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玫

本套书由西安曲江出版传媒策划出版的作品，是红柯生前授权出版的最后一套作品集。
本套书基本涵盖了红柯中短篇小说的精品力作。其中，《刺玫》收录红柯1985年至2013年创作的4篇中篇小说与9篇短篇小说，包括《父与子》等旧作和《社火》等新作。

红柯，本名杨宏科，当代知名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教授。1962年生于陕西关中，1985年大学毕业，之后的三十年间沿丝绸古道四次迁居，数十次田野考察，收集了大量的生活素材和草原民族的神话史诗民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少女萨吾尔登》等，中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太阳发芽》《额尔齐斯河波浪》等，学术随笔集《手指间的大河》《敬畏苍天》等，另有幽默荒诞长篇小说《阿斗》《好人难做》《百鸟朝凤》等。其中长篇《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分别入围第六、七、八、九届茅盾文学奖前十名。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省文艺大奖等。

中篇
病房
刺玫
红原
家园
短篇
父与子
干喝
大黄
社火
槐虫
大路朝天
再来一次春天
家
环城高速
附录

    病房
     1
     有一种美好的东西搁在内心深处，只知道它确实存在，却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也许这是一种心灵的宗教。
     那时，我万事如意，胸中满怀慷慨之情，一封老同学的来信使我感到异常兴奋。我将信读了好几遍仅仅知道对方是位女同学。
     第二天，我赶到虢镇。我的少年时代是在虢镇度过的，这里有许多老同学。离开学校以后，好多人都沉默了，唯独我耐不住寂寞。我怕寂寞，我怕生命的活力在苍白的气息里突然安静下来。
     遛完一条街。就被一位老同学拉进酒馆。喝着啤酒，吃着凉肉，相别三年的隔膜顷刻间融化在嘟嘟作响的啤酒泡沫里。我忘记自己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他忘记自己是铁路上的装卸工，我们是老同学嘛。同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童年，意味着少年，意味着人生最纯净的时光。我们沿着铁路溜达，呼吸着浓烈的烟煤气息，天空、树枝、行人都披着薄薄的煤灰。过去的日子在灰暗的屋檐下闪烁，那色彩一闪即逝。分外迷人。他向我介绍这儿的情况，不外乎是那些过去的同学，他介绍了许多。这许多的姓名伴随着记忆的火星旋转着，混为胶着的一团，像幅油画在朦胧中给人一种强烈美妙的感觉。这些姓名当中也许包括了她，她就住在这座小镇上，可能是个纱厂女工，也可能是个卖菜的农家姑娘。
     走过小巷。是一片菜地。卷心菜正如蓝天的晴朗，白蝴蝶像玻璃片熠熠闪烁。坎坷的田间小路走过去了，碎石子刷啦刷啦响起来。我上了公路，一座暗红色小楼竖在眼前，像是期待蓦然而至的友人，它阴暗的窗户流露出憔悴和忧郁。楼边高高的毛白杨摆着树冠。那个鞋匠早停了活计，冷漠地注视着我，目光浑浊，眼瞳里有一条泥沙滚滚的河，河岸那么荒凉。我打消询问他的念头，径直上楼。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满脸惊喜，手忙脚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和善的面孔，使人想起乡下的日子，月亮，小草，河滩，散着香味的麦草垛，使人感到平静，一种紧张后的平静，一种受尽坎坷和苦难后极需安慰的那种平静，唔，这是母亲！我妈就是在这把年纪离开人世的。
     “尚英住这儿吗？”
     “啊，就是，她在家哩。”
     屋里一团黑，她在屋子很深的地方，有人在拉窗帘，窗口涌进大团亮光，亮光里有一张女人的面孔。窗外是瓦蓝的天、灰黄的土塬和墨色的树林。她苍白的脸显得很薄。像束微光，只有那双眼睛是热烈的、诚挚的。喝一口她母亲递过来的茶水，一撮茶叶噙在舌尖上，我轻轻地嚼着，淡淡的茉莉香在喉咙里默默流动。补习班的同学里肯定没有她，是高中班的同学了。 “你想什么？”
     “岐山中学时的事。”
     “大家见面都这么说。”
     “中学最有意思呀。”
     她笑了，同意我的看法，停一会儿，问：“大学很有意思吧？”
     “都这么想，但有意思的还是中学。”
     一种无名的忧伤袭上心头。我这个人太没出息啦，大学时想中学，毕业了又想大学。现在这两种回忆重叠出现了。人常常处在无端的忧伤里，像含雨的云，在与风、与山岭的邂逅中就要坠落。那时，我常常想念一个人，为她写诗，为她在月光下的楼顶上轻轻拨动吉他。后来读苏联作家格林的“踏浪女人＞＞，便相信她是一种幻觉。一种美好的祈愿。
     “你现在还没认出我，肯定是这样。”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作相当吃力，她病得很厉害。
     “你躺着别乱动。”
     她没听见，打开床头的录音机，优美的音乐奔流而来。所有的感觉都窒息了，灵魂伴着音乐向高空飘去，天空渐渐开阔，那是蓝色的海，平和宁静，白云结晶着蓬勃的生命，它们舒卷自如洒脱飘逸；身体化为尘埃后，灵魂便在这里重新散发馨香。圆圆的白光蓦然降临大地。
     白天鹅，白色的幻影！
     P3－4