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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

猎人笔记

  • 字数: 360000
  • 装帧: 平装
  • 出版社: 云南美术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 作者: (俄罗斯)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
  • 出版日期: 2018-10-01
  • 商品条码: 9787548933663
  • 版次: 1
  • 开本: 32开
  • 页数: 432
  • 出版年份: 2018
定价:¥49.8 销售价:登录后查看价格  ¥{{selectedSku?.saleP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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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
编辑推荐
"◆ 高尔基的枕边书,左拉、莫泊桑、都德、龚古尔等因此书对屠格涅夫推崇备至,结下了一生的友谊。     ◆ 1851年,《猎人笔记》成书之后,当局震怒,屠格涅夫因此被迫离开了故乡俄国,长期旅居西欧,他也因此被推举为国际文学大会副主席(主席是维克多·雨果)。     ◆ 插画师亲赴屠格涅夫家乡奥廖尔省采风,纯手绘19世纪俄国风格插图。     ◆ 关于苏联之前的俄国风光,再也没有比《猎人笔记》更让人推崇备至的描绘了。     ◆ 一幅俄国贵族猎手乡间狩猎生活绘卷。     ◆ 与我们比邻而居的土地上不仅有畅饮伏特加的苏俄战士,更有痛饮格瓦斯的文艺猎手。     ◆ 当代很好的俄苏文学翻译家,《静静的顿河》《日瓦戈医生》《复活》译者力冈力作。"
内容简介
"国际文学大会副主席,“俄国文学三巨头”屠格涅夫影响优选的成名作。 《猎人笔记》以一个贵族猎手驰骋乡间的行猎之旅为线索,描绘了美丽的俄国景色和乡间习俗,刻画了地主、管家、磨房主妇、城镇医生、贵族知识分子、农奴、农家孩子等众多的人物。 在猎手的眼中,有美丽的俄罗斯乡间美景,有痛饮格瓦斯的好客农家,有庞大惊人的马市,也有遭情人背叛的美丽乡村少女,两情相悦却注定天人永隔的恋人,天籁之音的怯弱农民,正直乃至固执的地主老爷,苦苦追求理想最终重病而亡的大学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等到黄昏林隐,带着猎物,痛痛快快的来上一杯格瓦斯,期待着明日新的乡间狩猎之旅。 而猎手眼中的这一切,组成了他热爱的俄国。"
作者简介
 
目录
霍尔和卡里内奇 001
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017
莓泉 031
县城的医生 042
我的乡邻拉季洛夫 054
独院地主奥夫谢尼科夫 063
里果夫村 083
别任草地 097
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 121
总管 143
办事处 160
孤狼 181
两地主 192
列别江市 202
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和她的侄儿 218
死 233
歌手 248
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耶夫 269
幽会 287
希格雷县的哈姆雷特 299
契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漂斯金 326
契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 348
活骷髅 385
大车来了 400
树林与草原 416
摘要
    歌手 不大的科洛托夫村原来属于一个女地主(那个女地主因为生性又恶又厉害,在附近一带得了一个外号叫“刮婆”,真名字倒是失传了),现在归彼得堡的一个德国人了。这个村子在一面光秃秃的山坡上,被一条可怕的冲沟从上到下切开;这条被冲得坑坑坎坎的深沟像无底深渊似的张着大嘴,弯弯曲曲地从街道中心通过,比河流更无情的——河上至少可以架桥,——将可怜的小村子分为两半。几丛瘦弱的爆竹柳挂在沙质沟坡上;在干干的、像黄铜一般的沟底,是一块块老大的黏土质石板。景象不怎么美观,这是不用说的;然而附近所有的人都十分熟悉到科洛托夫村的道路,他们很喜欢常常到那里去。 在冲沟的顶头上,在离冲沟像小裂缝似的开头处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座四方形的小木屋,孤零零的,跟其他房屋都不在一起。屋顶盖的是麦秸,还有一个烟囱;一扇窗子像一只锐利的眼睛似的望着冲沟,在冬天的晚上,老远就可以在朦胧的寒雾中看见这扇有灯光的窗户,它像指路星似的对许多过路的庄稼人闪烁着。小屋的门框上钉着一块蓝色木牌,这小屋是一家酒店,名叫“安乐居”。这家酒店里卖的酒不见得比规定的价格便宜,然而来的顾客却比附近所有同类店铺的顾客多得多,其原因就在于酒店老板尼古拉·伊凡内奇。 尼古拉·伊凡内奇当年是一个面颊红润、一头鬈发的挺拔小伙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异常肥胖、白了头发的男子,肉嘟嘟的脸,精明而和善的眼睛,油光光的额头上一道道的皱纹,——他在科洛托夫村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尼古拉·伊凡内奇同大多数酒店老板一样,是一个机灵和有心计的人。他并不特别殷勤,也不是特别能说会道,却有吸引顾客、留住顾客的本领,顾客坐在他的柜台前,在这位慢性子的老板那安详而亲切,虽然非常锐利的目光之下,不知为什么都感到愉快。他有很多正确的见解;他又熟悉地主们的生活,又熟悉农民和市民的生活;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会给别人出很不错的主意,但他是一个小心谨慎和自私的人,因此宁可站在一边,只是随随便便,似乎毫无用意地说说一些看法,让自己的顾客——而且是他喜欢的顾客——明白明白事理。 他对于俄国人所看重和感兴趣的一切事都很在行,如对马和家畜,对森林,对砖瓦,对器皿,对布匹毛呢和皮革制品,对歌曲和舞蹈。在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常常盘起自己的细腿,像麻袋似的坐在自己门前的地上,和一切过往行人打打招呼,说说亲热话儿。他这一生见过的事情很多;他眼看着几十个常来他这儿买酒的小贵族相继去世;他知道周围一百俄里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就连最机警的警察局长想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是他从不乱说,甚至也不流露出知道的神气。他总是默不作声,只是笑笑,动动酒杯。邻近的人都很尊敬他;县里身份优选的地主、高等文官舍列别津科每次经过他的门口,都要放下架子,朝他点头。 尼古拉·伊凡内奇是一个有影响的人:一个有名的盗马贼偷了他的朋友一匹马,他叫那贼把马送还了;附近有一个村子的庄稼人不服新的主管人,他也把他们开导好了。诸如此类的事很多。不过,别以为他做这些事是出于爱正义,出于对他人热心——不是的!他只是尽量防止出什么事情,免得破坏他的安宁。尼古拉·伊凡内奇已经娶妻,而且也有孩子。他的妻子是一个鼻尖眼快、动作利落的小市民出身的女子,近来也像丈夫一样有些发福了。他在各方面都信赖她,钱也由她收藏。发酒疯的人都怕她;她不喜欢他们:赚不到他们多少钱,吵闹得却很厉害;愁眉苦脸、寡言少语的人倒是更合乎她的心意。尼古拉·伊凡内奇的孩子们都还小;先前生的几个孩子都死了,但是活下来的几个长得都很像父母,看着这几个健康的孩子那聪明的小脸,是很愉快的。 七月里一个热得难受的日子,我慢慢跨着步子,带着我的狗,贴着科洛托夫村冲沟边往上走,朝“安乐居”酒店走去。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像发了疯似的,无情地炙晒着,烘烤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热烘烘的灰尘。羽毛亮闪闪的白嘴鸦和乌鸦,张大了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行人,好像是要求人同情;只有麻雀不觉得痛苦,挓挲着羽毛,比以前叫得更欢,一会儿在围墙上打架,一会儿一齐从灰尘飞扬的大路上飞起来,像灰云一样在绿油油的地上空盘旋。我口渴得难受。附近没有水,在科洛托夫村,像在很多别的草原村庄一样,因为没有泉水和井水,庄稼人喝的都是池塘里的浑水……可是,谁又能把这种令人恶心的东西叫作水呀?我就想到尼古拉·伊凡内奇那里去要一杯啤酒或者格瓦斯。 说实在的,科洛托夫村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什么令人悦目的景象;但是特别使人产生愁闷之感的,就是七月的耀眼的太阳那无情的阳光照射下的景象:那破旧的褐色屋顶,那很深的冲沟,晒得焦黄的、落满灰尘的草场,草场上那带着绝望神情走来走去的长腿瘦鸡,原来的地主房屋剩下的灰色白杨木屋架和空空的窗洞,周围的一丛丛荨麻、杂草和艾蒿,晒得滚热的、黑乎乎的、漂着一层鹅毛的池塘,池塘周围那半干的烂泥和歪向一边的堤坝,堤坝旁踩成细灰般的土地上那热得直喘、直打喷嚏的绵羊,_绵羊那种紧紧挤在一起的可怜神气和拼命把头垂得更低,似乎在等待这难挨的炎热什么时候才会过去的那种灰心丧气的忍耐神气。 我迈着疲惫无力的步子来到尼古拉·伊凡内奇的酒店门前,照例引起孩子们的惊讶,惊讶得瞪大眼睛茫然注视着,也引起几条狗的愤慨,愤慨是用吠叫来表示的,吠叫又凶狠又卖力,好像内脏都要炸裂似的,以至于吠叫过一阵之后都咳呛和喘起粗气,——这时酒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没戴帽子,身穿厚呢大衣,浅蓝色腰带扎得低低的。看样子这是一名家仆,一张干枯的皱皱巴巴的脸,再往上是乱蓬蓬地竖着的浓密的灰色头发。他在呼唤一个人,急促地挥动着两只手,两只手晃动得显然比他所希望的厉害得多。可见他已经醉了。 “你来,来呀!”他使劲扬着浓浓的眉毛,嘟嘟哝哝说起来,_“来呀,眨巴眼儿,来呀!真是的,你磨蹭什么呀,伙计。这可不好,伙计。人家在等你呢,可是你这样磨蹭……来呀。” “哦,来了,来了。”一个打战的声音应声说,接着便从屋子右面走出一个又矮又胖又瘸腿的人。他穿的是一件相当整洁的呢外衣,只套了一只袖子;高高的尖顶帽一直压到眉毛上,给他那圆圆的、胖胖的脸增添了滑稽可笑的表情。他那双小小的黄眼睛滴溜溜直转,那薄薄的嘴唇上一直堆着拘谨和不自然的微笑,那尖尖的长鼻子很不雅观地向前伸着,很像船舵。“来了,伙计,”他一面一瘸一拐地往酒店里走,一面说,“你叫我干什么?……谁在等我?_” “我叫你干什么?”穿厚呢子大衣的人带着责备的口气说,“眨巴眼儿,你这人真怪,伙计,叫你到酒店里来,你还要问干什么!好多人都在等你呢,土耳其佬雅什卡,还有野人先生,还有日兹德拉来的包工头儿。雅什卡和包工头儿打了赌,赌一瓶啤酒——看谁赢谁,就是说,看谁唱得好……你懂吗?” “雅什卡要唱歌了吗?”外号“眨巴眼儿”的人兴奋地说,“你不是扯谎吧,蠢货?” “我不扯谎,”蠢货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你才喜欢瞎扯哩。他既然打了赌,那就一定要唱,你这天生的笨牛,你这浑蛋,眨巴眼儿!” “好,咱们走吧,呆子。”眨巴眼儿回答说。 “哦,那你至少要吻我一下呀,我的好宝贝儿。”蠢货张开两条胳膊,嘟哝说。 “瞧,你这个娇宝宝伊索。”眨巴眼儿用胳膊推着他,轻蔑地说,接着两人都弯下身子,走进低矮的门里。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不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已经不止一次听说土耳其佬雅什卡在附近一带是优选的歌手,现在我竟有机会听听他和另一名歌手比赛。我便加快步子,走进酒店。 大概,在我的读者中,没有多少人光顾过乡村的酒店;可是我们这些打猎的,什么地方没有到过呀!这种酒店的构造极其简单,大都是由一间幽暗的前室和有烟囱的正屋组成。正屋用板壁隔成里外间,里间是任何顾客都不能去的。在这板壁上,在一张宽大的橡木桌子上方,开一个长方形的大洞。就在这张桌子或者柜台上卖酒。 在正对着大洞的架子上,并排摆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封口的瓶酒。正屋的前半部分是接待顾客的,有若干条长板凳,两三个空酒桶,一张放在拐角上的桌子。乡村酒店大都是很黑暗的,而且,一般农舍中大都少不了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通俗版画,你在酒店的原木墙壁上几乎是看不到的。 当我走进安乐居酒店的时候,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了。 在柜台后面,照例站着差不多有壁洞宽的尼古拉·伊凡内奇,_身穿印花布衬衫,肥胖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微笑,正在用又白又胖的手给刚进来的朋友眨巴眼儿和蠢货倒两杯酒。在他后面的角落里,靠近窗子的地方,是他那眼睛很机灵的妻子。房间中央站的是土耳其佬雅什卡,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瘦瘦的、挺拔的男子,穿一件长襟土布蓝色外衣。他的样子像一个勇猛的工厂小伙子,身体似乎不能说是十分壮健。他那瘪瘪的脸颊,那不肯安静的灰色大眼睛,端正的鼻子和不住地活动的小小鼻孔,平平的白额头,向后梳的淡黄色鬈发,大而好看和富有表情的嘴唇——他脸上的一切都表明他是一个敏感而热情的人。他非常兴奋,不住地眨巴着眼睛,呼吸也很急促,两手一个劲儿打哆嗦,像是发作了热病,——他就是热病发作了,就是面对群众讲话或唱歌的人常常会害的那种紧张不安的突然发作的热病。 他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宽肩膀,高颧骨,低额头,像鞑靼人一般的狭眼睛,短短的扁鼻子,方方的下巴,乌黑发亮的头发像鬃毛一样硬。他那黝黑而带铅色的脸,尤其是那煞白的嘴唇的表情,如果不是那样沉静的话,差不多可以说是凶狠的。他几乎一动也不动,只是像一条公牛从轭下慢慢朝四周围打量着。他穿一件旧的常礼服,铜纽扣光溜溜的;粗大的脖子上围一条旧的黑绸围巾。他就叫野人先生。在他的正对面,圣像下面的长板凳上,坐着雅什卡的对赛歌手——日兹德拉来的包工头。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敦实汉子,麻脸,鬈发,扁扁的狮子鼻,灵活的栗色眼睛,稀稀的下巴胡。他把两只手掖到大腿底下,两条穿着绲边的漂亮皮靴的腿自由自在地悠荡着,碰得吧嗒吧嗒响着。他穿的是一件崭新的有棉绒领子的灰呢子薄上衣,紧紧勒着喉咙的红衬衫的边儿在棉绒领子衬托下显得异常触目。在对面的角落里,门的右边,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庄稼人,穿一件灰色旧长袍,肩上有一个大洞。阳光像稀薄的、黄黄的流水,透过两扇小窗子的带灰尘的玻璃射进来,似乎不能战胜屋子里平时的阴暗:一切物件上的光线都很微弱,似明似暗。然而在屋子里几乎是凉爽的,所以我一跨进门槛,就如释重负,气闷和炎热感消失了。 我看出来,我的到来起初使尼古拉·伊凡内奇的顾客们有些不安,但是他们一看到尼古拉·伊凡内奇像对熟人一样跟我打招呼,也就安下心来,不再注意我了。我要了啤酒,就在角落里挨着那个穿破旧长袍的汉子坐了下来。 “喂,好啦!”蠢货一口气喝干一杯酒,突然叫起来,同时两只手奇怪地挥舞着来配合他的叫喊声,显然不这样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还等什么呀?唱就唱嘛。嗯?雅什卡?……” “开始吧,开始吧。”尼古拉·伊凡内奇也支持说。 “好的,咱们就开始吧,”包工头带着自信的微笑冷静地说,_“我准备好了。” “我也准备好了。”雅什卡激动地说。 “好啦,开始吧,伙计们,开始吧。”眨巴眼儿尖声叫道。然而,尽管大家都说要开始,却谁也不开始;包工头甚至没有从板凳上站起来;大家都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开始呀!”野人先生阴沉而激烈地说。 雅什卡身子哆嗦了一下。包工头站起身来,把腰带掖了掖,咳嗽了两声。 “可是,谁先唱呢?”他用微微有些改变的声音问野人先生,野人先生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中央,宽宽地叉开两条粗腿,_把两只强壮的手插到裤子口袋里,差不多一直插到胳膊肘。 “你,你先唱,大师傅,”蠢货嘟哝说,“你先唱,大哥。”野人先生皱着眉头瞅了他一眼。蠢货轻轻吱了一声,不好意思起来,朝天花板看了看,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 “拈阄吧,”野人先生一字一顿地说,“把酒放在柜台上。”尼古拉·伊凡内奇弯下身子,哼哧着从地板上拿起酒来,放到柜台上。 野人先生朝雅什卡看了看,说:“来吧!” 雅什卡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铜币,用牙齿咬了一个记号。包工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皮革钱包,不慌不忙地解开带子,把许多零钱倒在手心里,选出一个崭新的铜币。蠢货摘下自己的破帽子送上来;雅什卡把自己的铜币丢进去,包工头也丢了进去。 “你来拈吧。”野人先生对眨巴眼儿说。 眨巴眼儿得意地笑了笑,就两手端着帽子,摇晃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两个铜币互相碰撞得轻轻叮当响着。我留心朝四面看了看,只见所有的脸上都流露着紧张等待的神情;野人先生也眯起了眼睛;坐在我旁边的穿破旧长袍的庄稼人也带着好奇的神情伸长了脖子。眨巴眼儿把手伸进帽子里,摸出的是包工头的铜币;大家松了一口气。雅什卡红了红脸,包工头用手摸了摸头发。 “我说的嘛,就该你先唱,”蠢货叫起来,“我说的嘛。” “好啦,好啦,不要聒噪了!”野人先生轻蔑地说,“开始吧。”他用头朝包工头点了点,又说。 “那我唱什么歌儿呢?”包工头激动起来,问道。 “随你唱什么,”眨巴眼儿回答说,“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当然,随你唱什么,”尼古拉·伊凡内奇慢慢地把两手交叉在胸前,也附和说,“这事儿不能给你指定。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不过要好好地唱;然后我们就凭良心评高低。” “自然,要凭良心。”蠢货接话说,并且舔了舔空酒杯的边儿。 “伙计们,让我稍微清一清嗓子。”包工头用手摸着上衣领子,说道。 “好啦,好啦,不要磨蹭了,开始吧!”野人先生断然说,并且低下头。 包工头多少想了想,甩了甩头发,便走上前来。雅什卡用眼睛紧紧盯住他…… 不过,在开始描写这场竞赛之前,先多少说说我这篇故事中每一个登场人物,我认为也不是多余的。其中有几个人的情况,我在安乐居酒店碰到他们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另外有几个人的情况是我后来打听到的。 先从蠢货说起吧。这人的真名字是叶甫格拉弗·伊凡诺夫,_但是附近一带的人都叫他蠢货,他自己也承认这个外号,这个外号就叫开了。确实,这外号对于他那很不起眼的、老是慌慌张张的外貌,再合适没有了。他原是一个嗜酒成性的独身家仆,原来的主人早就不要他了,因为没有活儿干,也就拿不到一个铜板的工钱,然而他有办法天天大喝别人的酒。他有许多熟人,那些人都请他喝酒、喝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不仅不能使大家开心,甚至相反,他那种无聊的唠叨、令人腻烦的纠缠、狂热的动作和不停的做作的大笑,使大家感到讨厌。他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他不但从来没说过一句聪明话,也没说过一句有用的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乱说一气——不折不扣是个蠢货!可是在方圆四十俄里以内,没有一次酒会上没有他那细长的身影在客人中间转来转去,——大家对他已经习惯了,把他当作躲不掉的灾祸。不错,大家都很轻视他,但是能制服他,能叫他不乱说乱动的,只有野人先生。 眨巴眼儿一点也不像蠢货。眨巴眼儿这个外号对他也很合适,虽然他眨眼睛并不比别人多;众所周知,俄罗斯人是发明外号的能手。尽管我想方设法打听这人更详细的经历,他一生中还是有一些模糊之点,如读书人说的,有一些隐没在不可知的深渊中的地方,那是我,恐怕也是很多别的人,无法知道的。我只是打听到,他曾经给一个没有子女的老太太当过车夫,但带着交给他的三匹马逃走了,整整一年没有音信。后来想必是切身体会到流浪生活的艰难和无益,自己回来了,但已经成了瘸子;他向自己的女主人下跪求饶,在几年时间里老老实实地干活儿,补偿了自己的罪过,渐渐博得女主人的好感,终于得到她的接近信任,当了管家;女主人一死,不知怎样他获得了自由身份,成为小市民,开始向乡邻们租地种瓜,发了财,现在日子过得很快活。 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城府很深,不恶毒,也不善良,而是很有心计,他很世故,能认识人,也善于利用人。他小心谨慎,同时又像狐狸一样精明;他像老奶奶一样爱唠叨,却从来不会说漏了嘴,倒是能够使任何别的人说出心里话。不过,他不像另外一些狡猾的人那样,装作呆头呆脑,而且他装呆也是很难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那双狡黠的小眼睛更敏锐、更机灵的眼睛。那眼睛从来不是简单地看,总是观察和窥视。眨巴眼儿有时对一件似乎非常简单的事情一连考虑几个礼拜,可是有时又会突然下决心去干大胆得不要命的事儿;似乎这一下子他要完蛋了……可是你瞧,马到成功,一切都十分顺利。他很有运气,相信自己的运气,相信预兆。总之,他很迷信。大家都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关心任何人,但是大家都尊敬他。他家里就一个儿子,他对儿子心疼得不得了,儿子被培养得像父亲一样,想必今后会大有出息的。“小眨巴眼儿出落得很像父亲呢。”现在有些老头子在夏日的傍晚坐在墙根下闲聊的时候,已经在这样小声谈论他了,而且大家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关于土耳其佬雅什卡和包工头,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雅什卡外号土耳其佬,因为他确实是一个被俘虏来的土耳其女子所生。他在心灵上是一个十足的艺术家,然而在身份上却是一个商人的造纸厂里的汲水工。至于包工头,老实说,我至今还不知道他的来历,我只觉得他是一个机灵而活泼的城市小市民。但是关于野人先生,倒是值得比较详细地说一说。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有一种粗野、笨重,然而无法抗拒的力气。他身材粗笨,如我们常说的,像一个布袋,然而他却流露着一股健壮得不得了的劲儿,而且,说也奇怪,他那熊一般的体格并不缺乏某种特有的优雅,这种优雅风度大概来自从容镇定,因为他接近相信自己的威力。第一次见面,很难判断这个赫拉克勒斯1_是属于哪一个阶层的:他不像家仆,不像小市民,不像退职的贫穷书吏,也不像领地很少的破产贵族——猎犬师和打手。他确实是另一回事。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流落到我们县里来的。有人说,他原是独院地主,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担任过官职;但是有关这方面的确切情形,谁也不知道,而且,从别人嘴里打听不到的,更别想从他嘴里打听到:再没有人比他更阴沉,更能守口如瓶了。也没有谁能够确切说,他是靠什么生活的;他不干任何手艺活儿,也不到什么人家里去,几乎不同任何人交往,可是他有钱花;钱虽然不多,但是有花的。他为人不谦虚,——他根本没有什么好谦虚的,但是稳重;他活得似乎很自在,似乎没有注意自己周围有什么人,也根本用不着什么人。 野人先生(这是他的外号,他的真名是彼列夫列索夫)在附近一带有很大的威望;虽然他不仅没有权力对任何人下命令,而且甚至自己也不向他接触的人表示要求听从之意,可是很多人都会马上很乐意地听从他的话。他说什么,别人都听他的;威力总能发生作用。他几乎不喝酒,不同女人打交道,非常喜欢唱歌。这个人有很多神秘之处;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阴沉地潜藏在他身上,这种力量仿佛自己知道,一旦涌上来,爆发出来,就会毁灭自己和所碰到的一切;如果这人一生中不曾有过这一类的爆发,如果他不是在幸免于死亡之后接受教训,时时刻刻严格地管束自己,那我就大错特错了。尤其使我惊讶的是,在他身上混合着一种先天生成的凶狠性和一种也是生来就有的高雅,——这种混合是我在别人身上没有见过的。 话说包工头走上前来,半闭起眼睛,就用高亢的假嗓子唱了起来。他的声音十分甜美悦耳,虽然有点儿沙哑;他的声音变化着,像陀螺一般盘旋着,不停地回荡着,不停地由高转低,又不停地转向高音,保持着高音并且特别卖劲地拉长了唱一阵子,又渐渐停顿下来,然后又突然带着热情奔放的豪迈气势接唱以前的曲调。他的曲调转换有时非常大胆,有时非常滑稽可笑:这样的转换是使内行人非常满意的;要是德国人听了,会感到愤慨的。这是俄罗斯的抒情男高音。他唱的是一支快乐的舞曲。我透过那没完没了的装饰音、附加的辅音和叫声,只听出下面几句歌词: 我年纪轻轻, 要耕出小小土地; 我年纪轻轻, 要种出鲜红花儿。 他唱着,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他唱。他显然感觉到这是唱给内行人听的,因此如俗话说的,使出吃奶的劲儿。确实,我们这一带的人对于唱歌都很在行,难怪奥廖尔大道上的谢尔盖耶夫村的优美动人的歌儿驰名于全俄国。包工头唱了很久,没有在听众中引起特别强烈的感动,他缺少协助,缺少合唱;终于,在一个特别成功的转折之处,连野人先生也笑了,蠢货忍不住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蠢货和眨巴眼儿开始轻轻地随声和唱,喊叫:“好极啦!加油,好小子!加油,再加油,鬼东西!再加油!再鼓劲儿,你这狗东西,狗小子!……恶鬼饶不了你!”等等。尼古拉·伊凡内奇在柜台后面带着赞许的神气把头左右摇晃着。蠢货终于把脚一踩,迈起碎步,扭动起肩膀,跳起舞来;雅什卡的眼睛像炭火一样燃烧起来,浑身像树叶一样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只有野人先生脸上没什么变化,依然在原地没有动;但是他那凝视着包工头的目光有些柔和了,虽然嘴边的表情依然是轻蔑的。包工头看出大家都很满意,_来了劲儿,接近唱起花腔,拼命添加装饰音,拼命吧嗒舌头、敲舌头,拼命变换嗓门儿,以致等到他终于累了,脸色煞白,浑身热汗淋漓,把整个身子朝后一仰,唱出最后一个渐渐停息的高音的时候,大家用巨雷般的一片喝彩声来回答他。蠢货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用一双瘦骨嶙峋的长胳膊搂得他气都喘不过来;尼古拉·伊凡内奇的脸上也泛出红晕,他好像也变年轻了;雅什卡像发了疯似的叫起来:“棒极了,棒极了!”就连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穿破长袍的庄稼人也憋不住了,用拳头在桌子上一擂,叫起来:_“哎呀呀!好极了,真他妈的好极了!”并且使劲儿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 “嘿,伙计,漂亮极了!”蠢货紧紧搂着精疲力竭的包工头叫道,“漂亮极了,真没说的!你赢了,伙计,你赢了!恭喜你——酒是你的了!雅什卡比你差远了……我对你说嘛:他差远了……你相信我的话吧!”他又把包工头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快把他放开吧,放开吧,别缠着没有完……”眨巴眼儿生气地说,“让他在板凳上坐一会儿,瞧,他累了……你这蠢货,_伙计,真是蠢货!干吗缠住就不放呀?” “那好吧,就让他坐一会儿,我来为他干一杯。”蠢货说过,便走到柜台前。“算你的账,伙计。”他转向包工头,又补充一句。 包工头点了点头,便坐到板凳上,从帽子里掏出毛巾,擦起脸来;蠢货馋巴巴地喝干一杯酒,就依照酒鬼的习惯,一面快活得咯咯叫着,一面装出忧心忡忡的神气。 “唱得好,伙计,很好。”尼古拉·伊凡内奇亲切地说,“现在该你唱了,雅什卡:要注意,别胆怯。我们来看看谁赢谁,我们来看看……包工师傅唱得很好,实在好。” “好极了。”尼古拉·伊凡内奇的妻子说过这话,笑着朝雅什卡看了看。 “好极了!”坐在我旁边的庄稼人小声重复了一遍。 “啊,窝囊废波列哈!”蠢货忽然叫起来,走到肩上有破洞的庄稼人跟前,用指头点着他,蹦跳起来,并且笑得直打哆嗦。“波列哈!波列哈!嘎,巴杰滚出去!窝囊废!你来干什么,窝囊废?”他哈哈笑着叫道。 可怜的庄稼人非常窘,已经准备站起来快点走掉,突然响起野人先生那铜钟般的声音: “这讨厌的畜生是怎么回事儿?”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什么,”蠢货喃喃地说,“我没什么……我是随便……” “嗯,好啦,那就别作声了!”野人先生说,“雅什卡,唱吧!” 雅什卡用手捏住喉咙。 “伙计,怎么有点那个……有点儿……哎……真不知道怎么有点儿……” “哎,得了,别怯场嘛。太不大方了!……干吗扭扭捏捏的?……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于是野人先生低下头,等待着。 雅什卡沉默了一会儿,朝四下里看了看,用一只手捂住脸。大家都用眼睛紧紧盯住他,尤其是包工头。包工头脸上那常有的自信和得到喝彩声后的得意神情之中,不由得流露出轻微的不安神色。他靠在墙上,又把两手掖到大腿底下,但是两条腿已经不再悠荡了。等到雅什卡终于露出自己的脸,那脸像死人一样煞白;一双眼睛透过下垂的睫毛隐隐射出亮光。他深深地舒一口气,就唱了起来……他的起音是微弱的,不平稳的,似乎不是从他的胸中发出来,而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偶然飘进这屋子里来。这颤抖的、金属般的声音对于我们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奇怪的作用;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尼古拉·伊凡内奇的妻子竟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在起音之后紧接着是比较坚定和悠长的声音,但显然还是颤抖的,就好像弦突然被手指使劲拨动了一下,_铮铮响过之后,还要颤动一阵子,并且很快地渐渐低下去;第二个音之后,是第三个音,于是,凄凉的歌声渐渐激昂起来,渐渐雄壮了,流畅了。“田野里的小道,一条又一条……”他唱着,我们都感到甜滋滋的,回肠荡气。 说实话,我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这声音像有裂纹似的,带有轻轻的碎裂声和叮当声;开头甚至有痛苦的意味儿;但是其中又有真挚而深沉的爱恋,又有青春气息,有活力,有甜蜜,又有一种令人销魂心,也直接抓着他那俄罗斯人的心弦。歌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嘹亮。雅什卡显然也陶醉了,他已经不胆怯了,他接近沉浸于幸福之中;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轻轻颤动,但这是像箭一般穿入听众心灵的激情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内在的颤动,这声音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记得有一天傍晚,在大海退潮的时候,远处波涛汹涌,我看到平平的沙滩上落了一只很大的白鸥,一动也不动,那丝绸一般的胸脯映着晚霞的红光,只是偶尔迎着熟悉的大海,迎着通红的落日,慢慢展一展它那长长的翅膀,——我听着雅什卡的歌声,就想起那只白鸥。他唱着,接近忘记了自己的对手,也忘记了我们所有的人,但显然是受到我们无声的、热情的共鸣所鼓舞,就像游泳者受到波浪推撞,精神倍增。他唱着,声声给人以亲切和无比辽阔之感,就好像熟悉的草原在你面前展了开来,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我觉得,我的心中涌起泪水,涌向眼睛。突然有一阵低沉、压抑的哭声使我大吃一惊……我回头一看,是店主的妻子趴在窗子上哭。雅什卡急急地向她瞥了一眼,唱得比以前更响亮、更甜美了;尼古拉·伊凡内奇低下了头;眨巴眼儿扭过脸去;接近动了情的蠢货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站着;穿灰色长袍的庄稼人在角落里小声抽搭着,一面伤心地低语,一面摇头;_就连野人先生那紧紧皱到一起的眉毛底下也涌出大颗的泪珠儿,在那钢铁般的脸上慢慢滚动着;包工头把握紧的拳头按到额上,_就不动了……要不是雅什卡在一个很高的、特别尖细的音上突然结束,就像他的嗓音突然中断似的,我真不知道大家的陶醉怎样收场。没有一个人叫喊,甚至没有人动一动;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看他是不是还唱;但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对我们的沉默感到惊讶,用询问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遍之后,才看出是他赢了…… “雅什卡!”野人先生叫了一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_就不说话了。 我们都像呆子似的站着。包工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雅什卡跟前。“你……是你……你赢了。”他终于好不容易说了出来,接着就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他的迅速果断的行动似乎破解了魔力:大家一下子就热热闹闹、高高兴兴说起话来。蠢货朝上一蹦,嘟哝起来,两条胳膊抡得像风车翅膀一般;眨巴眼儿一瘸一拐地走到雅什卡跟前,跟他亲吻起来;尼古拉·伊凡内奇欠起身来,郑重地宣布:他自己再出一瓶啤酒;野人先生笑得那样可亲可爱,我怎样也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穿灰色长袍的庄稼人用两只袖子擦着眼睛、两腮、鼻子和胡子,不时地在自己的角落里反复说着:“好呀,真好,我敢发誓,真好呀!_”尼古拉·伊凡内奇的妻子一张脸憋得通红,急忙站起来,走了开去。雅什卡像小孩子似的因为自己赢了喜滋滋的;他的脸接近变了样,尤其他的眼睛,一直闪耀着幸福的光彩。几个人把他拉到柜台前;他把一直在哭的穿灰长袍的庄稼人也叫过去,又叫店主人的儿子去找包工头,包工头却没有找到,大家也就开始喝酒了。“你还要给我们唱呀,你要给我们一直唱到晚上。”蠢货把手举得高高的,反复地叫着。 我又向雅什卡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我不想留在这儿,我怕损坏了我的感受。但是依然热得难受。热气似乎形成浓重的一层,笼罩在大地上;透过细细的,几乎是黑色的灰尘,似乎有许多小小的、明晃晃的火星在深蓝色的天空回旋着。到处都寂静无声;在疲惫无力的大自然这种深深的静默之中,有一种无可奈何和受压抑的意味儿。我来到一个干草棚里,在刚刚割下,但差不多已经干了的草上躺下来。我很久不能入睡;我耳朵里很久都响着雅什卡那令人倾倒的歌声……终于还是炎热和疲惫占了上风,我睡着了,睡得死沉沉的。等我醒来,四周已经黑了下来;身旁散乱的草散发着浓烈的气味,而且有点儿潮润润的了;透过破棚顶那一根根细细的木条,可以看到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苍白的星星。我走了出来。晚霞早已消失,天边那隐隐发白的是晚霞的余晖;透过夜晚的凉气,还可以感觉到原来炎热的空气热烘烘的,胸中还很闷热,希望有凉风吹一吹。没有风,也没有云;万里晴空黑得异常纯净,静静地闪烁着数不清的,但只是隐约可见的星星。 村子里的灯火一闪一闪的;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店里传来乱哄哄的喧闹声,我似乎听到其中有雅什卡的声音。那里面不时地爆发出哄堂大笑声。我于是走到窗前,把脸贴到玻璃上。我看到的是一种很不愉快的,虽然热闹和生动的场面:都喝醉了——从雅什卡起,都醉了。雅什卡袒露着胸膛,坐在板凳上,用嘶哑的嗓门儿唱着一支下流的舞曲,懒洋洋地弹拨着六弦琴的琴弦,湿漉漉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耷拉在他那苍白得可怕的脸上。在屋子中央,接近“失控的”蠢货脱掉了上衣,对着那个穿灰色长袍的庄稼人跳花样舞;那个庄稼人也吃力地踩着和拖着一双发了软的脚,透过乱蓬蓬的大胡子呆呆地笑着,偶尔扬起一只手,似乎想说:“还行!_”他的脸再可笑没有了;不论他怎样使劲扬自己的眉毛,那沉甸甸的眼皮却不肯往上抬,一直盖着那几乎看不出的、无神的,却又甜迷迷的眼睛。他正处在酩酊大醉的人那种可爱状态,这时不论哪个过路人看看他的脸,必然会说:“真够受,这家伙,真够受!_”一张脸红得像虾子一样的眨巴眼儿,张大了鼻孔,在角落里怪笑着;只有尼古拉·伊凡内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酒店店主,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屋子里又来了很多新人,但是我在屋子里没有看到野人先生。 我转过身,快步走下科洛托夫村所在的小山冈。这座山冈的脚下便是一片辽阔的平原;沉浸在茫茫夜雾中的平原更是显得广袤无垠,仿佛同黑暗下来的天空连成一片。我正顺着冲沟旁的大道大步往下走,忽然平原上很远的地方响起一个男孩子清脆的声音。“安特罗普卡!安特罗普卡……啊……啊……”他用顽强而带泪音的绝望腔调叫喊着,把最后一个音拉得很长很长。 他停了一小会儿,又叫起来。他的声音在动也不动、似睡似醒的空气中响亮地回荡着。他叫安特罗普卡的名字至少叫了有三十遍,才突然从那片平地的另一头,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隐隐约约的回答声: “什么事……事……事?_” 那个男孩子马上就用又高兴又生气的声音叫起来: “快到这儿来,你这鬼……东……西……西!” “干什……什……么呀……呀?”而那个声音过了老半天才回答说。 “因为爹要……揍……你。”第一个声音急忙叫道。 第二个声音再也没有回应,那个男孩子就又呼唤起安特罗普卡。等到天色接近黑下来,当我从离开科洛托夫村四俄里、围绕着我的村子的那片树林边走过的时候,还能听到他那越来越稀、越来越微弱的叫喊声…… “安特罗普卡……啊……啊……”这声音还在夜色已浓的空中隐隐约约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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