清洁银器,制造破城槌。有人怀疑“打造很好黄金的秘方”是一个吸引顾客的卖点:文中承诺“会使人惊叹不已”,即使这个惊叹是关于“我不知道我的很好黄金在何方”这一类型,失败的炼金术士仍可以继续阅读,并炼出一批很好的法式香皂或芝麻甜点,来安慰自己。
就连比较近期的文选都给自己添加了一点怀旧的味道。中世纪的欧洲学者开始在阿拉伯文本中寻求古代的科学和医学知识,亚里士多德(众人称道的“哲学家”)也名列其中。搭上亚里士多德作品顺风车的,是一本百科全书式的拼凑文集,关于阿拉伯的政治、医疗和占星术的知识大全,书名为《秘密中的秘密之书》(原文Kitāb Sirr al-Asrār;拉丁译文Secretum secretorum)。奇怪但可以预见的是,“亚里士多德”高度机密的秘密成为欧洲的畅销书,甚至使亚里士多德本人的作品相形失色许多。擅用“哲学家”之名以抬高作品身价的这种手法,持续了好几百年,优选的例子就是1684年广受欢迎的性爱手册,众所周知的《亚里士多德名著》(Aristotle’s Masterpiece)或《有名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著作》(The Works of Aristotle, the Famous Philosopher)。(想象一下这段对话:“你在看什么书?”“哦,就是亚里士多德,那位有名哲学家的作品。”)
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的读者可曾怀疑过,这位古代哲学家所兜售的竟然是牙齿美白和去污妙方,而不是超然存在和炼金术法则?只不过是想当然。但是这些文本的世俗倾向几乎无损对大众的吸引力。随着印刷业的发展,新的一批专业人士,如印刷业者和专业作家,开始向广大读者推销书籍,关于日常生活建议的小册子激增,诸如意大利一位印刷商于1525年出版的《秘方全集》(Dificio di ricette),满足了广大读者对于如何长出胡子、如何在水中燃烧蜡烛这类事情的求知欲望。
实验者与“秘密之书”的崛起
追求指点迷津的这股狂热也促成了阿列修·皮蒙特西(Alessio Piemontese)(一般认为与人文学者吉罗拉默·鲁歇里Girolamo Ruscelli为同一人)的成功。其“秘密之书”在1555年首次出版,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已经出现了八种语言、七十种版本。书的序言读起来倒是有点像电视购物节目:
我周游世界各国二十七个年头,目的在于结识各式各样学识丰富又谨慎的人。由于这种勤奋和好奇的天性,我学到了许多相当精彩的秘技,不只是学识渊博者、贵族的,还有蹩脚的女性工匠、农民的,可以说各种人的秘技。
以“蹩脚的女性工匠”之秘技作为行销资源,和冒用亚里士多德之名自抬身价的手法,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突显出不再依赖古老权威而倾向于实验兴趣的一种普遍趋势。这类的秘技文选通常会在提供诀窍之后,附加“Probatus”(“已试验”或“已证实”之意)的字眼,或是补充一则简短的趣闻轶事,说明此秘方如何有效。[“我认识一个人,胖得不得了……服用此药之后,就瘦了。”引述自托马斯·勒普顿(Thomas Lupton)的十四天快速瘦身疗法。]
大众对于秘技的渴求,造成实验者这一类型的人出现,即众所周知的“秘密教授”。这个称号展现出霍格沃茨魔法学院般的迷人魅力,但掩盖了反宗教改革迫害的事实。其中一位就是吉安巴蒂斯塔·德拉·波尔塔(Giambattista della Porta),他对自然界神奇力量的迷恋,不为教会所认同。虽然他对大自然奇特之处的迷恋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但德拉·波尔塔的“自然魔法”听起来再普通不过了。比方说,想让桃子长出像人头的形状,只要把桃子塞进人头模型就行了,这就算作是自然界的神奇。(为了避免你纳闷,我告诉你,这也挺令人毛骨悚然的!)
让桃子生出一张脸或许不算是知识探索或实验科学的巅峰之作,但它却是很好的实例,说明了“秘密之书”的重要性以及一般指导手册的蓬勃发展。正如礼仪指导手册提出宫廷生活规范,供所有读者参考,而“秘密之书”则提供给大众掌控大自然的力量。
当然,也得要这些诀窍真行得通才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有些疗法和技巧的实际功效着实令人怀疑,难道读者真的信奉不移吗?举个例子来说吧,1581年如何在水面上行走的方法是:把两个小鼓绑在脚底下,依照指示在水面上迈出大步,以“锻炼自己的体格气魄和敏捷度”。如果这种技术并没有让你信服,你并不是专享一人:有个犀利的读者,在那本书的页边空白处写下“如果你要沉下去,千万记得要在水面上下沉哦”。
这个小小的嘲弄或许在暗示指导手册并没有实现承诺,然而,指导手册所传达的不只如此,它们并不只是概述如何以最简单的方法达到所期望的效果,有些建议其实是为了制造文学趣味而提出的,例如古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的充满诗意又具狂气的作品《爱的艺术》(Ars amatoria)(尽管其温和自然的搭讪动作——假装拍掉她衣服上的灰尘,或许真的有效果)。但即使是比较含蓄的仿文学文本,除了严肃地传达制作牙膏的配方之外,也可有其他作用。指导手册的作者认清有些传统形式是荒谬的,而刻意戏弄之,例如,讽刺性模仿中世纪的一则食谱,保证制作出“一道好菜给爱吃它的人”,食材包括数品脱的汗水、卵石油脂、金翅雀的脚跟、苍蝇的脚。无可否认,历史年代的久远使我们更难区别讽刺性模仿和真实性,尤其是当耳垢被视为治疗眼疾的处方,而鳗鱼的胆汁居然也是基本原料时。不过,指导手册还包含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成分(臭名昭著的放屁蜡烛)和愚蠢的趣闻轶事(如何用猫小便灭火),代表它们除了作为参考指南之外,也是令人愉快的读物。
秉持这种精神,我提供给你这些指南。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全部都尝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