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出发点也是目的地

“文学很悲惨的是我们在写这些现实的时候，我们也接近堕入了现实，而丧失了人类崇高的情感和雅正的审美能力，丧失了本该赐予文学的那种净化人心的力量。”面对文学所面临的现实，是逃避？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先生，将自己实践创作与面对文学现状所作的思索，娓娓道来。在文学式微的时代，勇敢前行，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凭借对文学的热爱，将自己对文学价值、创作的理解，付诸文字，让更多对文学抱有期待的人，反思自己对待文学的方式。

《人是出发点 也是目的地》选取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近几年在各地的演讲，包括“文学观念与文学写作问题”“文学总是要面临一些问题”“文学的叙写抒发与想象”“非虚构文学应该要有文化责任”“当我们谈论文学时，我们在谈些什么”等关于文学、写作、文化等方面的内容。

阿来，曾任《科幻世界》杂志总编辑及社长，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诗歌创作，后转向小说。主要作品有《月光下的银匠》《大地的阶梯》《尘埃落定》《空山》《格萨尔王》《瞻对》等，曾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当我们谈论文学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文学总是要面临一些问题
文学的叙写、抒发与想象（上）
文学的叙写、抒发与想象（下）
关于小说创作
我对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项
的三个疑问
随风远走
人是出发点，也是目的地
穿行于异质文化之间
我是谁？我们是谁？
中国的少数民族文学，以及我自己
我只感到世界扑面而来
没有一种同定不变的民族文化
地域或地域性讨论要杜绝东方主义
文学和社会进步与发展
一个中国作家的开放与自信
文学表达的民间资源
民间传统帮助我们复活想象
类型小说以及类型的超越
文化的转移与语言的多样性
消费社会的边疆与边疆文学
在遂宁，谈谈陈子昂，谈谈观音
汉语：多元文化共建的公共语言
语言的信徒
傅斯年、李庄及其他
非虚构文学应该要有文化责任

    当我们谈论文学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我今天早上起来，有点小焦虑：今天讲点什么？今天讲文学。很多时候，我们是在讲一种与文学无关的东西。什么意思呢？我们只是在一个来自一般教科书上的、对文学很一般的定义的框架当中，讲文学。一些对文学的解释和理解，与我们当下文学创作当中正在发生的情况是很好脱离的。当然，它就更不能对我们在座的每个人写作当中遇到的具体情形，作品当中所呈现的那些好处，给一个充分的解释。它于我们这样的写作群体所需要的一个整体写作水准的提升，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些什么》让我反思同样一个问题：当我们谈论文学时，我们到底在谈些什么？卡佛的意思是说：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谈的真的是我们具体的每个人身上发生的那个爱情吗？还是仅仅停留在宗教的、道德的、伦理观念指定的定义的爱情？也就是，我们平时在谈论一个事物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名词在谈论，还是把这个事物当成一个真正的过程、真正的实体，触及这个实体，触及这个实体的过程来谈论？文学也一样。我们谈论的文学，真是文学吗？是我们真正所需要的那个文学吗？
     就是我们来这里听讲座，听的是一种普及性的关于文学的基本常识，还是一种我所需要的、具有创造性的、具有独特性的、催发我个人生命意识的、情感深刻的体察的文学？还是通过讲座，得到一些很好宽广的、深刻的经验？文学是表达。文学总是从表达个体经验开始的。
     所以，我今天想谈谈人物，即叙事文学中的人物，我们来探讨一下它到底是什么。
     我们在谈论人物的时候，经常会离开小说具体的场景和故事。如人物要有性格。毋庸置疑，生活中每个人都有性格，文学中的人物也应该有性格。我们通过一个人物能看到一类人、一群人、一个阶层的某种写照，或某种典型性、代表性。我们在谈论人物的时候，要谈人物和时代的关系。
     因此，我们应从审美发生学的角度问：一部戏剧，一部小说，在这样一个构架当中，人物是怎么生成的？我们所需要的那些东西，在这样一个叙述的进程中，是如何产生的？就真正的写作，我们所面临的是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不成功，显然，我们在这方面是失败的。如果我们成功，很显然，我们在这些方面找到了一些诀窍。
     所以，我们可以一个一个问题来谈。
     社会中没有一个单独的人。马克思有一个很好的定义：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单独的人有什么意思？如果放在一个小说中，他只是一个独立的人。除了一些特别的小说，在大部分的叙述中，一个人是不可能发生故事的。那么，什么情况下会发生故事呢？那一定是和别的人建立了关系。而且，这种关系是一种互动的关系，也是对现实社会生活中人的各种关系的模仿。这种关系很重要，因为我们会谈到另外一些事情。比如，小说是讲故事。“故事”在小说里头还有一个近义词――情节。在某种程度上，故事跟情节是合在一起的。那么，为什么有些小说或者叙事文学只是好看呢？因为情节跌宕起伏。我们在构思文学的时候，不管是写一部电影、电视剧，还是一部小说，会下意识地跟人脱开，或者说对人的关系照顾不充分。我们去虚拟、构想一种曲折的情节。我常听一些导演说：“我们用电脑分析了一些好莱坞电影的情节原则，三分钟要有一个小高潮，八分钟要有一个大高潮，五十分钟一定要有一个更大的高潮――所有高潮汇聚起来的高潮。”这对基于一些商业数据分析的情景是有一定道理的。但问题是：我们有没有探究高潮是怎么产生的？尤其在图像、视频发达的今天，它们正在改变我们对情节的理解。很多写小说的人正在把小说场景化、图片化。场景化、图片化以后的结果是，人在里头只是一个道具，只构造一些火爆的场面。按照好菜坞的方式，男女主人公出现，三分钟，该上一次床了吧。这是一个小高潮。刚上床出来，遇到炸弹爆炸，大高潮。然后，开始追车，很惊险。很多汽车追在一起，又是一个小高潮。再布置一次上床，三分钟的小高潮。很后，快结束了，来一个惊天的大爆炸，在烟火中奔跑，大大高潮。然后，男女主人公一脸烟尘，很潇洒，kiss一下，“走，我们再开问房去”。
     今天，很多时候，我们对于叙事情节，包括对小说的理解、故事的构思、情节的设计，很大程度上脱离了人，脱离了人跟人的关系。人的所有行动就只是把设想好的场景串联起来，人成了一个串联起这些刺激性场景的道具。这个时候，我们就已经离开了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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