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生开始时

《我们人生开始时》与小说《沉睡的记忆》于2017年同时出版，是莫迪亚诺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首部剧作。这是一部关于戏剧的戏剧。戏的开幕在排演契诃夫1896年的剧作《海鸥》，剧中的母亲是名演员，儿子想成为作家，母亲有个情人是名作家，儿子有个意中人叫妮娜。扮演妮娜的多米尼克和妮娜一样热爱舞台，她的恋人让想成为作家，让的母亲是演员，母亲的情人也是作家。然而现实中的母亲是失意的演员，而她的情人也不是真正的作家；作为未来的作家和演员，让和多米尼克对剧院有着天然的归依感，时空在这里交错，就像永恒轮回……灯光渐渐亮起。舞台的一角是剧院化妆室。一个年轻人坐在靠墙的矮沙发上。另一边是镜子和化妆台，有个喇叭传来排演现场的声响。正在排练契诃夫的《海鸥》。传来多米尼克扮演妮娜的声音。“我父亲和继母不放我来……他们说这儿的生活放荡不羁……他们生怕我想做女演员。”

    （半明半暗中，让的背影一动不动。）
     让
     我不想去算已经过去多少年……对我来说一切还栩栩如生……不像是从前……只是，每次回想往事，我总感到突如其来的虚空……再也不能和人说起那些事……何况也只有你，我只想和你说起那些事……我生怕忘记一些细节……绕过剧院总务常在的那个小房间……
     （他提高声音，像在对什么人说话：）
     剧院总务名叫鲍勃？勒？塔皮亚，对吧？（停顿片刻）你没法回答我……剧院总务穿一身灯芯绒西装……绕过那个小房间，上楼梯到化妆室……你的化妆室在走廊的右边……但我忘记是第一间还是第二间……第一间还是第二间？只有你能告诉我……
     （灯光渐渐亮起。舞台的一角是剧院化妆室。一个年轻人坐在靠墙的矮沙发上。另一边是镜子和化妆台，有个喇叭传来排演现场的声响。正在排练契诃夫的《海鸥》。传来多米尼克扮演妮娜的声音。）
     妮娜
     我父亲和继母不放我来……他们说这儿的生活放荡不羁……他们生怕我想做女演员。
     特列普列夫
     只有我们两个人。
     妮娜
     那边好像有人……
     特列普列夫
     没有人。
     导演萨维尔伯格的声音
     演到这里的时候，你们接吻。
     妮娜
     这是什么树？
     特列普列夫
     榆树。
     妮娜
     为什么天这么黑？
     导演萨维尔伯格的声音
     错了。应该是“为什么树这么黑”。
     特列普列夫
     天晚了，什么东西都变黑了。别这么早走，我求求您。
     妮娜
     那不行。
     特列普列夫
     那要是我去您家呢，妮娜？我会在花园里站一夜，望着您的窗。
     妮娜
     那不行，看门人会看见。珍珍跟您不熟……
     特列普列夫 我爱您。
     导演萨维尔伯格的声音
     多米尼克，你漏掉半句：“……珍珍跟您不熟，会叫个不停。”
     行……这一遍挺好，孩子们……暂停休息……
     （片刻之后，多米尼克走进化妆室。她跌坐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多米尼克
     我永远也演不好……
     让
     不会的……你会演好的……
     多米尼克
     我感觉得到萨维尔伯格对我不满意……
     让
     你错了……我听了排练……他只是个很仔细的人……他想让演员有优选的表现……
     （她转身看让。）
     多米尼克
     你这么想吗？真的？
     让
     你得这么想，情愿听萨维尔伯格的指示也不要听卡沃的……
     （沙发上有个书包，就放在他身旁。书包拴着一根链子，链子另一头有个形如手铐的套子。他指给多米尼克看。）
     看见了吗？……我把稿子全收在里头……我到哪儿都带着这个书包，还把我自己和它铐一起……我真怕卡沃趁我不在发现这些稿子……就像上星期那样……他会全撕掉的……
     多米尼克
     他干吗对你这么严厉？
     让
     我也经常纳闷着。
     多米尼克
     你和你母亲谈过吗？
     让
     她永远认为他有道理。他们在一起十年了……（若有所思）古怪的一对儿……
     多米尼克
     刚才，就在排练前，我在街上碰见你母亲……她狠狠看了我一眼……她手里拿着一把伞……我生怕她朝我脸上打过来……
     让
     我们恐怕经常会碰见她……真不走运，全巴黎有五十多家剧院，偏偏她在你隔壁演出……两家剧院挨得那么近却那么不同……证据就是，你演契诃夫的《海鸥》，她演《周末愉快冈萨雷斯》……她为这个怨恨你……
     多米尼克
     这不公平…… 让
     不过，剧院就是剧院……上演的戏目可以花样百出，但后台是老样子，化妆室是老样子，发旧的红天鹅绒布景是老样子，上台前的紧张也是老样子……我听说有条秘道连着这家剧院和隔壁那家……但愿我母亲不知道……不然的话，她恐怕会在哪天晚上闯进你的化妆室拿雨伞打你……
     多米尼克
     卡沃也会过来教训你……
     让
     我早有防备……
     （他拉过书包，把那个形如手铐的套子套在手腕上。套子闭合发出金属响声。他伸直手臂，书包吊在他的手腕上。）
     我等着卡沃，绝不会退缩……上次他套问我，他想知道我一共写了多少页……他耸着肩……他吸烟嘴的时候脸颊比平时陷了～块。他对我说，不用看就知道这稿子写得很糟，因为你这个年纪还不懂行……写作是一门行当，和古典舞一样。
     多米尼克
     可怜的让……你竟得听这种话？
     （她站起来，坐到沙发上让的身旁。她抓起吊在空中的书包，放到让的膝上。）
     刚才排练的时候我想到一件事……《海鸥》里的人物和我们有相同的地方……剧中的母亲是女演员，儿子想成为作家……就像你母亲和你……卡沃是你母亲的情人，他和剧中女演员的情人特利果陵一样是作家。
     让
     卡沃不是作家……顶多算记者……
     多米尼克
     我演的妮娜是女演员……和我一样……
     让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这会是某个乏味可悲的《海鸥》版本。
     多米尼克
     怎么“乏味可悲”呢？
     让
     我不是说你。我刚才听你排练：你演妮娜很好……这跟声音语调有关……你的声音适合这个角色……但我母亲，她与契诃夫剧中的女演员截然相反……卡沃也接近不像作家特利果陵……
     多米尼克
     那我们俩呢？我们就像《海鸥》中的人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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